站在陰暗的樓道里,對着一扇黑暗的門,趙沐言揚起的手有些躊躇。
緊張,激動、還有期盼,或者是害怕,害怕將會是一場空。
她深呼了一口氣,鼓起勇氣敲響了門。
敲了半天,連隔壁的一個老太太都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了,警覺地張望了一下。趙沐言面前這扇門還是紋絲不動。
“請問,餘思是住在這裡嗎?”趙沐言和氣地問。
“啪!”老太太毫不猶豫地關上了門。
趙沐言愣在原地,一臉僵硬。好吧,繼續敲門。就在她想要放棄時,門“吱呀”一聲響,打開了一條小縫。
一個黑影站在門口,透過門縫看着趙沐言,低沉而沙啞地問:“你找誰?”
趙沐言看不清這人的長相,只看到一雙眼睛正防備盯着自己,心臟不由得”撲通”一聲,嚥了咽口水,嘴角勉強扯出一個侷促的笑:“對不起,請問餘思住着這裡嗎?”
“你找他做什麼?”
那聲音依舊暗啞含沙,給人一種冷颼颼的感覺。在這大夏天了,都能讓人有一種刺骨的寒風吹來。
“嘿嘿。”趙沐言不由得緊了緊身體,乾笑了兩聲,“是報社的前臺小姑娘介紹我來的。”
害怕餘思不讓自己進去,趙沐言撫着門又趕緊添了一句。
“我想向您打聽一下文時這個人。他當年在你負責編輯的板塊下發過新聞的。”
趙沐言話剛落,那一點的門縫就被關上了。趙沐言一愣,着急地拍着門。
“那你能告訴我,文時這個人現在在哪裡嗎?我真的找他有很重要的事。拜託了。”
良久,才聽門背後又傳來沙啞的聲音:“是你一個人來到嗎?”
“是是是。”趙沐言連忙點頭。
這時門又開開了一條小縫,趙沐言一陣驚喜,可這條小縫並沒有開多大。裡面的人對着門縫問她:
“你姓趙?”
趙沐言一怔,心想他肯定是跟前臺的那個小姑娘通過電話覈實了一下,忙說:“嗯,是的。”
黑漆漆的門終於在趙沐言面前打開了一半。
趙沐言也終於看清了這個人,五十來歲,灰白的頭髮就像雞窩一樣蓬亂地頂在頭頂,絡腮鬍子又濃又密。
發黃的臉上還長着大小不等的橢圓形褐色斑點。身上的一件藍色的寬鬆T恤,已經被洗得褪了色,稀稀拉拉的,無不散發着邋遢頹廢的感覺。
而當趙沐言從這半開門走進去時,一股濃重的類似於狐臭的味道撲面而來,讓趙沐言幾欲作嘔,不得不捂着鼻子。
趙沐言苦着臉,勉強讓自己適應了一會,可剛踏進一步,就踩着了一本書。
不大的屋子裡已經亂得沒法下腳了。大大小小的書籍報紙堆滿了整間房子,包圍着一個小書桌。小書桌上的一個菸灰缸裡塞滿了菸蒂。一臺老式的空調吱吱作響地吹着冷風。
趙沐言有些尷尬地看了看四周。餘思從地上撿起一本書,隨手扔到一邊,然後就在剛清理出來的空地上坐了下來。
他拎起旁邊的水壺搖了搖,水垢在空蕩蕩的水壺裡咣噹作響。
“嘖。”餘思有些煩躁的裂了下嘴,很不耐煩地又站起來走進廚房去燒水。
“抱歉,沒水了。”
“哦,沒關係,我自己有帶。”趙沐言侷促地站在那裡,不知所措。
餘思走出來
後,再次在地上坐下來,然後點了支菸,悠悠地吸了一口,再吐出一大口灰白的煙霧。
趙沐言想了想,也練了一塊小空地坐下來。
“請問......”
“你和趙克凡什麼關係?”
趙沐言剛剛開口,餘思眼神淡漠,語氣硬生生地搶過話,直接得讓趙沐言懵怔。
“這個不難猜吧。還有誰會如執着地去打聽這個文時?前臺的那個小丫頭跟我說了,你已經去了多次了。”
餘思半閉半睜地盯着趙沐言,邋遢的外貌上,一雙看似漫不經心的眼睛裡閃着精銳的光。不愧是做過記者的人,敏銳力果然不同一般。
趙沐言神色凝肅,雙眸平靜:“既然這樣,那你就應該知道我來找你的目的了吧。”
餘思輕輕然地看着趙沐言,不緊不慢地說:“你還沒有回答我的問題。”
該要相信他嗎?趙沐言猶疑。
廚房裡的水壺“嗶嗶”直響。餘思站起來去關掉燃氣。趙沐言瞥見天花板還殘留着大火後地痕跡。斑駁的炭灰房頂,結着層層的蜘蛛網。
餘思叼着煙再次從廚房裡走出來的時候,手裡拎着水壺。沸水被倒進了一隻發黃發黑的杯子裡,瞬間蒸騰起一縷水霧。
他將水杯放到空調下後,重新坐回到地上。支起右腿,右手從嘴裡夾出煙,胳膊就舒服地搭在膝蓋上。半眯着眼睛,悠然地吐了一口氣,在菸灰缸上彈了彈菸灰,一些碎屑飄灑在四周。
餘思在聽到敲門聲時的小心謹慎,讓趙沐言想到了周法醫的女兒,他們似乎都在害怕着某種東西。
即然他已經猜到自己的身份,就應該知道所來的目的。如果要對自己不利,就不會這樣泰然地把自己請進來坐着喝茶了。
趙沐言突然想到他是不是也在防備着自己?
“我是他女兒。”趙沐言淡淡地說。
不出意外,餘思並不驚訝,悠然地吐了最後一口煙,然後將還剩三分之一的菸蒂塞進菸灰缸。然後端過水杯,喝進嘴裡“咕嚕”了兩下,再一口吐進菸灰缸,“吱吱吱”,黑煙最後掙扎了兩下後終歸熄滅。
“我知道他有個女兒,現在也差不多你這個年紀了。”餘思瞟了瞟趙沐言,輕悠悠地說,“不過我並不知道這個文時是誰,也沒有見過他。”
“什麼?”趙沐言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怎麼可能?那篇報道不是登在《濱江日報》的頭版頭條了嗎?你不知道是誰,怎麼可能登這篇報道?而且文時以前不也在你們的報紙上發表過報道嗎?”
“對,就是這樣。”餘思慢悠悠地說。
趙沐言更是摸不到頭腦,餘思卻繼續不緊不慢地說:
“文時的報道,每次都是以郵件的方式投到我們報社,而且是直接投到我的郵箱。”
“他最初的一篇是介紹奧古斯製藥廠的報道。這篇報道內容詳細得你不相信都難,而且還有很多不爲人知的內容。”
“作爲一名記者和編輯,我本應該將這些報道先調查清楚。但當時我剛剛升任爲本市新聞板塊的責任編輯,很想做出點成績來。所以就大膽採用了這篇報道。而正如我所期望的那樣,這篇報道很成功。我甚至曾一度以爲這個文時是奧古斯製藥廠的員工,而且至少是個高級管理者。”
“但是後來文時就很少再寄報道來了,直到槍擊案的發聲。那時我除了負責頭版外,還負責國際新聞
板塊和本市新聞板塊。”
“各大媒體都在想方設法打探消息,競爭相當激烈。所以你應該知道當我收到文時的報道時是有多震驚和欣喜。”
“我當時確實是想搶獨家新聞,但是沒有想到事情會被鬧大。我知道你父親是個好警察,事後我查過他的很多資料。最後得到這樣的結局,也是我沒有預料到的。”
餘思慢慢悠悠地說,神情泰然自若,似乎沒有一點的內疚。趙沐言卻已悲憤難抑。
“所以就爲了搶所謂的獨家,博眼球,你就可以隨便造謠,編造謊言嗎?”
晶瑩的雙眸含着悲憤的怒火。雙拳緊握,指甲深深的掐進手心,針扎地痛。胸口像壓着一塊巨大的石頭,只有劇烈的呼吸,趙沐言才能讓自己的情緒不至於爆發。
餘思淡淡地看着趙沐言的憤恨,而自己的目光依舊是波瀾不驚。
他撓了撓蓬亂的頭髮,頭皮屑就像雪花一樣紛紛揚揚飄灑下來。飄進水杯子裡,打了幾個圈,像浮萍無根漂浮,卻逃不出早已被禁錮的圈子。
餘思抓起杯子將裡面剩餘的水一飲而盡,隨即又倒了一杯,然後再次點上一支菸。
“你真的以爲我什麼都沒有調查過就將這篇報道發出去了嗎?”餘思悠然地吐了一口煙說道。
“那時很多媒體都派人混進醫院,去探聽消息。做我們這一行的,在一些政府部門或多或少也會有一些線人。所以雖然我們探得的情報比較碎片,並不完整,但這些零碎的情報與文時報道中的相應描述並無出入。加上之前,他給我的報道也都被證明是真實的。所以我沒有理由去懷疑這篇報道。也就是說,你爸爸槍殺唐坤,是確定無疑的。”
餘思說得輕巧,也很理所當然。但這最後的一句話就像一把刀插在趙沐言心上,而她卻逼着自己冷靜地思考餘思的話。
“那文時爲什麼會知道這些細節?”
“這我就不清楚了,也許他有自己的渠道。我們這一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對記者獲取消息的來源是不能深究的,只要報道屬實就行。這也是爲了保護提供消息的人。”
餘思一邊抽着煙,一邊說。廉價香菸散發出來的嗆人黑煙繚繞在這個房間內,給這間屋子籠罩上了一團迷霧。
“如果你沒有見過文時,那你是怎麼向他支付稿費的呢?”趙沐言突然想到,“我能看看他給你寄的原稿嗎?上面也總該有地址的吧。”
“文時在每篇報道的後面都會附有一個銀行賬戶,我直接把錢打過去就,但每次的賬戶都不一樣。我查過,這些賬戶都是空的。”
“空的?”趙沐言驚訝得瞪大眼睛。
餘思點點頭:“確切的說,是被註銷了。這個文時似乎並不想讓我查到他的真實身份。”
“而至於你說的那些原稿。很遺憾。十五年前我家發生了一次火災,這些原稿全都付之一炬了。不過我可以告訴你,原稿是打印出來的,因此想要通過筆跡鑑別,也不可能。”
餘思淡淡地說,有一種就這樣了的無能爲力。
趙沐言垂目沉思,好不容易找到的一絲線索,難道又要斷了嗎?
她不甘心,爲什麼就連老天都要和她做對?
餘思靜靜地看着趙沐言憤憤然的表情,在等着她消化完自己的話。良久之後,他將手裡的菸頭扔進菸灰缸。
“接下來我們來談正事吧。”餘思懶懶地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