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便是年下,除夕宮宴陽筠是不得不去的,但她只露了個臉,與衆人見了禮後沒多久,便被送回東宮去了。
開口讓陽筠回去的是武嶽。不過才見完了禮,武嶽便先開口,說陽筠前陣子爲歹人所害,身子不大好,須得靜養,且久坐也是不便。
衆人自然附和,陽筠也不推辭,告了罪後,由武嶽親自派了人把她送了回去。
墜兒與釧兒並未跟着入宮,見陽筠提早回來,二人不禁十分意外。
彼時釧兒已經大好,雖不能如常人一般,行動言語總有稍許不便,但疾步行走已無任何問題。
陽筠看在眼裡,心中愈發歡喜。
她直接回內室去,先在牀上坐了,叫了幾個陪嫁的進來守歲,待與墜兒幾個守歲畢,陽筠便出外間正廳上,嚷着讓衆人過來拜年。
墜兒幾個見她高興,均樂得湊熱鬧。
珠兒出去叫了八鳳殿服侍的衆人,連已經熬不住睡下的都被叫醒,全都擠在廳中,按照等級或分工不同,逐批地給陽筠拜年。
陽筠端坐在上頭的胡椅上,臉上掛着明快的笑,把事先準備好的荷包賞給衆人。
除了常安領的是三十六兩銀,金花、春桃、秋雲各領了三十兩,夏荷與廚下幾人並領頭的兩個力士是二十兩銀,其餘衆人一律給的是十六兩銀子的荷包。
至於墜兒、釧兒和珠兒三人,除了三十六兩銀子的荷包外,陽筠另外給了她們每人八個各一兩的金瓜子,一人賞了一件精緻的首飾。金瓜子也用荷包裝了,是纔剛守歲的時候在內室偷偷給的。
年節下各宮都有例賞,這些是陽筠自己開庫賞的,雖然並不十分豐厚,卻也絕對拿得出手。
況陽筠平日裡小賞不斷,因此衆人接了這額外的賞銀,當真都是歡天喜地,把吉祥話說了又說,直到陽筠露出倦色,墜兒開口讓他們散了,這才都各自回去歇息。
才擦了手臉,剛剛更衣躺好,武承肅便回來了。
見陽筠已經躺下,武承肅微微一愣,僵在那裡不知如何是好,露出一副進退兩難的樣子。
陽筠不禁好笑,催着他去擦臉,快些更衣歇息。
武承肅跟着爽朗一笑,痛快地收拾妥當便也躺下。
“怎麼今日歇得這般早,竟沒等我回來?”武承肅笑着問道,“纔剛進來嚇了一跳,以爲你不舒服,待看見你笑,又不知是否該留在八鳳殿了。”
“爲何不能留下?”陽筠語氣十分輕快。
“你已經躺下,想是有些乏累了,我這番折騰,怕耽誤你歇息。”武承肅語氣十分溫柔,“只是今日過年,我實在想陪着你。”
“那你陪着便是,誰趕你走了?”陽筠抿嘴笑道,“我不是還沒睡着,正等着你麼!”
“哦?”武承肅聞言欠起了身子,手肘支在牀上,饒有興致地看着陽筠道,“我看你今日高興得很,可是有什麼好事麼?”
陽筠白了他一眼,輕笑道:
“哪有那麼多好事?不過是躲開了宮宴罷了。纔剛折騰宮人給我拜了一回年,見釧兒說話也利落了,我又想着即將生產,又想到以後過年能見筱兒,這才覺得高興。”
武承肅聞言微微一怔,不禁想起今日宮宴上的事來。
他略猶豫了片刻,想着讓陽筠先歇息,便催她睡了,第二日起牀,待忙了一早,直至午後歇息時,才說宮宴上見到了武承思。
“承思來得晚些,你離席約摸半個多時辰他纔來。”武承肅目光一沉,道,“如今父皇捧着他,對我倒也不是壞事,可父皇這般重武事,我總不能安心。”
陽筠心中有話,但猶豫再三還是不敢開口,只皺着眉聽武承肅說話。
“無論那個觸柱的賈兆是誰安排的,總歸是有些用處,那之後父皇再沒提增賦的事。”武承肅輕嘆道,“然而事情終會冷下去,若再對別國興兵,或燕國出了什麼內亂,真的打起仗來,總還是要籌備糧餉。”
“國庫如此空虛麼?”陽筠眉頭緊蹙。
“空倒還沒有,虛確是事實了。”武承肅苦笑道,“若再舉兵,怕又要提起增賦之事。只是賈兆已然撞死,不知是否能有個‘甄兆’出來,再斷一次父皇的念頭。”
陽筠心下發慌。她想到周道昭的長袖善舞、老謀深算,再看武嶽如此自負,不禁替燕國捏了一把汗。
單說實力,如今還是燕國強大一些,即便國庫虛空,總也有些根基在。可一旦武嶽再越雷池,必將激起民怨,得人心的周道昭未必不能與之一較高下。
且先不說人禍,便是有一場天災,若朝廷處置有失妥當,恐也會輕易埋下禍患。
周道昭最擅長之處就在人心,一人之心與天下萬民之心,於他而言無甚差別。經過這些年的經營,周道昭賢明有道的形象早深入人心,不說是有口皆碑,也算得上是民心所望。
而收攬人心,恰好是武嶽最不擅長的。
一個動輒就要興兵增賦的皇帝,能指望他重視民意,抓住民心麼?
陽筠心中不免暗歎。
武嶽連自己兒子都拉攏不住,竟教錢皇后佔了先,弄得武承肅和他離心,對百姓就更無力經營了。
萬一被武嶽行爲有失,鬧出什麼大事來,周道昭勢必趁機興兵,打着討伐的旗號,想來會有不少人云集響應,甚至可能會出現“贏糧影從”的盛況。
話越說越沉重,眼瞧着陽筠也唉聲嘆氣,武承肅這才住了口,轉而說起武承思來。
“當初我沒能儘快上奏,促成承思與筱兒聯姻,倒教我遺憾良久。”武承肅話鋒一轉,道,“可承思常年征戰在外,恐會冷落了筱兒,如今看來未必就好。”
“那依你看,寧王世子可好?”陽筠斜眼看着武承肅,輕笑道。
武承肅沉默了半天,忽正色道:
“待筱兒來,你要先勸勸她。我與你是一心,筱兒不必費力籌謀,收心做個世子夫人也就罷了。”
“可是昨夜宮宴上又瞧出什麼不妥了麼?”陽筠急問道,心中忽覺不安。
武承肅無奈一笑。
倒不是什麼不妥,只是武承訓對武承思的態度,令旁人不得不多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