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世民撩下這句話,拂袖而去,留下房玄齡、長孫無忌苦笑相對。
既然能做主的都走了,他兩也就沒留下的必要了。
二人並肩出了殿門,一邊走一邊聊着。
房玄齡指指長孫無忌,嘲弄道:“你呀你,都一把年紀了,還這麼性急。”
長孫無忌冷着一張臉道:“等有一日,越王得了天下,刀架在你脖子上,你就繼續當你的逍遙公。”
房玄齡臉色一變,喝道:“輔機慎言。”
長孫無忌也是一時情急,說完就後悔了,四下一顧,暗道還好沒人聽見。
便帶着歉意地看着房玄齡道:“今日倒是便宜了李沐那小子,如此大罪竟只是個功過相抵的處罰。”
房玄齡微微搖頭道:“皇上說了此事再議,沒到頒旨之時,誰也無法不知道最後會是什麼結果。再說了,人還關在天牢裡,最終如何還得看他自己的運氣。”
長孫無忌聽了也是一嘆道:“是啊,這小子行事天馬行空,讓人無從猜測。聽皇上方纔所說,已派內侍前去,我估計是要讓李沐認錯,這樣也好讓皇上顏面好看些。”
房玄齡道:“但願李沐見好就收,別再惹出什麼亂子纔好。”
長孫無忌點頭道:“還真不好說。”
二人竊竊私語地走出宮城,各回各家各找各媽去了。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袁仁國奉旨去了天牢,見到了李沐。
這一見,媽呀,這是坐牢呢還是休閒啊。
李沐雖然呆在牢裡,可這牢與別的牢可不盡相同。
只見此時李沐手中端着酒杯,嘴上撕扯着雞腿,哪是坐牢的樣子?
“沐縣子真是好興致。”袁公公苦笑着走了進去。
李沐此時有些醉意,擡頭見袁公公到來,心中一動,猜到袁公公想必是李世民派來的,露齒一笑招呼道:“原來是袁公公,來來,一起喝一杯。”
說完伸手想讓座,可牢裡哪有座?
這張桌還是牢頭掇拾來的,說過來這牢頭還真不錯,給了他些金錁子,他竟給李沐置辦了這些酒肉來。
李沐尷尬一笑道:“也沒可坐的椅子,就不請袁公公坐了。”
袁公公曬然一笑道:“沐縣子能坐,咱家有何坐不得的?”
說完,象李沐一般一屁股坐在了乾草堆上,見幾上沒有酒杯,便取了酒壺,啜了一口。
皺眉道:“這酒也太次了點吧。”
李沐大笑道:“有得喝就不錯了,來,啃根雞腿壓壓酸味。”
袁公公笑嘻嘻地接過,卻只拿着不吃,道:“沐縣子想必猜到了咱家的來意了。”
李沐笑嘻嘻地答道:“我哪猜得到?”
袁公公責怪地看了一眼李沐道:“都已經是堂堂縣子了,也沒個正形。”
李沐與袁仁國也算是舊相識了,所以也就不顧禮儀,將手中酒杯一放,仰面躺在了乾草堆上,帶着一絲鬱悶地說道:“正形有什麼用?能當飯吃還是能當衣穿?我辛辛苦苦地破了襲擊李家莊的案子,可還不是被斥責成查無實據?”
袁仁國在李世民身邊自始至終看到了所有的一切,是最明白李沐此話意思的人了,心中一嘆道:“沐縣子啊,有時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好,何必較真呢?這世上不是所有事情都能分出個對錯的,何不退一步海闊天空呢?”
李沐嗖地一下直起身來,慍怒道:“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你倒是說得輕鬆,可你能讓李家莊那無辜傷亡的上百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要是我這次不較真,怎麼回去面對那些死傷者的家屬。”
袁仁國沒想到李沐的反應會如此激烈,一時被問得啞口無言。
李沐輕吁了一口氣,他知道這不關袁仁國的事,所以帶着歉意道:“小子無禮了,還請袁公公不要見怪。”
袁仁國聞言心中一熱,都說李沐是個魯縣男,可在他的眼裡,李沐一向知進退、有情有義。袁仁國搖搖頭道:“沐縣子是真性情,咱家又怎會怪罪沐縣子呢?只是咱家此來也是奉旨行事,還望沐縣子行個方便纔好。”
“這還用說?袁公公儘管開口就是。”
袁公公整理了一下說詞,儘量將可能觸怒李沐的言詞刪除或者更改掉,半晌才道:“皇上派咱家來的意思,主要就是要沐縣子反省擅自率兵攻打越王府之事。”
李沐點點頭道:“這事我認,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我絕無二話。”
袁仁國聞言心中腹誹,這叫什麼話,皇上如果真要將你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還派咱家來做什麼?
可見李沐混不吝的,只能輕輕點撥道:“沐縣子啊,做臣子的,有時得替君分憂。你擅自率兵攻打越王府,可是謀逆大罪,還這般頂撞皇上,加上越王府動手毆打越王,如果依大唐律,不判你誅三族已經是天恩浩蕩。可皇上仁慈,又恩寵於你,這不還派咱家特意來告誡於你。”
李沐瞥了一眼袁仁國,道:“少說這些沒用的,直接說皇上是什麼意思?”
袁公公老臉一紅,知道對李沐用這招沒用,於是實話實說道:“皇上就是想讓你誰個錯,順便……。”
李沐搶白道:“這順便二字後面纔是重點吧?”
袁公公怒瞪李沐一眼道:“皇上打算對你從輕發落,前提是你不得再追究越王蓄養死士,襲擊李家莊之事。”
李沐聽了鼻子一哼,心中一嘆,這就是傳說中的千古明君啊。
袁仁國聽李沐冷哼,心中一急,勸道:“沐縣子這又是何必呢?退一步無論是對皇上、對越王、對你都好。”
李沐淡然道:“權高者隨心所欲,事發了都不於追究,袁公公可知道,這世間如果事事都可退一步,那律法還有什麼意義?將那些無辜殉難者置於何地?又將大唐二千萬百姓置於何地?”
袁仁國有些敬佩起李沐來了,一個十歲的孩子能爲在某些人看來不值一顧的生靈請命,而如此頂撞皇權,這世上恐怕真得不多了。
“沐縣子啊,你也要體諒皇上的難處,皇上畢竟也是爲人父的,怎下得去手懲處越王呢?等沐縣子成年後,娶妻生子就知道咱家這話不假了。”袁公公苦口婆心地勸着。
李沐點點頭道:“這話我能理解。”
袁公公聞言大喜,以爲李沐妥協了,高興道:“咱家就說沐縣子不是迂腐之人。”
李沐再次搖搖頭道:“我的意思是說,這事要放在尋常百姓那,我能理解,可貴爲天子,豈能公然褻瀆法律?”
袁仁國空歡喜一場,怒瞪着李沐道:“你……。”
李沐擺擺手道:“袁公公,不是我爲難於你,只是有些事明知不可爲也得爲之。這樣,煩請袁公公轉稟皇上,沐認頂撞皇上之錯,也認攻打王府之罪,皇上該怎麼處置就怎麼處置,就算是殺頭沐也認了。”
袁仁國心中一震,他聽出李沐話中的意思,李沐這是要將寧可自己獲罪,也要與李泰捆綁在一起,拖李泰下水啊。
“沐縣子,你可知你所犯的是死罪?”袁公公不甘心。
李沐咧嘴一笑道:“十年後,咱又是一條好漢。”
袁仁國知道無法說服李沐,只能跺跺腳,回宮覆命去了。
李世民本就是擔心李沐不肯就範,纔派袁仁國去做做思想作。
雖然心裡有準備,但也想不到李沐回答得如此決絕,令自己下不來臺。
於是勃然大怒,喝罵道:“這混帳小子太不識擡舉,好,既然他要爲難朕,朕就讓他在天牢中呆一輩子。”
李世民的這句話,被無比忠誠地執行了下去。
沒有人再爲李沐說情,也不會有人敢給李沐說情。
在所有重臣眼中,李沐就是個不知死活的傻子,連爲官的進退之道都不懂,惹下這麼大的事,犯了這麼大的罪,還硬頂着不肯退一步。
橫死也就是早晚的事,誰會爲了一個註定要死的人去冒得罪皇帝的風險呢?
就連長孫無忌也不想出頭爲李沐說項,在他心裡,李沐的分量還遠沒有達到讓他不管不顧的程度,在他看來,只要李沐還活着,那鋼鐵依舊源源不斷地從李家莊通過他的手流向大唐各州縣,換來一車車的銅錢、金銀,至於李沐在哪裡,影響幾乎沒有。
只是長孫無忌怎麼也想不明白李沐的用意,明明一個精妙的連環計已經成功讓李沐擺脫了不賞之功的煩惱,爲何李沐不見好就收,非要與李世民犟下去,將好好的形勢弄成一團糟。
大唐的君臣們不約而同、萬衆一心地選擇遺忘,似乎大唐從沒有李沐這個人。
但也因爲如此,所有大臣都不約而同的選擇迴避處置越王李泰之事,他們明白,如果此例一開,君權就會佔據上風,而相權則會一撅不振。
因爲李世民此次可以因爲越王置大唐律法於不顧,那麼下一次也能爲了宗室踐踏法律。
那朝廷的顏面何存?有君有臣那才叫朝廷,有君無臣那算個啥?
還要他們這些大臣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