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最終決定還是一起去,多多也帶着。
辛蕙給多多穿衣服,毛衣,小背心,棉襖,都是新的,都是虞柏謙給他買的。她給兒子戴上帽子,看着多多,心就揪緊了。其實,這個結果,宣判的並不是她的命運,而是多多的命運,可小小的他,又哪裡知道?
“好了沒?”虞柏謙在身後問她。
她說好了,抱起多多,隨着虞柏謙一起出門。
去醫院的路上氣氛很凝重,只有多多不知所謂地看着街景。一個路人,一輛交錯而過的汽車都能吸引他的視線。沒多久就到了醫院,醫院的正門上懸掛着一條橫幅,寫着新年快樂。
他們上樓,拿鑑定報告的地方在三樓,這裡人不多,走廊裡安安靜靜的,一扇一扇的門,有的門開着,可以看見穿白大褂的人坐在裡面,有的門虛掩着,他們走到一扇門前,虞柏謙看了看門旁的一塊牌子,對辛蕙說:“就是這裡。”然後他在門上敲了敲,就推開了那扇半掩着的門。
辛蕙沒有跟進去,她抱着多多等在外面,虞柏謙進去的時候也沒有關門,她可以看見、也可以聽見門裡面的一切。
虞柏謙出示了拿鑑定結果的單據,裡面那個年輕的男醫生就低着頭翻找起來,然後他覈對了一下姓名,就把手裡的那份報告遞給了虞柏謙。
好幾張紙,虞柏謙低着頭就看了起來。
辛蕙在外面只能看到他的背影,他低着頭一直在看,那個二十來歲的年輕醫生倒是扭頭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眼多多,最後就看向了虞柏謙。
片刻之後虞柏謙走了出來,手裡拿着那份報告,對她說,“走吧。”
辛蕙的心就重重地一墜,虞柏謙那無悲無喜的表情似乎預示着什麼。她伸手拿過了他手裡的那份報告,四、五頁紙,前面都是一些分析說明和數據對比,她翻到最後一頁,纔看見鑒定意見。寫着:“根據dna檢測結果,排除送檢父系樣本是待測子女樣本親生父親的可能。”
學術用語,有點繞口,她看了幾遍才確信,上帝沒有站在她這邊,多多不是虞柏謙的孩子。
她過了好半天才擡起頭,望向虞柏謙,他也看着她,兩人都面無表情。她想起聽說過的一個傳說,某個著名的外國女演員,在表演悲傷的時候找不到最貼切的表情,然後她問導演,導演告訴她,無表情表演就是最好的表演。後來她的這段表演成了電影史上被人津津樂道的一個經典。
多多見他們不動,彎□想去拿她手裡的報告書,他懵懂無知,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他們離開那個地方,向樓下走去。下樓梯的時候,虞柏謙伸手想把多多抱過去,辛蕙竟愣了一下,過了兩秒才把多多給了他。一直到了外面,虞柏謙才說:“你不是說要去看看葛蘭的麼?”
她說是的,虞柏謙說:“那你去吧,大概要多長時間?”她心裡亂得像一團麻似的,於是就說:“我看她一下就出來。”
虞柏謙點一下頭,“那我帶着多多在車裡等你,你快去吧。”
她答應一聲,就向後面的住院部走去。走了幾步,她又回過來,虞柏謙抱着多多還在望着她,見她又回過來,問她怎麼了,她說:“我去買一束花。”虞柏謙陪着她一起去醫院門口的小花店買了花,然後她拿着花去看葛蘭。
葛蘭沒想到今天她又來了,見她又帶着花來,就說她浪費。話雖這樣說,她還是很高興地把花插上了,一邊插,一邊說:“新年第一天,你就來看我。這些花多少錢買的?”
說完她卻沒聽見辛蕙回答。她叫了她一聲,辛蕙才“啊”了一聲。
“你怎麼了,魂不守舍的?”葛蘭問她。
她笑一笑,掩飾過去,說:“沒什麼,昨晚多多有點鬧夜,我可能沒睡好。”
葛蘭就笑,“你讓虞柏謙幫你一下啊,你一個人照看當然很辛苦,你不能讓男人太省心了,也是他的兒子啊。”
她還是笑一笑,沒說話,葛蘭又說:“你那個兒子長得可真漂亮,謙哥肯定把他當寶吧。那天看他抱在手裡,一付十足的奶爸模樣,誰能想到謙哥會是這種樣子。”
她依然沒說話,幸好葛蘭來了個電話,把這個話題給結束了。葛蘭接完電話就對她說:“我爸媽的電話,說要來看我。”她嘲諷地一笑,“大概又是找我要錢的,我小弟弟想買房子,自己不好意思跟我開口,就一天到晚慫恿我爸媽找我要錢。”
她噢一聲,葛蘭很敏感,立刻察覺到她有心事,問她怎麼了,她說:“沒什麼,就是沒睡好,有點累了。”
“那你趕緊回去吧。”葛蘭勸她,她說好,“那我改天再來看你。”
她到了停車場,看見虞柏謙還是像上次一樣,帶着多多在等她,其實是差不多的畫面,但看在她眼裡已是不同了,她知道,在虞柏謙的心裡,肯定也是不一樣了。
三個人回到虞柏謙的公寓,一進門,沒想到虞少虹在。虞柏謙隨口問她一句你怎麼來了,她說:“我來拿個東西。”見他們三個一起進門,她像是忽然想起來似的,說:“你們是不是到醫院去了?”不等虞柏謙回答,她就追問,“哥,鑑定結果出來了沒有?”
虞柏謙看了她一眼,她像是有點心虛,“我還不是和你一樣,也想早點知道是不是你的兒子,這對咱們家來說,可是大事情。”
虞柏謙沒理她,抱着多多從她身邊走了過去。虞少虹就把目光投向了跟着他後面進門的辛蕙。辛蕙把她的話都聽在了耳中,望着虞少虹,就見她好像猜到了似的,用略帶嘲諷的眼光看着她,說:“到底是誰的孩子,告訴我一下嘛。”
她與虞少虹對視了片刻,說:“不是你哥的,你可以放心了。”
虞少虹立刻笑了,“你怎麼說話的,什麼叫我可以放心了,我有什麼不放心的,要真是我哥的孩子,我高興還來不及呢。”她幸災樂禍地笑着,“真遺憾吶,我還以爲我要當姑姑了呢。”她還想往下說,一轉頭看見了虞柏謙慍怒的眼神,這才閉住了嘴。
虞柏謙大約心情很糟糕,一轉身就去了書房。
早上起得匆忙,辛蕙沒給多多喝牛奶,這會兒就想給他補上。看多多一個人在客廳玩,虞少虹回了自己的房間,她就去了廚房。
等她泡好牛奶一出來,卻看見虞少虹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來了,正和多多在一起。她快步走了過去,聽見虞少虹正在對多多道歉,“對不起啊,你原諒我……”
一回頭看見她過來了,虞少虹立刻站了起來。
辛蕙看着她,她對虞少虹真是說不出是什麼感覺,說她壞吧,她還知道道歉,兩人也無話可說,每一次都是對峙。虞少虹看着她,臉上漸漸又浮起那種譏諷的笑容,她把嗓門壓得很低,免得被她哥聽見了。
“你還不走嗎?我要是你,我就沒臉呆在這裡,我會立刻離開。”說完,她拿起旁邊的名牌包,起身就出門了。
下午辛蕙帶着多多睡了一覺,虞柏謙一直在書房裡。等鐘點工來了,辛蕙跟着鐘點工一起做好了晚飯。她在廚房裡的時候,虞柏謙從書房裡走了出來,和往常一樣,他也陪着多多,只是今天沒有騎大馬,多多也沒有歡聲大叫。
晚飯吃到一半的時候,虞柏謙接到個電話,擱下電話就對她說:“我有點事,要出去一下。”
她點一下頭,說好。
他穿了外套就準備出門,多多一看他要走,就跟着他到了門口。辛蕙走過去把他抱了起來,對他說:“叔叔有事,你別纏着他。”話一說完,兩人都愣住了。過了好一會兒,虞柏謙才說:“我可能回來的比較晚,你們別等我了,先睡。”她嗯一聲。
虞柏謙走了以後,辛蕙繼續吃飯,多多已經餵飽了,這會兒自己在玩。她吃着吃着就停住了,看着多多。也許是她的眼光太奇怪,或者是看的時間太長,多多感覺到了,他放下了手裡的玩具,走到她身邊,靠在了她的腿上,仰着臉叫媽媽。
她把兒子抱在懷裡。不知什麼時候多多開始給她擦眼淚,小手在她臉上一抹一抹的。她抽抽噎噎地對兒子說:“多多,你想不想外公外婆?”多多立刻點頭,她說,“媽媽帶你回家,我們去找外公外婆,好不好?”多多用力點着小腦袋,說去找外公外婆。他還太小,只會鸚鵡學舌。
她抱着兒子給他道歉,“媽媽對不起你,媽媽剛纔有幾秒鐘後悔生下了你,媽媽已經罵了自己了,多多對不起,媽媽一點都不後悔,真的,生下你我一點都不後悔。”
“我們回家吧。”她說。
她說走就走,立刻收拾行李。多多的衣服已經多了許多,她不可能帶走,只挑了兩件輕便的塞進了帶來的旅行包裡,等把多多的奶瓶、奶粉這些東西裝進去,旅行包的拉鍊都幾乎要撐開了。
一手拎着包,一手抱着多多她就向門口走去,這次她也不準備坐飛機了,就準備先去車站旁邊找個旅館住下,然後買個軟臥,睡一夜就到了煙城。
走到玄關那裡,正打算開門的時候,她卻突然聽見了門鎖轉動的聲音。她僵立在門口,與推門進來的虞柏謙撞了個正着。她想不到他這麼快就回來了,走的時候,他明明說會很晚纔回來。
他一眼看見了她手裡的旅行包,聲音立刻變得毫無表情,“你去哪裡?”
她回答不出來,聽到他冷冷地說:“把東西放下來!”她一時反應不過來,腦子像僵掉了一樣,人也像僵掉了一樣。
虞柏謙伸手把多多抱了過去,多多懵懵懂懂地什麼也不知道,虞柏謙要抱他,他就讓抱了。他把多多擱在沙發上,給了他一個玩具,順手還打開了電視,是個購物頻道,裡面的推銷員正在賣力地賣着鐵鍋。多多竟然也看了起來。
然後他纔回到門邊,辛蕙還在玄關那裡站着,手裡依然拎着那個漲到要撐開的旅行包。
他走過來就把旅行包奪了過去,力道大得讓她趔趄了一下,他抓起包就往地下一擲,就聽見“譁”地一聲,撐到極限的拉鍊全部乍開了,包裡的奶瓶、奶粉還有其他東西紛紛滾了出來。這個旅行包算是不能用了。
他怒不可遏,“你又想不告而辭,你這個女人怎麼能夠這麼可惡,連一點做人的基本道義都不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