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小的自言自語卻被林鬼白聽見了,他輕聲問:“你認識那個老人?”
“要去確認一下才知道。”裴新語斂下眼簾,不輕不重的一句話。她提步向一老一少走去,林鬼白拉着林茯神跟上。
男人察覺到有腳步聲,扶着田秀停下腳步看向他們,一臉的莫名其妙。似乎在說怎麼可能會有外來人出現在這裡的樣子?
他們漸漸走近,田秀也側過頭,眯着眼睛去看他們。在看清裴新語的樣子時,她顯然是嚇到了。滿是皺紋斑點的粗糙手指指着裴新語的鼻頭,聲音啞澀,又驚懼後怕的顫抖着叫道:“掃把星……怪物,還活着,還活着!!”
裴新語已經習慣了被人當作怪物,掃把星,但被田秀這樣叫的時候,心裡卻仍是五味俱全,複雜得教她不知道該如何接過她的話茬。
男人歉意地朝着裴新語他們說道:“不好意思,田秀奶奶她有點老年癡呆。幾位是……?”
“我們是作者協會的人,來這裡取材。我叫林鬼白,她是林茯神,還有這位是……”
林鬼白的介紹還沒說完裴新語就截斷他的話,接口道:“我叫裴語……我聽我奶奶說過,田秀奶奶是她的玩伴之一。”
“奶奶?”田秀耳朵還算伶俐,裴新語的話讓她很在意。她沒有剛纔那種像見鬼般的行爲了,取而代之的是眼睛專注地審視着裴新語,向裴新語確認問。
“我的奶奶叫裴新語。”裴新語強撐起一張溫順笑臉,說道。
若是知道她還沒有死去,依舊這麼年輕,不止田秀,連她身邊的男人也會嚇倒。
田秀頓了頓,像是相信了裴新語的話,目光投向別處,低聲喃喃道:“太像了,太像了,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那樣……”
男人已經習慣了田秀這樣神神叨叨的樣子。他點點頭,粗着嗓音爽朗的笑道:“我叫金忠勝,跟田秀奶奶是鄰居。外面風大,進屋聊。”
看來沒被懷疑,林鬼白和裴新語各自鬆了口氣。林茯神自始自終都沒有說過一句話,只是站在林鬼白的身邊配合他的話向金忠勝禮貌的點點頭算作自我介紹,然後就沉默着。
跟着金忠勝到了田秀的家裡,林鬼白打量起屋子來。房磚閣樓都是破破爛爛的,看不出來能住人。門廳有個土竈,廳堂有張小牀,牆邊的桌子上堆着一些老舊的日用品,而且有些用具他居然叫不上名字。
金忠勝從自己家裡帶着些椅子過來讓幾人坐,攙扶着田秀到牀上坐着,接着說要回去讓自己老婆準備些食物就走了。
坐下後,林鬼白也不客氣,直接就問田秀:“田秀奶奶,你剛纔看到裴語就說怪物掃把星,是怎麼回事?”
田秀正直直盯着裴新語。冷不防聽到林鬼白的問話,蒼老的臉上漫上一層凝重,左臉那道傷口使得她現在的表情更加滲人。
她的視線從裴新語的身上移開,沉下臉幽幽道:“被她預言過的人都死掉了!沒有一個活下來!村裡的大人把她當作惡鬼,害怕她再作祟,就用籠子裝着她綁上石頭浸河了。可她沒死,又活着回來了!”
林鬼白訝異地瞪向裴新語。顯然對田秀所說,但沒聽裴新語提起過的事情感到意外。她爲什麼不對他們說明清楚,難道她還有其它事隱瞞了麼?
“……我奶奶沒怎麼跟我們提起過她以前經歷的事。”接收到林鬼白的目光,裴新語很自然接口道。她覺得,既然他們已經知道自己死不掉這個事實,那麼浸河這件事說與不說有什麼區別?而且浸河之後她回來就被送去孤兒院了,也許他們還不時會到那裡確認她是否活着,想想就令人悲傷,不是麼?
林鬼白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不再瞪着她,轉過頭看向林茯神。她一臉沒睡醒的樣子,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聽他們說話。坐得搖搖晃晃,腦袋一會兒往下掉,醒了又擡起,之後又低下的打着瞌睡。
“太恐怖了,她是怪物,怪物!”田秀似乎又想起什麼事情來,情緒倏地很激動,一下從牀上彈跳下來,七手八腳地撲到地上想爬進牀底。林鬼白見狀連忙去制止她。
別看田秀年紀大,行動蹣跚不便,這時的力氣卻大得很,林鬼白一個人拉不過來,喊着裴新語的名字讓她來幫忙。裴新語則愣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
她害怕接觸到田秀,萬一被她認出自己,那她怎麼還敢待在這裡?即使只是臆想的可能性,但是她過不了心裡這道坎。
林茯神被驚醒,睜着眼睛茫然地打量着眼前的景象。確認發生了什麼事情才推推裴新語:“叫你呢。”
林鬼白實在架不住一個勁往牀底鑽的田秀,聽着她語無倫次的叫道:“她來了,她來了,好可怕,好可怕,趕快躲起來,快躲起來……”那種無力的恐懼感很快影響到林鬼白,他感覺吃驚的同時手裡使不上力氣。
最後還是金忠勝和他帶來的男人一同制止她,然後給她喝了一碗黑糊糊的東西她才安靜下來,沉沉睡去。
金忠勝向三人介紹那個年紀看起來有五,六十歲的男人:“這是我們村長,李大材。村長,他們就是我跟你說的來取材的作家。”
李大材長得矮瘦,佝僂着背。兩道濃眉已經花白,臉上有許多深邃的皺紋,眼睛卻很犀利,盯着幾人來回看了好久,像要把他們吃掉一樣。
最終他的目光落到裴新語的身上,略微點着頭,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他們聽,自顧自道:“確實像同個模子印出來那樣。你們作家怎麼跑到這種與世隔絕的小村落取材?”
林鬼白正想回答,林茯神卻先他一步提腳上前,正經八百的答道:“我們是聽說了裴語奶奶的事情才決定來這裡,她說她奶奶以前能看見死神。”
“死神”兩個字一出口,金忠勝和李大材都怔住了,他們的臉色霎時變得陰沉複雜。還是比較年輕的金忠勝馬上換了一臉爽朗的笑容對三個人說道:“先別說這些了,幾位長途跋涉到這裡一定很累很餓。先到我家吃飯,再睡一晚,明天讓村長帶你們到處走走,方便你們取材。”
看他們的表情似乎知道些什麼,林鬼白小聲附到林茯神耳邊問:“姐,你怎麼一下來精神了?剛纔他們的神色很奇怪。”
林茯神揚脣笑了笑,順着林鬼白的話說:“我覺得很有趣就精神了。快跟上,我肚子都餓扁了,其它事之後再說。”
裴新語還愣在那裡,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沒有任何反應,如同深陷在一場持久而無法逃離的夢魘中。
林鬼白想去叫她,被林茯神擋住,然後推着他往門外走:“先走,她會跟上來的。”
林鬼白相信林茯神的話,被她推出門外就頭也不回地走了。裴新語見有人影從門口出去,也站起來跟着出去。林茯神經過桌子時,看了眼剛纔餵給田秀喝湯的碗,再回頭看看已然熟睡的田秀,好奇地伸手端起碗聞了聞。
奇怪的味道。類似魚腥的臭又帶着點花香的味道,碗邊還浮着一層淺黃色的粉末。她伸出手指攪動碗底的湯渣,看到了一片小小的,已經分辨不清原來形狀的東西。這是……
金忠勝的老婆跟他一樣很淳樸熱情,招待了三人吃過飯後就收拾好兩間屋子給他們睡覺。吃飯的時候意思意思的問了一下三個人寫什麼小說,城裡的生活怎麼樣和粗略回答他們對村裡的問題,就算對彼此有了更深一層的瞭解。
至於裴新語,死神之類的字眼沒有再出現過。
隔天清晨,金忠勝和他老婆給林鬼白他們準備好早餐之後就下田裡幹活去了。而李大材也已經過來準備帶他們去參觀。
昨天聽金忠勝說這個村子已經有幾百年之久,原來還是個繁華的村莊,後來隨着時間,地形還有戰爭的影響漸漸沒落,變成了如今這副模樣。
特別是百年前的戰亂,讓他們的生存受到了極大的威脅,幾百戶的人家如今只剩下他們這十多戶了。加之現在地形的轉變,這裡已經像是“世外桃源”般的存在。
偏僻無人煙,所以他們的到來多麼會讓村裡的人關注和好奇。
李大材帶着三個人從村頭一直逛到村尾,沿路遇到的村裡人都熱情的和李大材打招呼,看來他很受愛戴。而林鬼白他們三人也裝出一副很專業的樣子,拿着本子和筆一邊跟着他走一邊記錄。
三個外來人果然讓村裡的人在意好奇,他們的目光緊緊盯着三人,讓三人都不大自在。不過裴新語也曾是這村中人,比起不自在,她感到的是另外一種特別的,又帶着敬畏和戒懼的目光。
這村子從村頭到村尾都是一條筆直的線,一下就走完了。村尾後面是片野草地,繞過野草地再走段路就是個小山丘。一座古老而外觀完整的小屋孤零零立在那裡,周圍隔起的柵欄擋住了衆多來者的去路。
冬季萬物沉眠枯萎,野草地也是一片枯黃景象。正因如此,通往山丘上那座屋子的小徑清晰的顯現出來。
李大材瞧着三人對那屋子有興趣,神情嚴肅的對三人千叮萬囑道:“除了那裡,你們可以到處看到處走。記住,絕對不可以踏入那裡,絕對!”
他的眼睛佈滿了血絲,兇惡地瞪着三人,實在很可怕。林鬼白很誠心的回道:“我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