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寧繼續看關於蕭嶽的資料,資料說,那個時候其實競爭壓力很大。中關村號稱中國的硅谷,據說在中關村,每年都會有至少兩千個公司誕生,但是生存下去卻是非常艱難,這兩千個公司裡,只有百分之十能撐得過兩年。這百分之十中,又只有十分之一可能持續盈利並發展下去。
這其中撐過五年,能夠盈利,並且走向成功的,是鳳毛麟角。
蕭嶽一起創業的同伴叫魯飛,魯飛提起這事來,這麼說:蕭嶽爲了能夠節省成本,會在能把人烤死的太陽底下,和那些臨時工一起騎着平板車拉那些光盤碟片刻錄機。其實那個時候他那個小公司除了他,只有三個人,裡面的每個人都能當三個人用。
他感嘆說:十年之後,在那個號稱中國硅谷的地方,崛起了一些讓中國甚至世界矚目的優秀公司。可是人們也許只能注意到熒光屏前的榮耀,以及上市之後那迅速增長的市值,卻永遠不會知道,那些被世人稱羨的財富,最初的發源地其實只是一個十平米的辦公區,沒有空調,一個廉價的風扇在徒勞而疲憊地轉着,我們甚至可能徹夜不眠,在充斥着飯盒方便麪味道的狹窄辦公位上,汗流浹背。而擁擠的走廊裡,甚至廁所裡都放滿了貨品。
蕭嶽的另一個同伴,叫沈從瑞的,他原本是蕭嶽競爭對手公司的,可是蕭嶽當初要挖他,他提起這件事,是這麼說的:當時蕭嶽給我打電話,我不接,可是他跑到我樓下,說你下來吧,你不下來我現在就上去。後來我只好見了他,他說你跟着我幹,難道不比現在有前途?當時我看着他,覺得他眼裡都是對成功的渴望,那個時候我心裡一動,就答應了。
大家這次是真得鬨堂大笑,現在流行腐,於是大家開玩笑:蕭嶽撩妹技能一百分,鑑定完畢。
葉寧看到這裡,卻忽然想起了蕭嶽那句笨拙的:可以進一步交往嗎。
他真得有撩妹技能嗎?
後來蕭嶽的公司熬過了最艱難的第一年,在第二年開始盈利,擴充,並且得到了一個很好的機會,掙到了第一桶金。兩年之後,公司已經有上百人了,盈利非常好,也已經在那個行業有了很好的口碑。
可是有人提起了蕭嶽在海外的業務,問起蕭嶽是什麼時候有這個想法的。
蕭嶽回答的很認真:其實早就有了,大概是九年前吧,我第一次出國,到了人家美國,看着人家空氣好,房子大,紅楓樹漂亮,跟油畫一樣,就連小區的椅子都看着特別好,我就想,這是一個好地方,以後我要把公司擴展到這裡。
有人問起細節,蕭嶽沒說別的,只說了辦簽證,他說:我申請美國的簽證,沒結婚沒孩子沒女朋友也沒高學歷,只有公司和資產,我被高度懷疑有移民傾向,被拒簽了兩次。第三次的時候,我知道自己如果再被拒籤,也許就永遠沒機會了。到了第三次,在那個面試官說出拒絕的話前,我對着那個白皮膚黃頭髮的美國老人說了五分鐘,最後他被我征服了,我終於拿到了簽證,旅遊簽證。
大家紛紛問你當初到底說了什麼,蕭嶽笑,你們猜。
葉寧默默地咬緊了脣,她忽然想起,那是她在媽媽去世後第一次放聲大哭,而就在那哭聲中,有個溫厚的大手遞上了紙巾,還笨拙地試圖用手來輕輕拍了自己的手。
葉寧關上這個視頻,隨意打開下一個,這是一個娛樂節目,裡面接受採訪的都是幾個年輕的優秀企業家,蕭嶽是裡面最年輕的一個了。
大家談到了感情生活,有人問蕭嶽,說你從來沒有交過女朋友嗎?
蕭嶽說,交過一個,分手了。
主持人自然問爲什麼。
蕭嶽說,當時都要結婚了,可是後來我覺得不合適,就分手了。
大家詫異,說爲什麼。
蕭嶽說,我也不知道,當初我跟人家女孩說了,人家直接罵我極品,打了一個巴掌,跑了。回頭人家找了個男朋友結婚了,生了個大胖小子,還給我曬了照片,衝着我秀甜蜜。
大家惋惜,惋惜之餘追問,後來呢?
蕭嶽笑:後來我就去相親了。
這下子大家都激動了,相親?
其他幾個在場的青年才俊也都紛紛好奇追問,蕭嶽這才提起:其實也沒什麼,我想結婚,就相親去了。結果到了相親的那裡,人家姑娘根本不搭理我,我說了一會兒後,被人家鄙視,估計人家姑娘覺得我就是個瑕疵品吧,看不上眼,直接把我pass了。
衆人紛紛扼腕,這是什麼人,有眼無珠!!現在多少女孩子把蕭嶽當男神啊!
大家追問,後來呢?
蕭嶽笑:後來覺得一個人過也挺好的,也沒想過再找。
大家心碎了一地。
葉寧看到這裡,撫着額頭,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鼓起勇氣繼續看他的消息。他最近幾年好像很少參加什麼節目,只是偶爾會有一些照片,都是藏青色西裝,表情嚴肅。在媒體面前,他是越來越沉默寡言了。
而他現在得了惡性腦瘤的事,已經傳遍了互聯網,大家紛紛嘆息,也有人分析這種病魔爲什麼會眷顧年輕才俊?還有人特意寫了心靈雞湯,諸如人生苦短,身體更重要什麼的。
葉寧想了解更多關於他生病的事情,可是卻並沒有相關的消息,只知道他在治療,一般人也見不到他。他的所有朋友對這件事都是三緘其口,狗仔隊有人圍在醫院附近,也沒挖到什麼消息。
葉寧想起陳姐說的話,他連他的親生兒子都不想見了嗎?
葉寧合上了電腦,用手撐着額頭,努力告訴自己不要再去想了。
她現在的生活非常有規律,每天照顧兒子,上下班忙工作,找房子,太忙,忙得充實疲憊,這讓她能不再去蕭嶽這個人。
她真得不再去想了,只有偶爾做夢的時候會夢到。
夢裡,她看到了十三歲的自己,蜷縮在那裡,用惶恐的眼睛望着周圍那一張張猙獰而鄙視的臉,纖細白嫩的雙腿在衆人探究的目光下瑟瑟發抖。
這個時候,有個男人出現了,他拿着一個外套,彎下腰,輕輕地將外套蓋在她蜷縮的身體上。
這個夢一遍遍地回放,一次又一次,都是這個動作。
彎腰,蓋上外套,彎腰,蓋上外套……
只要睡過去,都是這個夢,當夢醒了後,葉寧滿頭都是汗。
這一天,她送了兒子去幼兒園,然後匆忙趕去朋友的基金公司上班,正忙着的時候,手機鈴聲響了。
入耳的一個職業禮貌的聲音:“葉寧小姐,我是凱瑞律師事務所的孫啓瑞,這裡有一份文件,是有人委託人我交給你的。”
葉寧微蹙眉:“是誰?”
孫律師語氣中頗有歉意:“葉寧小姐,如果方便,還是請您看下這份文件吧。”
葉寧點頭:“好。”
基金公司最近工作非常忙,葉寧平時吃飯都是乾脆叫外賣的,不過今天她抽了個空出去,順便見了這位孫律師。
孫律師交給了葉寧一個牛皮信封,很厚實,拿在手裡沉甸甸的,上面封印的地方蓋了章,是凱瑞律師所的章。
牛皮信封的正面,寫着“葉寧親啓”。
葉寧望着孫律師:“我需要知道這是誰交給我的這份文件。”
孫律師笑了下:“我的委託人叫蕭嶽。”
葉寧垂下眼睛,看着那個牛皮信封上面“葉寧親啓”幾個大字,其實是應該猜到了的,這個字跡有點眼熟,龍飛鳳舞,力透紙背。她甚至可以想象,寫這封信的人,當時用筆非常緩慢,一筆一劃,認真地寫下。最後“啓”字下面的封口,甚至有點顫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