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樣?”
“別提了,小老闆在電話裡把我狠狠的罵了一頓。”尤剛委屈的嘆了口氣。
夏洛克忍不住笑了起來:“哈哈,我知道就知道他一定會發飈。”
“所以你讓我打電話?夏大哥,不帶你這樣的。”
“好了,沒事,放心好了,他頂多就說幾句,然後就忘了,比起擔心他,我們還是想想辦法,看怎麼解決黃冬這件事吧,看樣子,他對我們敵意很深啊。”夏洛克想起今天晚上的驚魂逃命,就覺得心裡不安,要不是跑得快,要不是差那麼一點兒,他也要上黃泉路了。
尤剛聽了以後,直點頭,想了想以後,突然從牀上坐了起來。“呀,夏大哥,我們不是答應船家大叔放好東西就去他們家吃夜宵嗎?”
“怎麼?你餓了?”
“有點兒。”
“那走吧,既然盛情難卻,我們就去吧。”夏洛克從牀上翻身而起,迅速的穿好了鞋子,兩個人幾乎是小跑着來到了船伕的家,船伕的家就在離小旅館不到五百米的地方,是個狹小的平房,燈光不算給力,但也看得清臉,還沒進屋,尤剛就聞到了香氣,船伕也許是聽到了腳步聲,所以在尤剛他們快要走近的時候,打開了房門。
“你們來了啊?請進請進,地方有些小,希望你們不要嫌棄。”
“哪裡的話,我們要謝謝你款待我們纔是。”夏洛克客氣了一句後,就進了屋,只見屋中放着一個爐子,火燒得旺旺的,那口鍋裡也很沸騰,魚片在裡面打着滾。
“你們遠道而來,我也沒有什麼好招待你們的,這是我今天白天打的魚,來,坐下吃吧,別客氣。”
“好勒。”尤剛也不講究,分腿而坐在了小凳子上。
夏洛克跟着坐下後,掃視了一翻屋子,屋子小是事實,可是東西卻非常的多,顯得有些打擠,這間屋子基本上包含了臥室,廚房的功能,這讓沒看到其他人的夏洛克忍不住問道:“大叔,你家裡人呢?”
“……”船伕沉默了一下後,笑着回答:“死了。”
“死了?”
“嗨,開玩笑,我當她死了,哎,我老婆,嫌我窮,沒出息,十多年前,就帶着我兒子跑了,她離開以後,我就這麼一個人。”
聽到這話,尤剛送到嘴邊的魚也吃不下了,放下筷子後,輕聲的問道:“你沒去找他們?”
“哎,找什麼找哦,十有八九跟着有錢人過好日子去了,我去找她幹嘛?給她添麻煩?再說了,找到也沒有什麼話說,自己窮,就不能怪別人。”
“那你有沒有想過再找一個?”夏洛克看向了船伕。
船伕看着鍋中的魚,笑着搖頭:“不找了,年紀一大把了,什麼都沒有,到老了,也許還一身的病,找別人不也是給別人找不痛快嗎?”
尤剛聽着聽着,覺得有些不對勁,想了一下後,馬上想起了船伕在黃泉路說的話,於是揭穿道:“不對啊,大叔,你不是說你家裡上有老下有小嗎?”
“嘿,這不是怕出事,想溜,編了個謊唄。”船伕倒是坦誠,沒有遮掩的說出了自己當時的目的。
夏洛克聽後,笑了起來,人在生死關頭,都會因求生本能而做出一些事情來,說謊只不過是小事,也是最常用的手段,但他看這船伕不像是慣騙,至少剛纔船伕說到妻子和兒子的時候,夏洛克從船伕的臉上看到了憂傷。
也許這抹憂傷一直纏繞在船伕的心頭,船伕突然起身,從屋內找出了一瓶老白乾,笑着問:“你們想不想喝兩杯?”見尤剛和夏洛克沒反應,笑着繼續說道:“雖然不是什麼好酒,但是晚上吃兩口,睡得香。”
“好吧,那就來一杯。”
聽到夏洛克說要喝,尤剛也豁了出去。“大叔,給我也來一杯。”
“好,好好。”船伕的臉上始終帶着笑容,沒有了在黃泉路上時表現出的貪生怕死,現在看來,只能說這個人活得很真實,不要說他,就連那些平日裡人模狗樣的有點兒本事的人到生死關關,都是一個德性,夏洛克對船伕沒不好的感覺,甚至有些欣賞,雖然船伕和黃冬搭話不成,三個人反差點兒被砸死,但畢竟船伕當時終於有了那種勇氣,這一點讓夏洛克心生佩服,需知,一個平凡人的勇敢,纔是真正的英雄。
也許是魚好吃,也許是氣氛到位,不知不覺的,三個人把一整瓶老白乾都喝進了肚子,對於其他人來說,可能沒有什麼大不了,不過少於喝酒的尤剛已經是暈了,紅着臉開始嘿嘿直笑。
“嘿嘿,大叔,你知道嗎?我今天很高興,你的菜,很好吃!”
“好吃,我就再給你煮!要是吃完了不夠,我馬上出去給我抓!”雖然這個船伕先嚷着要喝,但在夏洛克看來,這兩個人的酒量都不怎麼樣,不過小小的幾杯,加起來不過三兩左右的白酒,就讓兩個人開始胡侃亂說了。
在他們三個人中,唯夏洛克是清醒的,這一點,也是練出來的,他以前除了工作,其他的時間都在享受,當然少不了喝點兒小酒,漸漸的酒量就練了出來,所以當尤剛和船伕搖搖晃晃,快從凳子上掉下去的時候,他還能扶上一扶。
想着不能讓兩個酒鬼鬧出什麼笑事,夏洛克先將船伕扶到了牀上,一躺上牀,船伕馬上開始打呼,這讓夏洛克哭笑不得。
“也不知道是怎麼照顧自己的,明明不能喝,還喝,不過也好,喝醉了就睡,睡得香,少想,日子就沒那麼煩。”說完,夏洛克伸手拉開被子,想替船伕蓋上。
誰知,被子一拉開,從裡面掉出了一樣白色的串子,仔細一看,似一小根一小根的骨頭,被線串成了一串……
夏洛克將骨串排開,漸有了形狀,看清楚形態以後,夏洛克倒吸了一口涼氣,尤剛的酒也被嚇醒了。
“這個東西,怎麼這麼像人的手啊?”
“不是像,這就是。”夏洛克對付鬼沒辦法,對付人已經有很多的經驗,屍體他沒少見,屍骨也見得不少,所以一眼就認出了這是人的骨頭。
尤剛覺得眼前的事情好像是做夢一樣。“怎麼會呢,大叔怎麼會把人的骨頭收在被子裡。”
“這是一個成年的手骨,串成這樣放在被子裡,是想保留手的形態,這證明這個人對他很重要,他不想那個人離開。”
“死了之後砍下來的?”
“你認爲呢?”
“……”尤剛不想去想那些不好的,在他看來,船伕是一個挺好的人,雖然一開始有些膽小,但後來熟了,挺熱情好客的人一個人,他不願意去想船伕的壞事。
夏洛克又何嘗願意?看到在牀上呼呼大眼的船伕,夏洛克也猶豫着該怎麼辦,然而就在他和尤剛兩個人沉默的時候,本醉得不省人世的船伕卻坐了起來。
“你們發現了?”
夏洛克發現船伕現在完全不像是喝醉了的狀態,說話非常的清醒,眼中有光,證明也沒夢遊,心中不好的預感漸漸上頭。
“這個人是……”夏洛克揚起了手中的骨串。
船伕見了,低下了頭。“我老婆。”
“你老婆?!”尤剛大聲的跟着重複。“你不是說你老婆跑了嗎?大叔。”
“我說了謊。”船伕擡頭看向了尤剛。“是我殺了我老婆,沒錯,以前,她是勾搭了一個有錢的男人,想跟那個男人跑,爲此,她還害死了我們四歲的兒子,所以,在我知道了她先偷人,然後要跟我離婚以後,我就起了殺心,那天,我喝得半醉,問她爲什麼要偷人?爲什麼要害死我們的孩子?她死活不回來,還拿着衣服要離開,我一氣之下,就動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我紅了眼,死死的掐着,不知不覺的,她就斷了氣,等我反應過來的時候,她已經死了。”
“你沒有讓人發現這件事,然後處理了你老婆的屍體,後來又捨不得讓她離開,挖出她的屍體,砍下她的手,做成了這個骨串?”夏洛克猜測了一翻,也不知道自己說得對不起。
只見船伕笑着搖頭:“不,我是發現她死了以後,就砍下了她的腳,她的手,她不是想要走嗎?我就讓她走不了,只是當我摸着她的手的時候,我就想起以前走夜路的時候,她總跟我說她怕黑,讓我牽着她的手,她死了吧,我也不知道她會不會怕黑,我心想,雖然她偷人,但畢竟夫妻一場,我對她也有感情,所以,我就將她的手骨頭留下,做成了這個,天天晚上牽着。”說着,船伕的眼角漸漸的溼潤。“以前娶她的時候說過的,牽着她的手走一輩子。”
聽到是這樣的過程,夏洛克不知道是該替船伕委屈,還是替那個女人不平,再怎麼樣,誰也沒有權利結束別人的生命。
“這個秘密你應該已經守了很久,爲什麼你要裝醉?爲什麼你要讓我發現呢?”
“累。”說了這個字以後,船伕沉默了許久,才擡頭看向了夏洛克。“我以前不信鬼,不信神,我信我自己,也不怕報應,但是昨天晚上的事讓我明白,什麼叫做人,什麼叫報應,我不知道我家那個爲什麼這些年來沒來找我,昨天晚上我就在想啊,她會不會突然出來找我,跟我報仇,可是,她沒有,也不知道是不是她忘了,反正,我是累了,所有的人都知道她是揹着我偷了人,離開了這裡,沒有人知道真相,那是因爲我就沒說過實話,累啊,說謊太累了。”
尤剛似乎明白了船伕的心情,對於船伕的不解,他解答道:“她沒來找你,是因爲她對你沒有了恨,或者說是從來不恨,直到你掐死她的那刻,她都沒恨你,也許她對你還是有感情,也許她很內疚。”
“你……說她很不怨我?”船伕聽了有些激動。
“嗯。”尤剛點頭。“她要怨你,早來找你了,如果不是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她是不可能忍得下這種怨氣的。”
“哎,沒想到啊,沒想到,我掐死她,她還不恨我?有時夜裡想想,爲什麼我當初要那樣對她呢?她要走,就讓她走唄,要是人生能重來,我想,我應該會放她走,也許她現在過着很好的生活。”
夏洛克無言以爲,然而接下來所知道的更讓他大跌眼鏡,原來,船伕一直不肯靠岸的原因不是因爲其他的事情,而是因爲當年,他將老婆殺死以後,將屍體運到了黃泉路,就埋在那山腳,這麼多年,那裡車禍不斷,誰也分不清是誰的骨頭了,也就沒人知道他殺了自己的老婆。
兩三個小時以後,夏洛克和尤剛並排着走出了派出所,船伕是自首的,夏洛克和尤剛能給他的最好的結果就是這個,看到尤剛悶悶不樂,夏洛克輕聲的問道:“把大叔送進去,你不開心?”
“不是,這是大叔自己的選擇。”
“他也是累了,說謊說了十多年,心裡也苦。”
“他其實很後悔殺死自己老婆,一直後悔了十年多。”
“我知道,可是有什麼辦法,事實上,他就是殺了人,而且,對於他來說,這可能是種解脫,至少能讓他的良心好過得多。”夏洛克作爲一個偵探,很瞭解一個人負罪內疚有多難受,一年兩年尚好說,十年之久,其痛,足以讓人痛不欲生,他想,這也許是船伕故意讓自己被發現的原因,人這一生,背無形的惡比有形的債,更讓人疲累得多,一部分作過壞事的人,一生都被自己做過的事折磨,或午夜做夢,或敏感多疑,最後死的死,瘋的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