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所處的地方,竟然不斷地變化,從醫院的走廊一直往下,三樓的婦產科、二樓的住院部、一樓的大廳門診接待、再到車庫地下室,以及……
再往下的醫院太平間。
醫院一直都是陰氣極重的地方,不單單是因爲每天這裡有太多人死去,有太多亡靈投胎轉世,更是因爲在大樓的底下,有一處陰冷至極的地方,停放着數具已經死去,但是還不能入土爲安的屍體。
他們中的許多,或許還會在這個地方,住上很長的一段時間。
說來也奇怪,鬼胎將我帶到了太平間的門外,便消失得沒有了蹤影。它似乎並不想害我,只是不希望我在那個地方出現。我緩緩地站了起來,打量了下四周的環境。
心中卻是一沉。
我剛剛已經說過,鬼胎一般都是被居心不良的人控制,用來爲惡,達成他某些不方便,而又不可告人的秘密。看來也是有人,故意將我引導這地方吧。
可是,這是我的夢境,又能是誰呢?
我擡手捂住自己的胸口,彷彿不這樣,那躁動不安的心臟,會直接跳出去。卻是緩緩起身,走到了太平間的門外。
手,停在了那扇陰冷的門上,就算隔着一道門板,但是我已經嗅到了腐屍和消毒水的味道,觸手所及,也是一片冰涼。我太知道,打開這扇門,我看到的會是如何的場景,但是偏偏就有個聲音在我的耳邊反覆嘀咕,它說。
“阿遲,打開它。”
而我也像真的受到了蠱惑一般,如同着了魔咒一般,竟然真的緩緩用力,將那扇虛掩的門,推開了些。
“小姑娘,你在這裡做什麼?”一個聲音從我的身後響起,我嚇得連忙轉身,貼在了門上。太平間的門,剛剛被我打開了一條縫隙,現在就在一個勁兒地灌着寒氣,打在我的背上,寒涼入了骨髓。
出現在我面前的,是個三十出頭,挺着大肚子的婦女,那肚子高高隆起,看樣子應該有七八個月了。她對我淺淺地笑了笑,笑容中帶着所有懷孕婦女特有的母性光輝。
我鬆了口氣,剛纔懸着的心,總算是放了下來。不過在心中嘀咕了一句,她怎麼看得到我?
不過想到剛纔的鬼胎也看得到我,就有些釋然了,大概是商榷幫我入夢的時候,稍微出現了一些紕漏,所以他們有的看得見我,有的看不見我。
終於感慨了一句,原來商榷也不是那麼可靠的。
“你過來,那地方冷,你是女孩子,不能凍着了。”女人慈愛地看着我,對我招了招手。我點了點頭,她說得沒有錯,活人都不想呆在這地方。
婦人似乎對醫院非常熟悉,帶着我找到了電梯,然後上了三樓。她既然大着肚子,去婦產科也非常正常。不過見得她是一個人,都沒有人陪同,我好心就問了一句。
“他們,不會陪我來了。”女人的眼眸一下子變得哀怨了起來,似乎還苦笑了一聲。那語調淒厲得厲害,我聽得差點要掉了眼淚。
“對不起,我說錯話了。”趕忙賠了一句,我平素也算會聊天,今天怎麼一不小心,就揭人家創傷了呢?不過話說回來,像她這麼大的肚子,倘若有家人的話,一定會左右不離地護着。
大抵在所有親人的眼中,家中倘若有了待生產的女人,那整個家或多或少都會圍着她轉,會變着法子地讓着她,由着她。而懷孕的女人,也是最幸福的。tqR1
等到孩子呱呱墜地的時候,又會將所有的心血都投入到這個孩子的身上。
我在心中多少有些憧憬那樣的生活,但是想想自己和商榷的冥婚,又只能感慨這一切都離我太遙遠了。看似是平凡人的生活,但是我卻沒有辦法得到。
我感慨着,扶着婦人到了剛纔遇到鬼胎的地方,寧採臣還停在原地等着我,剛纔逃了只是權宜之計,再回來發現我不見了,他也挺擔心的。
這不見到我之後,立刻就迎了上來。
“阿遲,你去哪裡了?不知道我想你,想得厲害嗎?”寧採臣一面說,一面就衝到我的面前,就死死地摟着我的腰,聲淚俱下地開口。
這一會兒不見,他都快要演出生離死別的節奏了。
寧採臣和我糾纏的時候,那婦人就死死地盯着我,一雙眼睛帶着疑惑,瞪得滾圓滾圓的。
我以爲她是看不到寧採臣,覺得我剛纔的舉動奇怪,所以纔會露出那樣的表情,就非常尷尬地笑了笑,解釋一句。“那個,我有多動症,剛纔犯病了。”
一面說,一面心虛地吐槽,我如果被她嫌棄,都是寧採臣害得。回去我一定讓商榷放兩個小鬼,好好嚇唬他一番。
也不能太面目可憎,不能連累我也被嚇壞。
可是婦人卻衝着我,緩緩地搖了搖頭。“小姑娘,那隻鬼竟然可以纏在你的身上,而你,和他還玩得挺好?”
我尷尬地笑了笑,可是她的話,讓我越發覺得奇怪,越發覺得不安。
寧採臣倒是先我一步,反應過來,霍然瞪大眼睛,將女人上下看了一眼,然後就縮到了我的懷中,身子顫抖得厲害,“阿遲,她……她不是人,她是血糊鬼呀!”
他一面說,一面拉着我往後退,就要落荒而逃。
而我也在極度的恐慌中,終於注意到她脖頸那裡,有一道細細長長,血紅色的長線,如同是釣魚時候,用的“餌線”!
血糊鬼又稱爲產鬼,懷孕時難產的婦人,十分容易積攢怨氣,不願意離開的,滯留在人間,就成了產鬼。這其中大部分的產鬼,並不是死於生產,而是死於流產。
因爲流產,往往更容易積攢怨氣,更容易成爲產鬼。
它們會將自己僞裝成懷孕婦女的模樣,餌線是他們區別於其他婦女,唯一的特質。它會將那根餌線,拋入到孕婦腹中,然後纏繞在胎兒身上,讓孕婦不能生產,只覺得疼痛劇烈!
它只需要拉扯餌線一兩下,那個孩子就保不住,倘若次數多了,連孕婦也得喪命!
我緊張兮兮地看着產鬼,可是她目光卻是越過我,乾脆地推門,進了母親的房間!一衆的死嬰鬼,紛紛逃命一樣的奔出,熙熙攘攘,亂哄哄的。
“阿遲,不要。”寧採臣知道我的意圖,衝着我,搖了搖頭。
初相識 一百三十六章 快去拿傘!
產鬼屬厲鬼,而且是非常強悍,非常厲害的厲鬼!
爺爺曾經半開玩笑地同我說過,但凡可以收拾得了產鬼的道士法師,都可以說是本事了得的大師,能夠自己開門接客,應付一方鬼神。
我知道自己的斤兩,別說大師,連入門都不是。但是,眼前這事情,我或許管不了,但是一定要管!
那裡面躺着的,可是我的母親。就算知道自己只是在夢境當中,也萬萬沒有袖手旁觀的道理!
我這條命都是她給的,現在還回去,也不虧。
不曾遲疑,我進了房間。
就看到產鬼扼住母親的咽喉,它脖頸上的餌線,正在慢慢地往上爬,如同一條蠕動的蛆蟲,從她的嘴裡出來,緩緩地朝着母親的口中,落下……
“住手!”
產鬼本是將身子壓在母親的身上,準備將餌線灌入母親的腹中,但是卻被我中途打斷,於是偏過頭來,將我惡狠狠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看得見我,正在用那一雙無神但恐怖的眼眸提醒我,千萬不要再這時候招惹它。
產鬼,十大厲鬼之一,尋常人見了避之不及。
我咬着脣,額頭上已經有了淡淡的汗水,手中拽着的,是幾張可憐兮兮的符咒,從黃家村回來之後,我便習慣了在自己的身上準備符咒,想着總會有派上用場的時候。
“採臣,你去給我找把傘來,越大越好,最好是黑色的。”我吩咐了一句,下一刻寧採臣已經腳底抹油地飛奔而出。
產鬼輕哼了一聲,大抵沒有想到我竟然真打算插手這種閒事,不過繼續將頭偏向母親,就不打算搭理我。
我取了打火機,燒了符咒,在口中默唸觀音心經,那些符咒尚未化開,就變成了小人的模樣,這是道家最常見的式神之法,用符咒變化的小人,可以聽從我的命令,對付產鬼。
只是,式神的種類繁多,用符咒化爲紙人,只是最爲簡單的基礎,若是得了大乘,甚至於可以直接收服厲鬼,成爲式神,爲你所用。
小人很快將產鬼圍住,不住地推搡着她,想要將她從母親的身上移開。它覺得厭煩了,不過揮了揮手臂,小人就盡數落在了地上,懨懨的,竟然也站不起來。
我在心中嘀咕了一句,便知道這拙劣的一套,對她起不到絲毫作用。她也覺得我礙眼,從母親的身上爬了下來,準備先收拾了我,再做其他的事情。
見她緩慢地朝着我走來,我一面指揮小人拖住她,一面往後退,已經抵在了門上。和它不過那麼一步兩步的距離。
我在心中哀嚎了一句,現在就盼望着要麼寧採臣拿着雨傘回來,要麼爺爺回來,收了產鬼。
產鬼在厲害,我那無所不能的爺爺,也可以輕而易舉地收了。
但是……
他們都不在,現在能夠指望的,也就只有我這個還沒有入門的女娃。tqR1
我往下咬了咬脣瓣,卻是將手中最後剩下的兩張符點了,然後往產鬼的身上一扔,符咒傷不了她,不過可以激起她更大的怨恨。
我就趁機將門打開,也不逃走,而是站在門口挑釁於她。
我現在就盼望着,可以激怒她,然後拖延時間,她得先解決了我,才顧得上母親。想想自己的作用竟然是那麼微不足道,只能是略帶苦澀地笑了笑。
產鬼雖是厲鬼,但卻不算聰明,我這一挑逗,她就到了門邊,我逃了兩步,她就追了上來。不過速度極快,三五步便追趕上,一隻手扼住我的脖頸,單手就把我提了起來。
我掙扎了下,但是她力氣大得驚人,頃刻間我就感覺呼吸困難,只能一個勁兒地掙扎着,但是越發覺得難受。她卻突然收了手,讓我落下。
我癱軟在地上,她卻是面目猙獰地壓在我的身上,那雙眼睛充滿嫉恨,一字一頓地開口。
“小姑娘,你沒有那個本事,這事情別管。”
雖然還是那個聲音,但是不復之前的溫潤慈祥,只是生冷陰涼。我往後退了退,整個身子已經縮在了牆上,牙齒打顫得厲害,差點就咬到了舌頭。
“那個……那個……你非得下手嗎?”
我算是這世上最無用的捉鬼師,不但捉不了鬼,而且現在還及其沒有節操地在和鬼打着商量。更讓人覺得哭笑不得是,我說的話,還是那般天真。
果然,那隻產鬼哈哈大笑,不住地搖晃自己的身形,因爲貼得極近,她每一次大笑的時候,我就可以看到她脖頸下的餌線,蠢蠢欲動,不住地往上移動。
當然,我也不曾想到。這雖然是我第一次對付產鬼,但卻不是唯一的一次。
“不下手又如何?虧你還用得用符咒做出小人,怎麼會連我是個什麼東西都不知道嗎?”女人撫摸着自己刻意隆起的肚子,一面搖頭一面輕笑,“像我們這種因爲難產而死的女人,在人間滯留,本就是爲了製造更多的同伴,這樣,纔不會覺得寂寞。”
“是吧。”她輕哼了一聲,可我只想搖頭。
“那……那也可以不選她吧,你,你可以換一個人呀。”嘴上雖然這樣說,但是在心裡,我已經後悔了。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不願意產鬼害了母親,這是人之常情。但是怎麼可以因爲打不過,就讓它對其他的產婦下手了?
就算是一時情急沒有別的法子,也不能說出那樣混賬的話!
可是話都已經說了,我現在就盼着產鬼沒有聽到,可是她卻笑得更加肆無忌憚了。“小姑娘,你到底年紀太小,什麼都不知道呀。”
“如果有選擇的話,我大可以選擇別人,爲什麼偏偏要招惹了衛子陵的兒媳婦?哦,你大概還不知道吧,那可是一個非常有本事的臭道士。”
她悻悻地罵了一句。我卻是心下一沉,她竟然知道爺爺的本事?她知道了,也還要冒犯,只怕……
她卻是起身,懶懶地看了我一眼,直接一個眼神過來,便有無數的鐵釘飛來,將我整個人都桎梏到了牆上,絲毫移動不得。
“小姑娘,你乖乖的,我等會再回來。”她終於意識到,我是在刻意拖延時間,於是簡單的一招制服我之後,就朝着病房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