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遇到一個殺手更倒黴的是遇到一個喜歡折磨人的變態。
沈緣緩緩睜開眼睛,一時恍惚如隔世。
這是個陌生的小屋。小屋裡有着橘黃色明亮的燈火。小屋裡面很溫暖。這溫暖如此熨帖,使沈緣舒服地都要顫抖起來。
她的腦子像灌了漿糊,很遲鈍。慢慢轉着眼珠看,倏地看見一個笑容和善的錦衣青年。
沈緣呆了半晌,腦子緩慢地轉動:這是誰啊?好眼熟~~
對方忽然邪氣一笑:“沈大夫,您終於醒啦。”
沈緣眨眨眼,又眨眨眼。
一些很不好的記憶忽然噴涌至腦海!她立刻想起他是誰了!——假蘇毅!大魔頭!
“你……”她沒有注意到自己又能說話了,只顫抖着問:“你……你要殺了我嗎?”
那男人站起身來。屋子空間狹小,在他高挺的身子的映襯下顯得逼仄起來。
沈緣呼吸困難,由衷地感覺到一種迫人的壓力。
男人緩步走過來,單膝跪下(沈緣這才後知後覺發現自己被洗乾淨換新衣躺在一張小矮牀上,像一隻待宰羔羊),修長有力的手指捏住沈緣的下巴,將她的臉擡起來。柔聲道:“我怎麼捨得讓你現在死?”
“你……你究竟想怎樣?”沈緣結結巴巴說。她真想哭。
穆竹樓輕笑起來。偏過頭不去擋沈緣的視線,然後用力捏着她的下巴轉着她的腦袋。貼着她的耳邊輕聲介紹起來:“來,看!這牆上掛滿了我多年的收藏。別的不敢說,勝過天牢裡的十大酷刑是綽綽有餘的了。每一種刑具都能讓最硬的漢子皮開肉綻痛哭流涕,像狗一樣趴在地上苦苦哀求。你是這麼多年唯一敢耍我的人,我準備請你一一用刑。唉,你年紀這麼小,身子這麼弱,又這麼白嫩嫩的,真讓我爲難。不過你放心,我會盡力掌握分寸的,總不能讓你連十個刑罰都沒受完就輕易地死了……”
沈緣覺得一顆心在不停地墜落墜落,一直落到無底深淵。
“我和你何冤何仇?你一個大男人爲什麼要這麼小氣?你再恨我殺了我就是了,這麼細碎的折磨……你究竟是不是人?”沈緣幾乎要脫口而出。
但最後一絲理智讓她忍住了。她氣若游絲:“公主……公主死了嗎?”
“死了。但沒有按時死。你這個小丫頭出爾反爾,真是給我添了不少麻煩啊。”
“我沒有給公主下毒。”
“所以你現在要死。”
“□□還在我手上。”沈緣臉色極度蒼白。她竭力保持平靜:“我研製出瞭解藥。將□□解藥和一封信交給了可靠的人。信上寫了我知道的所有事。倘若我失蹤三天不出現,我的這位朋友會將這些東西呈給官府。既然你說你給兩位皇子也下了相同的毒,太醫院的人至少能辨認出來。這件事鬧大了以後,你總會露出一點兒馬腳。”
穆竹樓變得面無表情。他緩緩起身,雙臂抱於胸前,穿着黑色錦靴的右腳擡起踩在沈緣身上,嘴角一彎微微一笑:“接着說。敢威脅我的人並不多,我想聽聽你還能說些什麼。”
沈緣的呼吸顫抖起來。全身的感覺都迅疾的強烈的集中到對方踩着的地方。她明白,那個男人只要微微一用力,她的肺腑都能被踩出來。
沈緣深深呼吸幾下,心臟抽緊地厲害:“我怕死!”
“哦?”
“我不想死!剛纔說的是玉石俱焚無可奈何的辦法,只要大人願意,小女子就絕對不會使用。”
沈緣的喘息聲很明顯,聲音都打着顫兒:“大人,你知道的,我的醫術還行。請你不要殺我,留我在身邊,我願意爲大人療傷治病,效勞一生!”
穆竹樓挑眉,像聽到了什麼笑話似的大笑起來。毫不掩飾情緒譏誚道:“沈大夫,我真是服了你了!你前面才背叛了我,後面卻這麼說……你把我當成傻瓜,還是無聊的善心人?”
穆竹樓腳下用力,彎腰低頭,姿勢扭曲卻不難看,黑黝黝的眸子近距離觀看沈緣痛苦的神情,半晌才沉聲道:“你打錯算盤了!”
一字一句,力道層層加重。沈緣痛的呼不出聲。她清楚地感覺到背上的骨頭即將壓斷!
幾乎能想到骨頭折斷刺破內臟生不如死的痛苦場景,沈緣害怕極了。
身體承受的痛苦和心理的極度畏懼達到了極限,忽然爆發出強大的負面情緒!
“……你會後悔的!我是最好的大夫!你再厲害再隻手遮天,也只是個人!是會生病會受傷的會死的活人!你也有親戚朋友也會有喜歡的人,你今天這麼折磨我,小心你終有一日身懷重金求醫無門!”
“喀拉~~~”
狹小的屋子裡充斥着少女的慘叫。
穆竹樓收回腳,輕輕甩了疼的淚流滿面的沈緣兩記耳光,慢條斯理道:“不勞你關心。”
沈緣背上的骨頭折斷了。內臟也受了傷。穆竹樓略通醫術,身邊又帶着療效極好的傷藥。他給她治傷,小心不讓她死了。然後再慢條斯理地用刑折磨她。
穆竹樓放出話,至少要折磨沈緣三天才讓她死。
沈緣在這三天承受了想象不到的慘烈酷刑,被折磨地體無完膚,痛極了會暈,接着又會被痛醒。
她幾乎流乾了眼淚,罵出所有最惡毒最難聽的話語。但這點兒微末的攻擊卻不能傷了對方一根寒毛。沈緣越痛苦狼狽越潑婦癲狂穆竹樓就越開心。沈緣絕望地認爲這個男人簡直不是人類。連虎狼都沒有他殘忍,毒蛇也沒有他陰險冷酷。
當然了,她之前說的那些話都是編的,除了流浪兒柔柔,她在這兒哪認識別人。既沒有可靠的人能依託,更不用說幫她通報官府了。窮極無聊時研製出解藥這件事倒是真的。被折磨地半暈不醒的時候,實話就全被對方套出來了。——這樣她更沒有活命的指望了。
沈緣一向是最怕死的人,即使逃生無望,也是好死不如賴活着的類型。但在穆竹樓漫無休止的折磨中,卻無數次想要中途自殺。
偏偏穆竹樓早就預料到這種狀況,將她的手腕腳腕分筋錯骨,還將她的嘴堵上了。重傷的沈緣唯一能實行的自殺方式是餓死,但三天又絕對餓不死人的。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沈緣用血肉之軀完完全全體會了這八個字的意思。真是字字血淚。
穆竹樓開心地折磨了沈緣三天。他其實挺佩服沈緣的,別的女人別說三天,一天就能瘋了,沈緣卻一直很有精神。她在明白逃不出去求死不得的處境之後,就開始惡毒地罵他。罵的內容五花八門精彩絕倫,十個中年潑婦加起來也拍馬不及。罵地嗓子嘶啞了,就惡狠狠地瞪他。
穆竹樓不以爲意。其實,在對方的怒罵和瞪視中,他更有成就感。對方要是不痛徹心扉,折磨起來就沒意思了。
直到三天後。穆竹樓玩夠了,準備殺死沈緣。
據點裡的下屬卻戰戰兢兢捧書信來報。穆竹樓打開一看,消息地動天驚。
蕭某人不知怎麼得知了穆家兄弟在漢陽裡的據點,夜裡獨身闖關,大哥獨力不支,被打成重傷抓走了!
穆竹樓一把攥住信紙,心亂如麻!
他一向膽大妄爲,風緊關頭還敢出城尋仇,未免沒有招引出蕭翊與之對決的意思。雖然明知很可能不是蕭翊的對手,他卻毫不在意。自打幹了殺手這一行,他穆竹樓就從來不把別人的性命當命了,也從來不把自己的命當做一回事。一向是隻求痛快不懼生死。
只是孿生哥哥穆玉樓卻是他唯一的親人。也是他心裡唯一有着深厚真切感情的親人。他寧可自己被蕭翊抓住千刀萬剮,也不願意哥哥受一點兒損傷。
穆竹樓焦灼不定負手踱步半天,思慮很久,終於下定了決心。
快步走進狹小昏暗的刑屋。沈緣雙眼微睜,眸光無神,像只可憐的死狗一樣一動不動趴在矮牀上。聽見他急促的腳步聲,眼皮微微一撩。
穆竹樓快步走到矮牀前,一撩袍角半蹲地上,眼睛緊盯沈緣。
“你活命的機會來了。告訴我,怎麼做,我才能安心地用你?”
沈緣慢慢眨了一下無神的眼睛。
嘴脣翕動,嗓音嘶啞。聲音小的要貼在耳邊才能聽見。
“……給我下毒,定期吃解藥才能緩解毒性的那種。或者把我關在重兵把守的屋子裡。我武功粗淺,決計逃不出。”
“……”
穆竹樓無言,定定看了沈緣半晌。眼神深邃,內含着無數複雜的情緒。
“我不信你。是老天逼我信你。”
“……”
“沈大夫,只要你這次無異心,我對天發誓,日後絕不再加一指於你身上,甚至會敬你護你,保你一世富貴平安。但倘若這次你又橫生枝節,我保證,你一定會承受比今天還多十倍百倍的痛苦!我以兄長的性命發誓,如違此誓,便如此木!”
一掌劈下,矮牀邊的一塊硬木碎裂成塊!
沈緣心神一震。眼皮微微一跳。
“……我曉得了。你放心,我是大夫,救死扶傷慣了,比誰都更愛惜自己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