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蕊蕊跟朋友出去玩了。”
傅染在客廳的沙發上坐下來,沈素芬給她倒杯水,穿得正是昨天傅染在精品店給她挑選的衣服。
傅染環顧四側,尤招福和沈素芬相繼坐到傅染對面。
她目光掃過飲水機旁,看到一個玻璃杯碎在角落,沈素芬面色不好,神情恍惚的樣子。
“媽,你沒事吧?”
沈素芬一驚回過神,左手邊的尤招福朝她剜了眼,“你媽她可能昨晚沒睡好。”
傅染把水杯放在茶几上,“我看樓底下不少人在跳廣場舞,還有運動館,你們沒事可以去打打羽毛球。”
沈素芬笑得不自然,“那些哪是我們能學的,你爸成天出去打麻將,我也就看看電視打發時間。”
她起先想找些手工活,但尤應蕊不讓,說住着這麼高檔的小區,一個月做的錢連物業費都不夠交,沈素芬索性也就斷了這個打算。
尤招福用手肘撞向旁邊的妻子,以眼示意她開口,沈素芬猶豫不決,望着傅染買來的東西,心裡越發不是滋味。
傅染見她吞吞吐吐,“媽,有事嗎?”
沈素芬咬着牙齒不說話。
“小染,”尤招福目光掃過那個摔碎的玻璃杯,他眼裡透出複雜,但還是開了口,“其實二十幾年前你和蕊蕊被調換的事,你之前未婚夫的父親也知道。”
傅染面容平靜,“我知道。”
他們心想,肯定是範嫺告訴得傅染。
沈素芬臉上的猶豫和掙扎顯露無意,見尤招福似乎還有要往下說的意思,她忙用手拽住他的手臂,“別說了,你住嘴吧,積點德!”
尤招福揮手將沈素芬推開,“小染有知道的權利。”避開沈素芬含淚的目光,傅染只覺周遭氣氛幾近凝滯,她下意識產生出濃烈的排斥。
“其實,並不是我們被他無意撞見,而是明雲峰花了錢,是他指使我們將你調換走的。”
傅染杏目圓睜,難以掩飾眼裡的震驚,她腦子一片空白,只看到尤招福的嘴巴張張合合。
沈素芬耷拉着腦袋坐在旁邊,頭垂得傅染望去只能看見她的腦門。
這幢公寓朝向極好,通透的陽光射入客廳,連腳背都能感覺到溫暖,尤招福說了不少的話,口沫橫飛,傅染聽到自己的聲音還算冷靜,她出聲打斷,“你們爲什麼一早不說?”
尤招福未說完的話硬生生卡在喉嚨口,他不自在地搓着手背,“這種事是我們缺德,哪裡還敢告訴你?”
“不是,我是說我跟明家聯姻後,之前你們既然打算了告訴我爸媽真相,爲什麼又編出那樣的謊言?”
尤招福悶聲不吭,半晌方說道,“明家在迎安市的勢力,畢竟……”
傅染怔怔陷入沙發內,沈素芬伸手抹眼淚,尤招福也避開了她的視線,客廳內空曠無聲,“既然這樣,埋在心裡豈不是更好?”
“小染,”尤招福嘆口氣,“我們也是聽說你最近和明三少走得近,這纔不得已說出來,你想想你在外二十年是被誰害的,難道一次聯姻明雲峰就想贖罪嗎?”
傅染傾起身,拿過茶几上的茶杯,裡面的水尚有餘溫,傅染眼睛死死盯着尤招福的臉,他似乎比她還要激動,意識到傅染的目光,他語速逐漸減緩,最後收住了口。
“我二十幾年被誰害得,難道你們不清楚嗎?”
沈素芬肩膀顫抖着擡起頭。
“小染,你什麼意思?”尤招福脖子一挺。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當初把我從醫院抱出來,把尤應蕊送入傅家的是你們吧?是,人都是自私的,但這樣的情感不能建立在傷害別人的基礎上。你們先說是明雲峰看見你們出手調換,現在又說是他指使,至少,手和腳長在你們自己的身上吧?當初倘若不是私心,又怎麼會到今天?”
“小染,別說了。”沈素芬掩面而泣,“是我們對不起你。”
“我也是爲她好,你哭什麼哭!”尤招福氣不打一處來,“電視上還講什麼主犯從犯呢,你對我們發火做什麼?”
傅染望着他上躥下跳的舉動頓覺無力,她希望能將他們像對待親生父母一般孝順,但畢竟是錯位的親情再加上前二十儘管養育了長大卻冷漠的情感夾雜其中。
起先,傅染也是這麼一聽,直到聽見尤招福理直氣壯地說想想你在外二十年是被誰害的,心裡暗藏這麼些年的委屈頃刻間迸發出來。
從她回到傅家至今,他們從未想過和她推心置腹交談,她和尤應蕊換回去的那天,傅染看到沈素芬和尤招福抱着自己的女兒一遍遍哭喊,“蕊蕊,是我們對不起你。”
那麼,她呢?
也是最近這段日子她才體會到,待在親生父母身邊多麼幸福。
傅染拿起沙發上的挎包起身,她三兩步衝到門口,拉開門時說了句,“叔叔,阿姨,再見。”
沈素芬一怔,爾後嘶喊哭出聲,“小染!”
門砰地掩起。
尤招福臉色鐵青,沈素芬騰地站起來伸手去撓他,“財迷心竅的東西,這種話都說得出來,你把我的小染還給我!”
尤招福反手一巴掌拍去,“我讓你多嘴,不然你想怎樣,喝西北風去吧你!”
傅染腳步紊亂衝進電梯,這份親情她總是小心翼翼捧着,哪怕貼着易碎品的標籤也沒用,他們從來沒有爲她真正想過。
傅染走出小區,奇怪地發現天空竟然在下雪,她明明記得尤家的客廳內陽光敞亮,這纔多久就變了天。
她翻出車鑰匙,打開車門後坐進去,有電話進來,傅染充耳不聞,踩着油門離開小區。
雪纔剛下,看的出來,地面開始變得潮溼,有可能會和今年的初雪一樣,一下就是一整天。
傅染無暇欣賞,電話催魂似的響個不停,她把挎包丟在副駕駛座上,任它震破雲霄也懶得看。
腦子裡真的是一片空白,想什麼都不見頭緒。
她漫無目的行駛在馬路上,這個時候不想回家,眼見雪越下越大,蒼茫的白色迷人眼,傅染聽到後面有喇叭聲不住響起,她並沒有越線,她看也不看一眼,自顧往前開。
“嘀嘀嘀——”
很快,後頭的車子同她並駕齊驅,車窗被放落,男人揚聲,“傅染!”
她側首望去,看到明成佑正招手示意她停車。
傅染踩了油門加速,但奧迪車哪裡是對手,很快被明成佑逼停在路邊,他也沒有撐傘,直接繞走到傅染的駕駛座旁,伸手朝車窗上拍去,“下來。”
她雙手還維持着握緊方向盤的姿勢,聽到他不耐煩地拍窗,傅染拿起包推開車門走出去。
“你怎麼了,把車開這麼快趕着去投胎嗎?”
明成佑話音剛落,只見眼前一道黑影掃過,傅染的手拿包已經掃了過來,他下意識用手擋住臉,傅染照着他手臂又是幾陣猛敲,尤招福的話無異於在她心裡又紮了根針,且又深又狠。
明成佑招架不住,手拿包的鐵環砸在他手腕上,“你個瘋子。”
“我是瘋了,你走,別跟着我。”傅染用力推她。
明成佑側開身,餘光瞥過她的臉,見傅染眼圈通紅,嘴脣死死抿着,明成佑沉聲問道,“怎麼了?”
傅染不作聲,冰冷的雪花浸入領口,襯着黑色的髮絲越發白的單薄,車內的暖氣源源不絕涌出來,她卻仍舊冷得打顫,兩條腿止不住地抖。
明成佑伸手要去摸她的臉,傅染驚跳似地躲避,“我沒事。”
“還說沒事,遊魂一樣在這晃,”明成佑箍住她的手腕,“走,陪我去買東西。”
傅染掙了下沒有掙開,“我沒心情。”
他沉下臉,也已經看出來她的不對勁。
明成佑眼見雪花隨着呼嘯而過的冷風落在傅染身上,她細密的眼睫毛也沾着輕盈的白色,本來就穿得少,這會再在寒風裡頭站着簡直是找虐。
“走!”
傅染拍掉他的手,人往駕駛座內縮去,她穿着件低領的毛衣,凝固的雪花遇到車內的暖氣化作冰冷水流汩汩順着胸前的隆起往下淌,明成佑彎腰,襯衣領子往下壓,“你今天去哪了?”
“你別管我。”
嚯,吃火藥了?
傅染伸手要把車門帶上,明成佑用手抵住,她用了幾次力道未果,眼裡望出去路牙石旁的綠化已是白雪皚皚,傅染眼淚流過鼻翼,想起二十幾年前的那天是否也像今天這般寒冷?
上輩子的恩怨,最終導致她痛失親情,傅染眼睛通紅,用力拍掉明成佑伸過來的手,“我們怎麼還可能走到一起,明成佑,我當初離開明家,是我做得最好的選擇。”
四目相接,明成佑眼裡的深邃逐漸轉爲徹骨的寒,傅染緊咬牙齒,眼淚忍不住奪眶而出,他冷了嗓音,脣瓣抑制不住地顫抖,“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