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岔子

許書硯讓司機直奔機場出租車候車區, 遠遠看到前方排起的長隊。

隨車輛的離去,隊伍一點點挪動着,午夜的人羣倦怠又消沉, 一心只想趕快卸下行李的重量。許書硯坐在副駕駛位, 擡頭尋找殷漁。兩分鐘前的電話裡, 他們約好在這見面。

不過殷漁說孫頡也在, 許書硯有些微妙的不快。

到底什麼時候起, 那個人就這樣陰魂不散了。

許書硯靠回座椅,突然不想去看那兩個人站在一起說笑的樣子,然後注意到前方發生的小規模騷亂。

戴口罩和墨鏡的年輕女人被一個身材魁梧的平頭男人毫不客氣地拉着穿過路口, 她哭叫着求他放手,聲音不大, 幾米外的許書硯只能隱約聽到些。

候車區的幾個保安很快圍上去, 但奇怪的是那女人面對他們又沉默了, 即使身體上仍能看出抗拒的姿態,卻沒再說話, 順從地跟着對方離開。

許書硯沿他們走去的方向,看到一輛泊在路邊的黑色賓利。車上下來一個男人,剛站穩就一巴掌朝那女人呼過去。許書硯的神經一下繃緊,因爲在她轉頭捂臉的瞬間,他認出是那個跟殷仲滿廝混的小花旦。

可抽她的人, 並不是殷仲滿。

一人侍二主?有意思, 殷仲滿是個很要面子的人, 他肯?

電光石火間, 許書硯意識到這是個難得的機會, 本想接了殷漁一起走。可一扭頭,他看到長隊的最前頭那兩個相談甚歡的男人。

殷漁低頭在聽孫頡說話, 這沒什麼,但孫頡說話時看向殷漁的眼神讓許書硯瞬間騰起了一把火。那種想要遮掩卻掩飾不住的愛慕,就好像對方臉上每一寸線條都是金塑的,只有在視線不相交的時候,才能大膽而熾熱。

排在後面的幾輛車不耐煩地催促,司機也連聲追問“到底走不走”。

“走。”

車子起動的一剎,殷漁像是心有靈犀一般擡頭,與許書硯目光相碰。

*

“先生,你不是來接人的嗎?”司機隨口問道。

許書硯盯着前方的賓利,擡手指了一下,“麻煩跟緊點。”

自從上次在酒吧見過,許書硯留心了那個叫揭妤的女人。與他同齡,二十歲出道,已經連續出演多部大熱古裝劇,其中擔任主角的那部收視率最高。最近的消息是,受到某名導的邀請,她在一部賀歲片中飾演女配。

所以按時間算,揭妤此時應該在片場拍戲,怎麼會無故出現在N市機場?

他盯着那輛賓利,出了機場高速後半小時,開入某個高檔小區。進那小區還需人臉識別,許書硯沒法再跟,讓出租車停靠路邊。

手機上有十二個未接電話,全是殷漁的。許書硯掃一眼,隨後關機。他連頭都懶得轉,音色低沉地扔給司機回家的地址。

*

許書硯決定以揭妤爲突破口,原本想僱個私家偵探,可突然想起,過去跟着Andrew進行商業調查時,牽連到的其中一個地產經理名下有兩套房在那小區。

他試着發郵件給Andrew,當天晚上就收到回信。很意外,那個人竟是原來林氏的高層,叫陳元渚。

林洋年初獲刑入獄,之後林氏便一蹶不振。陳元渚是職業經理人,見風向不對,立即辭職,跳槽到一家連鎖酒店集團。而他的新東家,是殷氏酒店的競爭對手。

殷氏除了有面向高端客戶的五星酒店禧景,還有定位中低端的快捷酒店禧和。只不過禧和近年市場被對手蠶食得厲害,集團內部一直有建議出售的聲音。

但殷仲月遲遲不願出售。

禧和如今的當家就是殷仲滿,殷仲月稱想幫弟弟一把。

許書硯不知道陳元渚搭上揭妤是有備而來,還是無意採花,只知道想要通過女人從色令智昏的男人那獲取情報,早就是百玩不厭的高效手段。

他不久就盼到機會,N市某富商的私人晚宴,殷仲滿會攜揭妤參加。殷蓮送許書硯一個人情,讓他代自己去。

當殷仲滿被團團圍住,在人羣中侃侃而談時,許書硯看到揭妤裹緊披肩落寞地走向露臺,沒有絲毫猶豫地跟過去。

已經是深秋了,外面風大,許書硯那身格紋毛呢大衣敞開後被吹得衣襬翻飛。他神色冷漠地站在離揭妤不遠的上風區,點燃一支雪茄。身上淡淡的木質皮革香,混合了雪茄的味道隨風而去,很快吸引了揭妤的注意。

她晃着手裡的酒杯,饒有興致地打量他。

價格不菲的黑色緞面套裝,挺括的白襯衫,深色斜紋領帶。揭妤迅速判斷許書硯這一身的價錢,然後露出微笑,款款走來。

“一個人?”她出聲問。

許書硯這一次貼上了絡腮鬍子,戴一副窄框眼鏡,看去時帶着深情的專注,“不,現在當然是兩個人。”

月光下,揭妤看着面前英俊的男人一瞬放大了瞳孔,心動昭然若揭。她細長的胳膊撫上許書硯的肩,湊近了問:“這裡又冷又無聊,我們不如換個地方?”

“榮幸之至。”

揭妤攙着許書硯的胳膊,從側門下樓。

誰知剛走出去,迎面碰到孫頡。

許書硯有點意外殷漁不在,與孫頡視線相交的一刻,看到他明顯愣了愣。那麼恰好揭妤說自己訂了酒店,擡頭甜蜜地笑着,許書硯低頭聽時被她勾住脖子。從孫頡的角度看去,像極了親吻。

許書硯再擡頭去找,孫頡已走進別墅。

幾分鐘後,一條陌生短信發來,

——人們失去,很多時候是因爲不珍惜。

許書硯收緊了下頜,憤怒涌上胸腔。可是揭妤剛講了個笑話,見他這樣反應,忍不住問:“呀?你覺得不好笑嗎?”

她有一雙小巧的杏眼,此刻被眼線渲染得誇張,近乎妖媚的美。聲音像幼時吃過的廉價奶油蛋糕,能分辨出砂糖的顆粒質感。身上的香水味濃烈。

許書硯忍住頭疼,伸手用食指摩挲她的脣,“我只記得你脣瓣的開合,聲音誘人,哪顧得上你在說什麼。”

他話音剛落,揭妤便不顧前方的出租車司機,撲來抱住了許書硯。許書硯趁機在她身後回覆那條充滿挑釁意味的短信:

——也可能是被蛀蟲趁虛而入。

孫頡秒回:如果真的固若金湯,又何必害怕蛀蟲。

許書硯發送:你執意當蛀蟲?

孫頡隔了一分鐘才發來:木頭從內部腐朽,錯過我這條,也會有別的蟲子。p.s.祝你們有個愉快的夜晚。

*

過去上學時許書硯曾奇怪,爲什麼身邊那些男生對班上女生們正在發育的身體,會有無窮無盡的邪念。他們笑嘻嘻地說他是木頭腦袋,讀書讀傻了。

可是不會啊,他看到男生的身體,就很有感覺。

好比眼下,凌晨一點多了,許書硯走在空曠的街道上,想到殷漁熟睡時半蜷着懷裡總要抱點什麼的樣子,身.下的東西就忍不住擡頭。

而半小時前,面對揭妤不着片縷的身.體,許書硯卻遺憾安.眠藥的藥效好像比想象中要慢。

與其說不對女人動心,不如說對殷漁以外的人沒辦法動心。像孫頡那種惡劣的傢伙,就真的喜歡不了。

揭妤入住的酒店離殷漁住的公寓只隔了一條街。

許書硯慢吞吞走着,腦袋回放先前發生的一切。連同他如何給揭妤灌酒,聽她發泄殷仲滿對她的不善。

她說:“陳元渚和殷仲滿是一丘之貉,根本沒區別,當我只是供人玩樂的工具。”

當時許書硯還認真地問:“你不是有自己的演藝事業嗎?”

“我十九歲就跟陳元渚了,是他安排我跟娛樂公司簽約,我身邊都是他的人。我逃不掉了。”揭妤說着,淚水漫出眼眶,雙手搖晃許書硯肩膀,“我跟你走吧?你讓我跟你走,好不好?”

直到這時,許書硯纔對她激起一絲憐憫。

在汪洋中漂浮多日的女人,早就只剩把浮木當救生船的絕望。而且許書硯這塊浮木,還是有裂痕的——獲知她確實是陳元渚安插到殷仲滿身邊之後,許書硯在她身上找到一張銀.行卡,他立即認出是殷仲滿的賬戶。

早在接近揭妤前,許書硯就讓Andrew將陳元渚和殷仲滿裡外查了個通透。他記憶力向來好,對數字又敏感,那串銀.行卡號早就爛熟於心。

放倒揭妤後,他已經有了主意。

*

公寓保安裹着大衣,警覺地看向門外那個坐在花壇邊的男人,詫異他大半夜是在發酒瘋,還是在夢遊。

當然都不是。許書硯跟揭妤周旋一整晚,身心俱疲。不想叫醒殷漁,可是又想他,只好在他樓下坐一坐,吹吹涼風。

當遠方的天空綻出破曉的一線光亮,許書硯頭昏腦脹地站起來,走向漸漸甦醒的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