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中的死氣極其可怕,即便有蟲殼保護又有固元丹的護體,郝幼瀟還是感覺到絲絲寒意佈滿體表,順着她的毛孔和靜脈不斷的往深處鑽。
不僅如此,她身上的衣裙也漸漸失去了光澤,若非是精心煉製的護身法衣,普通衣衫怕是早就枯爛於地了。
相比之下,綠姑的狀態要好得多,閒庭信步的樣子簡直跟沒事兒人一樣。只有凝目細看纔會發現她的體表不時的會閃爍起一道幾不可察的柔光,那是滲透進來的死氣與生機相遇後對衝湮滅時迸出的光華,而生機的來源正是她方纔納入體內的無數毒蟲。
以毒蟲的生機的作爲消耗品爲自己替死,綠姑的手段簡單粗暴,但也極爲有效。若不是周圍的毒蛇毒蟲連同其它活物一起死了個乾淨,她甚至可以憑藉這種方法一直在這裡活下去,絲毫不用爲性命擔憂。
被郝幼瀟餵了半顆固陽丹,暫無性命之危的三條卻仍是瑟縮在郝幼瀟的懷裡,除了偶爾不得不冒頭指引下方向外打死都不肯出來。
親身犯險極其不符合它的天性和原則,若不是衝着李初一,若不是旁邊那個吃蟲子的可怕女人暗地裡拿更可怕的眼神在它身上掃來掃去,早在死林外它就掉頭跑了,打死它也不會跟進來。
包括現在冒頭指路也不是它情願的,那個怪女人一直似笑非笑的盯着它,它都把頭埋起來了還不肯放過它,它是被逼無奈才只能如此。
此時此刻,三條竟然無比的想念小二黑。大黑狗也欺負它但不會殺它,旁邊那個怪女人可不一樣,敏感的三條能很清晰的感覺到她似笑非笑的眼中暗藏的淡淡殺機。
它敢肯定,只要它敢稍稍露出個不的意思她立刻就會吞了它,就跟她吞的那些毒蟲一樣,絕對不會顧及郝幼瀟是否同意。
無論如何,死林是越走越深,周圍的景色也越來越灰敗。
原本還算密集的枯樹越來越稀疏,只餘下滿地的木灰訴說着它們曾經的存在。地上的枯葉也越來越脆弱,甚至走路帶起的輕風就能讓它們崩潰成灰,揚起縷縷灰白色的塵埃。
到了最後,就連枯葉下的地面也失去了活力。原本還算堅實的地面化成了細細的粉塵,一腳踩上去渾不受力,猝不及防下能讓人整個陷進去,就跟流沙一樣。
而流沙中,兩人發現了許多殘缺不全的骸骨,其中一具甚至讓綠姑驚呼出聲,因爲那不是別物,正是一尊生出五個頭顱的鬼嬰虺遺骸。
五個頭的鬼嬰虺,不是仙獸也差不多了,這等存在連萬古雨林深處都極爲少見,不想竟在這裡碰到了一尊,而且還慘死在了這裡,連個完整的骸骨都沒能力留下。
上前查探了一番,綠姑眼神更加凝重。
五頭鬼嬰虺並非受傷而死,從骸骨上來看它甚至連半點傷都沒受過。它的死因是被人硬生生的抽取了全身的血氣和生機,抽取之極盡就連最堅實的骨骼中都沒能留存下半點,全身的血肉和部分骨骼盡數化爲了飛灰,只留下了骨骼中最堅硬的部分變作了頑石一樣的東西留存了下來。
能將一尊五頭鬼嬰虺榨成這樣...
綠姑看向郝幼瀟,眼含憂色。
郝幼瀟讀懂了她的眼神,微笑着輕輕搖頭。
“他不會傷害我的。”
“不是他會不會,而是他能不能控住得住啊!”
嘆了口氣,綠姑指着來路。
“你看看這裡,這一路來的所見只說明瞭一件事,他因爲某種原因極度渴望生機,渴望到連神智都可能喪失了,竟然連五頭鬼嬰虺這種東西都感染指。不,不對,他不是想,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他已經神智不清了!這條路筆直向西,途中沒有半點轉折,他顯然是憑着一股執念在走,沿途汲取着所能遇到的一切生機,根本不分種類!”
“這隻鬼嬰虺可能是自己尋來的,也可能是恰巧碰到的,不論如何他顯然都沒有意識到他們之間的差距。換做稍有理智之人碰見此物第一反應肯定是逃走,就算有所憑持也會認真對待,絕不可能這樣閃都不閃一下的任其攻擊,而且自己連還手都不還。”
扶着郝幼瀟的肩膀,綠姑認真的說道:“孩子,他極有可能真的失去神智了,你現在過去他未必認得出你,再做出些什麼慘事來,那是誰都不願意看到的。”
沉默片刻,郝幼瀟微微一笑,輕輕的搖了搖頭。
“不,我相信他。”
“這不是你相不相信的問題!你看看李斯年,一個心魔就讓他六親不認,李初一的情況很可能比他還要嚴重,你...”
“即使真的那樣,我也要去看看。”
望着前路,郝幼瀟眼神毅然。
“冊封太子之時我就沒有陪在他的身邊,縱有千百個理由可以託詞,那也推諉不掉我心中的悔意。這次來我就沒打算再離開他,他是生也好死也罷,哪怕真的會殺了我我也不在乎。因爲我知道,那不是他,他不會傷害我的,而我則要幫他找回他自己,就算一死也在所不惜,這是我的決定,不悔不改。”
“你若因此而死,救醒了他又有何用?他一樣會傷心,你們還是不能在一起,這樣沒有意義!”
“沒有意義嗎?”
輕輕一笑,郝幼瀟問道:“師父,若是現在得知乾爹未死只是被困住了,若無人搭救便會身死,而你只有半分把握將他救下,失敗的結果則是你自己身死道消,你會怎麼做呢?”
綠姑默然。
答案是肯定的。
別說半分把握,就是沒有把握,她也會去,只求爲所愛博取一線生機。
理智上來說,這種想法是愚蠢的。
人活着纔有希望,明知必死還去那是傻,不如留得性命爲其報仇。
可感情上來說,這種想法又是很可以理解的,甚至是很多人爲之讚歎推崇的。
不能同生,那至少求得同死。明知愛人受難而不施救,一味的瞻前顧後去做所謂的“謀定而後動”,直到所在身死才追悔莫及,哭着喊着再繼續謀劃着復仇,這樣又比犯傻能有意義多少呢?
於國之大事,這樣做沒有所。可於兒女之情,這種做法往往是很難讓人接受的。
而女人相較於男人往往又更加感情用事,郝幼瀟如是,綠姑亦如是。
當初太虛宮的廣場上李初一從天而降,縱狗行兇替郝幼瀟解圍,又親自出手斬殺一人替郝幼瀟出氣,無論其目的如何有什憑持,對郝幼瀟來說這都是最甜蜜的事情,是不可磨滅的珍貴記憶。
現在李初一有難,讓她躲在一邊默默看着,她無法接受也不能接受。
就像她所說的,是生是死她都得去看一眼,哪怕最後的結果是身死道消,只要有一絲可能能幫到李初一,那就值了。
這是她的執着,是她對愛的理解。
富貴難辨真心在,患難方纔顯真情。
她已經錯過了一次,這一次無論如何她也要陪在他身邊。
勸說不成反被勸,綠姑自覺好笑,輕聲一嘆拍了拍郝幼瀟,末了終是什麼也沒說。
雖然不是孩徒,但郝幼瀟的性情如此對她的脾胃,這是極爲難得的。
暗罵什麼師父什麼徒弟,李初一跟他師父一樣“作孽”深重,綠姑趕超一步擋先而行,將郝幼瀟嚴嚴實實的擋在了身後。
踏着滿地的死灰,兩人不斷前行,忽然三條冒出頭來尖叫了一聲,旋即又把頭縮了回去只露出一隻眼睛悄悄打探,而不用它體型,師徒倆早已發現了前方的異樣。
兩人高的小土坡上,一個人影半跪坐於地。
那人背對着他們,消瘦的背影很難讓人相信那會是胖乎乎的李初一,可郝幼瀟還是一眼認出了他來。
“初...”
“噓!”
剛要呼喚,卻被綠姑一把按住。
凝目望去,神念悄然探出,片刻後綠姑微微一怔,皺着眉頭大步靠近過去。
感覺師父臉色不對,郝幼瀟心裡頓時七上八下的。伴隨着飛塵快步臨近,近距離看到李初一後郝幼瀟終於發現哪裡不對頭了。
沒有氣息。
不是活人的氣息,就連死氣都沒有,彷彿坐在那裡的只是個空殼而非一個人,跟旁邊的石頭沒什麼兩樣。
“怎麼回事?”
郝幼瀟的眼睛登時紅了,綠姑卻擺擺手向前一指。
“去前面看看。”
繞到正面,一眼望去,郝幼瀟趕忙緊捂着嘴差點沒驚叫出聲。
她終於知道爲何李初一看起來像個空殼了,因爲不是像,這就是個空殼。
後半個身子完整,前半個身子的上半部分卻耷拉了下來,有什麼東西從裡面鑽了出去,只留着一副毫無用處的遺蛻落在原地。
“這...這是怎麼辦到的?!”
郝幼瀟有些懵。
若非深知李初一確實是個人,她肯定會懷疑李初一是個懂得蛇蛻之法的妖族。
“走,繼續往前看看,我倒要看看那小子究竟是個什麼怪物!”
擺擺手,綠姑當先而行。
兩人繼續走了一段,結果又接連發現了幾幅遺蛻,每副蛻殼都比之前的要寬大一點,似乎李初一的體型一直在增大之中。
“看來那小子伙食不錯!”
直到即將走出死林見到最後一幅遺蛻時,綠姑饒有興致的笑道:“長的胖的見過,可這麼快胖起來的還真是第一次見,那小子屬皮球的嗎?”
郝幼瀟頓時被逗樂了,緊張了一路的心情也略略一鬆,可旋即餘光裡瞧見一樣物事時,她的心瞬間又提了起來。
爛葫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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