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像是可以吞噬一切的猛獸，口中吐出的黑霧瀰漫在四周，少年動了動眼皮，吃力的抱緊懷中的浮木，恍惚中，彷彿燭光搖曳，點燃了少年對生的渴望，他努力的睜大眼睛，但終究因爲太過疲倦，那火光漸漸飄遠，直到慢慢消失在少年的視線裡，他又沉沉睡去，徹底墜進無底的黑暗中。
冷，是那種滲進骨子裡的冷，周身像是被一種蝕骨的溼氣撕扯啃噬着，躺在海邊的少年緊皺着眉，凍的烏紫的脣輕輕顫抖着，一開一合好似夢靨一般囈語着，長長的睫毛上掛着水珠，長長的墨發溼漉漉的交纏住一起，白色的錦袍上泥污不堪，少年懷中依舊抱着那根水桶粗的枯木。
“婉兒，婉兒別怕，我……我來救你，婉兒，婉兒！”少年驚叫着從地上彈起，他抱起雙臂無助的望向四周，雙瞳漸漸放大，“這……這是那？”
“婉兒？婉兒你在哪？！”少年從地上站起，深一腳淺一腳的沿着海邊尋找，他大聲呼喊着，“婉兒！南宮婉兒！你在哪？！”
撲通！少年被一塊海石絆倒了，他狠狠的摔倒在尖利的碎石上，礫石磨破了膝蓋，疼痛感夾雜着恐懼，他雙手捂住臉痛哭起來，說到底也不過還是個十五六歲的孩子，如何經受得住如此橫禍。
“對不起，都怪我……都是我害了你，婉兒，對不起，對不起……”少年捂住了淚流滿面的臉，身體慢慢蜷縮在一起，痛苦的呢喃着。
“飛華……我…我在這……”一個有氣無力的聲音響起。
少年聽到後，他猛地轉頭朝聲音來源的地方望去，是她！她沒死！太好了！少年又驚又喜的連滾帶爬朝着那個方向奔去，速度快的好像剛剛全身傳來的疼痛感全部都消失了。
果然是她！南宮婉兒此時半個身子還浸在水中，他們抱着枯木在大海里漂了一天一夜，本來以爲這樣漂浮在海面上不被凍死也會餓死，但上天有好生之德，將他們安全的送到了海邊，沒有撞到礁石上摔死，也沒有凍死餓死，但是此刻，他們真的沒有力氣了。
哪怕海水隨時可能會漲潮再次將他們淹沒，兩個孩子也再沒有力氣去和死神抗爭了。並不是妥協，顧飛華堅信，上天定會再次眷顧他，即使流落他鄉，身無分文，但只要有婉兒陪着他，這比什麼都好。少年不由側了側頭，望向躺着他身旁的女孩，少女不過是十三四歲的年紀，一雙美麗的桃花眼中堆滿了疲倦，雙頰通紅，脣卻慘白。
“婉兒，一睜眼就能看到你，真好。剛剛我真的很怕……”
“飛華別怕，婉兒不會死，婉兒還要做你的妻子。”少女親暱的往少年身邊蹭了蹭，汲取他身上的溫暖，少女本就通紅的臉頰不自覺又紅了幾分。
“恩！”少年重重點頭，將下巴靠在少女的頭頂，輕聲道，“婉兒，等你到了出閣的年紀，我定會娶你爲妻。”
“那，說定了哦。”少女慢慢擡起手，伸出一根小巧的手指，卻被輕輕少年握住，放到脣邊哈氣。
“說定了，等我們回去以後，我就跟姐姐說。”
“恩。”
這世間最輕易許下的，是諾言和誓言，最難實現的，是那時的年少不知事，看似簡單又不以爲然的最初約定。
天剛矇矇亮，海面上泛起一層足有一尺高的水霧，兩人在冰冷的早露中幽幽轉醒，休息了一夜後，兩人的身上的傷都有了好轉，好在兩人都會些武功，又有內力護體，若是換了尋常人家的孩子，在這潮溼寒冷的海邊住一夜，早就凍死了。
少女未曾見過這奇異的一幕，指着水霧驚疑的喚道，“飛華，你看那是什麼？好漂亮！”
“一種自然現象罷了，等到太陽出來，這些水霧就會散了。”少年望了望天邊，太陽快出來了。
“啊？這樣多不好玩啊。”少女沮喪的搖頭，望着此刻猶如仙境的海面，水霧縈繞，如夢似幻，嘆氣道，“如此美麗的東西，存在的時間卻太短了。”
“傻丫頭你可別忘了，我們昨天可是差點死在這片海里！”顧飛華無奈的戳了戳她的額頭，另一隻手上前牽起南宮婉兒的手，“走吧。”
“恩。”南宮婉兒嘟起嘴巴，乖乖的跟在顧飛華身後，兩人沿着海邊走，找着出去的路。擡頭是高高的山崖峭壁，光禿禿的別說爬了，飛都找不到落腳點。
兩人走了很久很久，正午的太陽曬在身上，暖洋洋的，南宮婉兒將手伸到後面理了理亂糟糟的頭髮，撇撇嘴道，“長這麼大，我還是第一次餓肚子，華哥哥，你呢？”
咕……像是迴應着南宮婉兒的問題，顧飛華的肚子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一下子逗樂了南宮婉兒，“哈哈……哈哈，華哥哥你好好笑，你的肚子竟然在叫……”
銀鈴般的笑聲傳開，顧飛華看到南宮婉兒笑，自己也不禁跟着笑了起來。
“華哥哥，你快看！哪裡有一條路，我們可以從那裡上去！！”南宮婉兒吃驚的大喊道。
“還是你丫頭眼尖，走。”顧飛華他其實早就看到了，他想讓南宮婉兒高興，想讓她暫時忘記他們死裡逃生的過程，還有前路存在的許多未知危險。
既然婉兒是他未來的妻子，那他便有責任護她周全，前面的路，不管存在多少險境和艱辛，都讓他一個人來扛就好了，婉兒畢竟是個女孩子，她天資聰穎，善良純真，同齡的少女中，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和旁人的不同。
在顧飛華的心中，一直有一個夢，一個連姐姐顧長歌的不曾知曉的夢，那就是長大以後，他定要取婉兒爲妻，隨她一起周遊列國，兩人自幼習武，會些防身之術，即使拋開那些家世背景，他們一樣可以傲然存於世間，做一對只羨鴛鴦不羨仙的眷侶。
“飛華，你在想什麼？”南宮婉兒望着沉思中的少年，問道。
“我在想怎麼能填飽肚子啊。”顧飛華將她往自己身邊攬了攬。
少女低下頭沒有說話。
也許從今日開始，他們就會徹底告別過去那種錦衣玉食的生活了，風餐露宿，居無定所，他們……該怎麼辦呢？
“婉兒別怕，我會保護你的。”顧飛華輕輕拍了拍南宮婉兒的肩膀以示安慰。
“好。”
遠處飄起陣陣炊煙，有人在準備午飯了。這對餓了一天一夜的兩人來說簡直就是最大的希冀。
炊煙是從一間草房子上的煙囪裡冒出來的，看這草房子都已經快坍塌了，顧飛華和南宮婉兒徘徊在門外躊躇不進。
“飛華……”南宮婉兒擡頭看着顧飛華等待他拿主意。
“別怕。”顧飛華牽着南宮婉兒走進草房子，就看到一個老婆婆正站在鍋竈前拿着湯勺攪拌着鍋裡的熱粥。
聽到動靜，老婆婆轉過身望着不請自入的兩人，渾濁的眼中微微露出詫異的神色，“你們是？”
“婆婆你好，我們兄妹二人外出遊玩突遇災禍，死裡逃生被海水衝至岸上，但見這附近人跡罕至，雖不願叨擾您，但我們實在是許久未曾吃過東西了，可否能贈我們一些吃食？”
婆婆猶豫了一小會，似是在辨別他所說是否有假，見兩人雖然錦衣玉袍，但此時面容憔悴疲憊，倒不像是騙人的，遂將鍋中的一個蓋子拿開，撿了幾個饅頭出來包好遞給顧飛華，“孩子，吃吧，剩下的幾個留着路上吃，我老婆子這裡太破舊了，就不留你們在這歇息了。”
顧飛華拿起一個饅頭遞給南宮婉兒，道，“婆婆贈食之恩，顧飛華銘記在心，他日定當涌泉相報。”
老婆婆和藹擺擺手，笑道，“幾個饅頭而已，少年郎不用放在心上。”
顧飛華拱手再拜，“還有一事要請教婆婆了。”
“少年郎不用客氣，請講。”
“我和妹妹此番要去往大梁國的地方，婆婆可知這是哪裡？我們又該如何走？”
“這個……”老婆婆思量了一下，搖頭，“我從沒聽過你說的那個地方，此事，我真的幫不了。不過沿着
那條大路一直走，能走到岷縣城，你可去城中打聽打聽。”
“飛華再次謝過婆婆了。”顧飛華感激涕零，一定要儘快找到回家的路，否則姐姐和婉兒的家人都會爲他們擔心的。
“小姑娘，你是不是想喝粥？那我給你盛一碗，喝完了再走吧。”
南宮婉兒啃了一個饅頭，噎的不行，就直愣愣的盯着鍋裡的粥看，婆婆看這小姑娘生的俊俏可愛，喜歡的緊，就拿出碗盛了一碗粥遞給她。
“小心燙。”顧飛華寵溺的摸摸南宮婉兒的頭，輕聲叮囑。
“少年郎，你也喝一碗啊，坐下歇歇再趕路吧。”本來老婆婆想送幾個饅頭就讓他們走人的，但見這少年謙遜有禮，少女有俏皮可愛，心下喜歡，就留了下了陪她多嘮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