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頡向來行事低調, 就連開的車也是輛二手奔馳。前任車主養護不當,他開了沒多久就送去4S店。
他拿到車後的幾天相安無事,意外是週三中午發生的。
殷氏的記者會定於下午三點召開, 除了宣傳新樓盤, 也爲發佈些刺激外界的利好消息。而最讓大家關注的, 還是殷仲月本人會親自出席。
中午吃飯的時候, 殷蓮問許書硯:“你說殷仲月是爲了澄清她病重的傳聞纔來的嗎?”
許書硯笑道:“她怎麼會主動澄清, 頂多有記者問起的時候否認罷了。畢竟這種消息只要過段時間,市場就會自己消化。當然,她希望記者主動問起。”
殷蓮意味深長地附和:“也是啊。”
許書硯問:“除了殷仲月和你, 還有誰出席記者會?”
“那兩個新樓盤分屬不同的項目組,負責人也會過來。不過有個負責人在外地, 不知道能不能趕上。”殷蓮說着, 擡手看一眼表, “讓孫頡去接了,估計這會兒接到了吧。”
“怎麼讓他去?沒有司機嗎?”
“那個人和孫頡是老相識, 兩人好久沒見了。”
許書硯放下筷子,抿脣看向窗外的街道,若有所思地說:“要是牽連無辜,可就不好了。”
兩點半,會場早已佈置好, 各家媒體在臺下也擺開了陣仗。然而就在這時, 稍後會坐在主席臺上的幾個人幾乎同時收到噩耗:孫頡載着那位負責人出了車禍。
事情來得十分突然, 就在一個半小時前, 孫頡駕駛那輛二手奔馳在駛出機場高速路的時候, 衝過綠化隔離帶,直接撞上一輛正常行駛的藍色本田。
兩車損傷嚴重, 碎片灑了一地。
傷員已就近送往醫院。
殷蓮給許書硯轉發了這條內部通知後,又補上一個“有傷員哦,我們祈禱吧”。
不過殷氏的記者會並沒有受到這場事故的影響,殷仲月率隊準時召開。會上她談笑風生,精神奕奕,對那位沒到場的負責人解釋爲“飛機晚點”。
從媒體發稿後的反應來看,這場記者會收效不錯,殷氏股價很快反彈。
但記者會一結束,殷仲月馬不停蹄地奔赴醫院。
殷蓮慢悠悠地返回公司,碰到許書硯,被問到“你不去醫院嗎”。
“我自己的兒子都沒時間看,還去看他?叫我爸爸了嗎?”殷蓮雙手一攤,“再說了,如此喜聞樂見,我怕看到他會笑出聲來。”
許書硯:“……”
*
孫頡頭部受傷昏迷,兩天才度過危險期。因爲顱內有淤血,得一直住院。
殷仲月去探望後,殷蓮和許書硯也去了。
不過許書硯沒上去。殷蓮問他怎麼不一起看看,他搖頭說:“不想去。”
殷蓮一臉壞笑,“你良心不安?”
許書硯看他一眼,摸出根菸,靠在牆邊抽上了。
“行,我自己去。”殷蓮哼笑兩聲,“早叫你扔掉良心了,你看你這樣累不累?”
後來煙沒抽完,許書硯看見疾步走來的殷漁。
殷漁?!
他不由得直起身,看了又看,叫了一聲:“小漁!”
殷漁猛一擡頭,小跑着過來,“你怎麼在這?”
“等殷蓮。”
“你不上去?”
許書硯無法直視他,目光閃了閃,“不了。”
“行,我先上去看看,等會找你。”可殷漁剛走沒幾步,像是想起什麼,匆匆回身,“他出車禍和你沒關係吧?”
許書硯一下眯起雙眼,聲音很冷:“爲什麼你會認爲和我有關?”
“他之前和我說過,你們有些誤會……還有矛盾,我不希望……”
許書硯上前兩步逼近他,挑釁地說:“那如果我說是,會怎麼樣?”
殷漁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嘴脣哆嗦着一句話也沒說。眼中混合了震驚、憤怒還有難過,他慢慢垂下頭,兩分鐘後再擡起來,已換上全然陌生的眼神,“你已經控制不住自己了,對吧?”
等到再也看不見殷漁的身影,許書硯才發覺從剛纔見到他,手就一直在發抖。
對,他控制不住。
或許一開始確實只是爲了自保,先下手爲強。但在做了這麼多事之後,已經沉溺在操縱別人命運的快樂中。
*
孫頡看見殷漁,想坐起來,被勸止了。
“你快躺下,現在覺得怎麼樣?”
“頭有點暈。”
“那你好好休息。”
孫頡聽到這句話,怕他要走,一下扯住他的手,“怎麼突然回來了?”
“我有個小假期……”殷漁說着,突然陷入沉默。孫頡也不着急,五分鐘後殷漁才下定決心一般又說,“我想提前回來,其實我本來就只待半年的。”
孫頡臉上瞬間綻開欣喜神色。
“不過不是爲了你。”
“切,”孫頡稍微尷尬了一下,輕輕搖頭,“真是殘忍。”
病牀前的立櫃上放有別人送來的果籃,殷漁猶豫了一番,問他:“給你削個橙子?”
“好。”
隨後殷漁詳細詢問了事發當時的情況,可孫頡說因爲大腦受到撞擊他不太記得,就連一週前的很多事都模糊了。
殷漁一想到這事和許書硯有關,心裡就一陣難受。
“等你出院,別回公寓了。”
孫頡困惑地看他,“爲什麼?”
“我找人接你。”殷漁離去前,拍拍他的被子,“安心養傷,總之,就照我說的做。”
*
雖說心裡早有準備,但何之白在見到殷漁時,還是詫異地說出“真是想不到我回來看見的第一個人是你啊”。
何之白做了趟環球旅行,被美景治癒了心靈,決定收心去自己家的公司上班。
他上週纔回來,還沒來得及通知任何人,就被殷漁約出來。
殷漁眉頭緊鎖,雙手交握看着有點緊張,“是不是太唐突了?”
何之白微笑:“不唐突,反正是你請客嘛。”
殷漁勉強地笑了笑,單刀直入地說:“想拜託你幫我照顧一個人。”
“誰?”何之白托起酒杯晃了晃。
“孫頡。”
何之白覺得這個名字好像有點熟悉,歪頭想了想,“許書硯知道嗎?”
“他不知道,而且我希望你別告訴他。”
何之白一下笑出聲,“我從來不干涉別人的家務事,所以你最好……”
“孫頡出了車禍,這事是他做的。他有些事情你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但他目前的狀態很危險。”
何之白收起笑容,放下酒杯,沉默地低頭。
“我不會放任他這樣自毀,所以想請你幫忙。”殷漁說得十分誠懇,“你幫我照看孫頡,行嗎?不會麻煩你太久。”
“……好。”
“我來找你的這件事,別告訴他。”
“嗯。”
*
殷漁是下午看了孫頡後,立即聯繫何之白晚上見。
九點多他們告別,殷漁在回家的路上心裡前所未有的沉重。
他不知道是從什麼時候,在什麼地方出的錯。許書硯明明就在他身邊,卻離他越來越遠,而自己只能眼睜睜看着,束手無策。
殷漁在外面的便利店要了份關東煮,拖拖拉拉回到家,意外發現許書硯還沒回來。
他打開電視機,考慮要不要找個時間和許書硯談談,盯着電視屏幕,半個字也沒看進去。
許書硯將近十一點纔回來。
一進屋,他先微微驚訝地說:“咦?我還以爲你不來了。”
殷漁還在醞釀怎麼開口,猶豫間,反倒被許書硯搶了先。他一坐下就傾身抱住殷漁,下巴抵在他頭頂,“你知道我晚上見到誰了嗎?”
“不知道。”
“殷蓮妻子,陸雯雯。”
看着殷漁一剎變了臉色,許書硯意識到什麼,忙說:“不不,我和殷蓮沒什麼,你別想的那麼狗血。她來找我,提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要求。”
“什麼?”
“她想把孩子託給我養。”
殷漁一聽,也面露詫異,“她說了爲什麼嗎?”
“說了,說是不希望孩子有殷蓮這樣的父親,想在他還沒有記憶的時候,切斷他們之間的聯繫。”
殷漁怔了怔,不解地看向許書硯,“那麼離婚不就好了嗎?離了婚,重新找個好人嫁了。像她那樣的,應該不愁……”
殷漁停下來,像是想到什麼,神情瞬間變得驚恐。
許書硯也想到了,一下站起來,“除非……”
“除非她自己也不能帶孩子。”
許書硯丟下一句“希望她還沒走遠”急忙往外走。殷漁跟在他身後,說:“我和你一起去。”
*
下午許書硯沒等殷蓮出來,就獨自回公司了。
見到殷漁那樣的眼神,他心情糟透了,坐在衛生間的馬桶上抽了一下午的煙。
五點半的時候接到陸雯雯的電話,本以爲是找殷蓮,卻被告知是想和他見面。陸雯雯開車赴約,餐廳是她訂的。許書硯剛坐下,她就提出那樣的要求。
她並沒有數落殷蓮,甚至沒說他半點不是。但許書硯能看出,這個女人已經徹底死心了。
他們對坐幾個小時,陸雯雯平靜地向許書硯訴說自己和殷蓮是青梅竹馬,學生時代就喜歡他,嫁給他也是心甘情願的。
只不過殷蓮很少把注意放在她身上。
陸雯雯說:“他從小就很壓抑,因爲他爸的全部注意都放在養在外面的私生子上,對他從不關注。”
“所以後來,就離經叛道。你知道想要吸引父母的注意,好的不行,那就來壞的。但還是沒用,他爸一眼也不看。”
“他讀大學的時候,和他交往的那個男生我見過,很好的一個人,謙和有禮,還是學生會的副會長。可是他家裡知道後,立馬逼迫他們分手。”
“很老套的故事吧?但是當事人一點也不好受。他大學畢業後進入殷氏,後來的事情你差不多也知道了。他對於和我結婚這件事,從頭到尾沒有任何反對,完全聽之任之。”
“我那時還有點委屈,但現在已經很理解了。”
言談間陸雯雯喝完一瓶酒。許書硯記得她開車,幾次想要勸阻,都失敗了。
十點多她讓許書硯先走,說自己會叫司機來接。
然而等殷漁和許書硯趕到時,餐廳早就打烊,陸雯雯的電話也接不通,殷蓮在泡吧不聽電話。
情急之下,許書硯和殷漁去殷家,這才得知陸雯雯還沒回家,也沒叫司機去取車。
殷漁有點懵,呆呆地看着許書硯,“你說她……不會那麼傻吧……”
許書硯輕嘆:“誰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