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陸櫺是那種公私特分明的人,公司的工作絕不往家帶,不然這得多虧啊,拿了有小薔伺候的時間來做沒錢拿的加班工作,再說孫伊伊離開,職場之上少了個嘮嗑的人,實在枯燥無聊下用於工作的時間更充裕了,說到底她就是沒啥上進心。所以隨着上司外出說工程時,這位詞窮得很也就個背景牆的功效。好在盧棱有個神棍女友,耳濡目染地扯了堆風水問題,鬧得不開的事就這麼三言兩語定下了,且這位終守得雲開見明月,走路帶風,更別提臉上的笑能閃死個人,更沒怪她這蠢笨的職員了。

“不過他們要是以後還走了黴運怪你呢?”

“倒時再隨便指個別的。”盧棱頗不在意地說道,“人性擺在那,能推託覺不會承認是自己的不足,他們實際上也不是真正信這一套的人,但求個安心而已。”他現在是數着手指頭過活,三月十一黃道吉日,那天是去領證,四月初一又是黃道吉日,那天是辦酒席。

陸櫺也是數着手指頭過日子,年底長假過年。他們公司福利好,法定假日七天,他們前前後後是各加了四天,整整半個月。時間於安逸間,過得最爲飛快。

天寒地凍,陸櫺拖着個半空的箱子,與情人惜惜相別了一次又一次。

“不走不行了,趕不上火車了。”她道,“好好照顧自己,千萬別餓着。”

“早去早回,要想我。”

陸櫺離開沒多久,他的心就空落下來了。此後一連十天的,他都碰觸不到她了。

冰箱被塞得滿滿當當,陽臺外還擺着好幾顆大白菜蘿蔔之類的。是離開前的最後一晚,她一人跟個松鼠似的,來回忙碌地給他囤積着食物,就怕餓了他。其實他可以不用吃飯的,只是,活人的滋味不就是吃喝拉撒嘛。尤其是到了晚上,孤枕難眠,睡不着後就會胡思亂想。聽說這個年紀的催婚問題很嚴重,只一個人回家的話,絕對是會被七大姑八大姨一起圍逼唸叨着的,不然某寶上也不會有出租男女朋友這一行業了,雖然他還是不懂,爲何都有那個閒錢了,卻沒能有個對象。陸櫺都有他了,不過不知道會不會向她爸媽說起他,又會如何說。好想陪着一起去,不過還不行,花大仙說時機還沒到,花大仙休眠中,也沒個訴說的對象。翻來覆去怎麼也睡不着,乾脆爬起打開電腦,登錄賬號大殺四方。

妖妖妖龍:強哥厲害,這火氣,被甩了?

地獄斬龍使:女友回家過年。

妖妖妖龍:好事啊,能通宵玩遊戲了。

小薔立馬火力全開又將他宰殺了幾遍。

妖妖妖龍:我媽喊我吃飯,再見!

地獄斬龍使:你個媽寶,你這樣討不了老婆的。

後半夜的,又無聊地玩起維基接龍。

到了第二日,他估摸着時間,陸櫺昨晚上到家都半夜十一點了,所以今天不睡到個十點是不會起的。可到十一點還沒電話打來,他就忍不住自己打過去控訴了。

“你都不打電話給我。”電話那頭鬧哄哄的,有七嘴八舌的說笑聲,喜慶的音樂聲,她明明早就起身了。

“過堂呢。”陸櫺的語氣很無可奈何,“我還是水靈靈的年紀呢,就都給操心婚事了,每個長輩嘴裡五六個例子,手上還拿捏着七八個對象的。”

“你都是我的了,不許亂想。”

“知道知道。”那頭的人輕笑道,“我要亂想你能如何?昇天嗎?”

“不許開玩笑!”他是真惱了,這位偏在他痛點出開玩笑。

“好的好的。”她還是那副玩笑的口氣。電話那頭亂糟糟的,一個高嗓門問道:“小櫺,誰和你打電話呢?”

“男友。”聽她這麼一說,小薔的心情一下子鬆了,嘴也咧開笑了,那邊陸櫺繼續說道:“我都說我是名花有主的了,他只是有事沒能來陪而已。”

小薔豎耳緊貼着手機,那邊太鬧了,而陸櫺的聲音也夾雜在了這片鬧哄哄之中。

“別啊,還我!”就聞他女友一聲驚呼後。一箇中年婦女的聲音,操持着地方口音響起:“你真是我家閨女的對象?”

“是的。”他一下子緊張起來,身子也整個的緊繃得厲害,雖是對着電話,千里之遠只聞聲不見人的,他是嚇得維持着講電話的姿勢彎腰鞠躬:“阿姨新年好,我是櫺櫺男友未來的老公,是要娶她的男人,所以你不能給她介紹人。”

”哦呵呵呵呵呵“的尖銳女高音笑聲,陸櫺親媽說道:“你這年輕人真逗。”然後連珠炮似的問過來了:“對了,你叫什麼名字啊?多大了呀?是做什麼的啊?你們什麼時候認識的,怎麼認識的?談多久了?今年怎麼沒來看看我們啊?啊呀,還不是我那閨女什麼都不說,太不懂事了。”

陸櫺的媽太熱情了,即使還只是藉由電話,他都險些應接不過來。

“我叫顏強,今年十-----是二十一-----”

“好了,是我。”那邊陸櫺搶過了電話,打斷道,“不過你才二十一嗎?真年輕,要把當阿飄的時間也一起算進去啊。”

“嗯------”

那頭鬨鬧的亂,這邊寂寥的靜,真令他頗爲不習慣。

“我好想你啊。”

“你真肉麻,才分開沒多久吧。再說了------”陸櫺壓低了聲音,偷偷地說道,“再說平常白日我們也是分開的。”

“不一樣,”他說着踱步到廚房,朝九晚五兩點一線規律的生活,白日裡的分開期間,他能爲她營造個舒適的家,爲她準備着豐盛的晚餐。“不一樣的。”他又重複了一遍,他急需那人的撫慰關愛。小薔揹着着廚房的牆,這堵牆不薄,是磚牆堆砌的實心的,用以隔開浴室衛生間,而女主人不在,那廚房不見以往那麼熱火朝天了。

“櫺櫺,我愛你。”

“我-----我也愛你------”

“不能大聲點嗎?”小薔有些不滿,他深情而痛楚的傾訴,換回這位底氣不足,口氣還偷偷摸摸的迴應。

“一堆老不休偷看呢。”

這樣啊,那就算了。這時身邊的大狗,親暱地朝他蹭了蹭,他道:“小黑也想你了呢。”

“我跟那白眼狼不熟。”那頭沒好氣地說道,“你別餓死它就是了,它要出去遛你就把它帶到陽臺去看看,憋死它。”

小黑是大型狗,又到年底的時候,獨自出去更是有生命危險。

“網上說寵物爲了思念主人會爬上了牀,尋找主人的氣味來慰藉自己。”

“你讓它上牀!”

“它個頭大又兇,我阻止不了的。”

“你們穿一條褲子的。”

“它很兇的,真的。”他拍了拍身邊的大狗頭,小黑立馬一副齜牙咧嘴兇惡模樣,胸腔也顫慄起,怒吼從喉嚨深處帶出。

“你當我傻,不趕它下來回去我們吃狗肉。”

一通電話結束後,他一頭鑽入廚房快速做好了午飯。然後將打包好的飯菜系在了小黑脖子上。底下的老人開始怎麼也不肯接受,後來陸櫺象徵性地收了些伙食費。陸櫺不在,這送飯的任務交由了小黑身上,小黑特別有靈性也特別聽話,到了底下耐心扒門,任務完成後也不會撒丫子跑下去玩一圈,而是老老實實上樓。對於他這個出不了門的男友,陸櫺對楊奶奶是這麼解釋的,說他是個極爲內向害羞怕生的人,比古代的大家閨秀還二門不邁。楊奶奶說男人怎麼可以成天呆在家裡,她說他是那種在家工作的自由職業者,說這樣也放心不會胡來。楊奶奶誇他這廚藝比飯館的還好,這位陸櫺就說起他將來開個餐館啥的,說謊不必打草稿,反正楊奶奶本人有些老年癡呆。

除夕夜,陸櫺那邊早早吃了晚飯鑽入了被窩。幾日來受肉麻的情話轟炸無知無覺麻木了,所以到了視頻時候,這位是真沒啥表情唸經似的唸叨道:“想你想你,吃飯時想你,睡覺時想你,蹲茅坑拉屎時也想你。”

“過分。”見她呵欠連天,他把攝像頭一轉,果然那位一副捉姦在牀的表情跳了起來,“你你你!小黑!你給我死下去!”

“一個人睡不着,只好拿小黑慰藉了。”

“你還真重口啊。”

“重口了?”

“沒什麼。”她特溫和純良的笑道,“我就這麼說說而已。”

城裡與鄉下不同,城裡的爆竹煙花聲不會停歇,接連鬧個通宵,所以是不可能睡下的。而陸櫺她們鄉下,基本上八點前就放完鞭炮進被窩看春晚了。陸櫺不看,說是節目一年比一年無聊,催眠效果一年比一年強。

“那明天第一個給我拜年。”他看了下時間,零點了,日期都跳到了正月初一,而手機屏幕裡,陸櫺裹着被子坐起身,道:“絕對第一個,我現在這就給你拜年,新年好,恭喜發財大吉大利。”臃腫滾圓的身軀,笨拙地彎腰作揖。

“一點也不正式,拜年得穿新衣,得發糖果送紅包。”

然後手機屏幕一下子黑了,只留左上角自己的頭像在那叫喚人。

“那我現在養精蓄銳,明天一早第一個給你拜年。”

原來是縮被窩裡了。

小薔也關了手機去充電,心裡盤算着,這樣就還只剩六天了。雖是分隔兩地,可有着手機有着網絡,隨時隨刻的聯繫,知曉對方的動態,多少可以緩解心中的那份不安與荒涼。

大年初一的,他在虛幻世界中發泄一通,廝殺得昏天暗地不知時日,連身旁的大黑狗起身離開都未察覺,直到它猛烈地扒拉起門,一副激動難耐的等候着某人駕臨的模樣。他忙跑出去開門,只當是樓下老人有事上來尋,畢竟小黑能熟知的人比他還少。

門一開,這位就躥了下去。黑暗的樓道,緩慢的腳步,和沉重的皮相扣在了一級級臺階上的聲響。隨着人影緩緩攀爬,樓道的燈一層層出自行亮開,他的心是止不住的劇烈跳動起,果然那層臺階的盡頭處,是那日思夜想的人。

“櫺櫺你怎提前回來了?也不告訴我一聲------”驚喜變驚疑,他很快感覺到了不對勁。陸櫺沒朝他笑,更沒朝他打招呼,低低地埋着頭,完全看不到臉,還是不疾不徐地,甚至極爲頹廢麻木地一層層地擡着皮相拾階而上,對着身邊圍着她打轉的大黑狗,無動於衷。打破這靜謐黑夜的,還有時不時的哽咽抽泣。

好不容易等她上來,他捧起她的臉,悲痛的神色,紅腫的眼還汩汩地流着淚。他的心就像被人拿來做磨刀石,已是痛到毫無知覺了,明明早上的時候,還是個能給哈哈大笑出的快樂幸福的姑娘。

“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是不是她爸媽知道他不是人,還是他們自己瞧上了男人,要棒打鴛鴦,他的櫺櫺受不了才離家出走的。混亂的腦子還能百轉千回間,想了數十個緣由。他不是沒心沒肺不去設想以後,只是從來不敢不能去面對。

卻只見陸櫺拿衣袖粗暴地抹了把臉,可乾涸去的眼眶裡又一下子噙滿了淚水。

“你是------強強------”陸櫺囁嚅逼問道。

正欲安撫下去的手,就這麼僵着停頓在了半空。唯獨沒料到,會被她知曉。

他姓顏名強,就是樓下楊奶奶口中的那個強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