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嗎,謝謝你小染。”
臨走出醫院,傅染攙扶着趙瀾,“伯母,我們把哥哥的手機放在服務檯吧,他待會萬一找回來,要是耽誤了生意上的事可就不好了。”
趙瀾不疑有他,“也對。”
傅染拿過手機走向服務檯,“這是501病房內家屬落下的,待會他應該會過來取。”
護士目光猶疑,“你們不是他家屬或朋友嗎?”
傅染搖頭道,“不是。”
帶着趙瀾走出醫院,傅染過去取車,她坐在駕駛座內給明錚發條短信,把手機放回挎包後,這才發動引擎。
一路上傅染車速都不快,趙瀾安靜地坐在她身旁,彷彿只有屏息後才能聽到她微弱的呼吸聲。
傅染放在方向盤上的雙手緊握,趙瀾望着窗外出神,臉色透明如紙,傅染打開音響,“伯母,您和伯父是怎麼認識的?”
說到明雲峰,趙瀾毫無神采的眼裡驟然一亮,她別過臉道,“小染,謝謝你。”
傅染微怔,不知道趙瀾這話的意思。
“我聽過很多難聽的話,最多的是問我,我爲什麼要跟着雲峰,爲什麼要做個人人唾罵的第三者,”趙瀾眼裡沉澱悲涼,目光盯着傅染,“從沒有人像你一樣,問我和他是怎麼認識的。”
“伯母,人生活得恣意最爲重要,別人的閒言碎語倘若自己能看開了,也不足爲懼。”
趙瀾頭枕向椅背,對於傅染的話並未做出迴應,雙目透過擋風玻璃,朦朧地淺眯起,似乎陷入一種塵封的回憶,“我跟雲峰,還未出生的時候就定了娃娃親,其實故事也算老套,我出生後不久我爸因病過世,家道中落後,明家挑上了迎安市李家,不管何時,李家都是赫赫有名的名門望族。我和雲峰真心相愛,最終抵不過家族聯姻的現實,我毅然決然跟着他,我媽知道後把我逐出家門,但我不後悔,眼看到了今日,我還是不後悔。”
傅染拿過紙巾遞給趙瀾,心裡抽搐似的疼。
“明錚令人在雙人墓碑上刻着我的名字,我知道這樣做不好,但我也存有私心,生前我不能名正言順嫁他一回,死後,我想要個名分這麼難嗎?”
傅染感覺眼眶內有溼意,她隨手擦拭了下。“伯母,哥哥以前過得也不好吧?”
趙瀾聲音哽咽,“揹負着這樣的身份,怎麼可能活得好呢?”
胸口猶如壓了塊巨石般令人喘不過氣,傅染再三猶豫,“伯母,您別怪成佑,他天生性子就是那樣的,其實並無惡意。”
趙瀾眯了眯眼睛,傅染端睨着她的神色,沒有在趙瀾臉上看到類似於李韻苓對明錚所表現出的厭惡和不屑,她嘴角似乎是勾着的,“那個孩子,長得真是好,雲峰拿給我不少照片,他跟我說,這也是他的兒子,是最愛的兒子!好幾次明錚也在場,但我沒有讓他避開,我也想明錚明白,我們畢竟名不正言不順,其實,明錚打小就可憐,剛出生,連一滴奶都還沒有喝到就被人抱走,雲峰說是肺炎,等再回到我身邊的時候,已經過了二十來天。”
傅染怕再聽下去,自己的心當真就要被割成一瓣瓣,明錚變成今日這樣的性子完全是情有可原,試想,彼時他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明雲峰說明成佑是他最愛的兒子,無非也是想說給趙瀾聽,但當所有人都矇在鼓裡的時候,他的這席話無疑成了刺傷人最好的武器。
傅染能想象得到,當明錚還是孩子的時候,卻要冷眼聽着父親說對令一個孩子的愛,車內空氣滯緩,連想順暢的呼口氣都覺得困難。
“伯母,伯父臨死前,至少也給了哥哥最好的補償。”
趙瀾略感欣慰,傅染拿了瓶礦泉水給她,“青山離這有些遠,最起碼要一個半小時車程。”
“李韻苓把他葬在了青山?”
“對,我是聽成佑說起的。”傅染髮短信給明錚說好在國道交叉口會合,也不知他回到醫院沒有。
“青山,”趙瀾聲音帶有啞意,“應該是個好地方。”
“伯母,您不能一直這樣下去,況且伯父都走兩年了。”趙瀾這樣的狀況實在令人擔憂。
“你們不用擔心,醫生總喜歡誇大病情,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
傅染一路來繼續維持平穩的車速,趙瀾起先還跟她說着話,後來可能是倦了,閉着雙眼靠向後睡了會。
她刻意出發時沒有走近路,到了國道口,遠遠見到明錚的車停在那。
傅染踩了油門過去,明錚見到她的車,自動從後頭跟上。
開了足有兩個小時不到的車程,傅染帶着趙瀾來到青山腳下。
趙瀾看着去往青山的路口擠滿車輛,“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伯母,哥哥說不定待會就能到,讓他帶您上去吧?”
“他怎麼會知道?”
“對不起,我覺得不應該瞞着他。”傅染老實作答。
“小染,我們都到山腳下了,你帶我上去吧,找到雲峰落腳的地方後我纔有把握令明錚讓我留下,我不想希望落空。”趙瀾握着傅染的右手腕,她目光充滿祈求,傅染不忍心拒絕,“好吧。”
拜祭完再回到市裡,應該不算太晚。
傅染下車查看情況,明錚的車遠遠跟在後面,山腳下的管理員說這幾天大雪令上青山的路變得越發難走,建議車輛實在要過去的租一套防滑鏈。
傅染點頭應允,待輪胎裝好防滑鏈後緩緩開上山。
相較市裡,這段路果然難走很多,開到半山腰的時候天空灰濛濛透着陰兀,零星有雪花下來,哪怕套着防滑鏈,但有幾處還是容易打滑,兩邊掃出來的雪堆成了半人高。
趙瀾仰起臉望向窗外,“雲峰肯定是知道我來看他了。”
傅染專注地打着方向盤,從未遇到過這樣難走的路,上了青山也就好找了,山頂的黃金地段一墓難求,傅染順路邊開過去,很快找到明家的私人墓園。
她找地方停車,趙瀾已迫不及待推開車門往外跑,傅染過去的時候只見負責看守的人正在把她往外趕,“這是私人墓園,不容許祭拜。”
趙瀾差點被揮倒,傅染適時攙扶住她,“伯母,您別急。”
看守墓園的人足有50出頭,他拿出筆和本子交給趙瀾,“你先登記吧。”
“好好。”趙瀾忙不迭點頭,從他手裡接過筆。
傅染擡手阻止趙瀾的動作,恐怕她這名字一落下,要想進去比登天還難。
“我們是明家的親戚,經過青山正好想過來祭拜下,通融通融吧。”
“不行,這是夫人定下的規矩,我只是個打工的做不了主。”
趙瀾也隱約察覺到傅染按住她手的目的,她鬆開手裡的筆。
“你看,”傅染挨近負責看守的人身側,“你不說我們也不說,夫人哪裡會知道,再說要不是有親戚這層關係,我們這種天氣還上青山來做什麼?”
傅染從皮夾內掏出幾張百元大鈔塞到他手裡,“登不登記也沒意思,我們要有心騙你寫個假名字不就得了?”
“這……”他捏了捏手裡的票子,儘管沒數,但千把塊錢還是有的。
傅染又抽出幾張給他,“通融下吧。”
“那好。”也算回答的乾脆,“你們待會出來時知會我聲,我要進去清理。”
他也算厚道,還從小屋子內拿出香和蠟燭遞給傅染,“夫人跟三少每回來,我都備下的。”
“謝謝。”
傅染接過手,攙着趙瀾進入墓園。
什麼人定的規矩,到了錢跟前還不是說破就破了。
路兩旁栽種着蔥鬱的柏樹,傅染踩着用切割均勻的石塊鋪成的小道走進去,明雲峰的墓碑很好找,經過一條道路,雙人墓穴豁然開朗,巨大的石碑正對她們進來時的方向。
趙瀾情緒失控撲過去,傅染點了香和蠟燭,出來時太匆忙,幸好在山下買了束花。
“雲峰!”
天空陰沉沉的,令人的心情也難受極了,莫名的壓抑,總覺得悲傷在一個臨界點,隨時都有可能爆發出來。
趙瀾的哭聲淒厲無比,傅染相信她和明雲峰是真心相愛的,如此誠摯的感情卻得不到廝守終生的相伴,趙瀾跪在墓碑前,傅染走過去默默插上香燭。
她退後三步,雪花越下越大,傅染伸開手,眼見它落在掌心爾後被自己的體溫給迅速融化。
她不忍近前打擾,明雲峰墓碑上的照片還是一貫的肅然神色,不苟言笑。
趙瀾手掌近乎貪戀地撫向墓碑,“雲峰,我來看你了。”
傅染抿緊嘴角,甚至有些漠然地對上明雲峰,兩個女人爲他心甘情願飽受委屈,他卻爲了自私的愛而親手顛覆她們的人生。趙瀾的哭聲聽在耳中似夾雜了空洞的迴音,悲愴如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