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這次沒有吐血,他突然收斂起悲容,對着長孫衝咬牙切齒地恨聲道:“兒啊,爲父一生嘔心瀝血輔佐他,今日滅我長孫氏的居然是他的兒子。既然他不仁不義,爲父何必枉自忠義,今日起,我與他李氏恩斷義絕。”
長孫衝泣道:“父親切莫說糊塗話,再怎麼說,他也是皇帝啊。”
“呵呵,皇帝?”長孫無忌淚眼婆娑地望向天空,“李懷道夥同沈綸殺我全家,他竟與我說,李懷道是受沈綸挾持,呵呵,好,好啊!”
長孫衝一聽,心中也激憤填膺,他最明白不過此次血案,完全是李懷道所爲,沈綸反而是協從者。
“父親,孩兒和公主能證明李懷道是主犯,要不孩兒與公主即刻進宮面聖?”
“不,不!”長孫無忌一把抓住長孫衝的手,“切不可入宮,爲父如今只有你這一個兒子了,萬萬不容有失。”
“可十個弟弟含冤而死,孩兒總要爲他們討個公道。”
“討公道由爲父來。”長孫無忌突然瞪着長孫衝道,“你記住,從今以後,長孫氏一脈全在你的身上,萬不可輕率行事。明日你上書請辭,以扶母柩還鄉安葬爲由,返回洛陽祖居,自此之後閉門守孝,不管長安發生何事,都不準離開洛陽。”
長孫衝還待說什麼,不想長孫無忌厲聲道:“爲父的話你都不聽了嗎?”
長孫衝只能應道:“孩兒謹遵父親之命。”
“出去吧,爲父要靜靜。”
長孫衝躬身告退。
“李世民啊李世民,我爲你數十年籌謀,助你登上皇位,如今你爲一個不知真假的庶子,枉顧我一門血案,好,好,我要讓你明白,這天下不是你一人之天下。”
長孫無忌的臉色陰沉得象是要滴下水來。
……。
貞觀十六年五月十二日,沈綸以謀反罪被判斬立決。
李懷道以從逆罪被革去王爵,削去宗籍,廢爲庶民,圈禁翼國公府,無旨不得外出。
這已經是李世民對長孫無忌做出的最大讓步了。
李懷道除了留下一條性命之外,幾乎被剝奪了一切。
長孫無忌被李世民封爲太尉,重新走進朝堂。
長孫無忌的突然復出,引起朝野一片譁然。
確實,死而復生,不降反升,這一幕亮瞎了所有人的眼。
而親歷長孫無忌那日死亡表演的重臣們,心中卻升起了鄙夷。
長孫無忌所謂的忠誠,原來不過是作秀。
長孫無忌身受皇恩,卻附從李承乾謀反,之後又背叛李承乾,這一系列的作爲,令衆人嗤之以鼻。
甚至連高士廉,都因此拒見長孫無忌,專門叮囑門房,即日起不得放長孫無忌進府。
三日之後,駙馬長孫衝上書請辭丁憂,扶柩還鄉至洛陽安葬。
至此,一場莫名其妙而來的滔天禍事,又莫名其妙地結束了。
唯一讓人震撼的就是長孫無忌的死而復生。
……。
錢塘府西湖邊的“憐花軒”。
如今已經成了江南名流雲集之地。
自認風流的才子們,每當入錢塘,無不到“憐花軒”一睹秦心的風采。
而那些往來於大江南北的巨賈富商們,莫不豪擲千金,以搏佳人一笑。
而此時,“憐花軒”後院一個僻靜宅中。
朱木長案上供着沈綸的牌位。
一身孝服的秦心跪在地上向牌位磕頭。
雖然已經知道了自己是杜伏威的女兒,可秦心還是沿用了原來的名字。
確實,秦心現在做的這一行,有些辱沒了家世。
用秦心這個名字,或許心裡好受些。
李沐也向牌位磕頭,“舅舅,安息吧。”
他知道沈綸早已存有死意。
如今臨死之前,找到另一個妹妹的後人,或許沈綸真的滿足了。
讓李沐惱怒的不是沈綸的死。
而是長孫無忌的活。
果然是一代奸梟啊,竟然生生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脫身而去,逃得性命。
“奴婢懇請主人爲義父報仇。”秦心轉向李沐磕拜道。
陳維也拜倒在地,“小的懇請殿下爲先主報仇。”
李沐一手一個,將二人拽起,“你們放心,長孫無忌跑不了。報仇之事,孤自有定奪。”
離開憐花軒,回到大總管府。
李沐的神色一直非常憂鬱,遍尋不得的另一個沈氏之子,竟會是秦懷道。
怪不得自己每當看見他,都會有一種莫名的親近之意。
更想不到李懷道會以這麼一種激烈的方式去復仇,而害得舅舅沈綸因此丟了性命。
李沐咒罵着李懷道的狂悖和無狀。
可心裡卻是有一些佩服的。
因爲李懷道敢於去做,而不至於象自己隱忍了六年,還沒有殺了長孫無忌。
常綠雲悄悄走到李沐身後,一雙柔荑按在李沐頭部兩側的太陽穴上,輕輕地按捏起來。
“殿下所憂無非是長孫老賊沒死,要不我帶幾人入京行刺,必能將他誅殺。”
常綠雲對長孫無忌的恨遠在秦心等人之上。
原以爲已死的長孫無忌突然復活,讓常綠雲舊恨未消,又添新恨。
李沐擡起左手,輕輕地拍拍常綠雲的手,“經前後兩次變故,長孫老賊的防範之心必定更重,再想以行刺的手段殺他,恐怕不易。況且,以他的賤命,不值得你以身犯險。”
常綠雲心中恨意無法舒解,被李沐這麼一說,手上一用勁,“難道就這麼讓老賊壽終正寢不成?”
“哎呦!”李沐被常綠雲突然一下按得生疼,叫出聲來。
常綠雲這才警覺自己將李沐的腦袋當成出氣筒了,連聲道歉。
李沐搖搖手,示意沒事,閉着眼自己輕揉了兩下道:“你放心,老賊沒有壽終正寢的福分。”
常綠雲從侍女手中接過一盞小米紅棗燕窩粥,遞給李沐道,“殿下大半天沒吃東西了,先喝口粥墊補墊補。”
李沐沒有伸手接,只是張開口等着。
常綠雲兩眼衝着李沐一瞪,終究是沒有發作。
抿了下嘴,舀了一勺,喂進李沐口中。
“殿下如今已經是江南東道大總管,麾下數萬虎賁、猛將如雲,就算改旗易幟,勝算也是很大,我就奇怪了,你爲何還要擁戴着皇帝,難道真要做個忠臣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