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何之白

後來的杭州站,Chobits也拿了銀獎。

首次出征就有這樣的成績,衆人無不爲之側目。

至於能拿獎的原因,Chobits隊內各執一詞。

孟想認爲,因爲大家都很團結。

孫靖認爲,因爲成都和杭州都是風水寶地,食物美味,調養得當。

蘇糖沒說話。

熊曉義謙虛說,是因爲運氣好。

許書硯也沒說話,不過他心裡想,是因爲帶上了殷漁的菸屁股,那纔是護身符。

ACM賽制規定,一支隊伍只能三人蔘賽,孫靖是替補,僅僅以備不時之需。其他三個人依舊採取許書硯主碼,孟想和蘇糖跟進補充的方式。

不過要想獲得明年在加拿大舉行的全球總決賽,銀獎遠遠不夠。

按照往年的賽況,區域賽第一名自動晉級總決賽,其餘的都要比總成績。

Chobits幾個人倒是沒什麼包袱,已經爲N大實現最高級別的大學生程序設計競賽獎牌零的突破了,平常心就好。

下一場是北京站。

去的路上,他們還開玩笑說:“比賽前的咖啡千萬別喝拿鐵,要喝金牌咖啡。”

誰也沒想到,Chobits真的拿了金獎,第三名。

*

亞洲地區的兩百支參賽隊於比賽前一日下午,在P大體育館參加了開幕儀式。

領導在臺上講話時,許書硯的手機震動着傳來三撥邀約,全是過去的同學。知道他來,呼朋引伴地非要和他見面。

許書硯全都答應了。

第二天的比賽從上午九點到下午兩點。

所有參賽選手都穿着統一的白色連帽衫,坐在紅布桌子前,緊張地討論。兩邊的看臺上,稀稀落落坐着人。

比賽不僅要求選手完成指定任務的程序,還要在此基礎上,保證程序的運行效率和空間佔用率。

簡言之,參賽者並不是只要編出沒錯的程序就行了,必須保證程序短小精悍,還得在最短的時間內運算出結果。

孟想吃過讀題的虧,特意帶了本牛津大詞典,隨時查閱。

蘇糖心細,腦子裡裝了海量算法,不停嘗試更換解決方案,改善程序結構。

但他們倆大半的時間,都坐在位子上,盯着許書硯敲鍵盤。

那雙白皙修長的手,彷彿永遠都不會停下來。

第二名的T大和第一名的S大解題數量一樣,但最後一題比後者多花了半小時,惜敗。

上臺領獎的時候,大屏幕上打出“N大Chobits”幾個字,底下一片驚歎。

三個人戴上銅牌,體會了一把弱旅變黑馬的滋味。

熊曉義在臺下眉頭緊鎖。

一直以爲他們不過小打小鬧,拿個銀獎算是燒高香了,既然能得第三名,那剩下的兩個區域賽必定要搏一把,力爭挺進final。

孟想高興壞了,掛着銅牌,見人就聊。連蘇糖都露出笑臉。

許書硯倒是平靜,還在回味之前提交的程序有個被忽略的bug,要是及時發現,不僅省時,還能進一步優化。

可惜。

合影留念的時候,他的手機一直震動。

晚上有個同學會,過去省實驗中學競賽班的同學小半都在北京讀書。

不過當許書硯拿起手機,發現是個陌生號碼。

“許書硯?我是天天。”

“天天?”

“你起的名,不記得了?”綿軟男聲,讓人想起棉花糖似的雲,“我說我天天吃包子,還問你,爲什麼不直接叫‘包子’,而是叫‘天天’。”

許書硯眼微眯。

他想起了,一中的小個子。

N市有兩所中學主攻信息學競賽,實驗中學和一中。不過比起來,後者始終處於被前者碾壓的位置。

中考後的暑假,許書硯開始獨居,提前去實驗中學的信息學老師家上課。那個老師對他很是偏愛,許書硯的高中保送就是由他定下的。

一起上課的還有另外幾人,叫天天的男生是其中一人。

娃娃臉,刺蝟頭,戴一副圓框眼鏡,像個小學生。從來不和別人說話,獨自縮在角落,一邊聽課一邊解複雜的微分方程。

許書硯和他的坐位相鄰,見他一心兩用,總忍不住看他幾眼。

他察覺到,斜靠過來,低聲說:“我不知道以後是搞OI還是數學,我兩個都喜歡。好煩。”

那以後,他們逐漸相熟。

每次上課他都會帶兩個包子,他說自己天天吃,於是許書硯就叫他天天。

過去他叫許書韜爲韜韜。

他想念這種疊音。

然而一個月長的課時,許書硯只去了三分之二,剩下幾節課,他都沒去。

他被天天偷吻,不能再去了。

時隔多年,當時的情形早已模糊,只記得對方窘迫的面孔,和一雙熾烈如焰的眼睛。

許書硯什麼也沒說,囫圇掃他一眼就移走視線。

那天之後,他沒有再去上課。

後來天天不知從哪裡打聽到許書硯的Q.Q和郵箱,偶爾來問競賽的事,許書硯都禮貌回覆了。至於別的事情,他一概不理。

天天自然明白,許書硯把他放在“普通同好”的位置,最後發去一封只有“對不起”三個字的郵件,便再無音信。

“我在T大數學系,你五一那次來北京,我看到了。”天天打斷許書硯的回憶。

許書硯笑道:“你還真學數學了?”

“你高三離開競賽班,我也沒有再搞OI。”

許書硯沉默。

他不喜歡,也不擅長應付這種繚繞多年的單相思,想掛電話。

像是料到他的想法,天天搶先說:“你別誤會,我有對象了。”

“沒,”許書硯鬆口氣,“是我多想了。”

天天頓了頓,說:“我想給你介紹他的學長,昨天剛從美國回來,後天走,今晚正好有空。”

“今晚……”今晚那個同學會,許書硯並不十分想去,但也沒有充分的理由不去。

“他對你,也很有興趣。”

“這樣……”

“他叫何之白。”

許書硯眼睛一亮,“好,我來。”

*

N市的財閥家族中,殷氏是明面上的財大氣粗,林氏要看殷氏的臉色,亦步亦趨,被外界笑稱仰人鼻息。而何氏,少有人知。

何氏目前在全球18個國家擁有29家頂級酒店及度假村,兩座錦標賽高爾夫球場與70間零售商店,旨在倡導自然與奢華融合的生活方式。

國內的何氏酒店,只有兩家。

媒體每次提起,都說何氏是低調撈錢的典範。

何氏老闆有兩子一女,長子何之淮老成持重,從頂級商學院畢業後已作爲集團接班人,進入管理層擔任要職。次女何之芙十八歲就與知名設計師聯手,創立自己的高級珠寶品牌。

而被母親帶回國內從小嚴加看管的三子何之白,看起來頗爲循規蹈矩——讀書時連跳兩級,考入T大計算機系,研究生就讀斯坦福的金融數學。

不出意外,畢業後他將負責何氏部分海外業務,與兄長一起並肩作戰。

不過做出這樣的假設,多半都出了意外。

何之白研一時,與同樣擅長計量分析的夥伴輾轉澳門和蒙特卡洛,依靠堪比計算機芯片一樣神準的算牌能力,在賭場大肆贏錢。結果project完不成,幾次課堂quiz缺席,被教授約談建議退學。

“那你……”

“我當然不能退學,所以抱着教授大腿猛哭,裝孫子求重修。”

“那麼容易放過你?”

“你信不信,只要我趕上的,那些exam,presentation和final paper都是A+,當初我入學面試成績就是第一,他也捨不得。而且我讓他相信了,缺席絕非我的本意。”

何之白笑着看向手側那杯雞尾酒——酒單上找不到,是老闆的特調——古典杯中盛有薄荷色液體,漂浮着一大塊切面漂亮的冰,淡淡的椰子香,口感柔和。

他的笑容被酒吧暗黃色燈光襯得明亮,臉部輪廓鮮明。茶色頭髮質地蓬鬆,劉海富有層次感,柔軟地搭在額前。穿白色連帽夾克,像個專唱抒情歌曲的慢搖歌手。

這間藏在喧鬧街頭的酒吧極難找到,門外行人百過不視。

入口兩列對梯,掛着仿古手提燈籠,但沒有招牌。只有一扇再普通不過的木門,門框灰牆上還貼着對聯,彷彿尋常百姓家,叫人難以察覺。

許書硯第一次來,服務生送了shot。他點了杯百香果莫吉托,低甜度的清淡。

穿過門廊進來,許書硯一眼看到坐在吧檯前的何之白,正爲一個年輕女人表演牌技。無非是讓她選中一張牌,自己再從一堆牌中準確抽出的俗套把戲。

她卻被逗得開懷,笑時雙肩抖動,身後如瀑的長髮似有光澤流淌。

何之白擡眼瞧見許書硯,朝他愉快地揮手。

年輕女人與他貼面吻,離開,走時目不轉睛地盯着許書硯,差點撞到別人。

許書硯一坐下來,何之白就抱怨,“我費了半天力氣,還不如你露個面。”

許書硯挑眉,“你不認識她?”

何之白湊近,壞笑,“專挑不認識的,刺激。”

“那我壞你好事了?”

“不不,你也是我的好事,優先級比她高。”何之白說着,招來調酒師,點了兩杯雞尾酒。

他與這家酒吧的老闆是舊識,調酒師爲他獻上一杯特調。

隨後饒有興致地說起去賭場贏錢的經歷。

許書硯不知道是不是酒精的催化,只覺得與他初見,有種老友的熟稔。

能夠略過寒暄,語氣輕鬆,無所顧忌地談笑。冥冥中,升起一種“就是他”的親切。

許書硯挑人的直覺一向很準。

*

“最多的時候,一晚上贏了120萬美元。”回想那時的意氣風發,何之白神采飛揚,“我們每週都有高強度的密集訓練,把所有技術綜合運用,勝率能提高4%。”

“不過你知道,經常贏錢的人,賭場會留意。他們有先進的臉部識別設備,我們即使化妝易容,最終還是被他們列入‘拒絕往來用戶’名單。”何之白聳聳肩。

許書硯手託下巴,“爲什麼去澳門和摩納哥那麼遠,不是還有拉斯維加斯和大西洋城嗎?”

“那兩個地方的賭場,以前被MIT的人搞過,他們花重金引進了一套反算牌系統,早學聰明瞭。”

“之後你沒有再去?”

“我不是戀戰的人,玩興一過,就不想玩了。”何之白喝一口酒,又說,“我明年畢業,眼下先收心,找個女人溫柔鄉里滾一圈。”

許書硯垂眸不語。

“昨天有學弟推薦你的比賽,我去看了。ACM我也參加過……就當玩唄。”何之白的頭歪靠着小臂,滑向許書硯,“但我不幸被你迷住,當時就決定,一定要認識你。”

“那麼多人……我做題和別人有什麼不一樣嗎?”

“你比他們都好看啊!”

“……”

“有機會,我們一起做點有趣的事。”

“你不去何氏做事?”

“像我大哥那樣?”何之白縮縮脖子,“我會窒息而死。”

十點半,駐唱登臺。

穿高叉旗袍的歌者一口令人驚豔的煙嗓,她盤發,濃妝,雪白長腿。許書硯與何之白告別,走前看他站在舞臺邊,向歌手身側的吉他手遞了張紙條,忍不住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