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聽得冷汗浸出，雖然明知今日必死，但依舊被李沐所言驚悚。
這是前所未有的變革啊，長孫無忌恐懼但又有那麼一絲期待。
天下，真會如李沐現在所說的那樣嗎？
可惜，老夫看不到了。
李沐看着長孫無忌的神色，繼續道：“不過話說回來，世家豪族也是大唐子民，孤不會太過傷害他們。商品太多賣不出去，大唐周邊列國可以傾銷，周邊列國不夠了，向西，還有更多的國家。工坊人力不夠，方法也一樣，周邊國家有大量的人口。如此一來，朝廷不再需要動員和耗費巨大的財力去發動戰爭，世家豪族會自發地主動請求朝廷發動戰爭。孤可以告訴太尉，孤的第一目標，便是高句麗。”
長孫無忌徹底懂了，李沐不但要吃世家豪族的肉，甚至連骨頭渣子都要吞下。
世家豪族生產的貨物，需要朝廷去傾銷。
需要的僱工需要朝廷發動戰爭去掠奪人口。
不僅如此，他們還得求着朝廷去發動戰爭。
由此，朝廷自然可以予取予求了。
長孫無忌最後長嘆道：“殿下才智，老夫今日算是真正見識了，說是驚爲天人，絕不爲過。能敗在殿下手中，老夫心服口服。”
李沐也輕嘆一聲道：“太尉，天色不早了。”
長孫無忌點點頭道：“蒙殿下解惑，老夫心願已了。之前承諾向殿下進一言，還請殿下稍延片刻，待老夫把話說完。”
“太尉請。”
“老夫說之前，請殿下如實回答一個問題。”
“請問。”
“殿下日後會弒君自立嗎？”
這個問題來得突然，令李沐心中一驚。
不過馬上李沐就平靜下來，面對的是一個將死之人，今日所說的所有話，都將被他帶上棺材，又何懼之有？
“孤不會弒君。”李沐緩慢而平靜地說道。
長孫無忌緊緊地盯着李沐的臉，許久，才吁了一口氣。
“若在平日，老夫絕不相信。可在今日，老夫信了，殿下沒有理由來哄騙我一個將死之人。”
李沐道：“孤無意重演陛下弒兄殺弟的醜劇，自然不會弒君。”
不想長孫無忌搖搖頭道：“殿下此言差矣。”
“太尉何意？”
“古語有云，一山不容二虎。又云，天無二日，民無二主。陛下乃一代雄主，奈何殿下能爲太過妖孽，纔會被殿下逼迫至此。陛下春秋正盛，被殿下把控大權，豈會甘願蟄伏？若殿下不弒君，必定會遭陛下反噬。”
李沐有些動容，無論長孫無忌此話是何用心，卻正中了李沐心中的糾結。
人無傷虎意，虎有害人心。
只是李沐無法驟然解決李世民這個大問題。
篡位自立，容易。
可李世民登基十六年，勢力盤根錯節，官員內心難測。
李沐不能不去考慮因此帶來的後果。
如果朝野動盪，反亂頻發，自己的精力便會牽扯到無窮無盡的內戰中去。
而大唐天下便會四分五裂，哪怕最後可以一統，國力也將耗損殆盡。
這不是李沐想看到的。
人生真諦，本就是一場妥協與被妥協的遊戲。
與李世民和談，雙方妥協，更多的是因爲利益的權衡。
李世民沒有把握平定李沐叛亂。
李沐也無法消除李世民的影響力。
於是，雙方一拍即合。
其實這其中，與正義、道德、天下沒有多大的關係。
李沐沉聲問道：“太尉可有教我？”
長孫無忌呵呵一笑道：“殿下已經走到眼下這一步，若想要解決困境，無非兩條路。篡位自立和挾天子以令諸候。篡位自立，殿下身爲先太子承嗣，又得太上皇遺詔確認，大義無虧，只是陛下終究無大錯，登基十六年，殿下以刀兵相迫，就算陛下肯讓位，殿下日後聲名也爲背上這污點。何況，以陛下的心性，絕不會輕言退位。”
“至於挾天子以令諸候，不過就是篡位自立的緩兵之計。綜上而言，各有利弊。兩害相權，取其輕。無論如何，殿下最後還是要走回篡位自立的道路。所以，此事宜早不宜晚，忍一時之痛，可了卻必生之憂，何不快刀斬亂麻，在陛下還沒來得及準備妥當之前動手。如此天下一時動盪，以殿下的能爲，想必三五年之內就能平定，之後便是一片坦途，殿下可以盡情施胸中抱負，指點方遒、任意揮撒，豈不快哉？”
長孫無忌唾沫橫飛，激情洋溢，哪有一絲將死之人的覺悟。
李沐微笑着問道：“太尉是想臨了，再坑本王一把？”
長孫無忌一副無辜狀，“殿下這可冤枉老夫了，老夫這都是爲殿下計。”
李沐輕哼道：“太尉分析得確實在理，可太尉卻故意漏掉了一點，那就是大唐是李家天下，無論是陛下還是本王，在任何抉擇的關口，都會以此籌謀全局。”
“莫非殿下忘記了自己的血海深仇？要知道，建成一脈可盡是亡於陛下之手。”
李沐微怒道：“那其中自然也少不了太尉的首勞。若非你的讒言，陛下未必會行此惡。”
長孫無忌傲然道：“爲人臣，當爲主上謀。老夫爲陛下謀劃萬世太平，何錯之有？”
“萬世？呵呵，至今十六年罷了。”
長孫無忌有些惱羞成怒，“若非無端平添了你小子，大唐江山何至於此？是謂人不得與天爭，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老夫無悔。”
“說得挺好，正氣凜然。”李沐譏諷道，“只是太尉如何解釋勾結樑仲業、尉遲恭、程咬金等人發動宮變？莫非這也是太尉所謂的，爲人臣，當爲主上謀？呵呵，太尉端得是好一個忠臣範啊。”
長孫無忌怒目相視，幾次張口，欲反脣相詰，只是終究是如泄氣的皮球，頹然坐倒在凳子上。
“孤可以爭奪天下，也必定要爭奪天下，因爲這本該是先父的江山。這一點，無論從何處論，都無可爭議。不過本王絕不會動手弒君，李唐天下，已經讓陛下開了個壞頭，孤不想做第二個。太尉若是想以此來煽乎本王動手弒君，恐怕是打錯了算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