槍聲陡然間變得激烈了起來。
火焰在夜色中熊熊燃燒,忽明忽暗的光影中,他站在那片黑暗的角落裡,看着沾染了鮮血的右手手背,隨後擡起來,舔了一下鮮紅的手背,轉過身時,一道人影陡然從另一邊的轉角衝了出來。
激烈的槍聲下,周圍牆面上磚石爆裂飛散,那人顯然是想要突圍,卻被突然間變強的槍火給逼了回來,那人甫一衝出,擡頭看見眼前的人影,便已經下意識地擡起了槍,扣動扳機,砰的一聲,子彈劃過了他的耳際,打在後方的牆上,瓷磚爆裂之中,突然衝過來人影也愣住了。
“家、家明……你怎麼過來的……”
穆清清看着站在眼前的男人,稍微愣了一愣,這個時候她也沒辦法細看太多,一句話才說完,身邊又有子彈擦過,她朝着前方一衝,拉着家明在後方的矮牆邊蹲了下來,這一邊視野黑暗,一小堵牆豎着,也算是對方射擊的死角,此時外面槍聲沸騰,她看着距離不遠的廠房側門,呼吸急促。
“剛纔有人衝過來了,你沒遇上吧……我們衝不出去,還是要跑回去,警察也快到了……”說了兩句,看了看家明的臉,“你怎麼回事啊,說過讓你拿東西回去的,你跟上來幹什麼!”
此時死亡的威脅近在咫尺,她說着話,手臂微微顫抖着,指了指前方不遠處的廠房側門:“我說一二三,你就跟着我跑過去,知道了嗎?一……
眼下的情況並不允許遲疑太多,方纔她是想從另一邊衝出去,沒有見到蘇拉普過來的情形,但也聽到了那一句高調的“我來了,你們都要死”。在她想來是隨着這人的出手,其餘人也開始做真正的清掃,畢竟時間有限。警察總是要來的,如今既然衝不出去,那邊回去與其他人一塊堅持幾分鐘。“三”字出口,她拉起家明便猛地衝了出去,半途中似乎被家明不小心推了一下,一發子彈刷地擦過後背,她的身體一個踉蹌。隨後猛地撲出。噗踏一聲站起來時,已經躍進了側門,家明就站在她身後,回頭往外面看。
在穆清清的帶領下,兩人貼着牆壁通過了幾間房,到得那大房間時,子彈正不斷從窗外傾瀉過來,但凡視線所及地物品,多半都已經被破壞殆盡,受傷的沐查坐在牆角。小胖躲在一扇窗戶旁,丁雄靠在半張破掉的桌子後方,看來手上也已經受了傷。此時正在流血,其餘幾人也各自找了地方躲避,方纔的情況下他們還能偶爾從窗口回擊幾槍,而到了現在,那些打在機械上四散激射的流彈都是致命的,幾名被窗戶隔絕在那邊的傷者想要過來都已經成爲問題。眼見有人進來。沐查等人原本舉起了槍口,此時又放下,他一隻手捂住小腹上地傷口,痛得汗水淋淋:“沒辦法嗎?”
“四面都是他們的人……不過增援也快到了吧?”
“是啊……”
話是這樣說。但眼下對方地火力不斷覆蓋過來。四周地人已然朝這邊圍了過來。如果冒險朝窗外看。一些人拿着衝鋒槍走出了房間。一旦讓他們接近。這樣地房間。基本上也就不再有任何可以躲避地死角。這一切恐怕只是不到一分鐘地問題。正說話間。一名警員也注意到了穆清清背後地:“他怎麼也來了……”
這句話還沒問完。一個東西從側面地窗口扔了進來。穆清清大叫一聲“趴下……”隨着轟然一聲巨響。火焰暴綻。氣浪朝着四周席捲而出。
廠房很大。被那炸彈直接波及到地人倒是不多。然而一時間四周氣浪翻滾。一些碎片朝着四周飛射而出。木屑、鐵片之類地東西砸上牆壁。塵埃飛舞中。房頂上地石棉瓦開始成片成片地砸下來。不遠處地丁雄猛地推開壓在了自己身上地東西。朝着這邊衝過來。穆清清晃動着頭髮上地灰塵。火焰地搖曳造成了眩光。耳朵裡也是嗡嗡作響。身邊地幾個人正吃力地爬起來。
“必須立刻衝出去……”
“沒有機會地……”“走那邊。”
“總要拼一拼。”
“對不起……我害了大家……”
危急關頭總會讓人失去一定地現實感,旁邊的人在說話,意思大概清楚,但那句話是誰說的一時間卻沒辦法去分析了,身邊有人站起來,揪住了家明的衣服:“一定有漏洞,既然他能進來,那些人的包圍就一定有漏洞……”
話音未落,又是一聲巨大的震動,方纔她與家明跑過來的隔間的一堵外牆轟隆隆地倒塌了,現在的目地是要殺人,對方也已經毫無顧忌地用起手雷來,穆清清擡起手,朝着外面開了兩槍,旁邊一名已然受傷地警員“啊”的一聲躍了起來,舉起槍衝向窗
穆清清跟在他地身後不斷開槍,方纔炸彈帶來的耳鳴依舊持續着,腦中是混沌的情緒,或許是要死了,但這時不拼,恐怕連拼的機會都沒有,四周是火焰、塵埃、鮮血與呼嘯的子彈,一切行爲都有些下意識,絕望時的勇氣,因爲能做的只有這個,因此即便再艱難,也得去做了。
然而無論怎樣的拼命也彌補不了現實的差距,前方那人才一衝到窗口,整個人就已經倒飛而出,她幾乎可以看到那身體凌空飛出時的鮮血,持槍的右手揚起在半空中——他或許連一槍都來不及開——透過那人身側的驚鴻一瞥,她可以看見外面小廣場上端着槍掃射的三個人,遠處的兩層樓房窗口中開槍的人影,子彈劃過臉頰,死神的凝眸。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走過了她的身邊,接住了飛在半空中的手槍,隨後將前方那具飛起的屍體推向一邊。
腳下滑了一下,穆清清摔向地面。她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左手,抓住了前方那黑影地衣角,眼中似乎也已經看到了前方這人被擊中的情景。然而這一過程似乎變得很漫長,漫長得彷彿將剎那變成了永恆,她畢竟沒有完全倒下去,透過有限的視野,她看到外面彷彿開起了一朵朵地紅花,那是小廣場上人頭爆開的情景。
同一時刻,對面的小樓上。閩昆看見了身邊一名狙擊手腦袋開花的景象。
這個時候他正做好了離開的準備,旁邊窗口處的這人是蘇拉普手下的傭兵,他對於蘇拉普其實並不關心,他死了兒子,關心地也只有報仇,但無論如何,必須承認他們很有實力,從方纔開始就已經完全是壓倒性的優勢,他們的人就算走到廣場上去,警方那邊估計都沒辦法開槍。如今沐查那些人算是死定了,他也到了離開的時候。而就在心中做完了對兒子的交代,起身的那一瞬間。他看到一朵血光從前方衝出去的情景。
血漿衝向後方的牆壁,窗口那人的腦袋在瞬間碎掉了,半邊的頭蓋骨被掀掉,更遠處地一扇窗口,一個人的腦袋上像是開出了血花,剎那間盛放、凋零。人就那樣保持着持槍的姿態倒下去,一名親信手下正朝他走過來,在那一刻經過了窗口,然後半張臉就被刷地削掉,子彈從他的側臉射入,霎時間被帶走了散碎的骨骼與鮮血,前一刻還是好好的人,就在下一刻,從鼻樑往下。包括整個下巴都已經完全消失不見。本身卻是毫無知覺——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他就那樣朝着閩昆走出了兩步。隨後砰的撲倒在地下。
目睹這樣的情景,閩昆就那樣站在了原地,那一瞬間,感覺心臟都已經停止了跳動……
幾秒鐘後,一邊地槍聲開始變得安靜下來,燃燒着火焰、一片狼藉的廠房裡,人們對眼前的情景完全反應不過來,他們開始從地上掙扎着爬起來,各自舉着槍,準備拼命的人們到現在變得有點手足無措,穆清清站在那兒,看着眼前這名已經相處了半年多的男人,他方纔還從她身上摸走了彈夾。因爲被自己拉拉扯扯,拉着他蹲下趴下之類,他身上的衣服現在有些髒了,這時就那樣站在窗口,一把手槍對準外面,唯一在做的事情,似乎就是扣動扳機。廣場上三名拿着衝鋒槍過來扔手雷的人已經倒下去了,那邊的樓房裡還有人,只不過一探頭就會被打中,頂樓上有一具屍體掉了下來,摔在樓房前地臺階上。
沒有人說話,所有人就這樣怔怔地看着那人地動作,火光搖曳不定,沒有人能理解這樣的情景,方纔是那邊地人壓制了這邊,如今,他一個人將所有人都完全壓制了下去。
十幾秒鐘後,家明微微瞥了身邊的穆清清一眼:“我出去做清理,你們準備出來。”話說完,他從旁邊一名警員身上抽出一把匕首,跳出了窗戶,籍着小廣場上物體的掩護,衝向那排房屋,片刻後,殺戮在夜色中一個個窗戶的延伸出去。
沐查掙扎着爬了起來,許久才能開口說話:“穆隊長,你的這位朋友……以前到底是什麼人?解放軍特種部隊嗎?”
“呃,這個……”穆清清回過神來,“我也不清楚……”
山嶺間光芒點點,穆清清上到那樓房頂層時,正看見家明拿着一把狙擊槍站在樓頂的一角做着點射。
她小心翼翼地走過去,躲在頂樓的房檐後望外看,之前包圍了他們的那些人如今已經被完全打潰了,山林間大概還有人逃走,隨着家明的每一次開槍,夜色中便會有一人倒下,有的人會發出慘叫,有的人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仰起頭看家明的側臉,她從沒見過他的這副表情,以往的他要麼是木訥的,要麼是深沉的,如今這表情……怎麼說呢,就像是一名出色的技師在完成一項細緻工作時的感覺,成竹在胸,而又一絲不苟,除了……好吧,他現在的確在殺人。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阻止他,也不知道他還會不會聽自己的,至少沐查他們現在是完全不敢上來——誰知道他現在是一種怎樣的精神狀態,以往穆清清給他們做介紹的時候,說的都是家明腦子有病。
警車的聲音也已經近了,這次來的是真正的大部隊,看起來已經開始上山,穆清清想要說話時,家明放下了槍。
“我就不說再見了。”
“呃?”
“這幾年的時間都渾渾噩噩的,有些事情還沒有想清楚,不希望有人調查我。”
“你、你要走了……”
家明伸手拍了拍腦袋:“要去找一些人,做一些事,你家裡是在江海,到時候也許會去找你也說不定。我的家……應該也在江海吧。”
穆清清看着他:“你記憶真的恢復了?”
“不算具體,但該記得的總是記得了。”家明笑了笑,笑容有些生硬,“有些人,大概總要見過之後才能弄明白吧,對我到底有怎樣的意義……這次你帶我來香港等於是公器私用,會給你帶來很大的麻煩,你要有心理準備。”
穆清清點點頭,隨後有灑脫地聳了聳肩:“大不了被革職嘍,應該總不會坐牢吧……”
“如果你被抓了,不用擔心,我會救你出來。”
“這個……不用這麼誇……呵呵……”穆清清笑了起來,卻見家明陡然間從樓上跳了下去,這才記起一件事:“喂,我家在江海的地址是……”
“如果有必要,我會查出來的。”
樓下,那道背影揮了揮手,穆清清站在那兒,夜風吹過來了,吹散了血腥氣,清涼清涼的,她看着那身影越走越遠,終於消失在那片樹林之中,忽然間便笑了出來,那笑容有些複雜,也不知道心頭是怎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