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東方家,下午的時候靈靜又去了聖心學院,說找張雅涵張老師,理所當然得到的是她在三年多以前便離開了的消息,這與家明出事的時間相吻合,靈靜沒有感到驚奇,只是不免又加深了傷感。
負責接待她與朱利安的那位老師趕着上課,只大致說了一下張老師目前已經回家裡的公司上班,電話卻也已經換了。
出了學校大門,夏曰的太陽又已經開始升溫,靈靜有些疲倦地走在廣場上,隨後又下意識地往他們曾經同居的小樓那邊走。朱利安跟在後面,此時再也看不下去,說道:“你真的該休息一下了,要不然找個地方坐坐,隨便吃點東西……”靈靜微微地搖了搖頭,他也沒什麼辦法。
一路走到那遊戲室的前方,靈靜停了一下,仰起頭看二樓的陽臺。她此時一身白色長裙,上身多穿了件單薄的外套,臉上淡淡地化了妝,雖然憔悴,但站在微風中的感覺卻依然素淨清麗,遊戲室裡依稀便有人往這邊指:“就是昨天說的住在樓上的美女……”隨後便有幾個人走了出來,爲首的男人皺着眉頭,望望靈靜,望望她身邊的朱利安,有些不太確定:“靈靜?”
這幾個人看起來並非善類,拉幫結派的樣子,朱利安下意識地向前一步。靈靜的目光收回來,望着那男人半晌,憔悴的臉上才漸漸地有了些笑容:“水哥?”
“我還以爲你們不會再回來了呢。”那水哥原本是住在這條街上,也算是出來混的,以前跟家明、沙沙他們混得熟了,倒也是照顧不少,此時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手上比劃兩下,“昨天晚上那小子就說來了個美女,住樓上的,我就覺得是你們回來了……不過從你們高中畢業可就有好幾年沒見過了,靈靜你還是那麼漂亮,不過……氣質就變了很多,家明和沙沙呢?呃……還有這位是……”
對朱利安做了簡單的介紹,大家便算是認識了,阿水揮開了身後的一幫小弟,隨後在不遠處找了個簡單的飯館,讓老闆倒了幾杯茶,弄了點小點心,三人一塊坐了下來。這時候店裡沒什麼客人,道路上的人也不多,電風扇的聲音呼呼響着,阿水爲人熱情,笑着說起這條街幾年來的變化,他以前只是出來混,沒有固定跟什麼人,但現在已經找了個大哥。
“以前你們住這邊的時候那邊的電腦室也沒有,這間店也沒有,我家住那邊還記得吧?新房子,去年推掉修了新的……”
“那邊的小賣部以前住了個年紀很大的婆婆,我還記得……”靈靜微笑着指向一邊,輕聲說道。
“沒錯沒錯,楊婆婆,姓楊的,前年死了,腦溢血沒搶救過來,結果房子也重新裝修租出去了……”阿水說得興高采烈,滔滔不絕地說着這幾年發生的變化,似乎也有些感慨,大約十多分鐘後,他沉默一會兒,先是看了朱利安幾眼,隨後壓低了聲音:“對了,沙沙她現在怎麼樣?”
聽他說起這個,原本一直在微笑的靈靜目光低了下來,手捧着玻璃杯沒有說話,阿水在幾秒鐘後揮了揮手:“好了好了,我明白,不方便說也不用告訴我,就是問問,我明白的……”他嘆了口氣,“老實說我以前也是想跟沙竹幫的,特別是後面做的那些事,雖然有些人說她傻有些人罵她,但她畢竟是真心實意地去做了。得罪人是肯定的,我們也沒辦法,但上面的人亂七八糟,我們這些人都是看着的,她不許販毒那段時間,沙竹幫可沒出過一點毒品,你是不知道,現在這些人,都只想着昧良心撈錢……”
“那段時間其實還算是太平,後來沙沙那邊被人栽贓,我們知道她是逃掉了,不過後來一年多的時間裡……嘖嘖,打得真是厲害,死了很多人,江海亂得不得了……”他擺了擺手,“不說這個了,我聽說你是去了維也納吧,那家明呢?你們這幾年怎麼都沒回來過啊?”
“家明他……”靈靜微微發出了哽咽的語調,隨後又恢復正常,擡起頭,“他幫沙沙逃跑,然後判了刑進監獄,就……找不到了……”
“怎……怎麼回事啊……”阿水在那邊愣了半晌,“他被判刑?沙沙的那件事我們也有看報紙,然後道上的人說了很長一段時間呢,怎麼……家明的事情一直沒聽說啊……”
“我也不知道,他們說……他進了監獄,然後生病死掉了。我不相信……”
阿水這次算是真的愣住了,片刻後方才伸手拍了拍桌子:“他媽的……什麼時候的事?”
“沙沙出事不久,沒到九月就判刑了……”
“你後來……沒見過他?”
靈靜搖了搖頭:“我還在查……”
“這件事不能就這麼完!監獄,監獄那地方的事情誰不清楚啊!”
畢竟不算是非常親近的人,敘起舊來很有感情,很懷念,但靈靜也不能將心中的想法都說給阿水聽。另一方面,阿水顯然是將事情想到了另一個方向:“家明那人雖然也練過一些功夫,但是進了那種地方,他的樣子肯定被人欺負了,裡面很黑暗的,弄死人也不是沒有過,我靠……我……”
口中嚷嚷幾句,隨即大概舉得這種事在靈靜面前拼命說也實在有些不好,想要安慰,但終究找不出話來,拍了拍靈靜的肩膀:“唉,那……江海這邊的話……”似乎想到了一些什麼,“在烏河嶺?”
“嗯。”靈靜點了點頭,看着他的表情似乎有些怪異,隔了許久,問道:“怎麼了?”
“我……我在想……”阿水皺着眉頭,有些爲難,“唉,我們老大……就我現在跟的這個,他以前就是幫大哥頂罪進監獄,出來後才上位的,也是烏河嶺,他到零二年纔出來,如果家明那段時間在裡面,發生了一些什麼事他肯定知道,就算是零二年之後,他在裡面也肯定有渠道可以打聽出來,只不過……你知道的,進過那裡的人,有忌諱,我們老大對這方面忌諱得就比較多,誰要沒事跟他提這方面的事情,絕對翻臉……”
如此皺着眉掙扎了半晌,他看着靈靜望向他的眼神,手一揮:“算了,家明跟我關係也不錯,豁出去了……”
阿水的老大名叫成永福,一般叫他福哥,三人開着車來到他目前在的麻將館時,太陽已經往西邊的天際落了下去。阿水領着靈靜與朱利安往裡走,不時與周圍的人打招呼,看見靈靜的樣貌,周圍也有不少人調侃一番。
“水哥,這美女哪來的啊?”
“怎麼騙到手的啊?”
“是當老師的吧?”
“去去去,我朋友,嚴肅點,這時候還亂說當心我K你!”
一路走過去,他看來混得相當不錯,頗有人緣。麻將館裡空氣混濁,到了裝潢比較好的裡間,卻也是烏煙瘴氣的,這個房間只是兩桌麻將,坐在裡面的是一名身材微微有些發福的中年男子,衣衫敞開,露出胸膛和肚皮,他此時眯着眼睛打牌,心無旁騖的樣子,直到阿水走到他身邊叫了一聲“福哥”,他才微微瞥了瞥:“阿水啊,過來了?待會一塊吃飯去。”
“今天手氣不錯吧?”
“還行。”
答了一句,他又投入到緊張的四方陣當中去,直到這局麻將過了一圈,他才忽然看到了旁邊的靈靜和朱利安,擡頭問阿水:“怎麼?你朋友?”
“呵,是啊。”阿水有些猶豫,“福哥,其實……今天主要有點事跟你打聽一下……”
“哦,有事儘管說……哎,砰砰砰,我碰了!”
一陣忙亂之後,他笑着回過了頭:“說吧,什麼事?”
“主要是……零零年的時候在烏河嶺,你有沒有見過……”阿水正說着,那邊又有人碰了一張牌,那福哥分心去看,再回過頭來的時候已經皺起了眉頭,打斷他的說話:“我打牌的時候你跟我提這個?”
他這樣一說,同桌的三個人也都看了過來,旁邊的那人看來跟阿水的地位相仿,或許還高一點,此時也開了口:“阿水,你不是不知道福哥不喜歡什麼……”
“不是不喜歡什麼的……”那福哥望過去一眼,“我就是……烏河嶺……你觸我黴頭啊?”
阿水笑了笑,一時間不好說話,福哥看了看三人,他在監獄裡住了十多年,看起來對這個事情忌諱甚深:“出去吧,事情我當沒聽過。”也在此時,靈靜微微地上前一步:“我就是……想打聽一個人。”
那福哥有些不悅的目光已經盯住了她,不過靈靜此時倒也不將這種注視當回事,打開手袋拿着東西。鄰桌的幾名小弟都已經離開了座位,朝這邊圍過來,真心不爽也好,拍馬屁也罷,雖然這些人還不至於不給阿水面子,但此時的情況看起來也確實不太好。
靈靜翻開手袋,從裡面拿出了一張照片,遞給那福哥:“就是問問你有沒有見過他,他叫……”
“叫你出去聽到沒有啊。”
幾乎在同一時間,旁邊的那個人陡然站了起來。阿水上前一步:“文哥,問一下而已,不用這麼激動吧?”
阿水跟這文哥顯然有些不對,旁邊那桌的四個人看來都是文哥的手下,不敢衝着阿水說話,但現在仗着大哥的氣勢,便朝靈靜和朱利安喊着:“出去啦。”
“老大不喜歡啊……”
“叫你們出去沒聽到啊……”
就在這陣喊聲當中,啪的一記耳光陡然響了起來,叫得最大聲的那個人臉上陡然捱了一記,被打得踉蹌退出了兩三步。卻是那福哥站了起來,他此時的情緒似乎也有些不對,沒有了方纔那惟我獨尊的架勢,目光掃過幾名小弟:“你們給我閉嘴啊!”隨後深吸了一口氣,拿着那照片望向靈靜:“他……跟你什麼關係啊?”
方纔衆人的那些叫喊沒有給白裙的女子帶來任何的影響,靈靜站在那兒,此時的目光淡淡的,說道:“……他是我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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