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鳳殿裡春意暖暖,宜秋宮的人卻覺得寒意逼人。
他們已經有兩天不敢大聲說話了。
這幾日衛良娣心中正彆扭着,看什麼都不順眼,不知何時便會發一頓脾氣。今日晚膳後,連秀菊都被她狠狠罵了一通,其他人自覺沒那麼大臉面,哪還有人敢上前奉承?
衛良娣有氣沒處撒,愈發覺得火大。
三更半夜的,她自己睡不着,便起來折騰宮裡的人,又是要茶又是要水,不是嫌茶濃就是嫌水熱,比平時更難伺候幾分。
正鬧騰着,瓀哥兒忽然醒了,哭個不停。
衛良娣更覺心煩,耐着性子去看瓀哥兒,將乳母又數落了一頓。
孩子半夜醒來原是常事,且衛良娣折騰得合宮不能安生,瓀哥兒被外頭的動靜吵醒,本就容易哭。更何況瓀哥兒的病還沒好利索,身上十分難受,偏他又不會說話,自然只會哭鬧。
乳母被莫名其妙訓斥了一頓,雖然覺得委屈,但也只能默默受着,哪敢頂嘴分辨。
衛良娣鬧了一遭,重新回到牀上躺着,覺得中衣全都被風吹透了,身上都是寒氣。她緊緊裹着被子,過了許久才暖和過來。
卻還是睡不着。
殿下已經連續兩日宿在八鳳殿了。
起初她覺得不過如此,許是殿下醉酒了,被陽筠硬拉過去的。想來殿下酒醉無力,陽筠未必能得到什麼便宜。
然而初一隨衆人一起給太子、太子妃行禮時。衛良娣明顯看出不對勁。
雖然陽筠極力掩飾,衛良娣還是看出她走路吃力,而殿下難掩的關切愧疚更讓衛良娣覺得刺眼。
想起武承肅近兩次宿在宜秋宮,卻連她手指都懶得碰,衛良娣心中泛起一陣陣酸。
要說平時忙碌勞累也便罷了,這兩次可都是在冬假裡頭,且殿下至少也會隔日纔要人侍寢,哪就有那麼疲乏了?除夕夜熬了大半宿,聽說還喝醉了酒,不也照樣去了八鳳殿。折騰得陽筠走不得路麼?
衛良娣越想越生氣。狠狠踢了幾下被子,也不知是嗆到了還是怎麼,忽然就咳了起來。
見娘娘咳嗽,在內室值夜的秀菊趕忙起身。先倒了杯水遞過去。待衛良娣喝了一口。又輕輕爲其撫背順氣。
衛良娣咳過之後發了會兒呆,便又默默躺下了。
主子不說,秀菊也不好多問。她不知道底裡,卻猜到與太子有關。
這遠非她能力所及。
衛良娣也是沒了主意,她很想問問其他幾個近日侍寢的人,看她們的遭遇是否一樣,然而這事太過丟臉,她實在不知道怎麼說出口。
被殿下冷落的事她不能對任何人說,連家人也不能知道,傳出去只能是個笑話。即便父親使了手段,逼迫着殿下碰她,她也不過是得了一時之快,之後會被殿下徹底厭棄的。
一旦她被厭棄,只怕衛氏要重新送個人進東宮了。
衛良娣咬了咬牙。
不知下一次太子殿下來,會不會還這麼晾着她。
苦想無果,衛良娣這一夜睡得很差,早起時果然發燒。
她的風寒並不嚴重,但她不願去給陽筠問安,待醫官看過後,衛良娣便讓秀菊去八鳳殿,代她給陽筠請罪。
“昨夜便覺不妥,今早請了醫官來瞧,說是受了風寒,讓靜養幾日,怕出門再受了風,也容易過了病氣給人。”秀菊跪在地上恭敬道,“良娣娘娘恐太子妃殿下怪罪,特讓奴婢前來說明,一併請罪。”
陽筠嘴角一彎。
想來衛良娣也不敢裝病,醫官都懼怕武承肅,沒人敢弄虛作假。但“忌諱出門”“恐過了病氣給人”,顯然是胡說八道了。
這人還真是有趣,竟懶怠見她了。
陽筠無謂和她計較,只是不知其他人是否也有此心,卻不得不來八鳳殿應景。
她往人羣裡掃了一眼,果然有幾個心虛的低下頭來。
莫不是都看出她行動不便了麼?
陽筠想不通,不過是武承肅接連兩日宿在八鳳殿,便是與她同房又能如何?這滿殿的人,哪有一個沒受過雨露恩惠的?
待衆人離開,陽筠徑直去了書房。
武承肅正站在書案後頭寫字。
陽筠湊過去看,見他是幫她抄經。
“倒有勞你了。”陽筠柔聲道,接過丁鑫手中的墨,在硯臺上磨了起來。
“聽說衛良娣告了假了?”武承肅忽然問道。
陽筠擡頭看他,見他臉色還好,便又低頭去磨墨,輕描淡寫道:
“說是受了風寒,忌諱吹風,也怕過了病氣給人,要告幾日的假。”
武承肅並不言語,仍舊認真抄着經文。
想起方纔殿中衆人心虛的樣子,陽筠不禁好笑,輕聲問武承肅道:
“這我倒不懂了,難不成殿下從未接連兩日宿在哪宮裡麼?”
不等武承肅答話,陽筠又自言自語,說她從前看起居注時,隱約記得有過類似的事。
武承肅聞言,先擡頭看了看丁鑫。
丁鑫十分有眼色地退下,珠兒見了,也跟着退了出去,留他二人在書房裡。
武承肅這才笑道:
“倒不是因爲接連兩日,只是你走路太不便利,被人瞧了出來罷了。”
陽筠目露疑惑,纔剛要再問,忽然飛紅了臉。
外人不知除夕乃是她頭一遭,怕還以爲他倆如何沒羞沒臊來着。看衛良娣的反應,八成是武承肅平日較爲剋制,衆人因有此誤會而心生妒忌,倒也合情合理。
若全都嫉妒忌諱也就罷了,萬一有人心有不甘,傳了出去,她定要惹一身騷。
見陽筠紅着臉,武承肅輕笑了出來。陽筠咬着脣,只顧低頭磨墨,再不擡頭看他。
武承肅又抄了兩百餘字才停筆。
“抄得乏了,先擱着罷。”武承肅左手扶着右腕轉了幾圈,對陽筠道,“這字可還用得?”
這是她頭一遭見他認真寫字,筆勢豪縱,遒勁有力,倒和他的性子有八分相似。
至於那兩分不像之處,便在於其字豪邁灑脫,而他其人太過壓抑。
“寫得這般好,倒教我不敢動筆了,今後少不得還要勞煩殿下。”陽筠笑着打趣,心裡卻愈發心疼起他來。
武承肅笑得開心,既不應承說幫忙,也不出言拒絕。用過午膳後,武承肅卻忽然說要去宜秋宮。
臨出門時,他朝斜睨陽筠一眼,將她的強顏歡笑都看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