預料中的惡戰還未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道衍明發狂又如何,最後的底牌還不是陰陽扣?
他是陰陽道的器靈不假,可這一次被他當做對手的,是陰陽扣的主人。
即便已經死了,出現在這裡僅僅只是借魂還陽,可三元道人怎會容人小覷?
身子是李初一的,魂是李初一的,但獨屬於他的印記也是切切實實存在的,陰陽扣自然認得他這個主人。而且對於陰陽扣,他的瞭解只會比道衍明多,絕不會少。
比收回絕仙劍還要容易,這一次他根本就沒動手,只是站在那裡,天地的動盪便偃旗息鼓。
拼命的催動着陰陽扣的力量,可毫無結果,自己的身體忽然變得如此陌生。不像道衍玄三人通過裂縫天地封禁他的主意識那樣,這一次,他被徹徹底底的從陰陽扣內剝離了出來,對於陰陽扣,現在的他跟其他人沒什麼兩樣。
身爲器靈卻被寶器給排擠了出來,這種事沒人能做得到,哪怕寶物的主人也未必可以,但三元道人能。
他不但能,而且還這麼做了。
一羣道衍明消失了,只剩下一個道衍明孤零零的留在原地,隨着三元道人心念一動便被迫來到了他面前,此時的道衍明看起來很可憐,也很嫩。
是的,很嫩。
滿頭的白髮變得烏黑,蒼老的面孔被一張俊氣的嫩臉所取代,若非親眼所見,沒人會相信道衍明的真身竟然會是這般面目,好一個二十出頭的俊秀青年。
三位做師兄的是知道的,自己的小師弟原本就該是這個樣子纔對。
可惜猙獰破壞了俊臉的親和感,扭曲的面孔寫滿了不甘。
三元道人一言不發,靜靜的看着他,眼中除了疼惜就只剩疼惜,沒有勸解的意思,也不像要下殺手的樣子。
“爲什麼?”
終於,道衍明當先開口。
“你知道的,只是你不願相信。”
三元道人的聲音沉穩而平淡,絲毫不見眼神裡的那種波瀾。
是的,道衍明知道,只是不肯相信。
其實在絕仙劍被奪走的時候他就已經明白了,師尊真的是師尊,可他就是不信,因爲他不甘,也不願。
他不甘心自己的努力只是可笑的一廂情願,不願好不容易救活過來的師尊再次離他而去,哪怕這是師尊自己的意願。
道士說的沒錯,人都是有私慾的,他這個無父無母的器靈在這一點上尤甚。
平日裡的清明淡泊只因沒有能真正觸及到他心絃的東西出現,當父親一樣的三元道人撒手人寰時,他纔會如此瘋狂,如此渴望尋回他最在意的東西。
親情。
三元道人走了,陰陽扣會再認新主,每次想到這件事他都無比心酸,無比痛苦。
他可以認主,但這個主只能是三元道人。
他可以放棄一切,唯有自己的父親絕對不行。
他努力了,嘗試了,成功了,但也失敗了。
父親絕情的回答擊碎了他的執着,收回賦予他的一切將他打回原形更是將他最後的堅持也狠狠的碾成了碎末,粘,都粘不起來。
“爲什麼?”
他又問了一遍。
他只想知道三元道人爲何會如此選擇。
明明已經回來了,爲何還要離開?
衆生不都是貪生畏死的嗎,否則怎會苦苦修行去走那萬里挑一的長生路,三元道人已經走到了這條路的最頭裡,他爲何會放棄,爲何不肯留下呢?
如果是復活的過程不完美,沒能真正融合的神魂要不了多久還會消散,那不要緊。只要三元道人一聲令下,他願肝腦塗地,哪怕再花費幾倍甚至幾十倍的時間也無妨,只要能讓師尊完美的歸來,真正的重臨世間。
他有這個決心,有這個耐心,也有貫徹始終的恆心。
可是沒有用,是師尊自己不想留下,他不解,不甘,不願。
“原因你知道的,這孩子剛纔已經說過了。”三元指着道士。
被叫成孩子的道士滿心彆扭,看着頂着傻徒弟的臉的祖師爺暗地裡直磨牙,但也無可奈何,只能面無表情的忍下。
道衍明當然明白其中的輕重,但明白不代表接受,正因無法接受他纔會做出那般多的惡事。
不願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大義面前他的立場只會是輸,他只想問問他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
“我在你心裡,到底算是什麼?”
這句話他早就想問了。
以前沒問,是因爲他知道,現在問,是因爲他不清楚自己是不是真的知道了。
嘆了口氣,三元道人伸過手去,不容置疑的按在想要躲閃的道衍明頭上,輕輕的揉弄着,就如他剛剛誕生出來時一樣。
“傻孩子,爲師的心,你怎會不知道呢?”
恨意隨淚水衝出,於嚎啕聲中漸漸變作了悔恨的味道。
撲在三元道人懷中,盡情的放聲嘶嚎,樣子很醜很可笑,卻沒有人嘲笑他。
三位師兄默立一旁,眼中也隱含淚跡。
恨不得生吞了他的道士這一刻也覺得他沒那麼可恨了,感覺他跟自己那傻徒弟沒什麼兩樣,都是人長大了,心沒長大。
這麼想着,道士笑了。
可不是嗎,道衍明和李初一又何不同?
爲了復活三元道人,道衍明不惜違背師尊遺願,算天算地做盡惡事,只爲換來師尊的重生。
爲了給自己報仇,李初一敢不顧一切的破開封印,只求老怪們能幫他毀滅三界拉道衍明一起陪葬。
若不是道衍明這個大惡在前讓李初一有了大義之名,傻徒弟所做的又何嘗不是毫無人性的惡事呢?
在普通人眼裡,他們本就是一樣的,都是打亂自己生活,剝奪自己生命的惡魔。
老禍鬥等老仙老怪也是如此,雖然仍恨道衍明,但卻沒有之前那麼強烈了。
三元道人的諄諄教誨深深的鑿刻在心裡,雖然借的是道士之口,但同生共死過的他們又怎會聽不出來呢?
他們更知道道士說錯的那件事。
當初三元道人是可以平安脫險的,不僅是自己,還可以帶上他的四個徒弟。但他沒有,他選擇了留下,以自己的一條命換來他們的生。
爲了他們,他連自己最得意的至寶陰陽扣都拿來了出來供他們容身。爲了能讓他們在陰陽扣內安心養傷,他更是發揮了自己的所有餘熱,將自己的將死之身化入了陰陽扣的每一處,爲他們每個人佈置了一道封禁,使他們能得到陰陽扣的滋養。
連屍體都沒有留下半點,三元道人無法不讓人尊敬。
他沒有墳冢供人祭拜,但他的靈牌高高豎立在他們每個人的心中,日日念想,時時祭拜。
先前猜疑過他居心或側的那些人早已生出了悔意,錯的不是三元道人,錯的是他的徒弟。
可他的徒弟錯了嗎?
捫心自問,很多人久久不敢回答。
如果知道有法子能復活恩人,他們會不會着手去做?
如果道衍明能開誠佈公的跟他們商量一番,而非這樣將他們矇在鼓裡自個兒暗中搞鬼,他們中應該有不少人會支持他,成爲他的幫手。
修士都有私心,也都畏死貪生,可在恩義面前,這些其實都不算什麼,願意以命還恩的人絕對有,而且不少。
可惜道衍明太不懂人心,太不相信人情。除了自己的師父,他的其他感情都是算計出來的。
算天算地謀盡了所有人,他的才智不可謂不高,可才智再高又能如何,算計得出的情感又怎抵得上真情所驅?
說到底,他沒有敗給別人,他是敗給了他自己。
可憐人必有可恨之處,可恨者,也必有淚人之情。
聽着撕心裂肺的嚎啕,看着站都站不穩的道衍明,很多人別開了頭去,滿眼複雜的長長嘆了口氣。
良久,哭聲漸歇,嚎啕變作了抽泣。
拍拍肩膀示意徒兒起身,三元道人朝身邊一指,一個半通明的李初一浮現了出來。
原本躲在暗處看戲,結果突然被剝離了出來,李初一頓時挑起了眉頭,警惕的看着佔據自己身軀的祖師爺。
老頭莫不是要反悔?
知道他的心思,三元道人直入正題:“叫你出來是有事要與你商量,你我只在心裡商量其他人聽不見,現在這樣也可讓這些人幫你我做個見證。”
話攬的是所有人,可主要是給道士說的。
道士的氣機一直就沒從身上消退過,很隱蔽,可三元道人哪能察覺不出來?
知他放心不下徒弟纔會如此,三元道人沒有着惱,反而很欣慰。自己門下能收入這樣一位傑出的弟子,小徒弟總算做了件好事,而這人又與本源初魂的轉世這般親密,他更是欣喜無比,現在叫李初一出來也是爲了讓其安心。
果然,見到李初一出現,道士明顯鬆了口氣,但隨後便跟李初一一般,眼神不善的打量着他,狐疑着他是不是要過河拆橋佔着身子不走了。直到聽他說要做個見證,這才面色稍緩。
“商量什麼?”嘴上聞着,李初一的眼睛則瞥向了跪伏在面前的道衍明。
他猜的沒錯,三元道人確實是打了這個心思。
“我想與你商量一下,饒他一命。我會讓他認你爲主,陰陽扣會成爲你的囊中之物,有他護着你,只要別碰上天外邪魔的大股圍剿,你的性命足可無虞。”
此言一出,衆人屆時心頭一跳,道衍玄三人只是怔了下便恢復坦然,毫無覬覦和不滿。
其實他們已有預感,只是他們以爲師尊會將陰陽扣傳給道士,而非李初一。
現在想想,其實李初一也不錯,甚至單以自身的條件來說比道士更爲合適。陰陽扣本就藉助了陰陽道眼的力量煉製而成,李初一又被道衍明鑄成了不死不滅之身,再加上本門三絕之一的《道典》,現在的李初一不敢說橫着走,但尋常高手怕是沒幾個是他的敵手。等到他融會貫通道行精進,將來成爲下一個三元道人幾乎是板上釘釘的,而且有陰陽道眼相助陰陽扣可以催發出遠超極限的力量,未來他的戰力不可限量,必會成爲三十六重天的一位強援。
就在他們都以爲李初一會一口應下的時候,李初一卻皺起了眉頭緊盯着三元道人,看都不看道衍明一眼。
“你說的我不稀罕,我只想知道我之前與你說的事還算數嗎,那些人你能讓他們活過來嗎?”目標編號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