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擁藍關馬不前……”我喃喃自語。
“對,就是這首詩。”
我問他:“是誰寫的呢?”
李揚站起來,揹着手在地上轉了兩圈,沒有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問我:“老劉,你知道多少有關神仙的故事?”
“這個多了,小時候經常看西遊記、封神榜、八仙過海、沉香劈山救母的故事,什麼二郎神、孫悟空、玉皇大帝,不都是神仙嗎?”
“咱們中國對於神仙的描述是有很大很複雜的一套體系的。雪擁藍關馬不前,這句詩是古代很有名的一句神仙偈語。”
我聽得來了興趣,連忙問怎麼回事。
“你知道韓湘子吧?”他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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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八仙裡吹笛子的那個。”
“嗯,對。他是笛子、簫全吹,據說法器笛子能滋潤萬物。雪擁藍關馬不前,便是韓湘子留給他叔叔韓愈的一句偈語。”
“韓愈?”我聽得耳熟。
“唐朝一個大文學家,唐宋八大家之一。”
我點點頭:“想起來了,上學時候學過,據說還當了很大的官。”
“當年,韓愈春風得意時,身居要位。他最看不慣自己侄子韓湘子生活散漫,遊手好閒。韓湘子一生好道玄清修,其志向跟李大民這位仁兄差不多,也是成仙。經常三山五嶽出去神遊,多年不知下落。有一天,韓愈正在府邸宴請名流,下面人來報說有個要飯的,死乞白賴就要進來喝酒,還口口聲聲說是你大侄子。韓愈就讓那人進來,正是韓湘子,身上衣服又髒又破,看來混的不怎麼地。當着那麼多大豪富賈,韓愈就有點掛不住面子,訓斥了韓湘子一番,說你成天這麼不着調,這麼大人了還要飯爲生,沒有一技之長,以後怎麼買車買房娶媳婦。韓湘子說,誰說我沒有一技之長,我能讓萬物滋潤生長。韓愈就說,你可別在那吹牛逼了。韓湘子說,這樣吧,讓人取幾個盆來,再弄點土,我給你變個戲法。”
李揚娓娓道來,我聽得有滋有味,忙問,然後呢?
李揚道:“當時正值初冬,天也冷,萬木凋敝。韓湘子讓人把土放到盆裡,順手取出一根長笛,徐徐吹動,只見朵朵豔麗牡丹,從盆裡長出來。發芽、生枝、開花,花開數色,富貴吉祥,所有在場的人都看得目瞪口呆,從來沒見過如此神仙手段。只見最大的兩朵牡丹花,花開之後,花瓣中隱藏兩句詩歌。一句是,雲橫秦嶺家何在。另外一句,就是這個,雪擁藍關馬不前。”
“那是什麼意思呢?”我問。
李揚笑:“韓愈也問過同樣的問題。韓湘子說,此爲偈語,不可明說,他日必然知曉。後來,韓愈犯了一些政治錯誤,貶到潮州。在路上,遭遇到了大風雪,前路茫茫,回頭無路,他看着漫天狂風大雪,心生悲涼,就在這個時候,不遠處隱隱透出個人影,有個人正拿着大掃帚掃雪地。韓愈正納悶呢,只見這人越走越近,正是侄子韓湘子。韓湘子還穿着當年要飯的破衣服。韓愈就問,侄從何來?韓湘子道,叔叔還記不記得當年花中之字。韓愈想了想說,記得,雲橫秦嶺今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韓湘子說,叔叔知道此地叫什麼名字嗎。韓愈隨口答道,這地方叫藍關。這話一出,他猛然驚醒,再看韓湘子飄然而去。”
我疑惑:“故事倒是蠻有意思,李大民說這句詩是什麼意思呢?”
“我是這麼想的,”李揚道:“第一,這是著名的神仙偈語,李大民又想成仙,很可能說這句詩表明心志。”
“第二呢?”
他在地上走了兩圈:“根據我以前看過的資料,這位韓湘子十分邪門。他的成仙方式和許多神仙都不一樣。”
“哦?怎麼講?”我眨眨眼問。
“他是尸解仙。”
我沒聽明白:“什麼師姐仙?”
“屍體的屍,分解的解,神仙的仙。”
我聽愣了。
李揚說:“我僅僅知道一些皮毛,據說尸解仙是道家一派,道士得道之後拋棄肉身後而仙去。”
我眨眨眼:“這不就是自殺,死了嗎?”
李揚搖搖頭:“尸解的過程就不是咱們這些常人能夠想象得到的。看上去像是死了,可是屍體保存不下來,尸解嘛,就好像憑空蒸發了一樣。他們脫離肉身,有點蛇蛻皮的意思。”
我聽得渾身寒意遍生,這玩意是真不敢深想,詭異莫名。此時已入夜,屋子裡沒有開燈,十分昏暗。
李揚繼續道:“人死了,靈魂入陰間,屍體腐爛。而尸解呢,則靈魂飛昇,屍體消失。這其中的奧秘不爲人知。謝師父給我小姑觀落陰的時候,在陰間並沒有找到李大民的生命樹,便說他還在人世。我越琢磨越覺得這裡似乎還有第三種可能。”
“什麼可能?”我看着他,牙齒打顫,害怕地問。
“李大民的靈魂既沒有死去入陰間,也沒有活着在陽世,而是……飛昇了。”
我聽得毛骨悚然:“飛昇?飛到哪了?天國?”
李揚一聳肩:“我怎麼知道。咱們討論的這一切,還僅僅是猜測。不過,我覺得離真實情況應該相差不遠。”
我們正聊着,李揚手機響了,他接起來聽,開始“嗯,嗯”作答,後來完全沉默,眼睛瞪得跟牛一樣大,傻愣在那。手機傳來“嘟嘟”的忙音,那邊已經掛了,可李揚依然沒緩過神,舉着手機,僵硬當場。
我拍拍他:“沒事吧?”
他揉揉眼睛,嘆口氣,緩緩說道:“我小姑瘋了。”
“什麼?!李大民他媽媽瘋了?”我張大了嘴。
“嗯,好幾條大漢都擺弄不住她。行爲歇斯底里,家裡菜刀、水果刀什麼的都藏起來不能讓她看見。就在剛纔,她不知從哪搜出一把剪子,口口聲聲說要……”他看我。
我隱隱有不好的預感:“她要做什麼?”
“她,她說要殺了你。要你的肉體給她兒子還魂。當時在場的我小姑父、大姑父、我爸,還有一些朋友親戚,四五個人費了牛勁才把她制服,奪下剪子。我爸胳膊還被扎傷了。”
我頭上全是冷汗:“然後呢?”
“他們一致認爲,小姑已經不適合正常人的生活,她有很強的暴力傾向,所以決定把她送到精神病院,先治療一段時間再說。”
“也好,也好。”我有些後怕:“這樣的人就不要放到社會上了,太危險。”
“嗯,手續已經辦好,人送進去了。我爸讓我明天去醫院看看小姑,很可能,”他頓了頓:“很可能,很長時間內再也看不到她了。”
讓他這麼一說,我坐立不安。試想想,有個人恨你恨到要死,還是個極具危險的精神病,就像一枚定時炸彈,時時刻刻懸在頭上,媽的,我怎麼那麼倒黴。
我忽然想起個事:“老李,你說你小姑變得神經不正常,和謝師父搞的那什麼觀落陰有沒有關係?”
李揚打了個響指:“你和我想一起了,我覺得這裡肯定有什麼隱情。明天我去找小姑父,問問他能不能找到謝師父,或許那個人能救小姑。”
“好,好。”我渾身焦躁,屁股像是燒紅了烙鐵,坐不住。心裡鬧騰得厲害。
李揚看看我說:“要不,明天你和我一起去?”
“去哪?”
“精神病院。”
“草,我有病啊。”我罵道:“你小姑現在恨我恨的牙根癢癢,恨不得置我於死地。先別說我有沒有危險,你小姑看到我一旦被刺激的病情加重怎麼辦。”
李揚道:“你們不見面不就得了。一旦我得到了謝師父的下落,咱們倆得一起行動,抓緊時間。”
“這個,”我遲疑:“明天我還得上班。”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上班。”
“草,你說的輕巧。”我呲牙:“你以爲我是你們那樣的富二代啊,成天就玩。我得餬口啊大哥。”
“這樣吧,”他說:“這事徹底解決之後,我給你找個活兒,肯定不次於你現在的工作。”
我心眼立馬活了,他們家也是欠我的,安排工作也未嘗不可。老李家,家族產業相當大,好幾個大公司,幫我找個活兒不跟玩似的。
“說準了啊,你別忽悠我。”
“孫子忽悠你。好了,你現在該說說起乩時的經歷了。”
李揚一本正經從兜裡摸出個小本本,打開之後,頁面上密密麻麻記錄了很多東西。他翻到空白一頁,找來一支筆準備記錄。
我整理一下思路,緩緩道來。
這一晚上,我們基本上沒怎麼睡。李揚聽了我在畫中陰陽觀的遭遇,驚駭萬分,隨着記錄不斷詢問細節,並提出很多假設。這裡就不一一道來了,這些假設都匪夷所思,天馬行空,我很佩服他的推理能力和想象力。聊到後半夜,我實在太困,而他還絮絮叨叨地談着想法,我閉上眼睡過去,耳邊嗡嗡響,他的聲音像一隻蒼蠅。
正睡得迷糊,我被他推起來,李揚看看錶說:“九點了,咱們趕緊走吧。”
“你一宿沒睡?”我看着他佈滿血絲的眼睛。
李揚不耐煩:“眯了一會兒。昨晚你說的那些經歷實在是太棒了,我這要是整理整理髮到網上,肯定火。”
“那你整吧。”我哈欠連天:“別提我名就行。”
我們草草洗把臉,正要出門,看到王晨臥室門推開,他小女朋友穿了一身睡衣走出來,這小丫頭個頭不高,身材不錯,穿着粉紅睡衣,還挺小鳥依人。她揉着惺忪的眼,趿拉着拖鞋進洗手間。我和李揚站在門口,對她默默行注目禮。
小女朋友反應過來,看到兩個大男人色迷迷看她,頓時臉一紅:“臭流氓,看什麼。”
“就你這小身板有啥可看的。”我說道。
“老劉啊,不上班啦?你不看看都幾點了。”小女朋友眨着眼問。
我推門往外走:“老子不幹了,等回頭轉告王晨,說老子下崗以後就吃他的。咱仨人睡一張炕。”
“你怎麼不去死。”
耍了一通嘴皮子,渾身輕鬆。心裡想着,有個女朋友倒也不錯,還能聊個知心話,開開心。這麼多恐怖的陰霾事總是我自己扛,時間長了,非心理變態不可。
李大民他媽被送到我市著名的南山精神病院,這座醫院歷史悠久,影響巨大,滿市人提起來沒有不知道的。甚至我們市罵人都別具特色,“看你這麼弱智,是不是南山牆倒了,你跑出來的。”
我們驅車到了精神病院,在醫院走廊裡,看到李家一家人。李大民他爸看見我有些尷尬,說兩句話,大意是讓我別擔心,他老婆已經進醫院了,不會給你生活帶來不便。
李揚和他們家人聊着醫院一些事,我呆的實在氣悶,便想回到車裡歇會兒,昨晚沒睡好,眼皮子有些沉重。從三樓下來,我溜溜達達穿過大廳,無意中看到一個熟悉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