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廢物,倒好大的口氣!”沈無心不怒反笑,長袍一揮,兩腳前踏,右拳蓄勢擊出,筋骨噼啪作響,陡然間火光大盛,燒得室內熱意融融。
兩人的距離迅速拉近,修羅臂彷彿化成一條火龍,映入林逸眼簾,席捲着炙浪撲面而來,氣焰滔天。
林逸呼吸一窒,髮梢焦灼,濃煙薰得兩眼微眯,架起含光接下這一拳,巨力透過虎口,震得氣甲盪漾,大大出乎他意料。伴隨着一聲巨響,整個人倒滑出去,撞破茅草牆壁,連退十餘步。
茅屋轟然倒塌,於火海中熊熊燃燒。沈無心右臂橫掃,格開墜落的房樑,踏出殘恆,走到林逸丈許外站定。左臂曲肘前伸,右拳護住下顎,擺出一個四平勢,厲色呵責:“要不是被你攪和,我早就成了靈官,哪輪到你小子來耍威風!”
林逸捂着發悶的胸膛,在院中渡步周旋,面露謹慎,不敢大意。如他所言,自己剛入靈官府,不受洛山重視,與其相比,一個在天一個在地,差距懸殊。
可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的自己,無論修爲還是傳承,皆在他之上。粗略估算沈無心的武藝,應該剛達小週天,若非那條胳膊古怪,決計不是自己對手。
人影忽閃,沈無心一躍數丈,旋身踢來,左腿劈向林逸頭頂,右拳探掌成爪,蓄勢待發。林逸剛欲舉刀,已看破端倪:這一刀出去,頂多砍斷他左腿,但自己胸口也會中爪,火臂力沉,必死無疑。
急念之間,林逸施展九宮步,朝右後方乾位踏去,避開佯攻,含光橫斬,不待其落地,就掃向他側腰。
沈無心嘴角掛着冷笑,凌空中伏低上身,刀鋒貼着自己後臀削過。再騰轉半圈,右腿回踢,膝彎處夾住林逸手肘,旋身落地,將他壓到胯下,修羅臂爆耀火光,當頭劈落。
生死搏殺,修爲只佔三成,另七成全靠應變和運氣。林逸安危迫在眉睫,猛吸口氣,頓足發勁,摟着沈無心膝蓋,斜貫撲出,從修羅臂肘底穿過。轉身而起,左掌回擊,拍上他後腰,將其推開數步,趁機抽出含光,順勢在對方腿上一劃。
沈無心以真氣護體,但寶刀削鐵如泥,乍觸即破,濺起一串血珠,踉蹌幾步站定。低頭看去,左腿傷可見骨,若無氣甲擋了一擋,已成殘廢。回首瞪向林逸,目光陰沉,暗蘊怨毒。
林逸逃脫制服,亦覺後怕,望着對方,心想:“多年未經實戰,武藝還是生疏了。”便拉開距離,手按腰間機關盒,喀喇一聲,鋼釘卡在裡面,擊發不出。
他皺起眉頭,原來時隔久遠,鋼匣浸泡雷劫谷露水,生鏽卡死,無法再用。
“gǒu zá zhǒng,你長能耐了!”沈無心惡罵道,返身衝回廢墟內,掏出一具山賊屍體,張口咬下,狠嚼骨肉。
“你這畜生連自己人都吃?”林逸疾言倨色,驚怒交集。
沈無心拋開屍首,舔掉嘴角殘渣,腿部傷勢瞬間癒合,踮跳兩步,慍惱道:“我落到這幅田地,全拜你和張英卓所賜!沈府被官府抄滅,萬貫財富轉眼散盡,我像條狗一樣浪蕩逃亡,以人肉爲食,只盼着有朝一日,能殺了你倆!”
沈無心瘋狂嚎叫,修羅臂烈火繚繞,飛身撲來,林逸揮刀迎擊。兩人鬥到一處,沈無心勢大力沉,鐵拳橫行直掃,崩拿捶砸;林逸步法靈動,含光左右偏架,分焰劈流。
沈無心暴跳如雷,目眥欲裂,多年屈辱皆在此刻爆發,對林逸越看越恨。咆哮着放開手腳,以命相搏,巴不得從他臉上咬下一塊肉來!
林逸對朋友視爲己出,顧婉兮妹子被他害死,心裡也動了真火,兩儀刀法交錯施展,舊招未竭新招又起,壓得沈無心連連後撤,應接不暇。
兩人愈打愈快,鐵拳利刃擦着身子刮過,燎焦肌膚,切開血管,全仗氣甲護體,否則早就同歸於盡。
“納命來!”沈無心尋到破綻,仰天咆哮,劈掌朝他天靈蓋砸落。
林逸斜擡含光,架住修羅臂,勁力震及內臟,悶哼一聲,嘴角溢出血沫,硬生生抗下。而後格開手臂,長刀繞着頭頂一轉,斬向他左耳。
沈無心鐵臂左拂,託掌接住這一刀,正要握緊,林逸已抽出含光,按在胸前,覓縫刺去。沈無心急忙側身,刃尖擦着胸口劃過,切開衣襟,嚇出一身冷汗!
林逸吁吁喘氣,心緒憤慨難平,無法施展剎那刀意,若不然剛纔就能將他當胸刺透。
兩人退後數步,均感疲倦,瞪着對手咬牙切齒,移不開目光,心裡頭諸般恩怨,翻騰做千丈波瀾,漫膛欲出!
只須臾,他倆緩過精力,深吸口氣同時撲上,怒吼廝殺,刀來拳往,無所畏懼。交手間,朧華迴轉若流水,火光爍亮似熔岩,血花噗嗤濺撒,燃起的風煙飄蕩,散開去遮住赤色夕陽。
拆得數招,林逸一腳踹中沈無心腹部,踢出數丈遠,怒吼道:“再來啊!”
“我怕你?”沈無心怒喝一聲,飛步躍至,又是一掌劈落。林逸斜刀架開,鋒刃繞過後腦,轉勢欲擊。
沈無心暗中嗤笑:“還使這招?”修羅臂提前揮至左耳,正待接架,林逸卻半途變式,長刀懸於頭頂,徑直斬下。
沈無心大驚,擡肘去格,未料仍是佯攻,含光引而不發,貼着他手臂擦落。人朝左前方衝出,含光橫撩,沒過其側腰。
他衝出丈許遠,止步站定,一揮手,刀上血珠如楊花飄散。沈無心轟然跪地,垂首看着自己傷處,內臟涌到體外,痛徹肺腑。還未來得及叫喊,眼角餘光一閃,林逸回身刺來,刀尖貫穿他咽喉。
沈無心荷荷悲鳴,萬念俱灰,驀然間,憤恨擡頭,右手五指成爪,直插林逸胸膛。
“咕嗤!”爪尖擊碎氣甲,刺入對方體內,掐住肋骨,使勁就要捏斷。
林逸眼中兇光畢現,轉動刀刃,咳着血水,將他脖頸徐徐切開,斬下頭顱!
沈無心氣力耗盡,右掌鬆落,仰天跌倒,身首異處命絕當場。修羅臂上火光頃刻黯淡,化作一灘黑水,惡臭撲鼻,而他身體也迅速衰老,變成一具枯朽乾屍。
陰冥邪氣從黑水中溢散而出,源源不斷。林逸大口喘息,忽覺它們全涌向自己,歸入丹田,被經脈貪婪吸收。受冥氣滋養,那顆靈果更加殷實,搖搖欲墜。
林逸鏖戰歷劫,渾身傷痛,沒有閒暇理會。休息片刻,挺直腰板,用臂彎衣物擦掉含光血垢,納刀入鞘。一手提着沈無心腦袋,一手捂住傷口,向顧晴墳頭搖晃走去。
……
三日後,蕃縣。顧婉兮昨夜剛到家,今天起了個早,將屋子打掃得乾乾淨淨,傢俱碗筷分門別類,碼得整齊妥當。姚鐵牛得知妻室性命無礙,放下吊着的心,雖仍感憤怒,但臉上終於浮現出幾絲喜色。
姚鐵牛將家中貴重物事帶走,拿去變賣,充作路資。忙到響午,才急衝衝地回到院子,打包行李,準備出門尋找顧晴下落,只等林逸歸來,和他道聲謝。
兩人一鷹候了許久,不見林逸蹤影,急得心煩意燥。用罷晚膳,顧婉兮躺在牀上休息,因掛念林逸,徹夜難眠。轉至子時,還未睡着,正感焦慮,窗外響起敲門聲:“啵啵啵。”
“是妹夫麼?”顧婉兮忙問,伸手拿過外套,披在肩上,翻身落地,走去打開房門。
“吱呀——”
月光撒進屋子,林逸站在走廊外,面色慘白,對她露出微笑,疲倦地說:“顧小姐,我回來了。”
顧婉兮好一陣打量,驚道:“大人,您和故友動手了?怎地虛弱成這樣?”
“沒,顧小姐,讓我進去喝口水。”林逸苦笑討饒。黑鷹飛下房樑,繞着他轉圈,血目閃爍,似乎察覺到什麼,卻緘口不提。
顧婉兮疑神疑鬼地盯着他,側過身子,請他入內,又問道:“您換了新衣裳,原來那件呢?”
林逸倒了杯茶水,潤過喉嚨,解釋道:“我會見故人,久別重逢,分外欣喜,便陪他喝了整宿酒。最後吐得一身都是,只能換件新衣裳,搭乘牛車趕回,耽擱不少功夫。”
“難怪您臉白成這般。”顧婉兮恍悟,點了點頭,擔憂道:“醉酒傷身,大人少喝點。”
“嗯。”林逸鄭重答應,放下茶杯,問:“顧小姐,可有空房讓我歇息?”
顧婉兮露出羞澀,搖頭說:“妹夫睡在主臥,客房我和秦姑娘佔了,若大人不嫌棄……”
兩人在天樞峰同居多日,林逸也不避諱,朗聲道:“好。”說罷,走到桌前,拉開一張凳子坐下,趴着桌子,呼呼睡去。
顧婉兮目光呆愕,只覺哭笑不得,稍後無奈地嘆了口氣,翻上牀鋪,望着他背影,緩緩入眠。
次日清晨,兩人盥嗽洗漱,先後出了門。乍見林逸,姚鐵牛激動感謝,爲他們張羅早膳,安排茶水。待衆人用罷,他背起行囊,被大夥送到門外。
姚鐵牛揮揮手,正色道:“內人被拐進深山,鐵牛雖笨,卻也曉得一日夫妻百日恩、相隨至白頭的道理。我去外面找她,哪怕耗上一輩子,望顧姨安心,好好跟着林大人。”
顧婉兮本想跟着去,聽他一說,心裡猶豫不決,側目看向林逸,乞求幫助。林逸無聲暗歎,抿着嘴脣,皺眉躊躇:“該不該道明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