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瑩帶碧蓮跑了十幾里路,停在一個林邊休息。二人在林邊站定。碧蓮含着淚,偷偷看沐瑩一眼,低頭不語。
沐瑩撫着她的頭道:“碧蓮妹,你怎麼了?”
碧蓮仍低頭不語。沉默了許久,才擡淚眼,看着沐瑩的臉道:“瑩哥,我爹爹對不起你,你不恨我嗎?”
沐瑩安慰她道:“碧蓮妹,我不恨你,我只感激你。”
碧蓮道:“可是……我對你實說,我第一次去找你,我在你跟前演公孫越女劍法,都是我爹爹讓乾的……”
沐瑩道:“蓮妹,這都是因爲,你不知道你父親要害我才幫了他。你放心,我瞭解你。你給我送飯和演劍法是受你父親指使,你送我寶劍、救我性命也是受你父親指使的嗎?不是吧?”
碧蓮道:“當然不是。”她紅了臉低低地聲音道:“那是因爲……因爲我愛你。”說至此,她又提高了聲音道:“不過,瑩哥,我還是覺得很對不起,不配做你的妹妹。爹爹很早就對你有危險,我聽媽媽說,爹爹從那個碧霞庵接你來,就是爲騙你的劍決,那次我們演完劍,在山谷有人刺傷你,也是我爹怕你演不完你家劍法就離開。從方家請來人將你刺傷的——我沒把這一切告訴你。”
沐瑩慘然一笑:“啊,原來如此……”
碧蓮道:“這都是媽媽後來對我說的。自從我知道了爹爹的陰謀,就心恨爹爹,決心救你,可是爹爹作出如此壞事,作爲他的女兒,我實在……沒臉見你。瑩哥,你真的不恨我?”
沐瑩道:“蓮妹,不。我如果恨你,就不來救你。”
碧蓮喜極而泣道:“瑩哥,我好幸福!你救小妹出來,小妹死也瞑目了!”
沐瑩對碧蓮道:“碧蓮妹,休說這些,快詳細說說,你怎麼知道你父親要害我?!”
碧蓮道:“媽媽偷聽到爹爹和方家來人的密謀,讓我告訴你,我不能明說。就阻止你比劍,想不到你不聽勸……”
沐瑩道:“多謝嬸嬸——我們去比劍,你一直跟在我們後面嗎?爲什麼我們誰也沒發現呢?!你真機靈!”
碧蓮受誇,秀美的臉笑靨如花,微笑着對沐瑩道:“我給了你寶劍,還不放心,就一直跟在你們後面。你們比劍,我就躲在旁邊看。假若你的劍法平常,敗在爹爹手中,爹爹就不會殺你了。因爲方景純的人和爹爹講:你的劍法若勝過我爹爹,就證明沐家劍法天下第一,你活着,他們得到劍譜仍不能稱霸武林,因此忌恨你,要在比劍中殺你。我見你比劍獲勝,便準備救你,爹爹果然對你狠下殺手。”
沐瑩想起碧蓮以身護他的情景,誠懇地道:“碧蓮妹,你爲了救我,自己真是好險!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妹妹。”
碧蓮喜道:“我們兄妹有緣,小妹爲你死也心甘!況且我爹爹對你這樣,我也真感到對不起你,只想一死,替爹爹贖罪!”
沐瑩也頗愛碧蓮,但她太狂熱,不敢對她表現熱烈,引得她發狂難抑。同時因爲李文謙的關係,對碧蓮的愛情有不少抵消,只像大哥哥對待小妹子,握住她的手,淡淡地道:“你賭氣出走,想到哪裡去呢?怎麼落入遵化馬家人之手?”
碧蓮愕然:“這些瑩哥也知道?——當時我只恨爹爹害你,不願見他,就離他而去,也沒想究竟到哪裡去。我怕爹爹追上,就放開步走,想不到翻過山樑,就從幾塊怪石後跳出幾個人來,把我捉住,綁了雙手,帶我順一條山谷下山,隱入樹林,後來就被帶入馬家。”說至此,突然睜大了眼睛問:“瑩哥,快對說,我被捉到馬家,你怎麼知道?”一股天真之氣,浮現在秀美的小臉上。
沐瑩笑道:“你恨恨而去,我不放心,就去追你。可是追到山嶺上,就不見了你的蹤影。我到處尋尋你不見,正在着急,忽見張榮帶着你家家丁來找,後邊跟着你父親和母親。我不願讓他們看見,就躲在樹叢後,無意聽到了你母親與你父親的談話,知道你父親中了方景純的毒只得替他害我。你母親正心急如焚,嚷着要離開你父親,說你父親再不和方景純一刀兩斷,就永遠不理他……”
碧蓮恨恨道:“我媽媽就是應該離開他,他有什麼下場都是自作自受。”
沐瑩道:“我想,既然你父親聽命於方景純,我就想去探方家。可是走到半路吃飯,正遇見鷹爪孫們在飯店行兇,我上去勸阻,不想鷹爪孫蠻不講理,動手就打。我受到幾個鷹爪孫圍攻,正在危急,虧得一個叫少華的姑娘相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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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蓮一愣,悵然道:“救你的是個姑娘?!她是什麼樣人?!”
沐瑩答道:“對。救我的姑娘姓藍,叫少華,是明教的聯絡使者。她武功很高,一出手就打跑了幾個鷹爪孫。是她暗示我虜去你的是遵化馬家。於是我到遵化馬家去救你。可是隻誤放出明教的左使關勝傑,卻不知誰救走了你?”
碧蓮道:“救走我的是一個蒙面姑娘。她救我到一個山谷,那裡有幾個人等着她。別人都叫她二小姐、藍姑娘。那幾個人中有一個長得很俊的小婦,是個頭頭,別人都很尊敬她。她對其她幾人說,一個賊子冒充先教主進了總壇,他們要立即趕回去處理教內事,不能帶我,要立即送我回家。我不願回家就說家在定州,美少婦派了兩個人送我,又讓藍姑娘去接應一個叫關勝傑的快回總壇,我們上路後,他們也匆匆忙忙走了。從談話中,我知道他們是日月神教的。”
沐瑩道:“‘日月’爲‘明’,日月神教,就是明教。救你的藍姑娘,就是救我之人!”
碧蓮“哦”的一聲,忽然臉上斂笑,顯得很惆悵,頹然垂下頭。
沐瑩望着碧蓮問:“蓮妹,你怎麼了?”
許久碧蓮才擡頭問:“瑩哥,你看小妹與藍姑娘誰美。”
沐瑩很奇怪,碧蓮爲什麼問這個?但是仔細一想,馬上明白了,這小姑娘已經對他有了情。他暗笑笑。此時她舉目無親了,他不能傷她的心,於是撫摸餚她的秀髮道:“當然是我的小妹子美了,別人誰能和我小妹子比美呢?”
碧蓮長睫毛忽閃着,眼光在沐瑩臉上掃來掃去:“不,你騙我,還是那個藍姑娘美,她摘了蒙面巾,我就想到她定是《長恨歌》中的楊玉環轉世的……”
沐瑩笑道:“小妹子,莫失望。藍姑娘當然長得美,但在哥的眼中,最美的還是小妹子。”
碧蓮立刻笑靨如花,笑意從她的長睫毛上進出來,望着沐瑩的臉道:“瑩哥,真!?”
沐瑩點頭:“當然真,哥哥怎麼騙小妹妹呢。”
碧蓮俏面生春自語道:“這樣我就放心了,這……”
沐瑩爲了轉移她,岔開話題道:“蓮妹,後來你怎麼被虜到方老賊家?”
碧蓮道:“我們剛出遵化,就碰到兩個西域番僧,自報西域少林派人,把我劫下,帶到方家這狼窩裡。那個方老賊,今夜就打我的壞主意,兩個花花公子,也賊眉鼠目地盯我,我正擔心身陷魔寧,早晚定遭……今生今世再見不到瑩哥,想下到喜從天降,瑩哥把我救出來!”
沐瑩道:“我知道方老賊是色狼,救小妹子也很着急。”
碧蓮道:“瑩哥!方者賊武功那麼高,你怎麼敢到他眼皮子底下去救我?你救我那會子,方老賊到哪裡去了?”
沐瑩道:“多虧方老賊的外甥女幫助我,用計調出了方老賊,我才能救出你。這麼容易救出你,我也沒想到。”
碧蓮:“我連作夢也沒想到瑩哥來救我,我好喜歡!”說到這裡,不由激動,把沐瑩當做世上唯一親人,撲到沐瑩懷裡,流着淚道:“瑩哥,我這是歡喜的哭,你莫怪!我兩次落入壞人手裡,早已不作生還的希望,沒想到現在能在你身邊,救我出虎口的又是瑩哥你,讓我怎不歡喜!?”
沐瑩道:“碧蓮妹,你能捨命救我,我早把你當做親妹妹,就是你陷在龍潭虎穴,哥哥也要救出你。”
碧蓮擡頭看着沐瑩的臉:“瑩哥,我有你這樣一個哥哥真幸福,碧蓮有你在一起相依爲命,也就不枉此生了!只是……”
沐瑩問:“妹妹,有什麼事?”
碧蓮離開沐瑩的懷抱,和他對面站着悵惘地道:“小妹聽到一個不好的消息。”
沐瑩驚問:“什麼消息?是關於我的嗎?”
碧蓮痛苦地點點頭:“嗯,我在山谷聽那個美少婦說,有一派很大的江湖勢力,要製造一個害你的大陰謀。”
沐瑩悽然不語。碧蓮道:“我們好命苦!瑩哥,聽小妹的話,我們先躲到一個隱密的地方,避過這場災難。”
沐瑩想了想,突然問:“小妹,你的外祖家在哪裡?外祖家有什麼人?”
碧蓮道:“在定州。可是我沒去過。聽說外祖父王作庭是武師,家裡還有兩個舅舅,都學武。”
沐瑩道:“蓮妹,我爲避禍,輾轉奔波,身無寧日,你跟着我,時時有性命之憂,你若不願回家,哥送你到外祖家去!”
碧蓮一聽這話,不禁淚盈長睫:“瑩哥,原來你是要送我走?!我不去,我要和你在一起!”
沐瑩道:“蓮妹,不是我不願帶你走,而是跟我走太危險。我先送你到外祖家,等以後我有安身之處,就去接你。”
碧蓮噘起小嘴生氣:“瑩哥,你騙我。你若嫌與我在一起妨害你的事,我走!”說着淚流滿面,作走的樣子,但懶於動步,逡巡未行。
沐瑩拉住碧蓮的手道:“碧蓮,你聽我說,害我的陰謀是方老賊定的,殺我家的仇人。也可能與方老賊有關。方老賊的外甥女彬彬,對老賊有反感,我要化了裝,潛伏在方家,利用這個彬彬,探聽這些情況,你能跟着我進方家嗎?”
碧蓮不語,許久哭道:“你想去找那個潘彬彬,你就去,不要管我……”說着真的哭着賭氣走了,不回頭。
沐瑩趕忙追上去,拉住碧蓮的手道:“蓮妹,蓮妹,休耍小孩子脾氣!你聽我說,你聽我說……”
碧蓮停住步,眼含淚,不說話,也不回頭。
沐瑩道:“蓮妹你想,江湖上既然有很有來頭的人要害我,我就有可能落在一個被人追殺的劍網裡,憑你我二人現有的武功在江湖上行走,危險豈不大得很?因此,我想咱兄妹分散開暫避風頭。我們分開是暫時的,蘇東坡的一首詞說‘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你要聽哥的話,先到外祖家去。這樣,我們還有團聚的時候。我們若是不分開各自潛伏,必然暴露,一旦暴露,成了江湖各派的追殺目標,我們就要難脫劍網,相見只有黃泉了。”
碧蓮哭道:“瑩哥,你可別嚇我……”
沐瑩道:“我不是嚇你,請你想,我的話對不對?”
碧蓮明眸轉動,想了想道:“瑩哥,我聽你的。可是……可是你別見了潘彬彬,就忘了小妹子。”
沐瑩感到碧蓮又天真可愛,又楚楚可憐。親切地對碧蓮道:“碧蓮,你說到哪去了,哥哥永遠不忘小妹子。哥有了定居,就去接你,我等着你,咱們永遠在一起。”
碧蓮長睫一挑,破涕而笑了,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道:“瑩哥,你別笑我。小妹子不放心你,都是因爲……因爲小妹子太愛你……”
沐瑩看了碧蓮一眼,不忍拂她的意,沒說什麼。過了一會兒道:“小妹子,我送你去外祖家,咱們走!”說罷拉了碧蓮就走。
碧蓮卻向後退縮道:“瑩哥,我不讓你送……”
沐瑩着急道:“爲什麼?蓮妹,你不願意去了嗎?”
碧蓮道:“碧蓮雖不是大丈夫,也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我說過不願意去了嗎?可是我不能讓你送,你要趁着今夜方家亂,潛回方家去……”
沐瑩道:“我回不了方家,以後能想辦法。讓你一個人去外祖家,我怎能放心的下?”
碧蓮道:“瑩哥。你別送了,趁今夜亂。潛入方家去吧。我化成男裝,不用擔心。你要珍重,不用小妹擔心就好。”
沐瑩見碧蓮執意不要他送,也就算了,心想,碧蓮很機靈,化了裝,沒人認得出他,不會有事。他拍着碧蓮的肩道:“小妹子要小心。我把寶劍還你。你防身用。”
碧蓮擺手:“瑩哥,我不要。我要化裝成牧童或莊稼後生,不能帶寶劍。寶劍贈英俠,這寶劍小妹贈給你。”
沐瑩道:“小妹,這寶劍是你家的傳物,你不能隨便贈人!還是你收着,留防身用。”
碧蓮道:“這寶劍父親贈給了我,就歸我所胡,我有權送給瑩哥。瑩哥當小妹看,就收下。你收下小妹送給你的寶劍。我們是兄妹,你不收這寶劍,就是不願我們做兄妹,你瞧不起碧蓮,碧蓮也不敢高攀你。”
沐瑩無奈,把身上的銀子全掏給碧蓮:“好。寶劍是小妹的一分心,哥哥收下,這逃銀子你拿去。路上用。哥在此看着你,你去吧!”
碧蓮拿了沐瑩的銀子,對沐瑩道:“瑩哥,保重!”和沐瑩依依分別,含淚而去。
沐瑩看着碧蓮去遠,傷感了-會兒,又回方蘭窩。從僻靜處飛進方家,悄悄走進廚房宿舍。
老王爲沐瑩提心吊膽,一直沒睡,沐瑩走進屋中,他趕忙跳下牀嘴俯在沐瑩耳邊低聲道:“一去就鬧騰了半宿,把你表妹救出去了嗎?”
沐瑩點頭,也把嘴附在老王耳邊道:“放心,救出去了!”
老王低聲:“謝天謝地,這是菩薩保佑哇!”
沐瑩道:“王大叔。趕快上炕睡吧,我們明天還要起早做飯哪!”說完上炕睡了。老王也上炕睡覺。
第二天早上,老王和沐瑩如常起早,做了早飯。
方貽國說,他說看見兩條黑影飛出後牆,連方景純都不懷疑救建碧蓮的是外邊人。絲毫也不懷疑沐瑩。沐瑩仍住在廚房宿舍,每日燒火、擔水、勤勤懇懇,方家人都把他當做一個殷勤的小廝。
一天,沐瑩去給彬彬送飯。見彬棼正獨坐桌邊、支頤惆悵。沐瑩把飯菜擺在桌上。低聲對彬彬道:“小姐,請用飯!”
彬彬聽得聲音很熟,擡眼去看,覺得模樣也熟。她一思考。思起來了:哦,這不是那天晚上救李碧蓮的人嗎?他的真實身分是什麼?難道他是個燒火、送飯的小廝?對沐瑩“你究竟是什麼人?能否開誠見告?”
沐瑩道:“小姐,我是來致謝的,多謝你的幫助,我才救出李碧蓮。我的名字,身世是要告訴小姐的,但必須小姐先告訴我,你那天夜裡爲什麼獨自哭?”
彬彬猶豫,她想,我是一個姑娘,怎能向一個陌生人披曝自己呢?她悽悽涼涼,一字一字對沐瑩道:“‘花自凋零水自流’,這不關你的事,請你不要問。”
沐瑩道:“一定是小姐信不過我,我不問。可是小姐既不信任,我的姓名、身世也就不必說了。我走了,小姐請用飯。”
彬彬道:“且慢,那天夜裡,我已領略了你的輕功。我早猜到:你一定是朱家郭謝,聶隱娘、虯髯客之流,不然我不會幫你去救李碧蓮。”
沐瑩道:“小姐,你真讓我慚愧,我一個小廝,何敢攀比隱俠?”
彬彬想:“這少年舉止不凡,那天夜裡,他來救李碧蓮誤入我室,若有壞心,早把我……遇到他這樣的君子,我何不把心裡的苦惱對他說說,免得積感成愁……”她正想對沐瑩說說苦惱,見方貽國悠悠地走來。
方貽國早就對彬彬有邪心,見沐瑩在彬彬屋裡,大怒,扯着公鴨嗓子罵道:“臭燒火的下人,在小姐的房裡幹什麼!給我滾!”欲去踢沐瑩。
沐瑩裝着害怕,從方貽國身邊躡着走了。
方貽國笑嘻嘻地向彬彬走去。彬彬臉一沉,轉過身,不理他。
方貽國道:“彬妹!怎麼又生氣了?爲什麼?快對大哥說!”
彬彬生氣道:“高貴的大公子,下人不配耽在我房裡,就你配!如沒事,請你走!我不喜歡你在此擺臭架子!”這個彬彬小姐,溫柔、文靜,對別人都和氣,唯有對方家兄弟愛發脾氣。
方貽國仍嘻嘻笑:“彬妹,你答應過我,我幫你騙來父親,你就對我好。你就這樣對我好哇?!連在你屋裡耽會兒都不行。”
彬彬道:“你這大少爺,根本就沒瞧得起彬彬,那小廝是彬彬留下問事的,你趕他走,就是不給我面子!你分明是仗着大少爺身份欺負我,你說是不是?”
方貽國仍嘻嘻笑:“大哥哪敢哪?大哥方纔做得魯莽了,好妹妹請原諒。心想道:現在由着你要脾氣,等你到了我手裡,看我不好好收拾你!”
彬彬這才肅然道:“大哥,有事嗎?請坐吧!”方貽國這才搭訕着坐下,說道:“那夜賊人救走了那小丫頭,父親對我很不滿。你是父親的心尖子,求你在父親面前幫我說句好話!”
方貽國武功、文才都很子庸,可就是愛耍心眼子。彬彬人美,又聰明,他早就存覬覦之心,明明知道彬彬是父親和姨母的私生女,卻把她當白雲鄉夢寐以求。他捧彬彬爲楊貴妃,託人把李白的《清平樂》“雲想衣裳花想容,春風拂檻露華濃,若非羣玉山頭見,會向瑤臺月下逢。”題在扇於上送給她,可是他剛走出彬彬的房門,彬彬就把扇子撕碎,用火燒了。方貽國經常送東西討彬彬好兒。他知道二弟方貽安也對彬彬垂涎三尺,恐怕他捷足先登,就對彬彬更殷勤。
彬彬從小生在方家,方家父子三人,都對她愛逾珍寶,嬌寵無比。可她就是看不起方家父子的爲人。自從姨母的一個使女告訴了她,她的真正的身世後,她更感到方家父子卑鄙、奸邪、歹毒。雖然方家對她有十幾年的養育之恩,也對方景純的姦污母親、拆散她家,心裡恨恨不已。對方貽國、方貽安的追求,更是反感。只是潘家已經無人,她離開此家,無處安身,她纔不得不住在方家。後來,她發現連方景純也對她心存邪念,就更不願耽在方家了。方貽國不把她當妹妹,想和她做亂倫苟且之事,她看得清清楚楚,他越對她親近,她反感越大。
“大表哥,姨父爲什麼不滿你,別人不知,我還不知?”彬彬挖苦道,“你做這樣的事,父親怎麼滿意你!”這幾句話對方貽國說出,無異於暗示了方景純對碧蓮存着浮邪之心,也挑明瞭他那夜去強姦碧蓮是子奪父愛,莫怪父親生氣。可這樣的事,在一個正在追求着的女子面前,怎好承認呢!
方貽國這些年,寧可在外面偷偷摸摸嫖娼宿妓,也假惺惺地不娶妻,爲的是什麼呢?不就是爲給彬彬看嗎?他說道:“妹妹的話我不懂,我奉父親之命去守那個小院,賊子本領大救走了那丫頭,我有什麼辦法?”
彬彬冷笑:“那救小丫頭之人既能飛身上房、出院.何必走門?可是人救走了,囚房的鎖沒壞,卻把你關在裡面,這說明什麼呢?”彬彬的話一針見血,方貽國的心激靈一下。可是他仍強辯道:“妹妹你別冤枉人。我到了那小院,先查囚房,開門一看,人已經走了——你大哥怎能做那種無恥之事呢?”
彬彬不願與他多說,對他道:“反正你們之事,我不管。你別來煩我。”
方貽國討了個沒趣,尷尬而去,心裡恨恨不已。
過了幾天,剛入夜,沐瑩和老王正在燈下閒聊,彬彬走進廚房,對老王道:“老王!麻煩你給我做一碗麪湯,讓小廝送到我房裡去,行嗎?”
老王對彬彬印象很好,痛快答應:“行。表小姐,我這就去做。”彬彬走了,老王立即動手。麪湯很快做好了,老王在麪湯裡格外加了調料,麪湯做得噴噴香。
沐瑩端了麪湯送去。放下面湯,轉身欲走,將要出屋,彬彬卻把他叫住。
彬彬道:“我看你絕非一般僕役之輩,若能將身世開誠見告.我有一事相商。”
沐瑩想:“看這個彬彬小姐,言行大異方家父子。那次虧她誠意幫助,我才能救出碧蓮……可是,她究竟是方家人,我要不要把家世告訴她……?”他猶豫不決。
彬彬道:“我看得出,你一定是江湖中人,一定是因某種原因隱瞞身分。人在江湖,防人之心不可無,我兩次相詢,你不肯講家世,我不怪你。可是今天,真有一件非常緊急的事情要與你商量。你不對我講實話,我不敢與你推心置腹……”她心情焦急,形之於色。
沐瑩想,常言“投之以桃,報之以李”,我既然想從彬彬口中知道東西,怎能對她隱瞞身世呢?他誠懇地對彬彬道:“小姐,聽說過天下無敵劍沐臨風嗎?那是我父親。”
彬彬道:“原來是沐公子,失敬!令尊及全家慘遭不幸,江湖正義夫士,無不扼腕嘆惜!早就聽說沐公子隻身逃出,流落江湖,想不到竟在此幸會,”
沐瑩道:“小姐,沐瑩已將身世奉告於小姐,能蒙小姐也將身世推誠一告嗎?”
彬彬低頭,未語先嘆:“我的家世實羞於啓齒,不告之罪,望公子鑑諒。但是既蒙公子推誠,我不能不對公子一吐肺腑了。我叫潘彬彬。名義上是方景純的外甥女,卻從小住在這個家。可是,雖然是這個家把我養大,我卻對這個家很反感。方家父子都衣冠禽獸,他們父子雖把我當做和璧隋珠,但是他們對我不是珍惜,而是玩弄。父子與我都有至親的關係,卻都對我存着邪念,所以我必須常懷警惕,心情永處於緊張之中。我自嘆身世好像離題遠了些,但是我說這些,是想讓公子相信我。昨天,我到姨父房中找本書看,誰知無意中發現了一個大陰謀。我走到門前,沒敢貿然進去正想敲門,忽然聽到一個陌生人說。只聽他說道:現在武林中,只有兩大厲害功夫,第一是沐家的公孫越女劍,第二是乾坤無影快刀。大內要想平魔教、滅武林,非練成這兩種厲害功夫不可。我聽到‘大內平魔教、滅武林’等話,吃了一驚,便停立窗外偷聽。只聽另一個陌生的聲音道:‘對,沒有雷霆手段,就降不了妖魔,要踏平羅剎魔域,我們必須學會這兩種功夫。可是,那乾坤無敵快刀譜,只有楊家有,那個楊春陽又金盆洗手,不知去處。楊春陽的住址湮淪難考,那厲害的刀法,也就沒什麼指望了。至於那公孫越女劍法嘛,就更難找。聽說爲那劍譜,沐臨風全家被殺,在沐家人遭難的那天夜裡,那劍譜被一夥人搶走了,至今杳如黃鶴,下落不明。’我從窗孔偷着看去,只見屋裡算方景純坐三人。方纔說話的這人,五十來歲年紀,方面大耳,眼睛大而亮,黃長衫,黑馬褂,是個大內侍衛總管模樣。他常到方家來,我認識他,他叫林大兆。另一個是個軍官模樣,他白麪豐腮,這一定就是第一個說話的人。這人我也認識,就是燕京守備使範春景。我仍在那偷聽,又聽方景純道:‘小可爲了孝敬林大總管,曾經委託李文謙去騙公孫越女劍法,李文謙已根據沐臨風之子的演示整理成譜,不意遵化馬家半路插扛子,捉了李文謙的女兒做人質,威脅李文謙交此劍譜,這樣一來刺激了李文謙反而將劍譜藏起,誰也不獻了……’又聽林大兆道:‘方莊主真會說話,你讓李文謙騙此劍譜,恐怕也是另受託付吧,豈有林某的分兒。但這種順水人情林某領下就是。過去,託方莊主的那個主兒,也是林某的同路人。請方莊主務必趕緊從李文謙那裡把那劍譜弄到手,以免夜長夢多。’又聽範春景道:‘只把那劍譜弄到手也沒用,還是做不到只此一家。只要沐家那小子不在我們這邊,就會有一個公孫越女劍法和我們爲敵,假若他把公孫越女劍法傳人,那麼使此劍法和我們爲敵的人就會更多。’方景純道:‘對,無怪殺沐臨風的那人極力追殺這小子。’林大兆道:‘我們就這樣定下:劍譜到我們手之前,搜捕沐家小子和李文謙,劍譜到我們手裡之後,殺沐家小子和李文謙。’說到這裡,他們就不往下說了,瞥見方貽安來我就趕快離開。我很同情沐家,也可憐這個沐公子,所以叫你來商量,想託你儘快通知沐公子趕快隱身避禍,想不到你就是沐公子……”
聽完彬彬的話,沐瑩感激萬分。肅然行禮道:“小姐自小生長在方家,能夠出淤泥而不染,不與方家人同流合污,真令沐瑩感佩!沐瑩有生之年,絕不能忘小姐的大恩大德!”此時沐瑩後悔跟李文謙到李家去,特別是後悔輕傳家傳劍法給李文謙,如今落得形跡暴露、天下追捕、殺害,真是不好辦!若不是彬彬見告,後果……
彬彬趕忙阻止他行禮,打斷了也的思路。彬彬道:“公子冒險救碧蓮的俠義行爲,是我親眼目睹,我想通知沐公子避險,是學公子的高義。我姨父本來就陰狠、精靈,現在又勾結大內、官府、綠林,你久隱此地,非常危險,請你趕快離開這裡。”
沐瑩道:“可是小姐……也不宜……”
彬彬道:“我將來會離開這裡的,請你趕快離開此危險之地!”
沐瑩看彬彬,正趕上彬彬秋波含情,擡眼看他。二人眼光遇在一起,都趕快避開。沐瑩對彬彬小姐,深敬深愛,一揖道:“小姐保重,我別過老王,今夜就走。”說罷轉身欲行。
忽然房上一個尖細的聲音道:“沐臨風的狗崽子,你走不了啦!”
沐瑩大驚,趕忙外闖,只見房上飛下一人攔住門口。此人中等個子,身體單薄,也如方景純的“國”字形臉,但呈長方形,眉毛不如方景純重,眉下嵌着一雙深而小的眼睛。沐瑩認得是方貽安,不願與他格鬥,驚動方家,向後退着,口中道:“二公子,我們無冤無仇。你放我走……”
方貽安冷笑道:“哼!爹爹要捉你,我正踏破鐵鞋無覓處,你竟敢來奪我愛?!放你走?別做夢了!”
彬彬飛身過來,立在沐瑩身前,護住他。直視着方貽安,“二哥,你待怎樣?”
方貽安一笑:“我不對他怎樣,只是想帶他去見父親!”
彬彬道:“二哥,買小妹——個人情怎樣?他是小妹的朋友,你放了他,小妹感激……”
方貽安眨着小眼睛奸笑:“放了他可以,但船家不搭過河錢,我買你的人情,你給我什麼好處?”
彬彬知道方貽安話的含意,紅了臉道:“二哥,別裝傻,你真不知道咱的關係!?我什麼也不能給你!”
方貽安:“那就休怪二哥不買你的人情了!”說罷舉劍就刺向沐瑩。
彬彬舉劍架住方貽安的劍:“公子快逃!”
沐瑩猶豫。他想:“他們要抓、要殺的是我,我怎能自己逃跑,讓一個姑娘替我當災!”
彬彬猜到了他的想法,急道:“沐公子,你快逃,他們不會怎樣我。”
彬彬的話,提醒了沐瑩。他想:“是啊,方家父子都寵愛彬彬,也都如禽獸般覬覦着彬彬,絕不會怎樣她的。可是彬彬……在這樣的環境裡,怎麼過。”
在沐瑩心思活動之際,方貽安已刺了幾劍,都被彬彬擋了。彬彬怕驚動了方家人沐瑩脫身不得,大急,低聲但急促地道:“沐公子,你還不逃等着什麼?”
沐瑩擔心彬彬在方家不好生活。但自己又沒辦法幫他,見彬彬這樣着急催他,只得跳出去道:“小姐保重,我們後會有胡。”說罷飛縱而去。
方貽安欲舍彬彬去追,被彬彬攔住。方家劍以沉厚雄渾在江湖有名。今日彬彬爲拖住方貽安,全力施爲,招法又狠又猛,方貽安與彬彬作戰,怕傷了她父親怪罪,有所顧忌,所以被彬彬阻在小院裡,乾着急,出不去。
沐瑩從彬彬小院飛縱出去,直奔廚房。
方景純的徒弟、家丁,被小院的戰鬥聲驚醒,齊拿兵器奔彬彬小院跑來。到了小院跟前,見戰鬥的是二公子和表小姐,不知該幫誰好,都愣在那裡。
方貽安被彬彬攻得氣喘吁吁,不顧說話。過了好一會子,在偏身讓過彬彬靈蛇出洞一招後,方縱身空中,施了一招夜叉探海,迫得彬彬緩了一緩,這才立定身,對大家喊道:“廚房的小林子,是沐家小子,快去拿他!”
大家聽了這話,一窩蜂地向廚房跑去。
沐瑩跑進廚房,只對老王說了聲:“王大叔,我走了,以後來看你。”說着話,從行李裡抽出寶劍向外跑去。可是剛出廚房,已有方家徒弟、家丁二十多人,手持兵刃跑過來。沐瑩飛身上房,方景純的幾個徒弟及方貽國也上房,緊追上去,沐瑩揮寶劍就迎上他們格鬥。
沐瑩手中的寶劍發揮了作用。有兩個方家門徒追在前面,邊跑着,挺劍向沐瑩後背突刺。沐瑩一個貂蟬理髮,反手使寶劍,在背後一搠,“噹啷噹啷”兩響,二人的劍尖被削落房上,追人氣勢一緩。
沐瑩正要飛縱下房,可是前邊出現一人,沐瑩一看,吃驚不小,此人正是方景純。
方景純身穿紫色長袍,黑色團花馬褂,抱劍立在當路:“沐少俠,老夫正要領略領略你的家傳劍法,出劍吧!”
沐瑩:“你要與我單打獨鬥,還是你們父子、師徒全上,羣毆我一人?”
方景純:“我要考較你的劍法,當然是單打獨鬥。”對徒弟、家人:“你們都退下,我要單獨試試他。”衆徒弟、家丁退下,圍在旁邊觀戰。
沐瑩的心裡仇恨在燃燒,咬着牙,不說話。方景純冷漠、鎮靜,等着沐瑩出劍。沐瑩思想電轉。他知道方景純是當今屈指可數的武林高手,只憑自己一定打不過他。他是英烈地戰死,爲沐家增添光彩,還是設法逃脫,準備將來報仇呢?他驀地想到武伯父,想到懷方姐,碧蓮妹,他們都肯捨命救他,還有藍少華、潘彬彬,他們也都希望他活。他不能死,他要活。但是他也知道強敵監視,不戰而逃是逃不出去的。他要逃,必須製造時機而後逃。他這樣想着於是出劍。
沐瑩一出劍就用家傳劍法中最厲害的招數進攻,企圖抓住先機,壓住方景純,爭取主動。可是,他把對手估計得過低了。他每一個攻招,方景純都能從容化解。方景純夾守夾攻,遊刃有餘。所以不向他猛攻,只是因爲要他往外亮招術,企圖在他水盡山窮的時候,或捉或殺,任意而爲。沐瑩唯一的辦法,就是用寶劍。無奈方景純的劍使得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他根本就找不到二劍相交的機會。
沐瑩越來越急,他心裡明白,這樣戰下去他勢難脫身。他星眸四望,找尋逃跑機會。可是對手緊盯,他萬難脫身。正在焦急,忽然,彬彬跑來,飛身上房,對沐瑩使了個眼色,向方景純道:“姨父,我幫你!”持劍攻向沐瑩。
彬彬去幫方景純戰沐瑩,方景純沒料到,也阻止不及,彬彬殺上,方景純就撤劍旁觀。他想,也好,這樣不但可讓彬彬試試我新教她的劍法,而且也可把公孫越女劍法看得更清楚。
想不到彬彬故意賣了個破綻。把身體給沐瑩送上,沐瑩身法、手法都十分靈活,欺身搶上,點了彬彬的左右肩井兩處大穴,立刻彬彬兩臂垂下,長劍落地。沐瑩對方景純道:“要想讓她活,就放我走!不然我和她同歸於盡。”
方家衆人面面相覷。方貽國對方景純道:“不能讓他傷了彬妹,放他走!”
方景純點頭。方貽安知道這是彬彬和沐瑩做假戲局,則要阻止,見方景純瞪了他一眼,心說:“這個假機關若揭破,彬彬必然恨我,豈不白把她推在大哥懷裡去?”也就沒語。
沐瑩用劍比着彬彬的喉嚨,向後退去。
方家衆人都覷着方貽國,方貽國對大家遞了個眼色,做了個手勢,方家衆人會意,齊伸手入懷,取出暗器。
這一切彬彬看得清楚,裝做一晃身子,嘴貼近沫瑩耳邊,低低說了三個字:“勿放我!”然後焦急地對方家人喊道:“勿放暗器!勿放暗器!”趁方家人把注意力集中在沐瑩對着她咽喉的劍上和她焦急的臉上,下邊那隻手一碰沐瑩的手,遞給他一團東西。
沐瑩脅着彬彬退到屋頂的盡頭,對方家諸人道:“都放下兵刃,莫過來!”說話時把劍架在彬彬脖子上。方貽國先放下兵刃,方景純也放下兵刃,方家諸人都放下兵刃。沐瑩和彬彬迅速旋身下房,縱了幾縱,跑出一箭之地。
方貽國扯着公鴨嗓子大喊:“快放下我彬妹!不然,我們絕不放過你!”
沐瑩脅着彬彬又退出一段路,彬彬低聲道:“沐公子!快放了我,你去吧!你手裡是黑霧銀針彈,他們若追你,就放它!”
沐瑩低聲道:“小姐保重?”撤了劍,向前飛縱而去。彬彬裝着打了個趔趄,坐在地上。
方景純一直盯着沐瑩沒說活,見彬彬脫了沐瑩的威脅,腳尖一挑,他那長劍從屋頂上飛起。他縱起身,在空中接了劍,飛縱着去追沐瑩。他的輕功那麼好,幾個起跳,就到了沐瑩身後,長劍向沐瑩刺出去,
彬彬在地上一聲慘叫:“哎呀!好疼!”
方景純以爲誰傷了彬彬!扭頭去看,追勢自然一緩。他追勢這麼一頓,沐瑩竄出兩三丈遠。一回手,拋出了那個黑霧銀針彈,只聽“啪”的一響,立刻千萬只細如牛毛的銀針,四處飛迸,接着一團黑霧瀰漫,不見一切。
方景純氣得怪叫:“好丫頭,偷了我的黑霧銀針彈給他……”
一陣輕風吹得黑霧消散,前面不見了沐瑩,地上不見了彬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