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三一整年,許書硯除了偶爾和孟想吃飯喝酒,其餘時候都形單影隻。
照片的影響淡去,“N大名給”的稱號留了下來。也沒什麼,無非原先示好的女生們統統不見了,收到不少亂七八糟的約.炮郵件,害他不得不換個郵箱。
其實許書硯連孟想都不願再多來往,怕他被閒言碎語纏上,畢竟他還有正常的社交,不像自己過慣了清靜日子。
他知道孟想過去一心撲在ACM比賽上,忽視了女朋友,兩人感情出現了危機,更需要花時間彌補。
孟想對此無異議,“行,我不來煩你,但你每天晚上九點要到Q上敲我。不然我就報警。”
許書硯訕笑,“是不是太誇張了……”
孟想大怒,“喂!你噴血的時候,有想過我會不會覺得誇張嗎?”
許書硯忙不迭討饒。
*
當初許書硯交了檢討書後,到處打聽喻明朗的消息。他失蹤了。
家裡人從老家趕過來,報了警。
一週後,有個拾荒者在郊外的橋洞下找到他。據說他當時衣不蔽體,奄奄一息。
聽去看望的人說,喻明朗在醫院醒來後,回憶自己落入某個傳銷組織,遭到非人虐待。可是警察找遍N市,沒有發現所謂的傳銷組織,再去問他,他又說不記得了。
許書硯推斷,他多半在包庇熊曉義。
不知道熊曉義到底灌了什麼迷湯,喻明朗就是一口咬定不記得了,誰都沒轍。
許書硯也去了醫院,在病房外面看一眼原本結實強壯的喻明朗,眼眶深凹,整個人瘦脫了形,如遭雷殛。
聽說他遭到暴力毆打和禁水禁食的非人虐待。
許書硯陷入深深的自責,要是早點揪住蘇糖問個清楚就好了。
要是平日再多注意熊曉義的言行舉止,及早探到蛛絲馬跡就好了。
雖然在殷漁面前,總一副輕視喻明朗的樣子,但許書硯並不討厭他。
相反,還有點感激。
他是殷漁在學校裡唯一交心的朋友。過去冷落殷漁的時候,多虧有他的陪伴。硬要說看不順眼的,無非就是他說話時喜歡動手動腳,太過親暱,但這都是不足掛齒的小事。
無論如何,許書硯也不願喻明朗受到這種傷害。
想起之前還口不擇言地對殷漁說,他被喻明朗騙了,更是不好受。
好像辜負了殷漁的期待啊。
連他唯一的朋友都沒法照顧好。
幸好他離開了。
一連幾天,許書硯神情恍惚。
孟想和他吃飯的時候察覺出不對勁,一個勁地問他哪裡不舒服。許書硯茫然地搖頭。
飯後孟想找了個借書的理由,送許書硯回去。確認他到達,還反過來安慰自己“別擔心”才稍微鬆口氣。
孟想走時想起借書,心念一轉,許書硯買了不少英文原版書,都是好東西,要不就真的借兩本看看?
誰知道再轉回去,目睹了許書硯左上臂的肱動脈被劃傷往外噴血的壯景。
傷口似乎不淺,鮮紅血液間歇性噴射,像是踩着節奏的鼓點。
許書硯坐在椅子上,愣愣地扭頭,看着嚇白臉的孟想大喊“我.操.你個大傻……”衝了過來。
地板上很快積出一汪液體,彷彿月光下的湖面。
而那把銀色的水果刀,是泊在湖心的船。
許書硯感到熱量正從身體快速流失,自己像個被扎破的輪胎,勉強掛在椅背上。歪倒掉下之前,被孟想扶住。
直到這個時候,許書硯纔對眼下的狀況有了反應,咬牙“嘶嘶”地吸氣,痛苦地擰緊雙眉。
大腦像鏽掉的齒輪,艱難地咬合。
眼睛睜開一條縫,看見孟想老道地扯來一條毛巾纏住上臂,用一根筷子絞緊固定。然後騰出一隻手,哆嗦着掏出電話撥打120。
“是……是刀不小心滑下去了。”許書硯虛弱地開口。
孟想拿眼兇狠地剜他,把剛纔掐斷的話補上,“……逼啊!不小心劃那麼準!”
血還真的不噴了,傷處漲得難受。
孟想以五秒一次的頻率看時間。
“真的是不小心。”許書硯呼吸稍緩,費勁擠出一個笑容,“我要是存心想死,怎麼會挑你來的時候。”
“對啊!所以你專挑我走的時候,但是沒想到,我他媽居然又回來啦!”孟想急出一頭汗,惡狠狠地罵他,“下次等我走遠一點好嗎?啊呸呸呸!你要是還敢有下次!我——”
“不不……不敢,不敢。”許書硯全身都冷,顫顫地閉上眼。
他發誓,真的沒想死,只不過發了會兒呆。
或者像以往那樣,劃到疼就行了。
可這回他沒感到疼,便不小心下了重手。
*
在醫院急診室許書硯脫了上衣,周圍幾個人不約而同倒吸一口涼氣。
明明雙肩以上還是白皙如玉的皮膚,往下斑斑駁駁的根本沒眼看。
爲他處理傷口的醫生一言不發。
多虧先前孟想及時止血,許書硯只是感到暈眩,沒力氣。輸液的時候,醫生臉色嚴肅地說:“我建議你,去看看心理醫生。”
許書硯連擡眼皮都累,輕輕點頭,“謝謝。”
孟想交了錢回來,見他閉着眼睛似乎在睡覺,便坐下低頭玩手機。
“謝謝啊。”
孟想撩他一眼,重重地嘆氣,“你說你何必……不怕再也見不到他嗎?”
“我還能再見到他嗎?”許書硯後仰望着天花板,空出的另一隻手抓起胸前的珠子,放在脣邊輕吻,“不過那姓熊的王八蛋還好端端的,哪輪得到我死。”
“你有行動?”
“哼。”許書硯不屑。
*
許書硯的留校察看期是一年。
依舊在教師宿舍住着,身爲房東的老教授不過問他的流言,收租之餘,逢年過節不忘相互短信問候。
禮貌,適度冷漠,現代人的生活守則。
蘇糖出國前告訴他,除了那家軟件外包公司,熊曉義還有另一家與其他人合開的公司。當然,他從不直接出面,只擔任董事,具體的公司運營由別人打理。
那是一家通信公司,主營業務是開發電信管理軟件,爲企業級客戶提供信息安全和增值業務平臺的解決方案與技術服務。
據說他們的風險評估產品在市場口碑良好,所推出的一系列企業安全計劃,完全走自主創新路線,並沒有像其它公司那樣引進國外產品作底層平臺。
去年融資成功,最近正在全力衝刺IPO。
上課之外的大部分時間,許書硯都在觀察熊曉義。
包括搞清楚他的出行時間,具體住址和其他生活習慣。
還了解到,當他的研究生,入學第一天會被帶到那家公司參觀,要求每週至少過去實習五天,儘早培養自身的職業素質。當然,實習工資是有的,每月的最後一個週五,所有人依次去熊曉義辦公室做總結報告,必須在紙上條清縷析地分析當月得失。
既然有失,那必定得扣錢,但扣多少他說了算。
學生寫完了裝在信封裡交給熊曉義,他再把扣剩下的那一丁點發下去,和藹地說:“寫下來纔是踏實做學問,能自己認識到錯誤是好事,爭取下次改進。”
曾經有人憤懣地去網上發泄,被他查出來,叫到辦公室。熊曉義扔出那人寫的報告,皮笑肉不笑地說:“自己看看,是不是我編的?白紙黑字,有什麼話說?”
他做事,永遠比別人早一步。
老狐狸。
熊曉義獨居,住在北區離N大不遠的公寓。平時上下班,開一輛二十來萬的代步車。從沒見他帶什麼人回去,許書硯想,可能經過孟想所說的學長那件事後,他就更謹慎了。
但謹慎歸謹慎,他不會虧待自己。
果然,許書硯在熊曉義公寓外的咖啡館蹲守一週,終於在週四晚上八點多,看見他換了輛紅色奔馳出來。
CLS獵裝版,豪華旅行車,還是外地車牌。
許書硯攔了輛出租車,緊緊跟在後面。
熊曉義中途停在某個公交站附近,一個斜挎單肩包的男生坐上副駕駛位。
他的臉在夜色中一閃而過,許書硯猜他大概大一?高三?絕不會超過20歲。一米七多的身高,很結實的樣子。
不過後來,許書硯看着他們開出郊外收費站,就沒有再跟了。
*
許書硯想過利用熊曉義手機內置驅動軟件的漏洞,安裝惡意應用程序,控制他的手機數據和硬件,鏡頭和麥克風。不過那樣容易被發覺,畢竟熊曉義專業技術遠比人品可靠。
於是他在一個小衆技術論壇買來微型竊.聽器。幾釐米見方的黑色小盒,插入手機卡後,黏貼在跟蹤的車輛底部。撥打手機卡的號碼,竊.聽器自動接通,進入接聽狀態。
一百公里內,聲音都很清晰。
而且黑色小盒自帶電源插板,隨時充電隨時竊.聽,沒有斷電顧慮,還能防水。
從手機傳出一聲高過一聲的淫.言浪.語也挑逗着許書硯的神經,他還留着那件殷漁穿過的酒紅色T恤,從衣櫃底層翻出來,蓋在臉上。早已洗去但永遠留在他腦海裡的氣味混入鼻息,牀墊開始晃動,在手上的動作加快前,他感嘆,現代科技真昌明啊。
陸續聽了快一個月,掌握了熊曉義除了把人帶出去,還會偶爾帶進高級酒店和倉庫。
倉庫在通信公司的負二層地下室,去的次數最少,但每次去都有三、四個人,還準備了各種道具。如孟想所言,熊曉義確實喜歡玩刺激。
除了這些,許書硯還意外獲知,熊曉義的軟件外包公司是這家通信公司的第三大客戶,收入佔其同期60%以上,已涉嫌利益輸送。
許書硯愉悅地在電腦上整理錄音文件。他很久沒這麼心情舒暢了,連嘴裡叼的煙都忘了抽,嘴角笑出弧度。
祝你們IPO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