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配合切斷零亂無序的低價貨渠道,這次談判中NE公司也提供巨大支持:從5月1日到7月16日進貨公司反還零售價12%,作爲支持這支反低價傾銷主力的補貼。要知道這兩個口口聲聲要討伐規範低價貨的熱血直銷商,早就是華東區最大的低價貨大盤商,NE公司不知道要作何感想。
“我明白你說的狂進一筆貨留着慢慢出是什麼意思了。”陳冠浦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一輛靜靜伏在路邊的黑色房車在他視野裡逐漸清晰突出。
一直佇立車旁守候的司機打開車門。林歡讓陳冠浦先進,“這條計策是從一條老狐狸那得到的啓發,同時糅合了本人的發明創造。”
陳冠浦是個超級車迷,鑽進車裡不禁低呼一聲,雙手開始隨目光四處遊走輕撫,像對待初識的小情人般飽含溫情,後手枕上星羅棋佈的後中控儀表板吸引着他全程的注意力。“你那個共同深入援助非洲大陸的計劃我覺得挺玄,世界銀行一年往裡無償丟進上百億美金都難起死回生,你可別把自己玩進去了。”
“在商言商,你以爲兒童營養餐NE沒利潤?我這是幫他們名利雙收,順便鞏固我們的低價貨代理權,這一來別人都不準做,唯獨我們一家。這生意多高枕無憂:自己有定價權,上頭還有個NE替我們標榜物美價廉。”
“又給你繞開了……NE全球年營業額也就十來億美金,現在說不準還沒你一個人的身家厚實,就憑你們兩家敢去打黑非洲的主意?前兩年在埃維昂西方八國集團峰會前夕批准150億美元的艾滋病防治援助資金,至今爲止也看不到任何成效。我不忍心看你沉淪啊,多不容易打出的一片天!”
“我可沒說我要出錢,這麼大的單當然是讓美國來買。05年美國人均GDP41100美金,是中國人均的24倍;他們民衆一年捐往自己國內的捐款就超過2000億美金。上百億放到非洲當然是杯水車薪了。”他從口袋掏出煙盒,先抽出一支遞過去,陳冠浦搖手道:“不抽,這車裡的真皮吸了煙味很難處理,你別糟蹋人家好車了。美國怎麼會買單?你葫蘆裡賣的是兒童營養代餐,可不是軍火石油,人家對這有個狗屁興趣……”
林歡深深吐納幾口,車內沒有想像中的煙燻繚繞,“沒事,這車的換氣設備號稱能過濾神經毒氣。這幾個月煩勞你替我操心着業績,我底下一個賬號也沒讓你弄掛,真不簡單。想過過車癮的話到了地頭我和司機下車你開回去。法國總統月初來訪問坐的就是這臺,現在降級處理給本人使用。”至於怎麼讓美國買單這得和老狐狸配合好幾把,還沒十拿九穩的事就不必跟局外人細說了。
陳冠浦見他再度繞開,也不繼續打破砂鍋問到底,擺手道:“還是免了免了。現在我只想坐等看那些胡亂瞎搞的外籍團隊捲鋪蓋回家。雖然沒什麼懸念,照樣充滿期待。”
失去進入真正終端消費者低價渠道,直銷根本玩不大;就跟讓人開工廠卻不讓排污一個道理,一旦消化不良馬上就得停擺。各路人馬在最後這幾個月必定要出盡籌碼大肆屯貨。等7月過後NE產品零售價全線降低17%,握有最多庫存籌碼的一方同時再降,兩頭一轟,中間的全成了炮灰。生意場上的較量和玩梭哈一樣,所有玩家都在等一副好牌,一局定生死。
林歡彷彿知他所想,笑道:“懸念當然還有,這事定了後才作準,一口氣屯上十幾二十億的貨,我還得去找子彈,噢不……應該說炮彈。沒錢的想法可成不了現實。”把陳冠浦送回家門口,然後再慢悠悠回公司,到了已是三點過後。他主動架空自己以後,在公司徹底成了閒人。38樓有間屬於他的辦公室,裡面清清爽爽,就像當初老韓出走後的辦公室。但電話還是有的,也是通的……
按照排好的順序一通接一通地撥着電話,大致都是把上回臨出國前跟所有人說的那些羅嗦話反過來再重複一次,把自己重新放回到這些人的圈子中。其中包括白依然。
“回來啦?我就在18樓安身呢,什麼時候來我這看看?順便挑走屬於你的兩樣東西。”他能清楚感覺得到她聲音裡透出的興奮。
“想不到我今天都經過你門口三次了……我先處理點事,完了以後到你那轉轉,不必送花籃吧?”她的語氣讓他重新擦亮了一份朦朦朧朧的熟識。
“要送也晚了。等你過來再聊,你先去忙好了。”
和白依然之間的關係是無法解釋、又無需解釋的事。大概已成爲共識,她們兩人也絕口不提不問。一件事情如果不想升級成一件值得認真對待的事,最好的方式就是漠視之。例行公事結束後又撥林晨手機,問她公司現在有多少錢能動,他要大挪用一筆。
林晨道:“不是很多,上回的錢幾乎全買了增發的新股。我們的股票可以用有價無市來形容,75%全攢到自己手裡,有點離譜。”他每次提出要用到錢,一定是想去套更大一筆錢;而且信譽卓著,有借有還。她如實相告。
“那還是算了,安全第一。有沒有保密性良好的電話能打?我去跟老狐狸要錢。”華晨高科目前4億的總股本還是太少,只好等到它多擴容幾次——變得像當年的深發展那樣——別人再想動收購的腦筋就難了。
“我這裡有一部R—190,我讓秘書拿過去給你。你在哪?”
“在我空蕩蕩的辦公室裡。你對我真夠吝嗇,連部電腦也沒有,起碼飲水機也來一臺啊。R—190是什麼玩意兒?”
“呵呵,你三天打魚兩個月曬網,你的辦公室最後再弄,飲水機馬上送到。R—190是銥星系統下的移動電話,與世界地面蜂窩系統兼容,在66顆工作衛星和備用衛星上交換數據……”
不知道她是不是照着說明書唸的,有必要說這麼仔細麼?總之就是衛星電話,能保密沒錯。“好好,你繼續蟬聯本年時尚通。快快讓人拿來。”
這臺衛星電話電話沒想像中笨重,外形和遠古時代的愛立信237如出一轍;機身旁有塊黑色的比機身還高的可拆卸塑料天線。比老狐狸那臺輕巧許多,但同樣不是彩屏。輸入開機PIN碼後研究了一會兒,發現也是雙模手機——在GSM信號覆蓋下用的是本地GSM網絡;在無網絡覆蓋區域自動切換到GARUDA高頻通訊衛星。可以手工切換到衛星通信模式。從自己手機找出葉知秋號碼,按着一個個小數字鍵撥了過去。
電話響好久也沒人接聽,可能是見到陌生的號碼不接……麻煩啊。又用自己手機撥了一次,讓他接自己電話。他笑問道:“最近還沒有人找我們麻煩?”
“沒有,平靜得很。對了,淡水河谷公司昨天進入移交程序,原先簽訂過的今年整年的鐵礦石合同必須履行,我們如意算盤打得有點早。”他似乎情緒不佳。
“日本方面有什麼反應沒?”
“反應太多了,你這小子看不看新聞的?一片風聲鶴唳,可以用一個慘字來形容,不過離連續七個慘字還有段距離。你找我有什麼事?”神神秘秘的應該不會只問這麼些無聊問題。
“我有個一連七個慘的計劃,但是現在沒錢,所以找你贊助。”
葉知秋幾乎用吼的,“錢直接搬去送人也沒你花這麼快!又沒了?”
“嗯,沒了,全身上下就剩幾千塊錢。”突然又想起還欠招行一屁股債……
“什麼計劃你先說來聽聽,必須有價值的才值得贊助。”
看在錢的份上,林歡也不怕麻煩,從今天上午到NE中國總部開會,會後達成的初步意向說了。葉知秋插口道:“如果你想收購NE這家公司我保留意見。”
“哪兒跟哪兒啊,這只是開頭,接下來纔是正題……”剛看過電話說明書,電池滿格狀態下通話時間只有2小時40分鐘,他儘量揀要緊的說。雖然中途葉知秋打斷幾回,時間還是控制得有點剩餘。最後葉知秋道:“這主意真夠毒,你怎麼想出來的?”
“追隨您這麼久,多多少少會受點薰陶。”
“哈哈,少來,你去當日本的千古罪人別拖我下水,從頭到尾都是你的主意。不過這計劃確實很妙!”
“千古罪人這詞用得不當。贊助沒問題吧?還有上回的帳和這個月的貨款也一起給我吧。錢多力量大。”
“問題倒沒。有個問題,上回你給我的半公斤超導體做個大型超導電磁線圈都不夠,再給我兩公斤。欠你的賬目加上贊助你說個總數目,不過別指望這兩天就到。”
2公斤……又不是燒磚的泥隨便挖就有,又無法拒絕。唯一的辦法就是靠足夠多的金錢形成足夠強的動力。林歡馬上說行,比了四根手指,纔想起這是在講電話,於是說了一個數,葉知秋爲了這個數目多嚷嚷了20分鐘,直到他的電話電池先耗盡。
超導體電磁推進系統有望成爲永動系統。超導體在電流通過時,沒有電阻。通上電流,磁場就一直存在。這個線圈越大,儲存的能力就大。大線圈可取得永不消失的強大磁場,由此產生的強大磁力可作爲異常廉價環保的動力。說到超導體,就不能不提到梅斯納(MEISSNER)效應,即超導體內部會產生排斥周圍磁場的現象——能引起超導體排斥靜止的磁體——反過來說,在MERSSNER效應中,即使在恆定不變的磁場都會產生電流。
在未來,全球跨洲際無電力供應的磁懸浮列車、超導發電場(裝機容量不需要太高,因爲超導體的普及,所有用電器電損皆爲0)……等,這些目前只存在於想象之中的東西,在未來幾十年內會成爲稀鬆平常的生活現象。常溫超導體的量產最終將結束能源危機,也只不過是最顯而易見的應用。
靠他一人來改變目前整個人類社會的生活現狀,那是不可能的事——主要的原因還是他並沒這種想法。他這人不是骨子裡崇洋媚外,事實是國內官僚式的作風貫穿了整個官方和民間的經濟生活環節。以無厚入有間,恢恢乎絕對暈頭轉向,不如一刀一刀砍葉知秋這頭大牛——阻滯還是有,但肉乎乎的不存在太大的阻力。
從開始幹這行當至今,他只和中科院廣東揭陽納米材料生產基地接觸過一次,結果出乎意料——石沉大海。後來打電話去詢問,對方只說現在基地還在擴建階段,而且將來也沒對外合作的打算;如果誠心想要合作,自行出資到開發區共謀發展的做法還是歡迎的。林歡無語,讓對方把郵寄過去的樣品退回,對方說需要覈查一下。半個月後果真退回他手上,用的還是平郵包裹。
總之都過去了,現在最高型號的產品90%最終也留在國內。至於你們怎麼去用那就不關我的事了,他想道。自己身體裡那套全防鎧甲他無意商品化,做起來麻煩不說,被有所企圖的人用來對付自己更是威脅。這年頭,誰是威脅都難說得很,連蘿蔔都靠不住。陰暗負面的東西在心裡頭飄來蕩去,天色黑了下來,窗外又涌起一片燈的海洋。離開辦公室把門合上,這纔想起要到18樓去看看。
覺得有些奇怪,她們怎麼沒來把他叼回窩去?打通電話給小丫頭,對方在電話裡道:“我們都在18樓,你也來吧。”原來早在那搭好一臺戲等着自己下去瞧。悻悻下樓,電梯門開,空氣中盪漾着似曾相識的氣味,心情頓時輕鬆許多,大踏步往前邁進。
白依然正在招呼着她們兩人東瞧西看,先看見他往這走來。“我想那兩樣東西還是讓她們來選比較好。等一下我請你們吃飯。”
夏霽霏推辭道:“拿了你東西還讓你請怎麼好意思?我來請吧。”林晨也說正該如此。她挑了張波希米亞風格的桌巾披在肩上,把林晨選的CUCCI太陽鏡架在鼻樑,十足像個不良少女。
林歡也道:“對,這傢伙吝嗇得很,從沒見她請過客,今天無論如何也該她破費一把。”
“喲,你小樣兒又皮癢了是不是?我什麼時候……”想想好像也是,真的是從來沒掏錢做過東,硬聲道:“所以今天更該我請!”
趕在飯點上又沒預約,好點的地方都客滿了,四人眼觀四路耳聽八方,最後竟鬼使神差地轉到南昌路那處韓式火鍋店——就是從前東西院同時着火時來過的那家。這回大家的胃口都很好,林歡吃的尤其多,他明顯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不管什麼話題都落不到他頭上。這點他心裡早有準備,就把自己當成是被大人帶去喝喜酒的小孩,只管吃就是。
白依然聊起前陣子國外旅行中印象最深刻的北極之旅,從頭到尾就沒出現過林歡這位重要的主角,彷彿她是單槍匹馬去的。林晨和夏霽霏兩人聽得津津有味,時不時問問這問問那。林歡心裡納悶:這些我在日記裡不都有說過了嗎?他幾乎都要懷疑起到底自己有沒有去過北極,越聽越像靈異事件。
順利消磨掉兩個小時時間,忙碌的一天該落下了帷幕,白依然又請三人到她那兒去喝點東西。林歡剛遭受完衆人冷遇之苦,聽罷馬上在心裡吶喊着別去。林晨琢磨着這麼早回去也沒其它事,況且無藉口可推脫,夏霽霏卻搶先她一步說好。
白依然住的地方不小,目測超過100平方,四周高低都擺滿了琳琅的小玩意兒。這一點投了夏霽霏所好,沒定性地遛來溜去;林晨和白依然靜靜在開放廚房與客廳交界處的小吧檯煮咖啡;林歡如同老僧入定般坐在客廳沙發上,倒拿着一本《瑞麗服飾》翻着。
上的星星、月亮、太陽遵照各自軌道在那運行,毫不可靠地懸浮在未知的宇宙中。一次屋倒樓塌、一陣經濟危機,或者一場自然災害,都能輕易奪去他的苦心經營的平衡。人們把安全感都寄託在追求身外之物之上,不清楚追求的質和量一直困擾着全體人類。有容雖然大,無慾也不剛。他猶如方外之士在思考着這些似是而非的問題。
咖啡煮好了,四人在這強大的理由下再次聚集。林晨本來就不喝咖啡,只要了小小一杯象徵性啜兩口;夏霽霏和林歡都是牛飲式的,快速喝完第一杯馬上說:“我還要!”,下一杯(也是最後一杯)再慢慢品嚐;白依然自己那杯從頭放到尾,一直沒動過。
咖啡喝完了,有了更強大的理由分開。林歡終於鬆一口氣。上回單挑那個後龐克也只是還好,今天和NE的六小巨頭談判也只是一般,晚上吃吃喝喝卻耗盡了他所有的精神。在回家的路上,暗下決心往後要潛心於自己的大計,遠離危險區。但世事不可能盡在他掌握之中,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大概只能這麼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