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什呵呵笑,臉上表情很平和:“山寺要被毀了,這些都是存了千年的家當,一會兒要搬下山。”
這話說的我們心裡堵得慌,楊姍姍問大喇嘛呢?拉什指了指遠方的一羣僧人。
波仁哲揚大喇嘛,把僧袍掖在腰間,正在和一羣轉世小活佛一起打籃球。空地上,有個簡易的籃球場,支着籃球架。孩子們湊在一起玩得不亦樂乎,哈哈大笑。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看到他們童真的一面。波仁哲揚在人羣中拍着籃球左右騰挪,突然跳起,把球扔進籃框。
喇嘛們顯然已經知道了山寺的最終命運,可是誰也沒有哭哭泣泣,而是坦然和平和。
太陽從雪山後面越升越高,金色晨光染紅了白雪皚皚的山脈。整個寺廟和空地都大亮起來,習習山風吹過,天窗垂射的陽光在經堂佛像上反射金光。晨光中,蓮花山猶如王冠形狀的山頂襯着厚厚的白色雲朵,這一幕猶如色彩飽滿的油畫。
我們站在廟口,癡癡地看着聖潔的雪山,心中激動無可名狀。劉燕扶着牆,看向蒼茫的雪域,眼神裡卻是無盡的悲哀。
一陣法器響起,拉什展開赭紅色的僧袍,像大鳥一樣圍着天台狂跑,他迎着初升的太陽,“啊啊”大叫着。其他僧人也停了下來,一個接一個展開僧袍跑了過去,一隻只紅色的大鳥在雪域之巔飛翔。
波仁哲揚走過來,擦擦頭上的汗:“一會兒下山。”
楊姍姍被這種氣氛所感染,抽動着鼻子,對劉燕說:“前輩,能不能不要炸廟?”
劉燕始終看着外面的雪山,沒有說話。波仁哲揚說:“姑娘,你知道什麼是無常嗎?”
楊姍姍茫然搖搖頭。
“無常即是生滅變化。寺廟在是無常,寺廟不在也是無常。就算不在了,它也會在我們的心裡。”波仁哲揚輕柔地說。
劉燕轉過頭看看他,嚴肅地說:“謝謝你師兄。”
波仁哲揚叫過拉什和一幫僧人,一起吹動法螺。聲音低沉壓抑,沿着藍藍的天空傳出去很遠,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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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單吃過早飯,喇嘛們背起要帶走的東西,衆人默默無語,排成隊列,依次下山。劉燕背手,站在天台,陽光照在她的身上,我看到她的臉上寫滿了滄桑。
我們跟着喇嘛隊伍,下午到了村莊。還沒進村,就看到村民們黑壓壓守在那裡。一位老藏民顫巍巍走過去,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大喇嘛,我們聽到千年來沒曾響過的法器聲音,是不是……寺廟會……”
波仁哲揚輕輕把他扶起來,柔聲說:“大家都回去吧。這是劫數,也是宿命。”
村民們沒有散去,只是默默地讓開一條道路。喇嘛們沒有說話,揹着沉重的東西,邁着艱難的步伐,魚貫走進了村子。村民們淳樸的臉上全是悲哀,可是誰也沒騷動,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情,大家都默默的圍攏在喇嘛們身邊,氣氛悲涼而壓抑。
我們找到李副總,把事情經過簡單講了一下。李副總沒什麼表情,點點頭說了一句知道了。
我總覺得她似乎知道的比我們更多。劉燕也就是尹秋風,對她非常信任,許多工作都要她去執行完成。兩人之間肯定有深入的默契和了解。
夜晚降臨,明月高懸,村裡燃起火堆。波仁哲揚坐在喇嘛和村民之中,敲動法器,講佛宣法。村民裡有許多孩子,年齡很小,可一個個聽得非常認真,杵着下巴,純淨的眼睛映着火光一眨一眨。
近千人鴉雀無聲。除了波仁哲揚的聲音,偶爾也會有法器敲動,聲音空靈,在夜空中傳出很遠。那些老外們,站在人羣的外面,表情肅穆,雖然聽不太懂,可還是在默默聽着。
時間過得很快,這些日子,僱傭來的外國人們一直穿梭在村莊和外面的世界。我們沒什麼事幹,就在村莊周圍溜達,又不敢走得太遠怕迷路。帶來的幾本書基本上都翻爛了,手機平板什麼的一概沒電。楊姍姍每天起來,便坐在村口,仰望雪山上隱隱的山寺。怎麼勸都不聽,也就任由她去了。
到了第七天,老外們在李副總和拉什的帶領下,開始爬山進寺,這是要炸廟了。
我們還怕楊姍姍阻攔,可她神色很平靜,沒什麼過激行爲,卻也不和我們說一句話。李揚搓着手,非常擔心她的狀態。這時,女孩突然哭了,無聲地抽泣。
我們很無奈,一點辦法也沒有,李揚悻悻道:“哭出來也好。”
這天一大早,衆村民便圍攏在村口,坐在那一起看蓮花山。波仁哲揚也在其中,他看到我們來了,說道:“人有輪迴,寺廟也是有的。雖然它現在不在了,但日後會以另一種面目出現。你們知道轉世的真諦是什麼嗎?”
我們搖搖頭。
“在遠古的時候,人們把對生活的感悟變成簡單的畫刻在洞壁上。在古代,先哲們把自己一生對世界和人生的感悟寫到書裡。現在的手段更加豐富,電影、遊戲、畫作、網絡,它們都成了一個又一個思想和知識的載體,在人們中間傳播流傳。讓後代更多的人能夠得到傳承,感悟它們的存在。這纔是真正的轉世,真正的長生!人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你爲這個世界留下的思想和感悟還在流傳下去,還在影響後面一代一代的人,從這點來說,你還活着,你就是不朽的。”
我和李揚若有所思點點頭。
思想的傳承萬古留存,何必拘泥狹義上的活着。
從早上等到晚上,衆人的眼睛一直沒有離開山寺的方向。夜幕降臨,燃起大火,沒人去睡覺。村民們把家裡的毛毯毛氈拿出來,就在原地打地鋪。
很快,就是一夜過去,山上還是沒有動靜。
我們睜大了眼睛,大家議論紛紛,難道劉燕沒有選擇炸廟?
可這玩意誰也說不好啊,或許炸藥鋪設比較複雜,上面正在忙活呢。我們在焦躁不安中又等了一天,山寺在雪山中靜悄悄的,最爲詭異的是,李副總包括那幾十名老外,上了山竟然也沒了反應。
就像憑空失了蹤。
波仁哲揚一直在村口盤膝打坐,嘴裡唸唸有詞,誰也沒敢驚擾他。
我們幾個急的團團轉,你炸不炸好歹給個信啊。幾十號人上了山,兩天過去了,居然一點信兒都沒有。
又是一個夜晚,天象驟變,洋洋灑灑下起了雪,狂風怒號。村民們都回去了。
我和李揚躺在帳篷裡,聽着外面鬼哭狼嚎一樣的聲音,心驚肉跳,根本無心睡眠。我問他,要是李副總他們都死在山上怎麼辦?
李揚不耐煩:“你能不能別烏鴉嘴。”
“我總感覺不太對勁。心裡發慌,總覺得要出點事。”我看着投到帳篷上的雪山黑影道:“你說,他們會不會在寺裡都消失了?”
李揚譏笑:“你當是科幻片啊,那麼多人怎麼會憑空消失?”
“也不好說。”我道:“修建那座山寺的第一任喇嘛可是閻王爺在人間的化身,寺裡肯定藏着什麼詭異恐怖的秘密。他們一旦觸動封印,死在山上也不是不可能。”
李揚明顯沒什麼談性,背身躺下。我半靠在厚厚的衣服上,沒來由的煩躁,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
又過了一天,到第四天早上,山寺還是沒有動靜。我摸摸兜,這幾天把帶來的一條煙都給抽光了,雖然這裡缺氧,可架不住寂寞,一根接一根,難受也得抽。
我正尋思問李揚有沒有存貨,就聽到村口一陣喧譁,村民們人聲鼎沸。
我們幾個跑了過去,就看見遠遠的山路上,下來一行人。那些老外們,神色疲憊不堪,中間有個大鐵塔模樣的白人漢子,後背揹着什麼人,用厚厚的衣服裹着。
他們沒有炸廟。
進了村莊,來到空出的一間屋子,那個大鐵塔把後背的人放到牀上,解開衣服,我們纔看到,原來是李副總。
她渾身的衣服破破爛爛,臉色蒼白,額頭全是溼漉漉的汗水,頭髮一綹一綹粘在上面。現在的她還在昏迷,非常虛弱。這下可麻煩了,這個村落遠在曠野,根本沒有急救措施,如果背到墨脫的外面,去城市救治,恐怕這人早就死透了。
“我來看看。”波仁哲揚坐到牀邊,輕輕掀動李副總的眼皮,又摸了摸她的脈搏。他臉色很凝重,眉頭緊縮。
他厲聲問尼泊爾小個子是怎麼回事。
尼泊爾小個子也是剛從山上下來,臉色很白,嚥着口水說:“事情是這樣的。當時那個叫劉燕的小女孩,和這位李女士順着懸崖的棧道,一直走到最高處,鑽進了洞窟。”
我們聽的點點頭,劉燕最後還是選擇了進洞。
“……然後就再沒出來。我們也不敢走啊,一直在外面等了四天。就在今天早上,聽到上面有響聲,這位李女士跌跌撞撞出了洞窟,一失足從上面摔了下來……”
啊?五十米高的懸崖,掉下來人不成肉餅了?
尼泊爾小個子艱難地說:“怪就怪在這裡,她掉落的時候,速度是不一樣的,有時快有時慢。我們盯着看,還以爲眼花。到最後的時候,才知道事情不對勁,她,她居然飛起來,然後慢慢落在地上,就是這幅模樣了。”
李揚實在憋不住問道:“你們沒上去到洞窟看看?”
“你說的容易。”尼泊爾小個子不高興:“那是修煉洞窟!沒經過大喇嘛允許,外人不準進入!就是天大的事,我們也不會進去。”
我焦急地問波仁哲揚:“師傅,李總到底怎麼樣了?”
波仁哲揚捏着她的脈門,微微閉着眼,長長嘆口氣:“在她體內我能感覺到有一股很異常的氣息。”
我們面面相覷。
“這股氣息,正是從師弟前世閉關的地方散發出來的。他們應該到達了那個地方。”
我嚥了下口水:“這是好事吧?”
“福禍難料。”
正說着,李副總突然睜開眼睛,一張尖叫,緊緊捂着自己胸口,黏黏的頭髮散亂地舞動。
“別怕。”波仁哲揚說。
李副總看看我們,忽然一聲歇斯底里:“出去!都給我滾出去!”
她的表情非常淒厲,但不知是不是我的心理作用,我感覺她的眼神卻非常深邃詭詐,似乎還藏着一種笑意。
她的眼神,讓我想起了從鬼門關出來被附體的林敏浩。
他們的眼神都是一樣的。來自另外一個人,來自另外一個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