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曦喚了侍女進來,催着讓人爲他更衣,嚷着要回書房去,不再宿在高氏這裡。
高氏也顧不上顏面,厲聲呵斥侍女,到底把人都趕了下去。當回潑婦又能如何?要讓陽曦這麼出去,她才真的是沒有顏面。
侍女們纔剛退出去,高氏就衝到陽曦跟前,緊緊抓着他的胳膊,一疊聲地問陽曦如何知曉當年之事。
陽曦斜眼看着高氏,心道筱兒信中所言果然不錯,高氏如此可算是不打自招了。
他哪裡知道,高氏如今還只算失言,不打自招的事在後頭呢。
見陽曦斜眼看着自己,滿臉都是忿恨和鄙視,高氏以爲當年的事情都露了餡,忙問陽曦是不是靜雯說了什麼。
陽曦仍不作聲,只冷眼看着高氏,心裡想着回頭定要把那個叫靜雯的找回來,仔細地問個清楚。
高氏被陽曦盯着,愈發心慌了,以爲當真是靜雯走漏了消息,心裡不禁越來越虛,漸漸地便不敢開口,腦子裡飛快地盤算要如何挽回,因此半天才能問出一句。
然而陽曦還是不答,高氏也終於問不下去。
她面色灰敗,驀地鬆了手,頹然跌坐在地上。
陽曦也沒扶她,想着若高氏從此丟開手,他也不必再來敷衍,二人各過各的,倒也相安。
可高氏偏偏不給他這個機會。
高氏性子愚鈍,又愛自作聰明,見陽曦一張臉陰沉得可怕,以爲是陽筠姐妹不安分,追查到了靜雯頭上。而靜雯受不住詢問甚至拷打,把事情都說了出去,最終被陽曦知道了真相。
如此想着,高氏不禁徹底慌了手腳,接着便開始口不擇言,把當年的事都說了出來。
她也沒蠢透,一面講着舊事,一面不忘說自己如何可憐,又如何無辜,企圖讓陽曦回心轉意。
“當初我聽人誇讚伏蘭亭,心中原就有些不服氣,及我出嫁,見了她之後,我倒服氣了。
“原本我敬伏蘭亭是嫂嫂,只是難免羨慕得緊,卻也願意與她來往。哪知國主夢裡喚‘蘭亭’,我這才發覺不對。
“我私下裡小心打聽了一番,卻沒打聽出什麼來,我被逼無奈,只好直接去伏蘭亭哪裡。她見我臉色不好,自然要關心一番,我便趁機將所聞說了,並拉着她的手苦苦哀求,求她將真相告知於我,好讓我能安心。
“伏蘭亭嘆了半晌的氣,纔跟我講了從前的一些事,我那時才知道國主與她纔是青梅竹馬的一對。
“她倒沒瞞着我,只說認識你在先,性情又頗合得來,不想家中忽然把她嫁給陽冀兄長。又說婚姻從來都是父母之命,再不就是賜婚,哪有自己就能做主的?
“她直言曾經十分心痛,但也只得認命,說與陽冀兄長有了女兒之後,便徹底收了當年的心思。
“伏蘭亭說,國主與她年少初識,都是不懂事的年紀,不過是較投契罷了,並沒有太多的男女之情,並勸我不要放在心上,說她自己早已全都放下,更囑咐我不要質問國主。
“我見她說得真誠,以爲她全不在意了,雖明知國主心中放不下,倒也不將此事縈懷。
“從那時起,我便愈發小心侍候,生怕自己做得不足,惹國主思念伏蘭亭,彼此都不痛快。
“那日|她忽然頭暈,摔倒在地,國主與陽冀兄長偏都出宮去了,我便急忙趕了過去,本是好心要去照料,哪知她迷迷糊糊的時候,喚的都是‘文軒’。”
陽曦聞言身子一晃。
“文軒”是他的表字。
高氏見陽曦終於有了反應,生怕他懷念起伏蘭亭,自己便更不能爲他原諒,因此也不敢多想,忙繼續道:
“我聽她喚了兩聲,心裡不禁氣憤,氣她哄我、騙我,要我信了她這麼久,把她當成個好人。
“只是她病得迷糊,我怕她再說出些什麼胡話,忙把服侍的都趕了出去,只留靜雯幫我照料她。之後她又喚了一聲,我聽來不禁覺得刺耳,心裡更氣得要命。
“晚膳後國主才同陽冀兄長回來,聞聽伏蘭亭病了,兄長自然立即趕了過來,難爲國主也跟在後頭,全不忌諱,進了內室的門纔想着要退出去。
“我看在眼裡,愈發難以忍受,若非當時避諱,我可以留在內室與兄長共處,怕當時就要把事情如實告知。然而兄長關懷心切,分明要自己在那照顧,我只能儘快退出來,與國主一同回自己房中。
“國主可還記得,當初你是如何魂不守舍麼?那時我便存了怨恨,暗暗下定了決心,定要把此事告知陽冀兄長,讓你和伏蘭亭以後再不能見面,連偶爾思念都不敢。
“後來上元燈節,伏蘭亭帶着陽筠、陽筱在雪中嬉鬧,國主則站在角落呆呆地看她,我便趁機到陽冀兄長跟前說了兩句話。
“我倒沒直言當年之事,只說還是有雪熱鬧,孩子們也都喜歡,咱們院中的雪國主就從來不讓人清掃,總看着一地的雪發呆,也不怕傷了眼睛。
“陽冀兄長似乎並不知道伏蘭亭那般愛雪,然而我既提了國主,他自然要往國主那邊看。彼時國主看伏蘭亭看得認真,三魂丟了七魄,陽冀兄長自然都看在眼裡。
“事後我刻意讓人去打聽,才知道陽冀兄長還顧着彼此的面子,怕旁人知道了笑話,足查了小半年時間,纔將往事全都查清了。
“兄長曾藉口詢問國主起居,召了我過去問話,實際卻問我是否知曉實情。我把所知如實說了,陽冀兄長便只是嘆氣,勸我不要心懷怨恨。
“兄長說,當年原是你們彼此傾慕在先,他卻斷了你們的姻緣,又說我入陽氏門卻得不到國主真心相待,也是爲他所累。
“他囑咐我不要對旁人提起此事,讓我以後也不要再追查往事,我心中雖不以爲然,卻也應了下來。
“兄長說他自覺無顏再見你們,我當時以爲他要出家,想着國主能繼承大統,心中便有些歡喜,便也沒多問什麼。”
高氏說到這裡,卻不得不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