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室裡,徐昭訓緊緊抱着兒子,把幾個侍女都拘在屋子裡,一個也不讓出去。
她愈發覺得身上發涼,又怕眼前有一絲晦暗,侍女們不小心擋了燈燭,也會被她吼一頓,訓斥各人站開些,莫要擋着光亮。
然而衆人站到燈燭後頭,自然會在牆上映出影子來,徐昭訓見了又是害怕,不知所措之際差點就要哭。
就這樣緩了許久,徐昭訓才覺得踏實一些。她留了兩個人在屋子裡值夜,並不許人熄滅一根燈燭,好歹模模糊糊睡下了,半夢半醒間,卻都是日前看到的鬼影。
正掙扎着要醒卻難醒,忽聽外頭一陣嘈雜,將徐昭訓從夢魘中徹底驚醒。
有侍女過去聽了聽消息,回來告訴徐昭訓,說是李春奎找到了。
“人在前頭花園的假山裡頭服毒自盡了。”侍女一邊講着聽來的事,一邊安慰着徐昭訓,“昭訓這就安歇吧,今夜鬧了大半宿,總算是消停下來了。”
“前頭?哪個前頭?”徐昭訓不免多心。
“回昭訓,是後坊還往後的那個假山,那地方最偏僻,平日沒什麼人去的。”侍女恭敬答了話,心裡卻覺奇怪,也不知徐昭訓問這個做什麼。
徐昭訓不過是被嚇怕了,生怕李春奎也死在右春坊附近,聽見說是後坊還往後,心裡踏實了一些。
纔剛又要睡下,燈花輕輕爆了,另一個侍女拿了剪子便去剪燭芯,燈影搖曳,侍女映在牆上的影子也忽明忽暗,時大時小。徐昭訓剛要罵人,竟瞥見了光禿禿的房樑,因她心中有鬼,且這一晚折騰得厲害,身子正虛,霎時冒出一身的冷汗。
徐昭訓就這麼病了,病得蹊蹺卻徹底。
右春坊其他女眷湊在一起,均提起徐昭訓問楚奉儀屋子鬧鬼的事,衆人聊了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沒見過,只有她徐昭訓看見過多次。
“也不知是不是真的鬧鬼,怪瘮人的。”有人低聲道。
“快別說這些話!”另一人忙打斷她,“別鬧得人心不安,這右春坊再跟後坊一樣,到時候又搬不走,只能在這裡受苦。”
“要真是鬧鬼,少不得要求着太子殿下將咱們都遷出去,想來殿下會答允的。”開頭說話的人微笑着對衆人道,滿眼都是期盼,等着有人贊同,心裡也能安穩一些。
然而並沒有人附和。遷宮本就是大動作,何況這麼些人一齊遷出去。楚奉儀原是自縊而亡,衆所周知還有封手書,若太子殿下果真答允了,豈不是說她死得冤枉?
世人疑心是一回事,但憑人怎麼議論猜疑,斷沒有自己承認的道理。
見氣氛有些尷尬,另有人出來打圓場:“要我說,便是真有鬼也是不怕的,你我幾人大可安心在這裡住下。”
衆人紛紛問她此話怎講。
“你們細想,楚奉儀殿中鬧鬼的事,都是徐昭訓說的,我們可都沒見過。”那人微笑着,壓低了聲音道,“徐昭訓如今病重,想是真的看見了什麼,但未必就是真的,許是有人裝神弄鬼也未可知。便是真的,爲何我們看不到,獨她能看到?”
衆人聞言便知其意,不過是說徐昭訓心中有鬼,這才輕易見到了東西。即便是人裝的,怕也只爲了嚇唬徐昭訓一人,與她們無關。衆人均覺此言有理,議論幾天也便淡了,果然從此再無人見到所謂楚奉儀的鬼魂。
彼時陽筠正在病中,哪有人顧得上右春坊?徐昭訓仗着有子,平日也不與低階的侍妾交好,因此來探望她的人實屬寥寥,都一窩蜂地往八鳳殿去了。
八鳳殿攔着不讓人進,偶爾才放進去一兩個,進去探望的人也都識趣,只是略坐坐便都自覺地告辭。只有段良媛時常過去陪陽筠說話,一呆就是一兩個時辰,與陽筠偷偷說些朝上的消息,或議論議論陽筱的婚事。
而陽筠調養身子一月有餘,武承肅完全不往別的宮裡去,陽筠趕他也是不走,但凡前頭無事,便只在八鳳殿裡頭呆着,連崇文館的書都搬了不少,擱在了陽筠的書房裡頭。
陽筠不敢拘他在這裡,雖然如今情況特殊,外頭未必會議論,卻怕苦了武承肅。
“總在這裡成什麼樣子?”晚上無人時,陽筠總這麼說他,這夜纔剛躺下,她又忍不住嘟囔起來,“殿下便不怕人說我,也要顧着自己的身子。我是不能侍候了,沒得拘束了殿下。”
武承肅嘴角一揚,藉着檐下的燈透進來的光亮,看見陽筠嘟着的嘴,忍不住輕輕啄了一下。
陽筠忙抿了嘴脣,再不敢說話,生怕勾起他的火來,自己卻無法幫着消火。
“倒不是我不想去別處,只是一來你身子不好,我不放心,”武承肅輕聲道,“二來,近來我便是睡在別處,也提不起興趣,不如守着你,心裡清淨。”
自從除夕以來,武承肅便無心宿在別處。然而身爲太子,職責所在,便是不爲了開枝散葉,總也要顧及前朝顏面,他只得反覆告誡自己不能任性,仍時常往各宮裡去。
及陽筠有孕後,每每有了需求,他便往別處去。起先倒還罷了,不過任身體發泄,不過月餘竟忽然覺得厭煩。但前朝顏面要緊,武承肅仍需勉強爲之,奈何完事後更覺噁心。
雖不願宿在別處,面上的事卻不得不做個周全。
他曾有次心煩,偏又到了日子、不得不宿在別處時,選了當時不能侍寢的陳良娣。見陳良娣仍舊一派喜色,武承肅發覺這招好用得緊,竟索性一直如此,但凡例行的留宿,他便儘量選些小日子在身的。可行爲太過總要鬧出事來,因此一月裡總有兩三個人是真的受了雨露,至於其餘衆人就倒黴了。
原本兩月就能輪到一次的雨露之恩,如今被太子變成了六七個月,只因女子顧及顏面,不好將此事宣之於口,更怕別人與己不同,被人恥笑了她去,因此竟鮮有人察覺異常。
陽筠本來也一無所知,這才一直催着武承肅往別處去。武承肅不想讓她知道這事,惹她擔憂傷身,因此只說憂心太重無法宿在別處,先將眼前糊弄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