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靈官上前喝道:“小子,出雲劍法可是本門秘技,容不得外人污衊。今日你大放厥詞,我們拼了去雷劫谷受罰,也要好好教訓你!”
邵雁菱拔劍出鞘,點頭道:“正是!”
林逸擡目掃過那人,見他長得豹子眼、方口嘴,身材魁梧,年不過三十,且臉頰繃得鐵緊,彷彿憤辱交集。但眉頭並未皺到一處,隨即輕咦一聲,心說:“這人張嘴板臉,眉毛卻鬆鬆垮垮,表情極爲不諧調,莫非是在裝惱?”
他挑起兩邊爭鬥,對自己有什麼好處?
林逸迷茫不解,只能轉身看向赤髯,用眼神求助。赤髯則直截了當:“切磋。”
“你這老道——”林逸差點罵出聲,趕緊收住嘴,心想:“息怒、息怒,我要有涵養。”
遂凝神不語,仔細分析,事情突然就變得古怪了。
今天是受赤髯邀請,纔來到蒼巖峰觀劍,兩邊爆發衝突後,赤髯卻一反常態,沒有制止。回憶上次天尊講道,他秉公執法,開除尋釁弟子,送自己去雷劫谷面壁五年。本以爲他是顧忌道場秩序,特地重罰,那樣還算情有可原。
但今日爲何如此放縱弟子們?
“難道是故意演給我看?”林逸沉吟着,斜目望向邵雁菱,瞧她神色蠻橫,不像僞裝。
事有蹊蹺,必須留心。
邵雁菱提着劍傻站半天,見對方嘀嘀咕咕,就是不肯表態,登時惱道:“喂,你決定好沒有?”
邵雁菱氣勢洶洶,咄咄逼人;林逸又扭頭掃了赤髯一眼,發現他眼角低垂,竟流露出幾分輕鬆,心裡恍然醒悟,全都明白了。
原來如此!
林逸閉上雙目,昂首面朝天空,悠悠吐出一口長氣,自語道:“那麼讓我來當回狂徒。”
他睜開眼,再一步踏出,含光已擎於右手,鋒刃清透如若無物,便似此刻的心境,淡漠從容。
“小子失禮了,請邵師姐賜教。”說着,林逸斜擡刀刃,指向對方咽喉,擺出迎敵架勢。
“哼。”邵雁菱拿鼻孔噴氣,隨即揉身撲進,抖劍直刺其左胸,招式狠辣。
“一拍。”林逸默數節奏,刀面朝左格去,“乒”的聲盪開劍鋒。邵雁菱一擊不中,立刻轉腕換招,反手撩向他右肩。
“第二拍。”林逸在心頭默唸,左胯微扭,帶偏半邊身子;同時左手握緊刀柄,朝後方壓去,按刀斬落。
看似簡單的一個動作,卻改變了場上局勢,林逸用刀鋒護住自己側身,而邵雁菱則將整條右臂暴露給含光。
邵雁菱甚至還沒反應過來,右腕就已被擊中,氣甲瞬間粉碎,吃痛跪地,長劍僅隔着尺許距離,再也夠不到對方身體。
林逸退後半步,輕聲笑道:“獻醜了。”
四周鴉雀無聲,靈官們全部愣住,瞪着眼不敢置信:這小子只用一招就擊敗了邵師妹?
邵雁菱面如死灰,冷汗滑落額頭,望着自己顫抖的雙手,目露驚駭,到現在都沒明白自己是怎麼輸的!
時間飛逝,過得許久,她才緩緩站起身,臉蛋漲紅,羞恨不堪,強忍着淚水喊道:“再來!”
“行,陪你玩玩。”林逸神色平靜,既然要充惡人,那就演到底。
邵雁菱拾起長劍,用雙手握緊,朝前指向林逸,因氣惱攻心,兩腿微微哆嗦,一時間不知該如何進攻。
而這回,林逸率先出招,含光搶入中線,壓住她劍尖,向右側按去。
邵雁菱回過神,奮力相抗,使勁把劍刃朝上擡,防止露出胸前破綻。可林逸刀鋒一繞,竟已抵達劍尖下端,接着抖腕發力,往上挑去。
“兵!”寒芒交錯,邵雁菱虛握雙手,掌中空無一物。
其餘靈官紛紛擡頭,便瞧那柄長劍正射向半空,直達五六丈高,才力竭落回,插入地磚內,顫鳴不休。
衆人跟着飛劍仰頭又低頭,皆呆愕無語,一位靈官嚥下口水,驚恐地問:“這是什麼刀法?”
“刀法?”林逸聞言失笑,隨口答道:“基本功而已。”
“邵師妹請退下,我來會會他。”另一名靈官沒忍住氣,邁步走入場中。
邵雁菱遭受重挫,垂着腦袋不敢看人,靜靜走到旁邊拔出長劍,躲到角落裡哭泣,淚花沿途灑落一地。
那靈官也不多話,直接抽出腰刀,兩眼死死盯着林逸,屏息渡步,尋找進攻時機。
林逸又先動手,含光順劈而至;那人趕忙擡刀相格,兩刃交接,勢均力敵。靈官便收刀撤步,再變式斬向對方左腕,想用同樣的方法替師妹報仇。
林逸笑了笑,左手往後甩落,右手握刀進步一刺,前方暢通無阻,搶先抵住他咽喉。
“我輸了,爲什麼?”那靈官頓住動作,滿臉困惑。
實戰便是如此,看着精妙絕倫的套路,遇上基本功穩健的高手,根本不堪一擊。
這些靈官都參與過宋京考覈,學得也是高深武技,對敵傀儡不在話下,仗着氣甲護體能碾壓江湖俠客,但挑戰林逸卻完全不同。
一次次在生死鏖戰中成長,蛻變重生,他的招式不單是學、去模仿幾位師父。而是練與磨合,因體重、身高、臂長、步寬等種種因素,不斷地改良,化繁爲簡,最終變爲他自己的武藝。
林逸用學琴的經驗來領會武術,那些大開大合的招數,品相確實霸道有力,編成樂曲定激昂動聽。但動作明顯卻是致命傷,好比提前告訴對手,我下一招要砍向何處,怎能用於實戰?
所以他故意打亂自己節奏,反其道而行,不讓對手找到破綻。許多時候都主動截斷對方招數,把握瞬息的機會,精準出擊,謀求勝利。
若編成曲譜,必嘈雜刺耳,難以入聽。
拋棄陳舊套路,不拘泥於形式,故此,就算是最基本的技藝,到他手裡也能千變萬化,莫測無窮。
項志誠目睹完三場比試,心裡只剩崇拜,慚愧道:“林兄,以前我多有誤會,還當你和他們同流合污。結果今日你不計前嫌,替我出頭……現在想來,我真是有眼無珠!”
“幫你?”林逸略顯詫異,奇怪地反問:“我什麼時候替你出頭了?你和他們一樣,都是廢物啊?”
“林、林——林逸!”項志誠勃然大怒,氣得悶哼一聲,差點吐出鮮血,捂胸目眥欲裂。
“好,好,好!”他連吼三個好字,猛然拔出昆陽劍,往地上斬出一條裂痕,厲聲道:“你小子桀驁狂妄,仗點能耐惡語欺人,從今往後,我項志誠與你勢不兩立!”
“無所謂。”林逸慫慫肩膀,而後擡臂舉起長刀,斜指蒼穹,反射着日光,繞演武場走了一圈,目光掃過衆人,揚聲喝道:“還有誰敢向我挑戰!”
衆靈官氣得渾身發抖,恨不得撲上去生撕了他,但又自知不是對手,只能忍辱吞聲,暗中記下這仇。
眼看局勢愈演愈烈,赤髯終於發怒,跺腳暴喝:“放肆!”
喊聲響徹廣場,猶如天雷滾滾,震得衆人心神搖晃,接連跪下,顫抖不已。
林逸強撐着雙膝站直,賭氣問道:“他們學藝不精,丟人現眼,我可有說錯?”
“你還不知悔改?”赤髯怒髮衝冠,長眉倒豎,幾步跨過去,提掌便拍!
赤髯出手極快,林逸眼見鐵掌近身,來不及避讓,頓時臉色急變,心裡驚呼:“你玩真的?”
雖然赤髯動作兇猛,但落在他身上,卻輕飄飄如摸棉絮,並故作一臉猙獰地叫道:“倒!”
林逸心領神會,嗚哇一聲慘嚎,蹬地借力,倒飛三丈多遠,俯身撲落塵埃,四肢僵硬,彷彿暈死過去。
赤髯以雷霆手段懲戒林逸,衆靈官駭得瑟瑟發抖,當即跪下求饒:“道長我們知錯,請您責罰!”
赤髯怒視着他們,揮袖呵斥:“一羣飯桶,滾回去好好修煉,有空多打實戰,別再被一個新人挑場。”
說罷,轉身單掌抓起林逸,騰出右手,指向那位豹眼靈官,高聲喊道:“還有你,剛纔故意尋釁,跟我去雷劫谷面壁!”
“是。”那靈官趕緊回答,老老實實地跑到他身旁,垂首站好。
赤髯張口噴出道紅光,見風就長,化成一團火雲,再將靈官和林逸帶上,縱躍至雲頭,驅法飛向雷劫谷。
其餘靈官這纔敢擡頭,早已汗流浹背,偷偷望着他們背影,可還未起身,赤髯的聲音又遙遙傳來:“快滾!”
“敬遵道長教誨——”靈官們的喊聲連成一片,心驚膽戰地離開蒼巖峰。
……
林逸趴臥雲頭,估摸着已經飛遠,方睜開雙目,翻身坐定,疲沓地鬆了口氣。
旁邊那位靈官被嚇了一跳,忙問:“你沒事?”
林逸雙手扶住膝蓋,隨眼掃去,厭煩地說:“這裡沒有外人,你還沒裝夠?”
“額……”那靈官表情凝固,過得半響,忽然哈哈大笑:“你小子果真機靈。”
他頓了頓,忍住笑意,又問:“什麼時候瞧出的端倪?”
“你激將邵師姐之時。”
“嚯,好眼力!”那靈官失口稱讚,感慨道:“天尊誇你心思敏銳、洞察入微,今日有幸見識,名不虛傳,任某佩服地五體投地。”
林逸得意道:“還有麼?”
“嗯嗯……”任靈官沉思片刻,又說:“勇敢,執着,肯努力,有擔當,實乃我輩楷模。”
“真的?”
“你猜。”任靈官眼中閃過狡詐。
林逸咂舌無語,任靈官收斂神色,肅穆道:“戲只演了一回,接下來還得唱第二齣,仍需你配合。”
林逸沒有詢問後文,此刻正靜念思考,心想:“他們爲了攏聚兩派勢力,不惜將我塑造成年輕一輩的公敵,那我招惹衆怨,以後的日子該怎麼過?
而且王老也好,赤髯也罷,包括這位任兄,各各都是人精。論世上人心最爲複雜,反變無常,我勉力洞悉,又談何容易?”
他思來想去,突然苦澀地笑了起來,便不顧禮數,咧嘴自嘲道:“媽的,我是個大惡人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