銘刻無盡之約誓 全部章節

所有的一切,

都是爲了小小的誓約。

比平常要大幾倍的灰白色的狼,毫無警戒心的樣子,發出很有規則的鼾聲。

而在那狼旁邊躺着的是一名少年,也和狼一樣微睡着。

纔剛剛進入夏天,吹來的風比較涼快。晴朗的天空萬里無雲,陽光沒有受到任何的阻擋,

直直的照射下來。

只能微微聽到鳥的叫聲,是一個平靜沉寂的下午。這個時候容易貪睡也是不無道理的。

一陣踹着小草的聲音傳來,但兩者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慢慢走過來的那隻灰黑狼,半眯着眼睛看着兩者。

“……到底哪裡去了呢……”

往四周看了看》實現飄過了鳥發峰的頂端,一直望到了遠方出雲國之地的另一端。

那充滿了荒魂氣息的山峰,是出雲國裡最高的山峰。

站在兩人的旁邊朝着這景色眺望了一會的灰黑狼擺了擺頭,三角形的耳朵也隨之晃動着。

一青年踏着靈巧的腳步,毫無聲息的朝這邊靠近了。

在多由羅的旁邊停下了腳步,真鐵半帶驚訝地苦笑着道:

“一派平和的跡象啊。”

“是啊。”

多由羅聳了聳肩,真鐵將手放在多由羅的頭上,輕輕嘆息道:

“王到底要到何時才能產生自己作爲王的自覺性呢……”

多由羅搖了搖尾巴。

“沒有自覺性還真讓人困擾啊。說起來十五歲也算是一個大人了。而且珂神已經負起了管理九流的責任啊。”

“……多由羅,失言了啊。”

多由羅慌忙用一隻前足掩住了嘴角。

擡起頭看着真鐵,青年露出了沉穩的笑容。

“……要對母親保密喲。”

真鐵禁不住笑出了聲。

“你好象一直都不會嚴厲的斥責魔由羅啊,多有羅。”

看了一眼灰白狼,多由羅露出陰沉的表情。

對於身爲弟弟的魔由羅直到現在還一直稱呼王爲“珂神”這件事,多由羅可沒少給他忠告,有時候甚至是嚴厲的責備。

多由羅半眯着眼,聳了聳耳朵。

“……有時候這種事情也會發生的。而且只有真鐵知道這件事情,真鐵不對別人說的話別人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我成了共犯了嗎?”

真鐵搖了搖灰黑色的尾巴。

“是啊,真鐵是共犯。”

真鐵一時無言,摸了摸多由羅的頭,坐了下來。

斜眼看了下旁邊的青年,他慢慢轉過了頭。

“那麼,暫時還是隻能當作沒有發現嗎?”

在尋找裡面沉澱着作爲荒魂核心的鱗片的涌泉爲名目而外出了的王和魔由羅,直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紅毛狼真赭擔心起來了。

馬上就到襲擊道反聖域的時刻了。在那之前,必須尋找到那沒有被任何污濁侵犯的清水涌泉。因爲荒魂喜歡清澈的水。

順着簸川的源流,就能找到大概的目標,應該不用多少時間——他們兩人丟下了這樣一句話,一大早就出發了。

他們過了中午還沒有回來,真赭不禁擔心起來了。受了真赭的託付,真鐵和多由羅到處尋找,來到了這裡。

“峰頂上也沒有,再沿着這山峰找一圈吧。”

“就這麼辦。”

真鐵摸了摸表示同意的多由羅的頭。

真鐵突然向天空望去,多由羅也跟着望向了天空。

啊,那高高的天空是多麼的藍,多麼安靜啊。

“……就一直這樣該有多好啊!”

對着漫不經心地感嘆着的多由羅,真鐵靜靜地回答道:

“……啊啊,我也這麼想啊。”

魔由羅和珂神正睡着,臉上露出幸福的表情。

能夠顯出如此安心的神情,一定是確信沒有外敵入侵到這裡和感知到彼此的體溫的緣故吧。

看着兩人的睡相,多由羅一本正經地嘆息道:

“這樣沒有防備,可不是什麼好事吧?”

到了他們的身旁,卻沒有看到他們一丁點的反應。

“珂神就不用說了,魔由羅居然都沒有注意到,作爲妖狼族那就有問題了……”

真鐵看了一眼那皺者眉頭的灰黑狼,一隻手放在盤腿坐着的膝蓋上,露出一本正經的神情說道:

“多由羅,失言了。”

“啊。”

敲了敲那突然變得僵硬了的狼的頭,真鐵微微聳了聳肩。

“……都十四年了啦,沒那麼容易習慣的。”

“哦哦”

看着陰沉着臉的多由羅,真鐵微笑着說道:

“還好啊,沒有被魔由羅和珂神聽見。”

“真鐵,失言了啊。”

對着好象報復似的回了那麼一句的多由羅,真鐵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珂神的睡相,跟還是嬰兒的時候沒有兩樣。

“——真鐵……珂兒……就……拜託……你……了……”

那一度稱之爲義母的人的臨終遺言,現在還在心中迴盪。

“……偶爾這樣也沒關係啦,對真赭要保密喲。”

“當然。”

協議成立。

在真鐵連連點頭的時候,一隻蝴蝶飛到了沉睡着的魔由羅的鼻尖上。

蕭蕭的翅膀擺動着,在狼的鼻子上咯嘰着。

“…………”

真鐵和多由羅輕輕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幾步。

“…………”

隨着優雅的噴嚏身子一動一動的珂神突然跳了起來。

“哦?什麼?”

手搓着還帶着半分睡意的雙眼的珂神朝四周看了看,猛然發現身後站着的兩人不禁失聲叫了出來。

看到屏住呼吸的珂神的樣子,扭着頭的魔由羅身子也一陣發緊。

對着驚呆了的兩人,真鐵若無其事的樣子開口道:

“王,魔由羅,一直等不到你們回去,真赭很擔心。”

珂神和魔由羅一時無語,互相對望着。

“……對,對不起。”

“對不起了。”

“好啦,回去吧。”

多由羅催促道。魔由羅和珂神慌忙站了起來,向趕回府邸的路奔馳而去。

看者兩人的背影,多由羅和真鐵對望了一眼,輕輕笑了起來。

生來就是爲了與那孩子相遇的,就是爲了守護那孩子的,是爲了幫助按孩子,成爲那孩子力量的源泉的。然後——

決不能讓那孩子一個人孤單在這世上。

有聲音傳來。

那應該是充滿希望的雨滴聲。

聲音越來越清楚。

“——羅……由羅……”

啊,是在叫自己嗎?

連喘息聲都能聽到了,似痛苦的呻吟。

慢慢睜開眼的多由羅,意識到這是自己發出的呼吸。

意識還處於朦朧狀態的多由羅的耳邊,傳來了尖利的叫聲。

“——羅……!振作些,多由羅,不能死啊……!”

多由羅眨了眨眼睛。

那是魔由羅的聲音,但是魔由羅明明已經不在了啊。

魔由羅被殺死了,被道反的那個女人殺死了,此仇非報不可。

啊,原來如此,在了卻弟弟的遺憾之前,自己決不能死。

“——多由羅……多由羅,不行啊,……決不能死啊……”

這隻灰黑狼在沉思着,緩緩移動着視線。那聲音聽起來如此之近,那灰白的身影也應該就在這附近吧。

弟弟和自己是如此相似,除了那毛的顏色以外,其他都幾乎一樣。

但是,無論怎樣,眼珠子都盯得要冒了出來,還是看不到。這是讓人何等的苦悶,悲傷和難受啊。

聲音能聽到,而且如此近,但人卻見不到。

多由羅突然醒悟了,啊,對了,是因爲在自己的身體裡啊。

於是灰黑狼在喘息中微笑了起來。

想到了好事,從恍惚中清醒了過來。

“……由……羅……”

那時使盡了全力發出的聲音。那時在猛烈的雨聲中還清晰洪亮的聲音,可見該用了多大的力氣啊。

“——多由羅!太好了,振作些……”

終於看到了反應,魔由羅這才安心了。

好不容易擊退了八歧大蛇的第六個蛇頭,十二神將太陰出去尋找昌浩和彰子之後,已經過了很長時間了。

雨一直下個不停,將渾身覆蓋着灰黑毛皮的狼的體溫慢慢奪走,使得傷口的血又流了起來。多由羅想盡量避開這雨,拖着沉重的身體移到了樹陰下,就再也不能動了。

到底失去了多少氣力,多由羅自己也不知道。

跟大蛇戰鬥時負的傷應該是很嚴重的,但奇怪的是自己感覺不到痛苦。全身像冰一樣,完全沒有了感覺。

“魔……由羅……那個……啊……”

想要爲他報仇,但或許再也做不到了。

但自己作爲哥哥,能做的事情肯定是要做的。

“我……死了……的……話……”

悲痛得泣不成聲的魔由羅大聲道:

“——不要說傻話,不會死的,我們不是都已經跟珂神和真鐵說好了的嗎/”

多由羅緩慢地點了點頭。

還是在很早以前,當時它們還是小狼的時候,對着真鐵一起發過誓。

絕對不分開,那是從小小的心靈裡,非常認真地發出的誓言。

“……我……已經……不……行……了……”

“——不會死的,不能死喲!對了,珂神,珂神會給你治好的,多由羅你也應該知道的,所以……”

多由羅再一次點了點頭。

當然是知道的,他們引以爲豪的王,一個心地善良的少年,看到自己痛苦的樣子,肯定會全力爲自己治療的。

但是,那個珂神已經不在了。魔由羅應該知道的,因爲一直都在自己的身體裡面觀察着這一切啊。

難道這樣弟弟還相信嗎?

相信珂神會回來嗎?不是珂神比古,是我們一起養大的那個珂神,一定會回來嗎?

或許,因爲九流的哀願,這個可以實現吧。但是自己已經沒有那個時間了。

多由羅感覺到自己的身體漸漸冷卻了下來。

“……我……死了……的話……這個……身體……你……來……用……”

“——呃……”

聽到多由羅如此意外的話,魔由羅一時無言了。

多由羅微微笑了起來。不用看也知道,那黑色的眸子肯定是睜得圓圓的,露出相當驚奇的神色。

閉上眼睛就能看見了。

於是發現自己真是個傻瓜。還以爲已經不能看見的弟弟的身影,現在不是非常清晰的在自己面前嗎?

因爲看得見,所以不用悲傷了。就在這裡,所以沒有問題了。

自己是哥哥,自己這樣子讓弟弟看見了該有多難爲情啊。

“……行……吧……魔由……羅……”

努力地說完了這些的多由羅,終於舒了一口氣。

“——不行……啊……!這樣……可不行啊……多由羅……!”

弟弟一副痛苦的表情,悲慘的叫聲直穿到心底。

“太煩了啊,魔由羅,這個時候應該聽年長者的話啊。”

弟弟好象說着“不要不要“的樣子搖着頭,只要你相信的話,珂神一定會回來的。

“咻咻“地,喉嚨深處好象笛子吹的聲音響了起來。

雨聲漸漸遠去了,到這聲音完全聽不見的時候,這個身體也就可以交給魔由羅來支配了吧。

“——多由羅!不要睡啊,傻瓜!多由羅!”

灰黑狼的耳朵擺動了一下。

同時,在多由羅裡面的魔由羅屏住了呼吸。

可怕的妖氣正在逼近。

——是荒魂嗎?

魔由羅驚慌失措,多由羅不能動,這樣下去的話,遲早會被發現的。

悄悄地往四周看了看,魔由羅努力思考着,不管怎麼樣一定要救救多由羅。

不只是自己,如果連多由羅都不在了的話,珂神回來的時候該有何等的悲傷喲,還有真鐵也會啊。

魔由羅想到這裡,突然胸口一陣發緊。

最後向自己下毒手的人是誰,在自己睡着之前,都還是沒能看清楚。

難道是……?爲什麼呢?各種思緒涌了上來,甚至還想大聲哭出來,

魔由羅搖了搖頭,一定要見到真鐵,找他好好確認一下。

是不是這樣連自己也都不知道,魔由羅對彰子說道。

但是,知道了的話就會感到恐懼了。還是不知道的好,頭腦中不知道誰在對自己這樣說着。

還有疑問的時候很難去相信,因爲想相信所以想去確認。

地下的轟鳴聲越來越大,有蛇穿過地下,正往這邊靠近。和雨中感覺到的妖氣一樣,但有比那更強大的力量。

屏住了呼吸的魔由羅的耳邊,風的呼嘯聲傳了過來。

魔由羅睜大了眼睛,順着風聲望了過去。

黑雲中,有三個小小的身影。

“——彰子!”

就在魔由羅禁不住叫出聲的同時,響起了大蛇的咆哮聲。

猛烈落下來的暴雨中,昌浩和彰子乘着太陰的風,正尋找着多由羅的身影。

“太陰,多由羅在哪裡呢?”

面對滿臉蒼白的彰子的提問,太陰露出不勝困擾的神情。

“因爲尋找昌浩和彰子小姐費了不少工夫……”

本來應該正是太陽高高升起的時候,可是光線卻被烏雲遮擋了,視線前面一片黑暗。樹叢中哪裡看起來似乎都一樣,只能確定方向和距離。

“大概,就在這附近吧……”

突然,好象要蓋過她似的,咆哮聲響了起來。於是在這鬱郁蒼蒼的森林中,鑽出了一個扁形的蛇頭。

以極快的速度爬了過來的大蛇,含着憎恨色彩的深紅色雙眼盯着昌浩燃燒了起來。

昌浩探出身子,將驚叫着說不出話來的彰子護到自己身後,與大蛇形成了對峙的態勢。太陰的風將雨驅散,迸發出的神氣變成了鐮刀向蛇頭襲了過去。

滿身妖氣的大蛇,擺動身體,毫不費力地將襲來的神氣化解了。

“……喏……吱……”

不甘心地咬起了嘴脣的太陰臉色變得很難看。神將的神通力也有極限。一邊釋放出風將昌浩他們保護起來的同時螟害要跟這可怕的大妖決鬥,太陰已經使盡了全力。

“太陰。”

‘沒問題的,不用擔心。“

太陰握緊了兩隻拳頭,交叉着放在胸前。

“我既爲十二神將,一定要保護你們。”

趁蛇頭未注意的時機,太陰將昌浩他們放到了地上。

“昌浩,快將公主帶走!”

就在太陰將兩人留下準備飛上去的時候,昌浩抓住了她的手腕。

“不!由你來將彰子帶走。”

“呃?”

昌浩邊將瞠目結舌的太陰推向了彰子的邊說道:

“我來阻止那條大蛇,趁這空隙,將彰子帶到聖域去。”

昌浩望向天空,瞪視着正朝他飛來的蛇頭,一隻出刀印,迅速在空中畫出五芒星,念道:

“————禁!“

正往下飛過來的蛇頭被不可視的牆壁阻擋住,又被彈了回去。好象要逃離身子向後仰的大蛇的視線,也跟着昌浩他們移動着。蛇身打倒樹木的聲音轟轟作響。

“昌浩……!”

握住臉都扭曲了的彰子的手,昌浩笑着安慰道:

“會沒事的。到了聖域,有爺爺和勾陣在,儘管放心。”

“但是……昌浩……”

“彰子只要在那裡等着我就行了,我不久就會到了。”

彰子屏住了呼吸,忍住沒有哭出來。但卻忍不住露出了痛苦的表情,握住了昌浩的手。

雨聲越來越大,毫不留情地打在身體上的雨,奪走了熱量和氣力。

彰子液化司想回去的,非常非常地想,想逃離這裡。但是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只是靠肘支撐隻身體。

昌浩將不能站起來的彰子抱在臂彎中的時候,彰子感覺到自己到現在爲止集聚在全身的緊張感突然消失了。

比起在一年前相見的時候,昌浩高了一些。不過,因爲自己也長高了,差距還是沒有怎麼拉開。

彰子突然眨了眨眼,眯細了眼睛。

十二神將朱雀在不久前笑的樣子在腦中涌現了出來。

面對詢問怎麼回事的彰子,朱雀和在旁邊的天一對望了以下,眼色變得柔和了。

“——昌浩露出嚴肅的表情念着咒語。”

“——公主也長大了……”

昌浩好不容易長高了,但因爲彰子也長了,總是不能拉開差距。對此,彰子抱着複雜心情。

還記得勾陣聽到這個以後,苦笑着說那是因爲女孩子發育得快的緣故。

這些微笑的事情都能在這個時候想起來,那是因爲有昌浩還有太陰在自己旁邊。

雖然大蛇離自己這麼近,但有他們在身旁保護自己這一份安全感給了自己莫大的力量。

“……彰子?”

看着一臉擔心的昌浩,彰子搖了下頭。

“那麼……一起,回去嗎……?”

自己爲什麼會在這種地方呢?彰子自己也不知道。昌浩和太陰也一樣。

知道彰子想說什麼,昌浩點了點頭。

“恩,一起回去。——太陰,走。”

放開了彰子的手,與此同時太陰的風將彰子圍了起來。

目送着隱藏在樹叢中,沿着地表飛走的太陰他們的昌浩,吸了一口氣,翻過了身。

看着手心,咬住嘴脣。

“……爺爺……”

現在全身感到一陣顫抖。

“……對不起……!”

說好永遠不會違背的誓言,現在卻給打破了。

“……但是……!”

心情是這樣沉重,這樣悲傷,卻毫無辦法。

但即使這樣,也毫不後悔。

但深深地折磨着昌浩的內心。

誰也不要犧牲,誰也不要受傷害,成爲最高的陰陽師。對這一誓言,自己卻——

那個時候,心中的這個誓言,決不是輕易發下的。那種願意犧牲一切的激情原來在自己心中,連自己都不知道。

昌浩搖了搖頭,然後擡了起來。

映入眼簾的是滿身是血的比古的身姿。自己那麼輕易的殺了一個人。

這個事實像冰冷的刀刃刺到了自己胸一樣。

擁有強大的力量,也就意味着有與之相應的危險。

從衣領到胸口,找到了那香囊和道反的丸玉。在抵消了天狐的力量的時候。丸玉一半以上的效力已經失去了。如果承受更大的負荷的話,應該會粉碎吧。那樣的話,沒有什麼能阻止自己了。

大蛇的妖力甚是強大,雖然丸玉的效力已減半,但其本身是完好無損。不過這也辦不到的話,那法術就沒用了。

昌浩感覺第六個蛇頭正追蹤自己的靈力掀倒樹叢朝着自己逼近。

打出了迎擊的手印,心中唸唸有詞:

“嗡……!”

剎那間,昌浩的脖子上升起一陣寒意。

“咚咚”地有什麼東西在跳動着。

伴隨着一陣咆哮,蛇頭跳了出來,紅色的眼睛盯着昌浩。

同時,在太陰他們前進的方向,傳來的因強大的靈力旋渦而產生的雷擊的轟鳴聲。

第二章

那落下來的雷擊,向太陰和彰子襲來。

太陰將發出驚叫的彰子護在身後,自己一個人承受了全部的衝擊,被打得翻了個跟斗就再也不能動彈了。

“太陰,太陰!振作些!”

彰子搖了搖太陰的身體,太陰纔有了點反應。半睜着眼睛看着彰子那一副愁容的面容。

“公主……快逃……!”

太陰努力想要站起身,但因爲全身麻痹了根本站不起來。擡起頭的瞬間視野中突然出現了一個人影。

那時由紅毛狼陪伴的珂神比古,正微笑着。

“……吱!”

看着泣不成聲的彰子,珂神露出了蛇一樣的目光。

“說你逃不了的吧,你只不過是一個楔子而已啊。”

說着抽出了腰上佩帶的劍。

“怎麼樣?真赭。你不覺得是時候了嗎?”

在珂神旁邊的真赭露出冰冷的目光,點頭表示同意。

“八歧大蛇的八頭八尾,和所需要的都已經再生了,之後就只需要釘楔子了,珂神比古。”

真赭的雙眸裡發出奇怪的的光芒。

“爲了消滅着地球上生存的所有生物。”

珂神發出淒厲的嗤笑聲,彰子戰慄得全身僵硬,不能動彈。

太陰搖晃着站了起來,瞪着珂神和真赭。

“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的!絕對不會讓你們如願的!”

珂神他們饒有興趣地看着滿身創傷卻堅決說着的太陰。真赭突然眨了眨眼,目光從太陰身上離開,向右後方移去。

“……啊,原來這個叛徒在這裡啊。”

那輕蔑不屑的語氣使得彰子和太陰不寒而慄,彰子跟着它的視線望了過去,看到在樹陰裡橫倒着的是多由羅,一時緊張得屏住了呼吸。

“多由羅……!”

“——彰子……!危險,快逃……!”

魔由羅的聲音在彰子的耳邊響起。

灰白狼其實也感到害怕,不僅是有作爲荒魂的第九個蛇頭——珂神比古,還有那真赭發出的異樣氣息也讓人不寒而慄。

爲什麼不只是對沒用的自己,對多由羅也表現出冷淡的言行舉止呢,真讓人難以理解。

“——母親大人……爲什麼?”

聽到困惑的魔由羅如此詢問,太陰大吃一驚。

“是母子嗎?”

“是啊。那爲什麼這樣……”

真赭那冰冷的目光看着灰黑狼,之後視線又回到了彰子她們身上。

“叛徒就應該有相應的報應,是這樣吧?珂神比古。”

“正是,真赭,你真實知道得很清楚啊。”

少年那舉起的右手上,迸射出漆黑的火花,開始只是發出“劈啪劈啪”的聲音,但逐漸威力大增,轉化成了雷擊。

“這副血肉之軀就連成爲我兄弟的價值也沒有,讓其從這世上消失吧。”

意識還處於朦朧狀態的多由羅,模模糊糊聽到了這殘酷的話語。原本超喜歡的那聲音,現在卻要殺了自己。

死也行,反正也堅持不了多久了。但是,讓那雷擊將這身體燃燒,將其粉碎的灰飛煙滅了的話,魔由羅就沒有可依附的身軀了。

想到這,多由羅心中火焰燃燒了起來。

“……那樣……的……事情……都……!”

能接受嗎?這可是留給魔由羅的,是決定了給魔由羅來支配的。

伸出的前腳擦着泥土,多由羅以沙啞的聲音念道:

“……魑……魑,魅……!”

那狼的前腳伸到的地方,泥土突然升騰了起來,好幾頭黑色的妖獸從泥土中鑽了出來,朝太陰和彰子的方向衝了過去。

那些妖獸兩個一橫排,產生的強烈的衝擊將魑魅們一瞬間就驅散了。

靈力的餘波好象漣漪一樣擴散開來,察知這一切的大蛇第六個蛇頭,迴應似的咆哮起來。

接着,又有兩種咆哮聲跟着響起。另有兩個蛇頭在往這邊靠近。

多由羅努力想站起身,搖晃着邁出步子,大聲喘息着。

“想……抓……彰子……沒……門……!”

珂神紅色的雙眸放出光芒。

“住口。”

漆黑的雷擊落了下來。多由羅以一毫之差躲過了這一擊,但由於用力而腳步變得踉蹌,用盡了全身力氣拖着鉛一樣重的身軀走到了彰子面前。

“多由羅,魔由羅……!”

臉色蒼白的彰子,用那已經冰冷得沒有了感覺的手腕抱着狼的頭。

多由羅和魔由羅感動得真相大聲哭出來。

這姑娘貴爲公主,爲什麼會讓我們感受到如此的溫暖呢。就像那超喜歡的母親的溫暖,沒想到竟然能從人類的姑娘那裡的到。

本已消失的氣力,卻因爲這溫暖而再次涌現了出來。

“夠了吧,多由羅,這種生存的恥辱實在讓人羞愧啊。”

面對一副輕蔑神色的真赭,太陰咬牙切齒。神通力的旋渦在她周圍產生了。

“這傢伙是你的兒子吧?”

“在大義面前,這些還有什麼意義呢?”

從傲然回答着的真赭全身,妖氣升騰起來。它的前腳敲了敲地。

“——魑魅。”

一羣黑色的妖獸,發出“嘣嘣”的聲音的同時就從地底下蹦了出來,一瞬間就將太陰他們包圍了起來。

“這些東西!”

太陰的神通力變成暴風雨般想魑魅們襲取,魑魅們被粉碎了,但又有新的魑魅們蹦出來。相對於這些無止境產生的魑魅,太陰的神通力是卻是有限的。

突然意識變得模糊,太陰的膝蓋被擊中了。看到沉下去的太陰,彰子反射性地伸出了手努力地支撐着她。

彰子用盡力量去支撐着嬌小的神將,但還是難以承受,就要倒下的樣子。

多由羅慌忙跑到彰子的背後,以灰黑的脊背支撐着她。

看到似乎要倒下的太陰和彰子,珂神顯得很不耐煩的說道:

“‘垂死掙扎’這個詞知道吧?而且,也沒有地方可以逃了啊。”

故意拖長語調的珂神,舉起手交換來往自己身邊接近的二個蛇頭,從黑雲放出的閃電有落了下來。

接着發出了“轟轟”的雷聲。

巨粗的樹木從中間斷爲兩截,一個小小的身影飛了出來。

太陰呼叫道:

“昌浩!”

在暴雨中飛跑的昌浩,邊喘着氣邊滑到了彰子她們的面前。

天空中泥土飛揚,昌浩打出了手印,大聲念道:

“嗡比那可仰,下那苦堂!”

胸中鼓動起來,昌浩全身的血像流到了某個地方似的。

心中最深處白色的火焰燃燒起來,那擺動的火焰,隨着鼓動的加快而愈法的猛烈。

“嗡比那可仰,下那苦堂!”

昌浩毫不猶豫地念出了至盡爲止從未對人類用過的咒文,在念誦的同時,內心的深處也逐漸變冷。

冰冷內心的最深處燃燒起來的火焰,感覺像是在說自己有罪似的。

岩石一樣的雷擊打向了珂神和真赭,猛烈的爆裂中泥土飛濺。

“彰子,太陰!受傷了嗎?”

聽到昌浩發問,太陰大聲提醒道:

“昌浩,前面!”

珂神抽出鋼劍刺了過來,昌浩幾乎是無意識地避開了,接着飛了起來,翻了個身又落到了地上,擡起了頭,蹲伏在地上的珂神映入了昌浩的視線。這一次昌浩的胸口刺來。

那可怕的雙眸直穿透昌浩的心。

“——嗡……嗞!”

昌浩雙手拍地,瞬間,珂神所在之處,地表龜裂。

“鳴——”

失去平衡的珂神搖晃起來,昌浩沒有放過這個機會。

“承伏吧,祈願吧……!”

昌浩取出佩在腰帶上的勾陣的筆架叉,舉起來叫道。其中的靈氣使得一道灰白的光直升到天空。

“電灼光華……”

厚厚的黑雲被驅散了,白色的閃電出現了。

“急急,如律令——!”

珂神和真赭朝天空望去,雷神的劍朝着兩人擊落下來。

轟隆聲的同時,周圍都呈現出白銀似的顏色。震動貫徹雲霄,同時,夾雜着雨聲和大蛇的怒號聲。

但是,那些聲音全部傳不到昌浩的耳朵裡。刺痛鼓膜的,是由體內產生的巨大的響聲。急促的心跳和燃燒的火焰使得心也跟着灼熱起來。

昌浩吸了口氣,突然感到胸空發出“咚”的聲音,丸玉完全破碎了。

微小的聲音,應該誰也沒有聽到。

但是,不用五感而是憑直覺,彰子感覺到了。

筆架叉從昌浩的手中滑落到地上,濺得泥土飛揚。

忘記了呼吸的彰子的眸子,被稱爲當代第一的陰陽眼能力的她的眼力,映入一副景象。

昌浩全身被灰白色的火焰包圍了。

那是什麼,她很清楚。是在異界見到的光景,是升騰起的天狐的力量。

彰子完全到了忘我的境地,放開了太陰,無言地伸出了手,頃刻間猛烈的雨落下。

“……等……”

突然,感覺到昌浩的面前出現了某種耀眼的光芒。

彰子驚得睜圓的眼睛。

自己從哪裡得到了這麼大的力量呢?自己都搞不清楚了。

伴隨着雨聲,有大蛇的咆哮聲,時而驅開黑雲的雷鳴般的轟聲。

抓着昌浩的手腕倒在地上的彰子的眼前,滿臉得意神色的珂神出現了。

那嘴角露出了邪惡的笑易。

“……!”

失去平衡而跪在地上的昌浩,聽到自己胸口強烈的心跳聲,但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他看見了。

珂神手中的劍尖漫漫地刺金了彰子的胸口。

胸中火焰仍在燃燒的昌浩的雙眼睜開得似要裂開了一般。

一切的聲音都消失了。

“……啊……”

彰子緩緩地倒在了昌浩那無意識伸出的手腕上。

這倒下的少女被雨淋溼的頭髮,本來長可達腳裸,但現在半數不及腰部。

“…………“

在目瞪口呆的昌浩的手腕中,紙一樣白的面容歪曲了。

“咚咚”的鼓動又跳起來。

“……啊…………”

雷鳴的同時出現閃光。

刺到她身體的那鋼劍的刃正閃閃發光。

“……彰……子……”

一切都發生在那一瞬間。

那灰黑狼,像要吃人一樣地盯着那刺中了少女的少年。

“珂神……!”

珂神比古嗤笑着,再沒有比這讓他更開心的事了。

在其身後的紅毛狼也向昌浩他們投去殘忍而冷淡的目光。

“……難……道……”

茫然地看着不斷呻吟的彰子,昌浩乾澀的喉嚨裡發出了撕心裂肺的叫聲。

“……啊……!”

手上承受着彰子的身體,昌浩無法相信着一切都是事實。

“彰……子……!”

胸中,火焰在燃燒.

心臟發出似敲打晨鐘一樣的巨響.

其他的什麼都聽不見了.

伸出手準備拿起桌上擺放的出雲石的時候,安倍晴明突然露出了思考的神色。

伸出的手指停了下來。

坐在他正面的勾陣,奇怪地歪起了頭。

“晴明,怎麼啦?”

白色的丸玉,紅色的管玉,碧色的勾玉。這些玉包含了道反大神的力量,可以說是神的化身了。據說把他們連起來就成了三種一連的玉。

看者這塊拜託巫女準備的白色的玉,晴明露出深邃的目光。

伸出去的手指放在嘴角,老人一副沉思的狀態。

觀察了一會主人神態的勾陣,考慮着是等老人開口,還是自己先問呢,最終選擇了後者。

“有什麼值得在意的事嗎?晴明。”

終於移動目光了的晴明,現在有一直盯着勾陣看。那目光,相當強烈。如果是心懷不軌的人恐怕無法正視他吧。那時什麼事都可以看穿的銳利目光。

勾陣並沒有任何想要隱瞞的事,腳和手腕交叉着默然地承受着投過來的目光。晴明露出這種神情的時候,一定是有什麼事的。

當勾陣數的心跳數到六十的時候,老人終於開口了。

“……我說,勾陣啊。”

“什麼?”

“你爲什麼把頭髮弄得這麼短呢?”

“————啊?”

勾陣毫無準備地反問了一句,沒有想到被問到這樣的事。

晴命好象很遺憾的樣子露出嚴肅的表情。

“你啊,如果把頭髮留到腰際,或者乾脆給紮起來……哦,不行咯,紮起來的話法力回降低哦。”

“晴明。”

勾陣舉起一隻手,想要阻止老人說下去。

“雖然我也猜到大概了,但爲了慎重起見,還請詳細說明。”

“已經想到了就沒什麼可說的了吧,就是那樣吧。”

“我的預想和你的想法是相同的證據在哪裡呢?”

對咬住不放的勾陣,晴明這樣還擊道。

“證據是沒有,我想大概是這樣吧,所以應該沒錯。”

對着慢條斯里地回答的晴明,勾陣顯得生氣地嘀咕道。

“……這隻老狐狸……!”

勾陣提高聲音繼續道:

“準備怎麼辦?去求巫女嗎?”

老人搖了搖頭。

“不做到這個地步啦,會讓大神不悅的。”

“那麼……”

還沒說完,勾陣突然睜圓了眼睛,看到他這樣表情的晴明斜視掃視四周。

“……恩,雖然朱雀可能會生氣,但也只能這麼做。”

看到了橫臥在牀上的天一,晴明靜靜地呼喚道:

“———天一……”

那聲音裡,有言靈滲透其中。

失去了血色的十二神將的天一的眼瞼微微跳動了一下,緩慢地正楷的眼睛茫然地朝上望了下,然後落到了晴明和勾陣身上,緩緩地搖着頭。

比天空的顏色還要淡的眸子裡,發出安心的光芒。

“……是,晴明大人。”

比平常還要柔弱幾分的聲音喊着主人的名字。老人靜靜地點了點頭。

“不好意思,對你有個請求。”

“我……能辦的一定辦。”

晴明沉穩地眯細了眼睛。

“不是什麼大事,只是,朱雀可能有一點生氣。到時候你就安慰一下他吧。”

天一露出了微笑,好象覺得很疲倦似的點了點頭,吸了一口氣。還沒有完全醒過來的樣子。橫躺在長椅上的玄武也一樣,沒有聽到主人的呼喚是絕不會醒過來的。

“該……做點……什麼嗎……?”

“恩。”

晴明站了起來,伸出手,滿是皺紋的手指,拾起可閃閃發光的金色的頭髮。

“能把你的頭髮分一點給我嗎?”

“這個……有什麼必要嗎?”

語氣中有些許不安,那時因爲停留在都城的朱雀非常喜愛她那完美的黃金色的頭髮的緣故。

察覺到這低那的晴明以讓人安心的口吻說道:

“恩,只要七,八根……有十來根的話,我就會很滿足了。”

“是。”

不過,正當老人用手將頭髮披散開來的時候,卻被旁邊伸出來的手阻止了。

“使蠻力的晴明的,女人的頭髮是要小心對待的啊。”

嘆息着的勾陣,取出了配在腰帶上的筆架叉,爲了不讓人察覺到頭髮被剪短,儘量一根一根利落地從內側切落了下來。

看到對於女性的這種細心似乎很感佩的晴明,勾陣將切落的天一的金髮捲起來遞給了他。

“抱歉,勾陣。多謝了,天一。已經可以了,請休息吧/”

“對不起……”

視野再次沒入了黑暗,她就那樣無力地閉上了眼睛。

回到桌邊的晴明細心地梳理着天一的頭髮並紮成了一束。

“女人的頭髮,比同樣粗細的絲線要堅韌得多啊。”

對着再次做到了椅子上手腳交叉着的勾陣,點着頭的晴明繼續道:

“對了,還有一件事,天一,和勾陣你一樣,是土將。

勾陣意外地瞪圓了雙目。

晴明邊梳理着頭髮邊微笑着。

“塵歸塵,土歸土,同一個御統,總比知識細線連接起來的關係好。”

上代將玉連接在環狀裡的裝飾稱爲御統,把土將天一的頭髮連起來的線,和蘊含着道反大神的力量的玉連接起來的話,就是御統了。

土的力量說起來應該是可以和具有水性的大蛇對抗的。

“之後,就看紅蓮能夠做到哪一步了。”

這一點連晴明也沒有預測到,紅蓮是十二神將中號稱最強的煉獄之將,但是八歧大蛇是從神代開始爲世人所懼怕的大妖。

對着細心地將一件件玉跟線連接起來的晴明,叉着雙手的勾陣以不遜的語調說道:

“怎麼,晴明,難道你不知道嗎?”

“哦,你知道嗎?勾陣。”

“當然。”

勾陣點着頭浮現出無畏的笑容。

“只要你叫他做,他就能做給你看。他就是這樣的男人啊。”

有了晴明的命令,即使自己最討厭的強大力量他也會解放出來了吧。那可是連天空築起來的最強的結界也阻擋不了的力量——。

充滿自信的黑色的眸子,看起來顯得誇張。

看着好象自己的事情一樣肯定的勾陣,晴明眨了眨眼。

“……原來如此啊。”

得到了僅次於最強神通力的鬥將一點的肯定,那就一定沒有錯了。

將最後的玉和線也連接起來,永遠的力量產生了。這些單個單個的玉,由於連接起來,那力量講變得超乎想象的強大。

就連完成者晴明,看到這逐漸膨大的御統的波動,也一臉困惑,眉宇間現出道道皺紋。

“……拿走這個可能會有點困難哦。”

不管怎麼說,晴明曾經是個人類。這個本來具有神將的神通力又加上了天津神的神氣的神具,對他來說到底還是太強大了。

勾陣從晴明手中拿過了御統。

手心傳來的波動,既強烈又沉重,知識拿着手腕都會震動。連她都會這樣,其他的神將們還是不碰爲妙了。

爲了阻止震動而將手心握緊,勾陣是土將,和這御統的屬性相同,順着神氣的波長做就行了。

“把這個交給騰蛇,之後怎麼辦呢?”

勾陣邊站起來邊問道,就準備這樣出發了。由於在瑞碧之海休息過,傷已經完全好了。雖然神通力還沒有恢復,但因爲能動了就應該趕赴戰場,對於作爲鬥將的她來說,這是理所當然的。

跟着勾陣追出房間的晴明皺起了眉頭。

“要說怎麼辦,肯定是隻有戰鬥了啊。”

“難道沒有任何戰略嗎?”

“對於那樣的強敵,耍一些小把戲沒有任何意義。”

勾陣沉默了。確實,正如晴明所說的。

兩人就這樣走出了本宮,走向與人界連接的千引磐。

風音和出去以後已經過了一刻,人界應該迎來了早晨,但被黑雲覆蓋的天空讓人感覺像是在夜間。

在磐的前面擺出陣形的大蜘蛛注意到了晴明他們,站了起來。

“安倍晴明,還有十二神將,康復了嗎?”

“……恩。”

勾陣以嚴肅的表情思索着爲何會問到這個,將不可思議的目光投向了蜘蛛。

在蜘蛛旁邊的,是剛剛醒來的大百足和烏鴉。

“安倍晴明!安倍晴明啊!”-

飛到晴明前面的嵬,保持跟視線持平的高度大聲叫道。

“我們的公主都去作戰了,這是真的嗎?爲什麼不去阻止呢?”

“回答啊,安倍晴明!根據你的回答,來決定讓不讓你返回都城。

被百足攔住的晴明瞥了蜘蛛一眼,露出了難以言喻的表情,微閉着眼睛。

大蜘蛛想要阻止風音,但還是敵不過她堅決的意志。恐怕聽到了這些的百足和嵬一個勁的說教了吧。

剛醒來的百足還不能說完全康復,蜥蜴現在還在海底睡着,想立即追趕風音而去,但不能丟下巫女一個人,守護妖們顯得很焦急。

被守護妖們的氣魄給鎮得猶豫不決的晴明旁邊的勾陣突然站了出來。

“不必擔心。”

“什麼?”

異口同聲的百足和烏鴉互相看了一眼,勾陣說道:

“有在啊,他就算拼了命也會保護的,道反大神也說過了。”

到這裡的一路上,在睡覺的其間發生的事情,勾陣已經從晴明那裡聽說了。

百足和烏鴉交換了一下眼神。

“……不要有差錯啊。”

“對天地神明發誓。”

聽到百足的話,勾陣舉起手發誓道,嵬拍着翅膀靠了過來。

“萬一公主受了傷的話,你知道後果的吧,神將!”

勾陣一陣沉默。

“神將?爲何不回答,在欺騙我們嗎?”

“……並不是欺騙,知識不能這樣確定。”

瞥了一眼殺氣騰騰的守護妖們,勾陣低聲繼續道:

“不管怎麼說,這是戰鬥,勝利並不能保證不受傷。”

她那威嚴的預期再加上發出那種凜然的神氣,就連守護妖們也沉默了。

“剛纔已經說過了吧,因爲有在,所以沒有生命危險,而且……”

她盯着三個守護妖的雙眸放出了光芒。

“你們剛纔的話語,有侮辱道反公主的嫌疑啊,風音有足夠壓倒我們的力量,作爲守護妖的你們,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

對於條理清晰的勾陣的言辭,守護妖們找不出反駁的話語。

晴明和勾陣他們就這樣通過了磐,進入了隧道。爲了慎重起見,百足他們決定同行直到隧道的出口。

眼看就要馬上穿過那隧道的時刻,晴明突然停下了腳步。

“———……!”

看到晴明屏住了呼吸,勾陣感到蹊蹺,問道:

“怎麼啦?晴明。”

按住胸口的晴明,臉色蒼白的回答道:

“……天狐之血,正在躁動着……!”

連勾陣也突然臉色一變,這意味着什麼,她是不會忘記的。

“天狐之血,在暴走嗎?那昌浩……!”

閉着眼睛凝神思索了一會後,晴明看着靠近的勾陣念道:

“……還未到灼燒昌浩靈魂的地步,但是,可以感覺到制御的法力已經失去效果。恐怕丸玉的力量正在逐漸消失吧。”

這不用說,肯定是昌浩的身邊有危險在逼近。能夠鎮住血液暴走的丸玉的神氣都被打散的事情,正在發生。

兩人加緊向出口趕去。從人界吹來的風中,有異樣的妖氣夾雜在其中。

那是八歧大蛇的妖氣,在雨中潛伏的大蛇的力量,增強到了這種程度。既然離這麼遠的道反也是這種狀況,大蛇即將再次降臨的鳥發峰,一定是被可怕的蛇神的力量覆蓋着。

出現在正下着暴雨的人界的勾陣,朝遙遠的南放望去。那裡有和風音,太陰和白虎,還有騰蛇。

“…………”

已經不允許有一刻的猶豫了。

勾陣正準備衝出去,但是卻被晴明制止了。

“等等,勾陣。”

對着一副焦慮的表情回過頭的勾陣,老人一陰沉的語調說道:

“就這樣出去,被雨水不斷擊打的話,你的神氣也會被削去的。”

“那麼,怎麼辦呢?”

對着努力冷靜地詢問的勾陣,瞬間已溼透了身的晴明仰望着天空回答道:

“現在這片土地被大蛇的妖氣覆蓋着,玷污着,這雨就是大蛇的污血。”

從風音的口裡聽到比古神們的嘆息,又在晴明的耳邊迴響起來。

老人的雙眸帶着陰沉。

“就這樣在黑雲中決鬥,勝算很小,必須盡全力迎擊。”

神發出了“將其驅散”的命令。

那麼,街道命令的人類,爲了完成這個命令不應該向神來企求嗎?

“晴明?”

看者斜着眼睛的勾陣,晴明莊嚴宣地告道:

“召喚比古神的力量,將那雨除去。”

不能將變化成大雨降落到地上的大蛇毒血阻止的話,那大妖是打不倒的。

那黑雲,是九流族的王呼喚來的東西。九流族的王珂神比古花了很長的時間積蓄起來的念力呼喚來的,大蛇的力量源泉。

“雨停的話,大蛇的力量也就能削弱一些,只能這樣。”

“這個……這樣嗎?”

看着雨雲,又看了看晴明,勾陣一時無語了。

是啊,這個男人是安倍晴明啊。

祭祀王珂神比古呼喚來的雨,不是一般的神或者術士除得掉的念力凝聚物。

但是,是這個男人的話,這個可能還是有的。

繼承了能通神的天狐之血的人類,是人與異性的結合體晴明的話。

她注意到了。

對,或者天狐的話,是能與遠古的大妖八歧大蛇對抗的。

晴明邊接受着雨的擊打邊閉着眼睛。

他在擔心昌浩的安危,還有一件,一直存在他心中的某個預感。

那個預感的真相到現在還未解開。

閉着的眼裡,閃爍着微微的光芒。

落下來的雨,卻把光芒打消了。大蛇的力量使得晴明本來持有的直覺都變地遲鈍了。

睜開眼睛,安倍晴明朝着被暴雨籠罩的天空望去。

那傳來的閃電的遙遠天空。

那天空下,有可怕的大妖

第三章

夢見了紅色的螢火。

那已經是好幾天之前的事情了。

“那之後就沒有夢見過了,果然還是沒有什麼特殊意思的吧。”

坐在陰陽寮歷部署的安倍成親小聲說道。

他在來陰陽寮之前已經去過一堂安倍府了,但還是沒有看見影子。雖然聽說因爲患病而臥病在牀,但是具體病症是什麼這一點成親並沒有聽到任何消息。

“昌浩不在,爺爺也不在,至於母親和父親的話應該不可能知道什麼詳細情況吧。”

雜妖們在擔心這一點的話也就算了,可是弟弟的昌親也在擔心。

“要不回家途中再去看一次吧?但要是老去露面的話,總覺得青龍他們會不高興啊……”

成親口中那嘀嘀咕咕地自言自語的時候,發現有個人影正從陰陽部署那邊走過來

看見了成親的藤原敏次頓時雙眼發光,匆匆走進了歷部署徑直走向於最裡面的成親的文案,突然跪在地上,低下了頭。

“之前的事真是萬分感謝。”

“啊,敏次,隔了這麼久,第一天來上班吧?”

“是的,剛剛我也情趣行成大人那邊了。”

“是嗎,他看見你這麼精神的話,一定會鬆一口氣吧。”

敏次點點頭,十分高興地眯起了眼睛。

“我來這邊的時候也在路上遇到了昌親大人……聽說他也很爲我擔心,還說對於之前發生的事趕到很吃驚,覺得抱歉什麼的…………”

陰陽生和直丁們在都城之中遇到了大批異性之物的這個消息已經廣爲流傳了。

這種時候最值得依賴的絕代大陰陽師最近卻一直臥牀不起,不管是誰心中都不禁懷有一股無形的不安。

“昌浩也還是不能來上班是吧。我聽說他還要過好幾天才能出來活動。”

敏次說到這裡,眉頭緊緊地皺了起來。

“怎麼了,敏次?”

發覺他表情變化的成親問道:

“不……我並沒有說昌浩不好的意思,不過要是因爲過長的齋戒期耽誤了學習的話,到時本人一定會覺得很辛苦吧……”

“啊……”

成親點點頭,然後露出了苦笑的表情。

“不過這種事情他也應該清楚,到了能夠上班的時候一定會拼命學習努力補回來的吧。而且即使在齋戒期間也能自習。比起這個,在現在這種雜務繁多的時期,他不來上班的話應該會對你們陰陽部署的各位造成很多不便吧。”

再過幾天就是乞巧祭了,各種各樣不得不做的雜務都會大量增加。

敏次搖搖頭。

“不,關於這個的話我們分着做就行,請不必擔心。而且齋戒這種事情的話也實在沒有辦法。”

污穢之物是不能帶近來這個大內宮中的。與其變成這樣的話,還不如乖乖的呆在宅邸之中靜心齋戒還比較好。

“啊,我得回去工作了。”

敏次說着準備站起身來。成親突然注意到什麼,開口道:

“學習方面應該耽誤了很多吧,來這裡沒關係嗎?”

既然耽誤了那麼久,現在爲了補回來的話,應該有多少時間也不夠纔對。而且雖然身份上還是陰陽生,但是既然已經是職員的話,他們必須要完成的工作也是不少的。

敏次一臉認真地回答道:

“其實,是博士安排時間讓我過來這裡謝昨日的禮的。”

今天開始,敏次必須每天加班來完成工作以及學習的任務。博士他應該是考慮到應該讓他儘快處理完這些事情,然後好專心下來攻關吧。

“原來如此,還真像伯父的性格啊。”

陰陽博士的安倍吉平,是成親的伯父。

“是的,對於他的周到安排,真的是萬分感謝。那麼成親大人,我先回去工作了。”

敏次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站起身來,突然眉間掠過一道陰影。

“……那個,成親大人,我可以問您一件事嗎?”

“什麼事?”

成親驚訝地問道。敏次環視了一週,確認周圍沒有人之後說道:

“由於我本身沒有見鬼之才,所以只不過是憑直覺而已。請您聽的時候考慮到這一點。那個,大內裡的……那邊的空氣似乎有點不妙……成親大人覺不覺得……”

敏次的視線投落在天皇和皇后們所居住的內宮。

聽見敏次這出乎意料的話,成親一時間不知道怎麼回答。

“…………那個……我沒注意到……你跟伯父提到過着個麼?”

“我有想過說的,可是我剛纔也說過了,我自己本身沒有見鬼的才能,也難以排除知識單純的多心。而且我想問過成親大人的意見再說也不遲……”

“是嗎……我知道了,我會注意的。”

敏次慌忙搖頭:

“不,應該只是我的多心而已。實在對不起,就當我說笑的吧,當沒有聽到就好,那麼,我先回去了。”

成親目送和來的時候一樣腳步匆匆的敏次的背影離開,反覆在腦中迴響他所說過的話。

內裡宮的的空氣有點奇怪。

成親站起身來走出走廊,把視線投向內裡的方向。

內裡位於陰陽寮的北面。由於外面圍着好幾重建築物,門以及圍牆,所以內裡宮的建築物從這裡是看不真切的。

成親定定地凝視着內裡的上空。

過了好一會兒,一陣寒意爬上了他的脖子不禁讓他皺起了眉頭。

開始追尋數日前的記憶,陷如沉思。然後向着收納了記錄着平日的氣象,占卜以及式盤結果書籍的塗籠走去,瀏覽了最近幾天的記錄文件。把寫在草稿上的各種信息抄寫在一起,也是最近昌浩的工作之一。

到水無月(舊曆6月)下旬爲止並沒有什麼變異。但是似乎從那時開始,空氣的感覺就開始發生微妙的變化了。但是那都是十分微妙的變化,不仔細注意看的話根本不會注意到。

都來上班的成親已經一點點的習慣了這種變化,所以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敏次之所以能夠察覺這一點,是因爲他從開始產生變化的時候進入了齋戒期,一直進行齋戒靜心修養,所以感覺變得比較敏銳而已吧。

“真是失態啊,沒向導自己身任博士之職,卻竟然沒有發現這一點…………”

看來自己的修行還有所提升。

但是恐怕一陰陽頭爲首的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吧。因爲空氣的變化是如此的不明顯,完全不會引起人注意。

“而且因爲乞巧祭的準備,整個陰陽寮都處於遺篇忙碌之中啊……不過……唔……還是不太清楚。”

成親側着頭閉上了一邊眼睛。

這種氣息究竟代表着什麼呢?

他瞪着書籍看了好一陣子,選擇其中的幾樣記在頭腦中之後,走出了塗籠。

看來還是有必要在下班之後再去一次安倍府啊。

如果祖父能夠在那之前回來就好了。

“啊,博士!”

成親從塗籠走出去的時候,剛好碰到了迎面走過來的歷部生們。

“我們在找您呢!”

“您究竟去哪裡了啊?”

“您該不會是打算一大早就偷懶吧?”

成親掃視了以下紛紛抱怨的歷部生們,然後深深的嘆了一口氣。

這些傢伙究竟把我當成什麼了啊?

但是平時的所作所爲他自己也不是沒有自覺,所以這句話他就沒有說出口了。

接下來歷部生們小心翼翼不讓成親逃走,一直把他護送回歷部署。

十二神將的天后拉起窗簾,讓室內的通風能夠好一點,接着嘆了一口氣。

“……晴明大人他,不知什麼時候回來呢……?”

聽見她說話的青龍猛地挑了一下眉毛。他眉間雕刻着的皺紋數目明確地表示他現在的憤怒程度。

晴明以魂魄的狀態從道反那邊回來之後,沒想到取回實體之後便馬上出去了,到現在還沒有回來的徵兆。

青龍盯着老人睡覺用的的被褥,憤憤地嘀咕道:

“……等他回來了就有他好看!”

聽見盤腿做在房間中央的青龍的宣言之後,靠在柱子上豎起一邊膝蓋的朱雀嘆了一口氣。

“唔,你這種心情我也不是不理解啦。”

朱雀也有着同樣的心情。但是,比起這個,他更擔心天一。

據貴船的祭神高龍神所說的話,遠在西方的出雲之地上,有什麼事情正在發生。然後這位神明就命令朱雀他們十二神將的主人請去一探究竟。

朱雀看着右手的手掌。

現在不論是聲音,內心,思念以及伸出去的手,都無法到達。

朱雀握緊拳頭,然後放到膝蓋上,再把額頭擱了上去,閉上了眼睛。

那個時候自己伸出去的手並沒有觸碰到。不,也許已經觸碰到了,只是本來抓住的手卻在瞬間消失,他的指尖只抓住了一片虛空。

想起了不在這裡的天一按白皙纖長的手指。然後還有和披着金法的面容完全不同的,另一張臉在腦內掠過。

已經很久沒有象棋這個。看來是神明的質問勾起了自己藏在記憶深處的往事。

即使對於並非一般人類的十二神將來說,出雲之過,道反聖域也是很遙遠的地方。以前曾經試過借用白虎的風去過筑紫之國,那個時候也花費了不少時間。

而現在能夠操縱風的兩名風將都在道反聖域之中,不在這裡。

“…………”

不知是誰嘆了一口氣,本來就顯得沉重的沉默更顯得沉重了。

這個時候,一般都留在異界的神氣降臨到了室內。

“……各位,大家似乎都是一臉焦躁的表情呢。”

現身的十二神將太裳雙手插到袖筒中,以一如既往的姿勢站在那裡,露出了擔憂的表情。

回頭看了看站在窗子前面的天后,太裳的表情不禁變得更加憂愁了。

“天后,你的臉看起來很累的樣子呢。是不是先回異界一下比較好?”

天后慢慢地搖了搖頭。

“不……晴明大人下達了命令。在他回來之前,我是不能離開這裡的。”

“可是……”

太裳說着從袖筒中伸出手來,放在天后的額頭上。

“通力已經變得很弱了啊。應該是太過疲勞的關係吧。”

聽見太裳那打從心底裡擔心自己的話,天后不禁垂下了眼簾。他說得沒錯。

青龍看了一眼這兩個人,十分不爽快(吃醋嗎?嘻嘻~)的開口道:

“太裳,你是來幹什麼的?”

被他用這種語氣一問,太裳回過頭去優點困惑地說道:

“你說‘是來幹什麼的’”是什麼意思呢……?”(太裳的無視青龍本領開始發揮~太像晴明瞭)

青龍的表情變得更爲陰沉了。

“沒事就來逛逛麼?”

“其實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事。只是天空老翁他說要是晴明大人不在的話,爲了以防萬一,也許讓我待在這邊會比較好,所以我就過來了。”

“太裳——”

“是?”太裳眨了眨眼睛。看上去比他年長几歲的青龍用冷冷的語調回答道:

“你現在所說的這件事,難道就不算是‘事’麼?”

太裳又眨了一下眼睛,回頭看着天后,一臉“是這樣嗎?”的神情。

看見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之後,太裳又望向朱雀。朱雀也無言地給予了肯定。

青年終於接受了這個事實的樣子,開口道:

“那麼,就當是這樣吧。青龍有時候會露出很可怕的表情呢。我覺得你還是不要經常在眉間擠出皺紋的好。”

青龍聽到他說這句話之後額頭上的青筋暴跳地動一起來。(青龍開始脾氣暴走了……OTL)

朱雀看見後連忙移開了目光。要是這個時候跟青龍視線相接的話,說不定自己會成爲他的出氣筒。

太裳似乎完全沒有發覺青龍的沉默代表的意義,繼續說道:

“晴明大人也經常說,這樣子經常皺着爲頭的話,說不定有一天那些皺紋就會消不掉了。所以我覺得應該回避一下這個比較好…………”

“————太裳。”

一陣幾乎連天地都要爲之振動的聲音傳來,太裳不禁眨了眨眼睛。

“是。”

“要是你來的目的是爲了說這些廢話的話,你給我滾回去異界好了!”

太裳一困惑的表情反駁道:

“這是老翁的命令,所以我也不能就這樣回去。啊,對了,青龍。除了皺紋以外,你那硬邦邦的說話方式,最好也儘量委婉一點比較好哦。”

聽見太裳那以憂心仲仲的語氣淡淡說出的話,青龍的表情變得更加難看了。

“還有就是…………”

太裳回頭看看天后,皺起眉頭。

“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同胞心痛而置諸不理。得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行。”

一瞬之後,青龍低聲吼道:

“……爲了防止誤會,我還是問一句,你所說的心痛的同胞到底是指誰?”

“那當然是弱質纖纖的女性,天后了。”

“只有她嗎?真的只有她嗎?”

青龍言外之意是問——難道你就不覺得你現在自己的發言在擾亂同胞的心靈麼?”

太裳一副沉思的樣子雙手環胸。

“……天一又在道反那邊啊…………”

朱雀瞄了青龍一眼。恐怕他已經猜到接下來的發展會是什麼了。把手貼在額頭上,朱雀探頭看着旁邊的房間。

雖然神將的聲音一般人聽不到,但是不一般的人卻聽得清清楚楚。

站在窗子前面的天后拉了一下太裳的衣袖。

“太裳,那個……”

“是?怎麼了,天后?啊呀,你臉色比剛纔更糟了呢,還是快點休息一下的好——”

“是的……啊,我想說的不是這個……”

天后一邊打量着青龍的表情,一邊小心翼翼地選擇着字句。

“等晴明大人回來了的話我會休息的。所以你還是回到異界的老翁去吧……”

再這樣下去,青龍累積下來的怒發肯定會把太裳炸個粉身碎骨。這個不管怎樣都得避免才行。

“我沒事的,真的——”

“天后,你不能這樣子勉強自己的啊。就算是神將也有極限的。就連我門之中通力的強度排名第二的勾陣,也不得不到道反聖域那裡靜養呢。”

太裳說到這裡,突然猛地排了一下手。

“對了,這麼說來,你和勾陣感情最好了呢。肯定是是在擔心勾陣的情況是不是?我實在太欠缺考慮了。沒想到這一點。真是太對不起。”

“啊……”

面隊突然低頭道歉的的太裳,天后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說什麼纔好。

這個時候,一聲尖銳的怒吼轟鳴起來。

“太裳!你是來說廢話的嗎!!”

太裳轉過頭去,眨了眨眼睛。

“怎麼可能呢。青龍,你是不是在生氣啊?”(……終於發覺了……)

太裳定定地看者青龍。天后拼命拽着他的袖子。但是似乎她的想法完全沒有傳達給太裳,只件他側着頭不解地說道:

“晴明大人前往聖域這件事我也從老翁那裡聽說過了,似乎發生了一些十分緊急的事情了呢……要是他能夠平安回來的話,讓他稍微反省以下就行了吧。他本人不在,你卻一個人在這裡生悶氣的話,只會累倒自己而已啊。”(太裳…你在火上加油啊…)

青龍的眉毛猛地跳了一下。

“…………以現在進行時影響我心情的人可是你————!”

怒吼再次轟鳴。

太裳睜大了眼睛,一時啞口無言。

臉色青白的天后從他身後走了出來,跪在地上.

“那個,對不起,青龍……”

“我什麼時候罵你了?”

“那,那個…………”

被他這樣一瞪,天后也找不到話了。青龍追加了一句:

“責任不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不要老師道歉。”

“……是。”(可憐的天后…成了炮灰…)

可是,把手放在她肩膀上的太裳插口道:

“青龍,你怎麼能這樣說話呢?要是你覺得她沒有錯的話,那怎麼能用那麼兇的語氣,好象在苛責她似的?”

“你有資格說嗎!”

面對火上澆油的太裳,青龍咧嘴吼道。

太裳那紫苑的雙眸一眨不眨地看着青龍。過了一會兒,他彎下腰來正做在青龍的面前。

“青龍,對不起。看來我又在無意中惹你發火了呢。”

“有自覺的話就改一下啊!光是那個混帳就已經夠讓我頭疼的了。”

聽見青龍那氣勢洶洶的話語,太裳的眉頭微微一皺。

“青龍,不管怎樣,我覺得把自己的主人稱作混帳都是十分不妥的行爲啊。”(…難道成親也是被這樣帶大的嗎……OTZ)

“你……!”

夾在兩人似乎沒完沒了的戰爭之間誠惶誠恐的天后,看到不知什麼時候站起來了的朱雀正在向自己招手。

雖然猶豫了一會兒,但是知道自己就算插嘴也幫不上什麼忙的,天后只好站了起來。

“怎麼了,朱雀?”

走出了走廊之後,朱雀伸手指了指隔壁房間。

“我們吵得這麼厲害,裡面應該也聽得到吧。你能不能幫我看看情況?”

天后眨了眨眼睛,點點頭。

“我知道了。”

然後她忽然露出了苦笑。

“要是天一在的話,你就能拜託她了呢。現在只有我,真對不起,朱雀。”

朱雀的眼神變得柔和起來,聳聳肩膀道:

“這種事你就不要說出來了嘛。”

交代了一句“我上屋頂去”之後,朱雀的身影就消失了。在青龍冷靜下來之前,保持距離是最明智的選擇。

在晴明的房間之中,青龍正對正座在自己面前的太裳進行着漫長的說教。

天后越過肩膀回頭看,然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她伸手小聲地敲了一下隔壁房間的門,看看室內有沒有反應。可是室內卻未見傳出回答。

“失禮了,公主?”

天后喊了一聲,然後推來了了門,由於四周的門窗都緊閉的關係,所以室內十分陰暗。天后環視了一下室內,嘆了口氣。

慢慢地走向牆邊,靜靜地打開窗子。清朗的陽光立刻傾瀉進來。

天后因爲過於耀眼的光芒眯起了眼睛,轉過身去。

光線勉強照射到的地方鋪者被褥。陽光照耀在收納了黑髮的發箱上。

橫躺在那裡的彰子還是依舊雙眼緊閉,沒有醒來的跡象。

天后小心翼翼,儘量輕手輕腳地在枕頭邊上跪下膝蓋,把手指貼在彰子那被陰影籠罩着的臉上。

體溫石斛比平時要低許多。肌膚之上也幾乎沒有什麼血色。

因爲她一直在昏睡,都沒有進食過任何東西。

“……要是晴明大人回來了的話,要讓他儘快看看公主的情況才行……”

究竟是因爲患病呢,還是因爲有起他原因所以昏睡不醒?天后他們這些神將是看不出來的

人類太過脆弱,所以他們總害怕要是自己魯莽行動的話,會不會一不小心他們就弄壞了。

天后輕輕的嘆氣過後,拿起了彰子那一直放在蓋到胸前的被子上的左手。然後把從單衣的袖口可以窺見瑪瑙手鍊的纖細的手臂放進了被子中,把被子一直拉到肩膀上不讓她冷着。

這條手鍊,聽說好象是昌浩送給她的。

即使生病也沒有解下來,可見真的是非常重視的東西吧。想到這個天后不禁微微露出一笑。

由於這幾天一直髮燒而臥病在牀,所以她連擦拭身體這種事情也無法做到。等她醒來以後要是沒有發燒的話,沐浴身體,並且清洗一下很久沒洗的頭髮也許不錯。

“要是太陰或者白虎在這裡的話馬上就可以用風吹乾了啊……”

女性的長髮一旦清洗的話沒有一天時間是幹不了的。不過如果使用太陰他們的風的話,就不用這麼長時間了。

隔壁房間仍然傳來青龍的聲音。

天后嘆了一口氣,去到了彰子房間的走廊上來。

陽光很耀眼。出雲之地不知是否也和這裡一樣,晴空萬里?

天后擡頭看了一會兒天空之後,突然感覺到一股視線正在看着自己,於是眨了眨眼睛。

她小心翼翼地掃視了一下週圍。碧綠色的雙眸慢慢地掠過,然後停在了一點上。

圍牆的另一邊,一隻烏鴉正停在種植在路邊的一棵柳樹的樹枝上。

烏鴉無聲地凝視着這邊。

“…………那隻……烏鴉是……”

頭腦之中敲響了警鐘。

天后定定地盯着烏鴉看了好一會兒,然後轉身跑進了隔壁房間。

“青龍!”

“什麼事?”

青龍回過頭來,正做在他面前的太裳正無精打采地垂着頭,看來正在反省的他聽見了天后的語氣之中充滿了不尋常的感覺,也跟着擡起頭來。

“怎麼了,天后?”

天后甩着一頭銀色的長髮跑到門邊,從開着的門打量庭院,確認了剛纔的烏鴉還在那裡。

“那隻烏鴉,不知爲什麼,總覺得令人在意呢。”

青龍和太裳站了起來,來到天后的左右確認那只有問題的烏鴉。

然後好一會兒三個人都沒有說話。

青龍凝視着站在柳樹上的烏鴉,開口低聲呼喚道:

“——朱雀。”

不消一秒,朱雀便迴應道:

〈怎麼了,青龍?〉

於是青龍跟在屋頂上的朱雀交代了烏鴉的事情。朱雀聽完之後稍微沉默了一下,然後用緊張的語調說道:

〈……那隻烏鴉飄蕩着一股和一般生物不同的氣息。跟那野獸很相似啊。〉

青龍的雙眼頓時放光。

天后倒吸了一口涼氣,剛想要出去,卻給青龍抓着手臂阻止了。

“等等。”

“青龍?”

青龍把回過頭來的天后啦了回來,然後對太裳說道:

“我和朱雀過去,你和天后留在宅邸裡看好公主。

“我知道了。”

青龍用一個眼神制止了正打算髮出抗議的天后,然後就消失了身影。本來就在近處的朱雀的神氣也跟着消失了。

烏鴉的叫聲響起。一邊呀——呀——地大叫着一邊拍打着那漆黑的翅膀,展翅飛走了。

天后看見了這個情景之後,沉着臉嘆了一口氣。

總覺得自己總是被留下來的一個。

“怎麼了,天后?”

被叫到名字,於是擡起頭來,只件太裳那沉穩的視線正向着自己。

“……由於我的能裡不足,所以這種時候總是被人仍在後面呢。剛纔也是,青龍不是叫朱雀一起去嗎?明明我就在身邊的說……”

聽見天后那帶着自嘲之意的話,太裳眯着眼睛說道:

“青龍之所以帶着朱雀去,不就是因爲有你在宅邸裡守着的話比較安心的緣故麼?”

天后聽到這句自己想也沒有想過的話,不禁瞪大了眼睛。太裳呵呵地笑了起來。

“我沒有戰鬥能力。而至於留在異界的老翁也是也樣。現在我們就只有依靠你了呀,天后。”

青龍說讓自己留在這裡保護宅邸和公主。那是在信賴他們兩個人的基礎上纔會說的話。

太裳伸手撫摩着天后的頭安慰她,目光投向隔壁房間。

“彰子公主醒來了沒有?因爲剛纔我被青龍罵的時候,應該聲音還是滿大的吧……”

太裳有點擔心地道。天后淺淺一笑搖了搖頭。

“這個不用擔心,只是…………”

說到這裡,她的眉間掠過一絲陰影。

剛纔看見的彰子的面容開始在她的腦內浮現。

“她的臉上沒有什麼血色。等晴明大人回來了以後,得讓他看看才行。”

太裳驚訝地瞪大了眼睛。

“有這麼嚴重嗎?這個可真是……”

彰子的症狀和一般的疾病不一樣。那是因爲生氣不斷被棲宿在她體內的大妖窮奇的詛咒侵蝕的緣故。

窮奇扔下的麻煩禮物。必須有陰陽師一直在身邊抑制詛咒的力量才行。

“窮奇……想不到死了還要留下這樣害人的種子啊……”

太裳沉重地低聲道。天后悄然點頭表示同意。

第四章

夢見了紅色螢火。

砰、砰、心臟在不斷跳動。

昌浩胸口中,只聽見這個聲音不絕地迴響。

臂彎中的彰子身體裡刺着一吧鋼劍。

“不要妨礙我,丫頭!”

聽見這狠狠的聲音,昌浩的肩膀猛地顫抖了一下,連忙驚慌地移動視線打量四周。

一雙赤紅的雙眸,泛着冷酷的光,正俯視着昌浩和彰子。

砰、砰、心臟仍在不斷跳動。

夢中看見的紅色螢火。和那同一顏色的,珂神比古的雙眸。

感覺到昌浩的視線,珂神冷冷地笑了。

“不錯嘛,總算撿回一條命不是嗎?——雖然也只有那麼一點時間了。”

珂神舉起右手,手中赤紅的火花四濺。

昌浩屏住了呼吸。砰砰的心跳聲直擊耳內。從身體中產生的衝擊擴散到全身,激起一陣痛楚。

“…………!禁……!”

在空中劃出五芒星,壓低聲音大叫道。

五芒星的護身壁勉強擋住了珂神放出的紅色雷擊。昌浩想要繼續維持下去,身體的內部卻感覺到一陣難以忍耐的痛楚,讓護身壁也跟着不穩定地晃動起來。

“彰子…………公主……”

呆然地站着地太陰茫然地低聲呼喚道。

剛纔他還在自己身邊地。然後離開自己身邊,走向昌浩,向她伸出手,接着就——

“……啊……”

躺在昌浩地臂彎中臉上表情扭曲了地彰子,手正放在自己的胸部稍下的地方。

一直處於硬直狀態的太陰發出了不成調的悲鳴,向着昌浩和彰子跑了過去。

“公主、彰子公主——-!”

她無意識地向着劍伸出手去,卻忽然回過神來,縮回了手,現在自己亂來的話說不定會要了她的命。

火花不斷爆發四濺的聲音震撼着太陰的鼓膜。她慢慢擡起了視線,只見傲然地笑着地珂神手中閃動着赤紅火花,正大大地膨脹起來。

太陰的雙眼中燃起了憤怒之火。

“這個混蛋…………!竟然……!”

神將不能傷人,不能殺人,那是他們必須遵守的規則。

但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真的使人麼?

打妖八歧大蛇復活的容器。已經失去了心和意志,成爲了一具空殼的容器。

太陰的全身隨着怒火的爆發不斷迸發出神氣。明明已經到了極限的她,究竟從哪裡爆發出這種力量的呢。

“竟然把彰子公主…………!”

太陰的全身充滿了殺氣。昌浩一手拉住了她的手臂

“太陰……!太陰、不行……!”

身體內的火焰正在不斷衝撞,產生出幾乎讓自己失去意識的苦痛。已經沒有什麼東西可以阻止失去了鎮壓作用丸玉的昌浩了。

天狐之力正在灼燒昌浩的生命。

蒼白的火焰從昌浩的身體竄出。

慢慢地睜開眼睛的彰子,輕輕把手放在了昌浩的臉頰上。

“……昌……浩……”

她把另一隻手伸到了自己身上插着劍的部位,努力發出聲音來。

“…………沒…不會……有事……的……”

昌浩無言地搖了搖頭。他那瞪得大大的眼睛中,只見淚水正大顆大顆地滾下。

“昌…………浩………………真……的……”

沒事的。

爲什麼呢。彰子用已經混亂的頭腦拼命想到。

她抓着昌浩的手臂,輕輕地搖了搖頭,一臉困惑地皺者眉頭。

“……一點……都……不……痛……”

劍明明插在自己身上,可是,卻感覺不到一絲痛楚。

“究竟,怎麼回事…?”

太陰驚訝地問道。彰子再一次重複道:

“真的…………不痛……也不覺得……難過……什麼也沒有……只是……”

覺得、好冷。

皮膚的感覺一點點變得微弱。寒冷以及其他一切感覺,都開始漸漸消失。

彰子開始顫抖起來。自己的身體好奇怪。明明是自己的身體,卻好象變成了別人的東西似的。

抓着昌浩手臂的手指也一點點的失去了感覺。

昌浩注意到她的異變,拼命壓抑着胸中劇烈的脈動,開口喊道:

“彰子…………彰子…………!”

而從他後方搖搖晃晃走過來的多由羅卻大驚失色地喊了起來:

“住手,珂神!”

昌浩和太陰反射性似回過頭去。同時,昌浩張開的五芒星護身壁被擊碎。

雷聲一陣轟鳴,昌浩和太陰整個人被彈飛。

珂神慢慢地移動腳步走向失去了支撐的彰子,把手伸向插着她胸部的劍。

“身體的感覺應該快要完全消失了吧。什麼也感覺不到了吧?”

“……“

珂神一手拔出了劍,然後毫不留情地把手指插向彰子那位於胸部的劍傷。

“……!”

不成調的悲鳴和嗤笑同時響起。

昌浩忍受着衝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看到眼前光景的一剎那,整個人不禁呆在當場。

珂神把整個手掌伸進了彰子的身體中正在搜尋着什麼,然後終於找到了目標的他把手伸了出來。

彰子的肢體大大地伸展着,然後慢慢地鬆弛下來,最後一動不動了。

“……啊……————————!”

隨着一聲怒吼,太陰的龍捲襲想站在雨中的珂神。珂神往後一跳避開,只件他的受上正緊緊握着一件黑色的東西。

昌浩箭一般衝了出去,跑向不斷被雨點衝打着的彰子。他的臉因爲苦痛而扭曲了。

砰、砰。昌浩的心跳比剛纔跳得更快了。他跪在彰子身邊想要想她伸出手去,可是身體卻無法配合一直行動。

“…………唔……啊…………!”

火焰正在胸膛之內燃燒。

多由羅走近昌浩和彰子,坐了下來,把臉靠近彰子的口角。

“彰子……你還能聽見我的聲音吧?”

彰子微微睜開眼睛,看着灰黑色的狼。

“………多由羅…………這是……怎麼回事……?”

她的眼中充滿了恐懼。明明感覺不到任何痛楚,可是身體中的問題卻被漸漸奪去,意識變得越來越朦朧。

——沒事的。這個只是虛假的身體而已。

在多由羅身體中的魔由羅安慰她道。

彰子眨了眨眼睛。

自己被帶到這片土地的時候,身上穿的是自己完全沒見過的衣裳。一直戴在左手手腕上的受鏈也不知所蹤。

——那是因爲我們利用珂神的力量,把你的魂魄帶來這裡了。彰子的身體還在都城之中,還活着呢。

爲了能夠把八歧大蛇維繫在這個世上,必須獻上祭品。

要是道反大神的女兒還處於完全狀態的話,本來光她一個就足夠的。可以利用她身體讓大蛇再現,然後用她的靈魂維繫大蛇的力量。

但是她的魂魄卻離開了身體。

而荒魂選定用來取代她的靈魂的,就是遠在都城的彰子的靈魂。

——他說你的靈魂十分上等,所以……

魔由羅說着,沮喪地垂下了耳朵。

——我和多由羅當時都認爲,那樣做是正確的。……但是其實我們到現在,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纔對。

彰子眯起了眼睛。四周迴盪着風聲和雨聲,以及樹木不斷被颳倒的聲音。龍捲風捲起了沙石,轟鳴的雷聲響徹天際。太陰的風正在向珂神發動着攻擊。

彰子把視線移向拼命壓抑着天狐之力的昌浩。昌浩的呼吸十分混亂。他一定很痛苦。得告訴他自己沒事才行。

“……昌……浩……”

喉嚨開始慢慢發不出聲音了。形成身體的力量開始一點點消失,指尖變成黑色,慢慢地開始粉碎。

——因爲珂神取走了自己身體中作爲核心存在的鋼玉。彰子的身體,已經無法存在下去了。

剛纔取出來的東西,裡面封住了彰子的靈魂。

擦黑能夠好跪倒在地面上,一邊喘着氣一邊問道:

“狼…………彰子……她……怎麼樣了……!?”

看到臉色蒼白的昌浩,彰子很努力地動着嘴脣,想要告訴他自己沒事,但是,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來了。

“…………良……”

不知道她想要呼喚的是多由羅還是魔由羅,又或者說,是它們兩個。

狼把耳朵湊近了拼命發聲的彰子嘴邊。

“……你……不…………的……”

多由羅瞪大了眼睛。那不可思議的言靈話語傳入了耳內,在胸中擴散開來。

他用驚訝的表情俯視着彰子,只見她露出了淺淺的笑容點了點頭。

在多由羅之中的魔由羅不禁眨了眨眼睛。她努力發出的斷斷續續的聲音,微弱得無法再聽見了。

——彰子,你在說什麼……

昌浩伸出了手,抓住了彰子的手腕。看着不斷變成沙子一般粉碎的手腕,然後注視着彰子的眼睛。

爲了逃走而剪短的頭髮。那也已經變成惡靈塵埃了。

彰子注意到昌浩正在看的是什麼之後,抖動着眼瞼似乎想要告訴他什麼。

即使聽不見她的聲音也知道她要說的是什麼。

剪掉頭髮這件事,自己並沒有後悔。不過真正的身體還在都城之中,頭髮也還是完好無損這件事,卻讓自己感到高興。

還有就是昌浩送給自己的手鍊,也並沒有遺失,實在太好了。

彰子的眼瞼閉上了。那雪白的臉瞬間變成了塵埃,被雨水沖走了。

那灰黑色的狼身體中的魔由羅的聲音,傳進了昌浩的耳朵中。

“………彰子、她沒事……吧……?”

狂亂的感情正與體內不斷衝撞的天狐之火交鋒着。昌浩做了好幾次深呼吸,拼命要把火焰壓下去。多由羅想着他點了點頭。

“她的宿體還在都城。她的魂魄……被珂神……不,是荒魂的力量召喚過來的……然後一直封印在這裡知道時機成熟。

雷聲轟鳴,狼的聲音也跟着重疊上去。

多由羅移動着視線。現在自己所剩下的力量只能勉強支撐身體站起來,不管是戰鬥或者是逃走都很困難。

“——你這個叛徒。沒想到你竟然會讓祭品的秘密告訴敵人……”

像是冰凍的火焰一般的真赭的雙眸恨恨地凝視着灰黑色的狼它的眼中沒有絲毫骨肉相連的母親應有的溫情。

多由羅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開口道:

“母親……”

母親一向很溫柔。雖然有些時候會嚴厲地斥責自己,但是不管怎樣,她仍然是多由羅和魔由羅的母親。

紅毛狼不帶感情地凝視着自己的兒子,大聲道:

“多由羅,給我退下。那個孩子是妨礙我們實現宿願的人,必須殺掉他才行。”

真赭的吼聲穿過雨簾響徹四周。大地也跟着迴應起來,發出了轟鳴。那是呼喚荒魂的聲音。

多由羅回頭看着昌浩,用緊張的表情的叫道:

“昌浩,彰子的靈魂就封印在珂神手上的那個鋼玉之中。要是把那個獻給了荒魂的話,彰子就…………!”

昌浩倒吸了一口涼氣。;砰!衝擊重重地撞擊着心胸。

再等一下,求求你再再等一下。

不能讓天狐之力失去控制,要是現在變成那個樣子的話,自己就無法拯救彰子了。

“珂神…………比古……!”

太陰跳了出來,周圍的樹木紛紛倒在她的風之下。

“看招———!”

受到風力的直擊,大樹發出巨大的轟鳴裂開兩邊。珂神從大樹的根部跳了出來,緊握着受上的劍猛地飛身躍起,靈巧地踏着樹幹飛到了太陰的頭頂,然後舉劍直砍下來。

“…………!”

“禁!”

昌浩放出了禁咒擋住了向着驚訝地瞪大了眼睛的太陰頭頂直砍而下的劍。

被彈開的珂神以拋物線的軌跡落在樹叢的縫隙之中。真赭馬上追了過去。

太陰移動着視線,只見全身溼透的昌浩結起了刀印。

“昌浩!”

太陰飛落地面,突然發現不見了彰子的身影,臉色馬上變得蒼白起來。

“公主呢!?彰子公主在哪裡!?”

“太陰,那個的話…………”

昌浩連忙簡單地向她說明,太陰聽完睜大了眼睛。

“那麼也就是說彰子公主現在還是安全的了?”

太陰說着緩緩地鬆了一口氣。灰黑色的狼接着說道:

“必須要從珂神手中搶回那個鋼玉才行。越快越好。”

八歧大蛇已經降臨了。要是現在獻上彰子的靈魂的話,那麼就無法再把八歧大蛇驅逐回黃泉之國了。

一聲咆哮就在極近的地方響起。

瞬間,破碎不堪的大蛇的第六個頭出現了。

那燃燒着的怒火的眼睛緊緊盯着昌浩等人。

緊接着真赭放出的魅魎也一齊襲擊過來。

“嗚…………嗚哇……!”

昌浩伏住了差點摔倒的太陰,調整一下呼吸。注意到他那樣子的太陰臉色不禁一下子變了。

“昌浩,那塊圓形玉佩呢……?難道…………”

昌浩隔着衣服按住胸膛,默默地搖了搖頭。

那塊圓形玉佩已經碎了,但是還有另外一個能夠保護昌浩的東西。

“……要把彰子的靈魂搶回來…………!”

昌浩用手緊握香囊,在心中祈求道。再給我一的點時間,作爲人類的心,人類的命,要是現在失去這些的話,自己將會無法拯救她了。

多由羅一直看着他們,然後咬緊牙關,轉身離去。

“多由羅?”

昌浩發覺到這一點,出身叫住了它。多由羅只回答了一句——

“我會救彰子的。”

多由羅努力撐起奄奄一息的身體,向着珂神和真赭消失的方向跑了出去。

把附近生長的常盤木樹枝插在地上雙腿盤坐的安倍晴明在胸前結起了手印。

他準備召喚出比古神們的力量,驅散那片雨雲。

但是已經被雨水污染的這片土地上已經找不到一片清淨之所。

所有被雨淋到的東西都已經變得污穢,根本找不到能夠成爲神的依附對象的物體。

勾陣不能放着晴明不管,只好在旁邊默默地看他究竟要做什麼。

她的手中拿着三種一連的御統,只要把這個交給騰蛇的話,他的力量應該就會馬上大增吧,但是光靠這個的話是不足以對付擁有無限妖力的八歧大蛇的。

只要雨還在下,大蛇的妖力就不會散盡。

九流的怨念所呼喚出的這片雨雲,必須要用棲息在出雲的比古神的神力才能驅散。

晴明正坐在用常盤木畫出來的圓圈之中。雖然用樹枝畫出來的線很快就被暴雨泥水沖刷得無影無蹤,但是已經注入到泥土的晴明的力量卻已經刻上了不會消失的界線。

勾陣以及送他們來的百族屏息靜氣地凝視着他。

晴明拍了兩下手,然後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開始小聲地念頌神咒。

“……謹此奉請,降臨諸神諸真人!……”

聲音雖然十分微弱,但是卻沒有輸給雨聲,傳進了勾陣的耳朵之中。言靈在四周迴盪。

“諸位比古神,請速降臨此地……”

拍手聲再次響起。被雨水淋溼了的常盤木,開始以跟剛纔爲止完全不同的方式搖曳起來。

好幾片葉子開始沙殺地步子然地搖晃起來。

可以看出緊閉着的研究擬稿的晴明的心正異常地平靜而專注。

風向變了。勾陣的皮膚感覺到汗毛開始倒豎,周圍飄蕩着的大蛇的妖氣一瞬間變得稀薄。飛速地變薄變弱,然後消失。

“…………八方神息,神感息徹,長存大分之一,六可之靈結……”

沙沙——一陣陰冷的氣息從大地的深處升了上來。大百足十分不自在地蠢動着那無數的腳。

那種異樣的感覺也傳進了勾陣的心裡。比古神是國津神,是穿越大地集中而來的。

“……水者形體之始,神者氣之始。水者精之本,神者氣之本也。五火四達長幸之堅,五木下立遠年之臺,三土升氣風感之速,白方金光幸之泉……”

以晴明爲中心,一個不可見的圓圈正帶着白光開始閃耀。

莊嚴的神氣伴隨着咆哮聲開始從土中涌現。

“木火土金水之神靈,將嚴之御靈賜予幸給…………!”

老人的神咒朗朗迴盪在四周,兩聲拍手之後,空氣中響起一聲轟鳴。

一道白銀之光從地底下轟隆一聲射了出來。晴明的身體被光包圍着,變得看不見了。

勾陣連忙用手擋着眼睛,大驚失色。

“晴明……!”

一盤腿坐在中間的晴明爲起點,釋放着劇烈濃厚神氣的白銀只光迸發而出,直衝天際。

被刺穿的黑雲從光芒接觸到的地方開始,洞正一點點地擴大。

不段傾瀉在隧道入口的雨水停了,天空再次恢復明朗。

但是鳥發峰的附近依舊被夜暗一般的漆黑保衛着。

勾陣嘆了一口氣,轉過身去正準備離開,就在這一瞬間——

“你該不會是把我一個扔在這裡吧,勾陣?”

背後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勾陣吃了一驚,連忙轉身。

年輕的晴明正站在背後。

在放射着光芒的圓圈之中,老人依舊盤腿做着。

“晴明!?”

想不到他竟然能夠在進行法術之後立刻發動離魂術。

勾陣柳眉緊皺。晴明說道:

“我的身體已經成爲神力依附的對象了,只要身體還在這裡,比古神的力量就應該會爲我們驅散雨雲吧。”

但是晴明畢竟是人類。擔任神力衣服對象畢竟還是有限度的。

晴明回頭看着大百足,拜託他守護這個結界之後,結起了手印。

“風神、召喚!”

無形的神出現勒令,風把晴明和勾陣包圍了起來。

“晴明,你不要胡來!”

勾陣沉下臉來。青年淺淺一笑。

“現在正是爭分奪秒的時候,你要說教的話遲點的話我多少都聽就是了。”

勾陣嘆了一口氣。

百足目送兩人乘風飛向鳥發峰,思緒早已經飛到了那片猶如黑夜一般陰暗的土地上。

身爲道反公主的風音,現在應該正和敵人對陣。

“……公主啊……請您務必……”

請您務必要平安歸來啊。

第五章

不管怎麼攻擊,不管怎麼損傷,大蛇都能馬上再生恢復過來。

因爲頭頂上這不斷傾瀉的雨水,給了大蛇無窮無盡的力量。

火柱沖天而起。那是紅蓮所放出的火之煉獄。

“受死吧!”

赤紅的火蛇分成分別衝向第一個頭和第二個頭,但是大蛇一擺身子,甩開了纏繞過來的火蛇,然後張開那血盤大口放出惡靈咆哮。

在黑雲中不斷穿梭的閃電向着紅蓮頭頂直劈而下。

“可惡!”

紅蓮釋放出神氣,把閃電反彈回去,向着正在空中飛翔的白虎怒吼道:

“白虎!看見昌浩他們沒有!?”

白虎飛快地看了看四周,搖了搖頭。因爲黑暗和雨水的緣故,視野很模糊。

紅蓮焦躁地吼了起來——

“那些笨蛋……!”

和追着柯神比古以及大蛇跑出去的昌浩一起消失了的太陰到現在還沒有回來。

“你們一定要平安無事啊……”

呼氣的同時低聲說出這句話的紅蓮的肩膀劇烈地上下抖動着。

不管自己放出多少火焰,大蛇的頭都很快會再生並且襲擊過來。剛纔白炎之龍所吞噬的第四個頭和第五個頭還沒有什麼動靜,但是燒得焦黑的表皮似乎已經開始一點點的再生了。

“真是的!簡直沒完沒了阿……!”

飛在上空的白虎正用風攻擊伸出來的第二個頭。眼下被神氣的團攻擊中的第二個頭因爲失去平衡而傾側起來。白虎的風刀馬上緊追了上去。

風刀不斷割破覆蓋着堅硬鱗片的大蛇的身體。蛇體倒在樹木之間,發出了巨大的響聲。被壓倒的樹木紛紛倒在蛇身上。

剛纔被太陰的風割破的烏雲上的大洞已經被填補好了。一般的風溼奈何不了它的。要是不想辦法把這團烏雲驅散的話,自己這邊的體力一定會過不了多久就用盡。

紅蓮擦了擦解下了金冠的額頭,不耐煩地抹去水滴。雖然做這些事情也不會有什麼幫助,但是滴入眼睛的雨水讓他覺得很煩躁。

白虎飛了下來。他的眼睛瞪得老大。

“騰蛇!後面!”

單眼的第三個頭不斷推倒樹木前進,看到紅蓮的時候立刻發狂起來。

恐怖的咆哮聲響徹天際。那大大張開的血盆大口似乎要把自己吞下去似的迅速迫近。

紅蓮咂了下嘴,舉起右手召喚火焰。赤紅的火焰在他的手中不斷改變着形狀。

熊熊燃燒的火焰變成了赤紅的劍。紅蓮兩手緊握劍柄,向着大蛇的頭猛砍過去。

兩手上遭受了一股沉重的衝擊,紅蓮用盡全身力氣擋了回去,然後舉劍把大蛇的嘴角一劍劈開。

一直被劈到脖子上的大蛇一邊咆哮着一邊扭動着身體,傷口被火焰化身的劍迅速燒焦並且炭化。

紅蓮回收起劍,然後順手把它向着大蛇的口中仍去。

劍深深地插進了大蛇張開着的大口深處,瞬間失去了原有的形態,變成了一團熊熊燃燒的火焰。

劇烈燃燒的火焰不斷從喉嚨往身體深處侵入而去。大蛇一邊尖叫着一邊顫抖着蛇體,不斷冒着黑煙。此時白虎殺到,把神氣徑直向着蛇體擊出。第三個頭的脖子快要斷了,扭曲成奇怪的形狀向着森林倒去。看來短時間是不會復活了吧。

白虎向着正不斷持續着急促呼吸的紅蓮身邊跑去,環視周圍。

從剛纔開始,風音和就把大妖交給了自己和紅蓮,跑去和真鐵打個你死我活。

看到樹叢的縫隙中不斷閃動着刀光劍影,白虎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這如同黑夜的漆黑之中,風音和真鐵應該已經都互相砍了好多個回合,可是雙方的力量已經動作速度卻未見絲毫減退。

身爲神的女兒也就罷了,真鐵應該只是一般的人類而已。難道他那無盡的體力,也是因爲受到了八岐大蛇庇護的緣故麼?

大地在轟鳴。本來應該躺在地的大蛇,受到雨水的洗禮之後再次復甦。

“……剛纔我們幹掉的是哪個?”

紅蓮喘着氣問道。白虎開始在記憶中搜索。

“應該是第三個頭吧。”

第六個頭和柯神比古一起消失了。第七、八個頭應該也在那個時候追出去了。紅蓮和白虎原本也想追着昌浩他們的,但是第一到第五個頭卻阻止了他們的行動。

“……白虎……”

紅蓮向着正用視線追蹤着風音和的白虎。

“怎麼了,騰蛇?”

只見已經疲累到了極點的紅蓮小心翼翼地打量這周遭的情況。

“不好意思,我已經到極限了。”

白虎一聽不禁瞪大了眼睛。

“不要說笑了,這種情況之下要是你不在的話…………”

“你看我像在說笑麼?”

紅蓮打斷了還要繼續說下去的白虎,擦了擦額上的雨水。不單是因爲和大蛇對戰的關係,還有現在下着的這場雨,也正在一點一點地削弱着神氣。

“我跟這大蛇實在合不來,不管我們怎麼盡力打倒它,這樣子簡簡單單就能復活的話實在是沒有多大意義。要是我們這邊先倒下的話那就一切都完了。”

神將的力量也不是無窮無盡的,而且——

紅蓮看了看四周,臉色變得更加陰沉了。

“那傢伙的妖氣似乎有變強了。……本體應該就在附近。”

“嗯。”

這個白虎也注意到了。

看來不只是頭,身體以及八條尾巴也應該已經得到實體。到現在爲止都一直只有頭,所以纔會留在鳥發峰這裡,要是已經變成完全體的話應該就得另當別論了。

對於長時間一直封印自己的道反聖域,八岐大蛇沒有不憎恨的道理,無法保證它不會爲了報仇而前往那裡。

穿越烏雲的閃電伴隨着巨大的雷鳴劃過。震耳欲聾的雷聲就在頭頂響起。就像是這片土地在爲八岐大蛇的復活表示祝賀一樣。

“……連雷神也是大蛇的同黨麼。”

白虎恨狠得低聲道。紅蓮搖了搖頭。

“大蛇召喚得雷不是一般的雷。”

然後紅蓮一臉嚴肅地眯起了雙眼。

“操縱大蛇的人是柯神比古。”

他語氣中的平靜讓白虎不禁戰慄。那極不自然的平靜背後所隱藏的東西,已經可窺見一二。

“…………喂,騰蛇,你不要想些胡來的事啊!”

“我說的只不過是最後的手段而已。”

吱吱~~從地面傳來的振動沿着雙腿往上爬。

兩人同時望下背後,只見大蛇的雙眸正對着他們。

“死纏爛打的傢伙…………!”

雖然不知道是第幾個蛇頭,但是因爲雨水的妖氣復活了這件事卻是絕對不會有錯的。

白虎的風開始呼號。紅蓮的右手上,熊熊燃燒的火柱沖天而起。

已經記不清楚究竟打了多少個回合了。

風音呼了一口氣再次擺開架勢。簡短地對她說:

“風音,不要勉強自己。”

風音擋住砍過來的真鐵的劍,然後用力撥開。趁着真鐵後退的時候滑了過去,把劍從下揮上來。刀尖擦過真鐵的胸前,鮮血飛散。

但是真鐵的臉色完全沒變,回過手來直取風音的喉嚨。

風音再次擋住他那呼嘯般的劍,然後挑開。

然後幾乎在同時往後退卻一步站穩體勢,馬上再次一蹬地踢起一陣火花。

這種近身搏擊對於風音來說是不利的。她纔剛復活沒多久,基本上沒有什麼體力。現在是單憑意志力在支撐,但是這種效果不會持續多久。就算在旁邊協助,可是如果要對付在劍術上登峰造極的真鐵,身體方面不完全康復的話恐怕沒有什麼勝算。

肩膀隨着呼吸上下起伏,風音再次握緊了劍。瞄了一眼劍尖之後,她不禁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爲什麼……”

這把劍完全沒有失去那清淨之力。

這原來是真鐵的劍。他曾經用它來襲擊道反聖域,跟昌浩他們對戰,最後還貫穿了自己的胸膛。

注入了神力的神劍。應該是在鍛造的過程中煉入了神氣的東西。

九流族的神是八岐大蛇。那麼應該是注入了他們稱之爲荒魂的大蛇之力,卻完全感覺出那可怕那可怕的妖氣,傳達到手腕上的反而是一股清淨猛烈之力。

雖然知道出雲之裡有很多比古神,以及很多祭祀他們的比古之民,可是他們基本上都不會跟其他部族交流。所以風音對於他們的神是什麼樣的存在這件事,可以說是一無所知。

但是身爲國津神的比古神既然是神的話,那就應該擁有清淨之力。

不是像大蛇那種令人恐懼的妖氣,而是凜冽的力量。

這把劍中的力量,就是那種凜冽的力量。

“…………九流族的、真鐵……”

風音努力讓自己的呼吸鎮靜下來,呼喚道。真鐵毫無破綻地擺好架勢,無言地把視線移了過來。

風音的聲音中帶着很強的言靈,那澄清的響聲似乎有效地把雨中的妖氣減弱了一點。

“你們所崇拜的神,真的是八岐大蛇麼?”

真鐵想都沒想到她會問這樣的問題,不禁微微瞪大了眼睛,默默地看着眼前的這個道反公主。

不過,這也只是一瞬間的事情。他用力握緊了因爲雨水而變得溼滑的劍柄,銳利的眼光射向風音。

“對於我們來說,荒魂是唯一絕對的神。道反的公主阿,你問這些事情幹什麼?”

真鐵說着邁出了一步,如疾風一般快速展開了攻擊。連忙上前用銀槍格住了他的劍。

但是真鐵虛晃了一劍退後,然後以劍尖向着銀槍的尖端一挑,整個人向後彈去。

銀槍離開的手翻轉起來。真鐵的劍趁機插向的胸口。

“彩輝!”

風音發出了悲鳴。在她面前十分驚險地勉強避開了劍尖的攻擊,然後一甩靈布,遮住了真鐵的視線。

真鐵的身體往下沉去,頭的位置降得比的腰部還低,一時無法抵擋他,真鐵的劍乘機刺出,跟風音的劍相碰。

然而佔據上風的是真鐵。風音的腕力比不上他,手上的劍離手飛出。

“這次你就給我去死吧!”

風音連忙結起刀印。

“風刃!”

淒厲的靈力化作無數的刀刃,刺向真鐵的全身。

“縛縛縛,風縛!”

風拘束這真鐵,把他緊緊釘在地上。

“嗚…………!”

風音用手撐着地面。

“百鬼破刃!”

“…………!…………!”

真鐵感到冰形成的針正從腳下向着全身刺來,痛楚讓他差點沒站穩,臉上的表情也扭曲了。

風音一下子跪倒在地上。真鐵的身體再次沉下,然後就地一滾,一邊控制自己那慌亂的呼吸一邊重整姿勢。

風音的目光追隨者他的動作,可是身體卻沒能跟着反應。因爲打落在身上的雨點的關係,全身異常冰冷。

“風音!”

眼尾的餘光看見正向着自己跑過來,風音拼命地站起身子。自己這副孱弱的樣子實在不想讓他看見。

神將是不能攻擊人類的神將看上去似乎也不必接受任何懲罰,但是心卻會一點一點地被侵蝕。就像經歷漫長的歲月能夠滴穿石頭一樣,曾經觸犯戒律的記憶會慢慢侵蝕他們的心和靈魂,讓神將們的神氣變得不穩定。明明本來因該位列神族末席的,轉眼就會變成跟神相對的惡魔。

他們應該不會有這樣的自覺吧。人類也不懂這點。

這是因爲風音身上有着神的血統,才能看出這一點。

犯了戒律的神將,只要還生存在世上,就隨時都會踏入邪魔外道的危險。

不管事紅蓮還是,其實都已經有這種危險了。

“…………只有這個絕對不能讓它發生……”

揹負了罪孽的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應該要怎麼做才能補償呢?

自從醒來之後,她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啪的一聲,輕微的響聲掠過耳邊。她沉浸在自己的思考當中,其實不過是區區一瞬間,但是真鐵卻沒有錯過這個破綻。

風音猛地擡起臉,當看到真鐵舉起的兩手中產生的銀白色火花時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啊——!”

突然襲擊過來的雷電,讓她避無可避。

當風音正驚愕着呆站着的時候,眼前掠過一片夜色的影子。

翻起的靈布勉強擋開了真鐵的攻擊。

“彩輝!”

風音臉色蒼白地大叫道。越過肩膀看了她一眼,簡短地說道:

“不用擔心。”

“可是!”

“我沒事!”

風音瞄了他的右手一眼,只見上面一片鮮紅。恐怕皮膚已經裂開了吧。

真鐵趁着這個空檔飛身躍起,和以及風音拉開一段距離之後單膝跪倒在地。

青年的肩膀劇烈地上下起伏着。果然一對二實在有點勉強了。

“……得快點把這些傢伙……!”

真鐵必須收拾眼前這些礙眼的道反派,回到王的身邊才行。

在珂神的身邊飛舞的魑魅,那應該是真赭放出來的吧。究竟發生什麼事了?明明就差那麼一點,九流的宿願就要實現了的說。

八岐大蛇荒魂已經再次降臨於世。剩下的只是把成爲聯結之鏈的祭品獻上而已。

這樣的話荒魂就不會回到黃泉之國,永遠留在這個世界上,作爲九流的守護神,給予九流一族加護。

沒錯,給一族的所有人加護。

突然,真鐵的想法不禁變得越來越奇怪了。

所謂的一族早已滅絕了。崇拜神的臣民,只剩下珂神和真鐵兩個而已。

而珂神也已經作爲八岐大蛇的第九個頭覺醒了。能夠被稱爲九流之民的人,實際上只剩下真鐵一個了。

真鐵所認識的珂神比古,已經不會回來了。真鐵從八歲的時候開始拼命養育的那個少年,已經不存在了。

“…………神……比古……”

真鐵呼喚着,雙手握成了拳頭。

一剎那。他的腦內掠過可怕的巨響。

——珂神比古。

真鐵倒吸了一口涼氣,擡頭看天。

烏雲覆蓋的天空,已經看不見那火紅色的流螢。

但是真鐵的眼中卻清晰地看見愛女了八對眼睛。

“…………荒魂……!”

真鐵瞪大了眼睛。八岐大蛇荒魂重複道:

——珂神比古阿……

九流族是大蛇之子。從神代開始就繼承了大蛇的血統,一直延續了大蛇之血的人們。

他的身體當中流動着的九流之血,九流之血中隱藏着的大蛇之血,慢慢地開始蠢動起來。

荒魂那可怕的言靈在真鐵的耳內迴響。

——汝乃珂神比古……

“……不、不對!我是真鐵阿!”

真鐵不禁大叫起來。荒魂用肯定的語調繼續重複道:

——否。汝乃下一代的珂神比古。

真鐵瞪大了眼睛。

“什……麼……?”

荒魂的聲音,只有珂神比古能夠聽見。而現在,真鐵聽見了。這種事情實在太奇怪了。

珂神比古一般來說只有一個。上一代一旦死去的話下一代就會繼承這個名字。

想到這裡,真鐵感覺到自己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退到了腳底。

“難道,王已經…………!?”

真鐵的胸中,有八對流螢在飛舞。

怦怦的鼓動在身體內迴響。

——珂神比古阿,履行汝之諾言吧……

——將汝之身體,交到吾手中來……

荒魂的聲音不斷迴響,覆蓋了真鐵的整個心胸。

——此事並不難。汝已繼承珂神比古之名……

真鐵的心臟猛地跳動了一下。

在珂神生下來前,真鐵一直被稱爲珂神比古。

先代的王由於一直沒有子嗣,最後只能指定旁系得男子作爲自己的繼承人,那都是因爲荒魂的託宣的緣故。

真鐵他是荒魂曾經選擇過的容器。

但是當擁有比他更爲濃厚血統得直系誕生時,荒魂再次顯示了託宣。

於是旁系得孩子被收回了珂神比古之名,被賜予真鐵這個名字。

決定這個名字的,是先代的王。

——珂神比古。總有一天,你會繼承這個名字的。

——遵守你的諾言。

——遵守你的諾言吧。

“怎麼會……!”

真鐵大大的搖了搖頭,轉身跑了出去。

“真鐵?”

看見真鐵突然脫離了戰線,風音和不禁一臉驚愕。

閃電不斷劃破天空,雷鳴不斷刺激耳膜。妖氣已經達到飽和狀態,連呼吸也十分困難。

風音擡頭看着偶爾升起的赤色火柱,皺起了眉頭。

“騰蛇究竟能夠撐到什麼時候呢……”

眨了一下眼睛。

風音並不是在侮辱紅蓮,只不過是在揣度面對合不來的蛇神爲對手,火將騰蛇的煉獄究竟能夠發揮到什麼的效力而已。

以前,自己曾經親生經歷過被屍鬼所控制的騰蛇的煉獄。

風音擡頭仰望天空,眯起了眼睛。

“只要這雨繼續在下的話,大蛇就會不斷再生,究竟要怎麼樣才……”

說道這裡她突然打住,定定地看着北方的天空。

蒼白的柱子正沖天而起,仔細一看得話就會發現,以柱子爲中心,烏雲正在一點點的消失。

追隨着風音的視線看過去,眨了眨眼睛低聲吐出了一句話。

柱子所放射出的波動,屬於一個他再熟悉不過的男人。

“……晴明,你又亂來了……”

風音擡頭看着眉頭緊鎖的,眼中充滿了緊張的神色。

“我們得快點打倒珂神和真鐵,打敗大蛇才行。快點來吧。”

毅然說完之後,她轉身準備離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彩輝?”

風音越過肩膀回頭看。只見那黃褐色的眸子正注視着自己。

“……你不用弄髒自己的手。”

風音聽見這句話驚訝的屏住了呼吸,然後搖了搖頭,垂下了眼睛。

“不,你們不能觸犯戒律。能夠跟人類戰鬥的人,只有我一個阿。”

她把自己的另一隻手放到了抓着自己手腕的手上,說道:

“這是我自己決定要作的事情。騰蛇原諒了我。其實她的真心絕對是不想原諒。所以我想好好回報一下他的心意。”

拼命想要傳達自己的想法的她的眼眸之中,因爲太過草率而顯得有點危險的感覺。已經決定好的心意,想必要讓她改變並不簡單吧。

輕輕地嘆了口氣。自己受到神的戒律的約束,雖然說已經沾染了血腥,但是也決不是就可以棄戒律於不顧的。

雖然並不希望由她來揹負一切,但是現在的自己能夠選擇的路恐怕只有一條。

兩人於是各自撿起自己的武器,向着真鐵消失的方向追了出去。

第六章

灰黑色的狼正在拼命往前奔跑。要是平常的多由羅的話,動作一定會更輕巧敏捷,猶如疾風一般,但是現在受了重傷的身體已經不可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了。

有時候是身體一個踉蹌,眼前會一陣發黑。這個時候他會停下腳步甩甩頭,然後再次開始奔跑。

“珂神……究竟在哪裡……”

大口大口喘着氣的多由羅之中,傳來了魔由羅那擔憂的聲音。

——多由羅,沒事吧?對不起,我什麼也幫不上忙……

多由羅彷彿已經看見他耷拉着耳朵的樣子了,不禁苦笑起來。

“不要緊的,你只要……”

即使看不見身影也好,能夠呆在我能夠聽得見你的聲音的地方就行。

多由羅曾經說過要把自己的身體給魔由羅德納句話,是發自真心的。自己死後,魔由羅能夠繼續留在這個身體中,永遠留在這個世界的話,自己一定感到高興。

就在多由羅想着這個的時候,只聽見魔由羅的語氣突然變得生氣似變得慌亂起來。

——對了!多由羅,那種蠢話你可不要說第二次了哦!

灰黑色的狼抖動着耳朵,聽着那看不見身影的灰白浪在那裡大吼。

——什麼死啦,把身體給我啦,那種話絕對不能再說了!多由羅要好好活着才行,不能老是想着這些事!

喘着氣說完這幾句話之後,魔由羅的聲音開始鎮靜了一點。

…………否則的話,真鐵和珂神可是會傷心的。

多由羅眯起了眼睛。

啊啊,你還相信珂神,那個珂神會回來麼?

“魔由羅……珂神他已經……”

他用雷擊把你的遺骸都燒得粉碎了呀。如果是那個溫柔的珂神的話,絕對幹不出這種事情的。

那已經不是我們的珂神了。就算是你,也早已明白這一點了吧。

在他們面前一邊笑着一邊把劍刺進彰子身體中的珂神,本來那個珂神根本不是能夠幹出這種殘忍之事的人。

他也希望珂神能夠回來。但是,那雙眼睛,閃動着紅色光芒的眼睛,有着象徵荒魂的顏色,擊碎了多由羅的希望。

多由羅擴耷拉着的耳朵之中傳來了弟弟的聲音。

——多由羅,我、我很害怕荒魂呢……

聽見這句話的時候彷彿看見那灰白的身影縮作一團了。還有,讓他想起了那一個初夏的日子,兩人在山峰頂上打瞌睡的身影。

突然想起這件事,讓多由羅不禁感慨萬千。

——我覺得珂神自己也一定很害怕。因爲他那有時候露出的表情,讓魔由羅實在不由得不那麼想。

在珂神感到害怕的時候,他是不是會盡量縮着身子,屏住呼吸,一直忍耐到可怕的東西消失爲止呢?

那樣的話,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看見自己害怕的東西了?

——他一定會回來的。因爲,我們約好了呀。

他說會跟自己一直在一起。在年紀小的時候,多由羅和魔由羅就曾經許下諾言。

珂神和真鐵聽到之後,也點了點頭。

——我們約好了會一直在一起的嘛。所以珂神一定會回來的。

魔由羅對這一點深信不疑。一直到最後的最後一瞬間,他都會堅持相信。

多由羅眼中無法看見得灰白狼擡起了臉。

——真鐵他肯定有原因才那麼做的。否則的話……

多由羅皺起了眉頭。

“真鐵?真鐵他幹了什麼了嗎,魔由羅?”

魔由羅嚇了一驚,連忙低下頭來。

——那個、不、什麼、什麼也沒有……

多由羅看到弟弟這個慌張的樣子不禁起了疑心,追問道:

“怎麼回事,快說阿!”

魔由羅緊緊閉着嘴巴,猛地搖着頭。

——…………

“魔由羅!究竟……”

魔由羅的語氣變得越來越焦躁的時候,頭頂上傳來淡淡的聲音,隨着雨聲一起傳進了他的耳中。

“——要不要我來告訴你呢,狼。”

多由羅倒吸了一口涼氣,擡頭只見手中拿着鋼玉的珂神正飄然降下。本來溼透的全身應該變得比平時還重纔對,可是珂神似乎越淋雨越有精神似的。

“能夠給予我們兄弟無限力量的雨水……九流之民的愚蠢而殘忍的新,將會成爲我們的力量。”

多由羅不禁顫抖起來。

所謂的神是無情的存在。但是,九流之民是打從心裡敬仰荒魂的唯一一個部族。想不到他能夠如此冷淡的評價他們。

“…………珂神……珂神比古……”

多由羅鼓起勇氣,說道。

“爲什麼您能夠用如此冷淡的語氣說話呢。九流是崇拜你的唯一的比古之民,您怎麼能…………”

存在於少年之中的大蛇的意志用十分冷淡的目光掃了一眼那滿身是傷、奄奄一息的狼。

“你問這個又有什麼用?反正你都要死在這裡了,問來也沒有什麼意義吧?……象你這種怪物,光是向神搭話已經是大不敬的大罪了。”

珂神舉起左手,赤紅的火花四濺,雙眼閃動着光芒。

揮下的指尖放下了雷光。多由羅連忙往旁邊一跳勉強避開,拖着渾身的泥水撐着身子。無數的雷擊在瞬間重複襲擊過來。

偶爾擦過身體的雷擊的熱度讓多由羅不由得發出了短促的悲鳴。

——珂神、珂神、住手!你給我住手阿……!

魔由羅不斷大叫着。但是珂神比古卻沒有聽進去。對於八岐大蛇荒魂來說,妖狼的聲音根本不在傾聽之列。

珂神冷眼看着拼命迴避自己攻擊的狼,輕蔑地笑道:

“狼的舞蹈麼?真有趣。那麼,給我跳得激烈一點吧。”

雷擊沿着地面前進,一下在把多由羅彈了出去。甚至恍惚的多由羅背部撞在泥水當中,濺起無數飛沫,倒在地上,手腳啪啪地落到了地上,無聲地發出呻吟。珂神慢慢地接近這已經動彈不得的灰黑色狼。

“…………珂…………神……”

珂神一腳踢在喘着氣的多由羅身上,彎下了膝蓋。

“不過是區區一隻妖狼而已,不要隨便喊我的名字!真實骯髒。”

多由羅在泥水之中勉強睜開一隻眼睛,看着珂神。

那赤紅色的雙眸正注視着狼。

他的手放在彎下來的膝蓋上,手中握着的是封住了彰子魂魄的鋼玉。

多由羅屏住了呼吸。

“……!”

他勉強擠出聲音,然後一口咬在珂神的右臂上。

沒有預料到他會進行反擊的珂神反應慢了一拍,手指因爲右手的劇痛而失去力量,手中的剛玉應聲而落。

多由羅嗖的一聲刁着掉下來的鋼玉,箭一般衝了出去。

珂神看着自己右手上留着的牙齒印,不禁吊起了眼角。

“竟然敢對我珂神比古作出如此無禮之事……!”

珂神對着天發出了怒吼:

“兄弟!給我把狼和鋼玉一起吞掉吧!”

說完之後,他輕蔑地笑了。

“把植根於這個世界的所有一切吞噬殆盡。那纔是九流的願望。是那些愚蠢的人們不惜讓我們復活也要實現的願望啊!”

幾聲咆哮穿過樹木的縫隙傳來。兄弟在說——在這邊。

珂神比古慢慢地邁開腳步,追着那灰黑色的狼走了出去。

沿着地面爬行的蛇頭一下子竄到了紅蓮的前面。

失去了立足之地的紅蓮失去了平衡。隨着大蛇的咆哮一起,閃電劃破長空,擊落在腳下。

紅蓮雙手撐地反轉身體避開,視線迅速打量四周之後,不禁咬緊了嘴脣。

剛纔天狐的鼓動震撼着大氣的氣息也傳到了紅蓮他們這裡。昌浩的身體正在發生異變。難道他遇到了危機生命的危險了麼?

本來希望能夠儘早跟他會合的,可是五個蛇頭阻礙了紅蓮和白虎的行動。

大蛇唯一的誤算,恐怕就是這兩名神將比想象中要難纏得多這件事吧。

紅蓮和白虎面對因爲雨水的關係能夠不斷補充力量的大蛇,仍然十分強悍地應戰。

大蛇掩飾不住內心的焦躁,不禁發出了巨大的咆哮聲。像大樹一般粗的閃電向着紅蓮直劈過來。

“————!”

紅蓮張開神氣的護身壁擋住,就在他擡頭看天的瞬間,一陣暈眩襲來。

視野猛地晃動起來。膝蓋使不上力,好不容易擠出全身的力氣才站穩了腳。

“…………可惡……!”

呼吸越來越急促。召喚出來的火柱發出咆哮吞噬了蛇頭。掙扎着的大蛇的慘叫搖撼着地面,撞擊着紅蓮的鼓膜。

一邊在天空中飛一邊對付蛇頭的白虎看到這一幕不禁瞪大了眼睛。

“騰蛇!”

閃着銀白光芒的無數閃電向着白虎頭上打來。雖然避開了直擊,但是風的護身壁被打破,白虎失去平衡,直往地面墜落。

就在快要撞上地面之前調整好體勢的白虎終於平穩落地。而早就埋伏在那裡等待這這一刻的第四個蛇頭張開血盆大口沿着地面滑了過來,一邊推到周圍的樹木一邊向着白虎襲來。

白虎連忙用風錘砸向蛇頭那大張的口腔。喉嚨被打穿的蛇頭一下子後退,撞上了正打算襲擊過來的第五個蛇頭。兩個蛇頭同時發出巨大聲響一起沉入地底。

紅蓮單膝跪倒在地上不斷喘着氣,慢慢擡起頭來。充滿了疲憊之色的眼角帶着一絲緊張的光芒。

“這個怪物……!”

白炎之龍再次攀升。每重複一次沉重的呼吸,鼓動的聲音就變大一點。

紅蓮狠狠地咬着嘴脣,犬齒插進了皮膚之中,鮮血涌了出來。不斷下着的雨水很快就把血沖刷乾淨,不留一絲痕跡。那蘊藏在每一滴雨水中的妖氣正在慢慢削弱者紅蓮的神通力。

跟五個蛇頭對陣這個任務對於自己和白虎來說,未免太過沉重了。

紅蓮放出火焰之龍,乘機退向後方,然後用神氣打飛了另一個蛇頭之後,不禁呻吟似的呢喃道:

“有誰來…………”

能夠成爲自己戰力的人。某個面影掠過腦海。不行,她應該還在海沉睡。而且就算覺醒了,神氣也不會立刻恢復。

就算真的醒過來了,要從道反聖域那邊過來,沒有風將的話要花上好長一段時間。不過——

“…………”

就在快要喊出名字的時候,紅蓮焦躁地搖了搖頭。

視線移向正在和兩個蛇頭戰鬥着的白虎。

蛇頭正從三個方向襲擊過來。紅蓮倒吸了一口涼氣。由於腳下站的不穩,所以膝蓋根本使不上力。

那三對眼睛似乎已經確信勝利屬於自己,紅色的眼眸中充滿了喜悅。

瞬間——

“騰蛇!”

一聲呼喚遮蓋了蛇體所發出的沉重聲響和風聲。紅蓮不禁驚訝得啞口無言。

一把劍被舉起,劍身反射着閃電的光芒。

纏繞着風的兩個身影降落在背後,同時迸發出強烈的神氣。

“————禁!”

被雨水淋溼而變得柔軟的大地被刻上了閃動着銀白光輝的五芒星。

升起的靈氣變成了障壁,一下子把突進而來的大蛇彈了回去。

紅蓮回過頭來,一臉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兩人。

使用離魂之術的青年的晴明,以及他親手沉在海里的同胞,正用緊張的表情擡頭看着紅蓮。

“晴明……勾、你們……”

紅蓮說到不知爲什麼哽住了。勾陣緊張地說道:

“雖然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不過你給我記住,騰蛇。三倍償還可使我的原則。”

“等等,爲什麼啊?”

紅蓮瞪大了眼睛。勾陣沒有理會他,瞪視着伸着蛇頭的大妖。一共有五個頭。白虎正一邊對付這其中的兩個,一邊向着這邊飛來。

“……不知識誰說用盡全力的話可以收拾其中的四個來着,真是信口開河。”

“這些傢伙不管怎麼打都會復活再生的阿!”

“藉口就免了。”

“你給我好好聽一下別人說話不行嗎!……你是不是在生氣啊?”

勾陣瞥了紅蓮一眼,尖銳地回答道:

“這個當然了!要是想讓我原諒你的話就打敗大蛇給我看看。”

聽見這個不近人情的說法,紅蓮不禁抗議——

“什麼阿……!”

勾陣的手突然伸到了自己面前。

御統發出清脆的聲響搖了起來。緊緊握着它的勾陣的手在微微顫抖。

“這個究竟是…………”

紅蓮一臉驚訝。回答他的問題的人是晴明。

“這是用注入了道反大神力量的出雲石所製作的御統。只要有這個的話,就算是火屬性的你應該也能對抗蛇神了。”

紅蓮瞪大了眼睛。勾陣把御統塞進了他的懷中。

“上好的道具已經給你準備好了哦。”

她說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閃動着銳利的光芒。

“十二神將騰蛇,希望你那最強最兇的稱號,不只是裝飾品吧。”

紅蓮看着她那充滿了挑釁的視線,不禁眯起了眼睛。身上的神氣一下子變得更爲凜冽。

“———你以爲是在跟誰說話來着?”

紅蓮一手從她手上搶過御統,然後把脖子四周圍着的黑色項環解了下來,塞給勾陣,接着把道反的御統戴了上去,躍出了晴明張開的結界。

剛纔爲止一直露出一副冷淡臉孔的勾陣此刻臉上露出了深深的疲憊神色,嘆了一口氣。

一直握着御統的右手失去了感覺,正在微微顫抖。身爲天津神的道反大神的神通力具現產生的出雲石所釋放的波動,強大得就連捅屬土屬性的勾陣也難以忍受。

看着紅蓮剛纔塞給自己的項環,她不禁恨狠地咂舌。

她花了不少力氣纔拿過來的御統,騰色和不費吹灰之力就戴在了身上。最強的人和第二位,雖然早就知道會存在差距,但是像現在這樣子被可以強調,還是叫人難以接受。

勾陣的心中充滿了想要把這個紅蓮交給自己的裝飾品一手捏碎的衝動,晴明看在眼裡,開口道:

“勾陣,其實你大可不必用這種煽風點火的態度啊……”

勾陣看着沉着臉的主人,垂着眼睛回答道:

“那傢伙在無意識之中抑制着自己的力量。大蛇是一個強敵,要是騰蛇不盡全力的話,就要陷入苦戰了阿。”

雖然如此,但是還是說得太過分了吧。要是走錯一步的話說不定還會演變成窩裡斗的惡果不是吧。

晴明這麼一說,勾陣立刻露出了一副彷彿在說杞人憂天似的的表情。

“晴明你究竟在說什麼阿?那傢伙的肚量還不至於那麼狹窄。”

“…………唔,說得也是。”

面對同胞們不太會自我表現的紅蓮其實氣度還是滿大的。也許是因爲知道自己是最強的,所以下意識地形成了一股不能跟他們斤斤計較這種自制心理吧。

裸露的劍身光是碰一下都會受傷。所以爲了不讓周圍的人受傷的話,只能凡事以平常心去對待,保持一段距離。

那是從一生下來開始就被周圍的人畏懼以及討厭的騰蛇所學會的生存之道。

不過勾陣開始注意到這一點是在最近十多年。

勾陣擺了一下握在左手上的筆架叉,移動着視線。

“好了,那我也過去。晴明,我要穿過結界。”

勾陣還不至於不負責任到會把收拾所有蛇頭的任務交給紅蓮。本來就沒有打算把御統拿過來就完成任務的這種想法。

但是晴明卻喊住了正要轉身離去的她。

“不,勾陣,等等。”

勾陣回過頭來,眨了一下眼睛。晴明環視四周之後,開口說道:

“昌浩那邊我比較在意。這裡就交給紅蓮和白虎,你和我一起來吧。”

仔細一看的話,此刻使用離魂術的晴明的身影,輪廓看上去要比平時模糊一點。

“加諸於本體的上的重壓太強了,現在的我恐怕是不上什麼法術。”

如果只有自己一個過去的話,最多也就勉強能夠自保而以,幫不上昌浩什麼忙。

勾陣看了紅蓮和白虎一眼,考慮了那麼一瞬。

正和蛇頭對峙的紅蓮的手中灼熱的火焰正迸發而出。還以爲那不斷攀升的火焰會變成一條深紅的火蛇,可壞死沒想到卻在她面前變成了一把劍。

勾陣和晴明不禁瞪大了眼睛。

從紅蓮的全身之中噴發出來的鬥氣,正從深紅變成透明的金色。

就像天一的頭髮的顏色一樣。

“……看來道反大神似乎真的給予了加護呢。”

晴明感嘆似的說道。勾陣回頭看着他點了點頭。

“那麼我們把這裡交給騰蛇,走吧,晴明。”

脖子上戴着的御統的力量很快擴散到全身,把疲勞感一下子驅散,注入了新的活力。

作爲他的性狀的火焰之力通過御統與大地融爲一體,變換爲土的性狀。

除了道反大神的力量之外,還感受到一股同胞的神氣,紅蓮不禁低頭看着脖子上的御統。

在石頭和石頭之間,只見一絲金色的絲線。

“———是天一的頭髮麼……!”

原來如此,還真是經過了精心製作的東西呢。把具現了道反大神力量的出雲石用神將天一的頭髮串起來,再加上讓土將勾陣帶過來以讓力量活性化。

這一切應該只有晴明能夠想得出來吧。

“那老狐狸還是一點沒變啊。”

紅蓮低聲說道,嘴角染上了一抹冷冷的笑容。

“騰蛇,來了!!”

操縱者風錘不斷砸向大蛇牙齒的白虎大叫起來。紅蓮舉起了火焰之劍,把全身的通力集結在劍身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

紅蓮打喊一聲,神通力從深紅的劍身迸發而出。

他手上所持的武器和其他神將的兵器根本不一樣。勾陣、青龍、、朱雀的武器都是經由擁有創生能力的天空造出來的東西,但是紅蓮的武器則是把自己的神氣實體化之後行成的。

本來最強的騰蛇是不需要武器的。只有在陷入苦戰、體力顯著消耗的時候纔會召喚緋炎之槍,平時一般不會帶在身邊。正因爲是神通力的具現,所以紅蓮的武器可以隨時根據意志改變形狀。

根據情況選擇最爲適合的形狀。

在上空看到這一切的白虎不由得低聲感嘆——

“原來如此,從神話中借鑑而來的麼……”

在遙遠的古代,還是神代的時候,爲了打倒危害這片土地的八岐大蛇,天津神的素戈鳴尊使用十握劍,剖開了蛇體。然後把打倒的大蛇的殘骸扔進了簸川。

神話中沒有的真相。

八岐大蛇八個頭的額上的鱗片。棲宿這蛇身怨念的鱗片被封印在道反聖域之中。

因爲那裡面封印着的是不能置於人界的強大邪念和嗟怨。

當大蛇看到和在神代的時候打倒自己的可恨天津神一樣高舉寶劍的敵人時,大蛇的頭不禁露出了憤恨的目光。

幾聲咆哮同時響起。

紅蓮握緊了劍柄,瞪視着飛躍起來的第一個頭。

“快來受死吧!”

傾盤大雨淋下來。

所有的蛇頭都把攻擊的焦點瞄準了紅蓮。

白虎嘆了一口氣,擡頭看着天空。

一定要向辦法停止這場讓大蛇得到無盡力量的雨才行。

遙遠的北方已經開始一點點地恢復明朗。那從地上升起來的光柱不斷淨化着周圍的雨雲,範圍已經越變越大。

但是恐怕那股力量要到達這裡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吧。

下面只見一手同時對付五個蛇頭的紅蓮的鬥氣,只能給顯得空前的凜冽。那並非火焰,而是像極了大地之氣的陽炎一般的金色波動,正隨着揮舞的劍不斷迸發而出。

“讓騰蛇一個人對付的話,還是有點過意不去阿。”

不斷復活再生的大蛇。它的力量源泉,就是跟前這厚厚的雨雲。

身體開始麻痹的白虎連續做了好幾下深呼吸。然後他再次擡頭看天,發出一聲怒吼,釋放出所有力量。

第七章

這是秋天中的某天。

年幼的珂神以及灰白色的狼來到了據說棲息着荒魂的潼壺之岸,看着瀑布鋪灑而下。

真鐵和多由羅看着他們的背影,突然注意到兩人突然回過頭來,於是疑惑地看着他們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怎麼了,珂神?”

珂神跑到了站起來的真鐵的旁邊,指着懸崖問道:

“真鐵,那些水是從什麼地方來的?”

“阿?”

真鐵反射性地問道。和珂神一起過來的魔由羅搖了搖尾巴。

“這麼多的水,究竟是從這座山的哪裡來的呢?真是不可思議。”

“嗯,真是太不可思議了,水究竟是從哪裡來的呢?”

看着面面相覷的孩子和狼,真鐵和多由羅互相交換了一下視線。

你知道麼?——真鐵的眼光像是如此問道。不知道阿——多由羅以視線作出迴應。

那種事情從來沒有想過,也沒有調查過。

小孩子的好奇心事沒有盡頭。要是他們想要追問的話,那麼在找到答案之前絕對不會放棄。

珂神一直看着那嘩嘩的流水不斷從懸崖上落下,然後用十分活潑的聲音說道:

“是不是沿着這條溪流往上走的話,就能到達簸川的盡頭了呢?”

真鐵還沒有來得及回答,魔由羅就十分興奮地大叫起來。

“珂神好厲害哦!這樣的話我們就知道水是從哪裡來的啦!”

“嗯,這樣就知道了呢!”

珂神和魔由羅十分高興地點點頭,然後轉身沿着懸崖上的水路尋找源頭去了。

多由羅呆呆地坐在那裡,用尾巴戳了戳同樣一臉茫然的坐在旁邊的真鐵的手臂。

“……我覺得他們在找到之前都不會回來了阿……”

跟雙胞胎的弟弟相比明顯要成熟很多的多由羅冷靜地分析道。真鐵也是同樣的想法。

真鐵一邊用視線跟蹤着正四處游來蕩去的珂神他們,疲倦地嘆了一口氣。

“真拿他們沒辦法啊……”

於是多由羅跟着放棄了的真鐵一起站了起來。

正在不斷尋找着的珂神和魔由羅發現了真鐵和多由羅正在慢慢靠近。

“真鐵,懸崖上不去了呢。”

真鐵露出了苦笑,看着皺着眉頭的珂神,用手指着瀑布的右手邊說道:

“那邊有條路,要不要走走看?”

珂神和魔由羅精力充沛地點點頭,然後跑向真鐵所說的那條路。

多由羅正準備跟着兩人一起跑過去,但是站在旁邊的少年似乎發現了什麼,站着擡頭看着瀑布。

“真鐵,怎麼了?”

真鐵默默地站了一會兒,搖搖頭邁步走開。

“不……沒什麼。”

小時在樹林中的珂神他們正用活潑的聲音喊着真鐵他們。

他們已經找到路了。

“等等阿,你們兩個……”

擡頭看着瀑布的真鐵眼中那十分悲痛的神情,從匆忙忙跑進了樹林中的多由羅此刻沒有發覺到。

珂神十分好奇地在第一次的道路上前進。魔由羅也一樣。多由羅小心翼翼地看着兩人,不讓他們走進岔路。

真鐵則是一步一步確認般地邁着步子。這條路他走過好多次了。

最後一次走是在七年前。珂神的母親,九流族的王妃過身了後,他和真赭一起把她的亡骸運送到那個懸崖上,讓它墜落到那個瀑潭裡去了。

九流之民的葬禮都是以這種形式舉行的。據說這樣能夠沿着簸川的水到達身在黃泉之國的荒魂身邊。

那個時候送跟自己最爲知心的王妃的離開的真赭,跟真鐵說希望能夠讓她一個人在那裡呆一會兒。

過了一會兒。真赭走了下來,臉上已經完全恢復了平靜,就像什麼也沒有發生過似的,靜靜地說了一句——我們回去吧。

令人懷念的記憶在胸中甦醒,然後又伴隨着辛酸與寂寞消失了。

在真赭下來之前的那段短短的時間,真鐵獨自一個人在哭。一邊想念着已死的人們,一邊無聲地流着淚,在心中決定讓這成爲最後一次。

當只剩下自己跟珂神兩個人之後,就再也沒有上過這個懸崖了。因爲已經沒有必要了。下一次再來,應該是很久以後的事情了吧。而且還是珂神,還有灰白、灰黑兩頭狼爲了運送自己的遺骸上來的時候。

啊啊,不過,在那之前,真赭應該會先被運上來吧。如果按照順序的話,她應該會是他們之中第一個去見荒魂的人。

如果可以的話,希望這是很久以後的事情。

如果她能等到九流的宿願已經達成,心中再也沒有留戀跟遺憾的時候,再到荒魂的身邊去。

真鐵現在打從心裡這麼祈求。

不知不覺他停下了腳步,入神地傾聽着水聲。那是把靈魂送往黃泉之國的靈之聲。

走在前面的珂神猛地回頭看着真鐵。

“真鐵——”

“怎麼了,比古?”

珂神眨了眨眼睛,問真鐵道:

“比古?”

“嗯,你的媽媽有時候會這樣叫你呢。”

珂神瞪大了眼睛,口中重複道:

“不是叫我珂神,叫我比古嗎?那麼珂神呢呢?”

“不管是珂神還是比古,都是你的名字啊。”

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你有一個只有我才知道的名字。但是應該不會有告訴你這件事的機會了吧。

那時先代的王和王妃,明知道不會有機會用到,但還是給你起的名字。

負責祭祀荒魂的珂神比古。除了這個稱號之外,這個孩子不需要別的名字。

所以這個是隻有自己才知道的小秘密。

那時跟自己曾經成爲義母、打從心裡覺得傾慕的王妃之前的共同秘密。

珂神率真地擡頭看着真鐵,笑了。

“那麼真鐵就叫做真鐵嗎?那麼是我贏了呢。因爲我有兩個名字嘛~”

魔由羅看着洋洋得意的珂神呢,不禁高聲抗議道:

“不公平,我也想要啦~”

“不行!只有我纔可以哦~好了,快點走吧,魔由羅~”

珂神說着跑了出去,魔由羅搖着尾巴跟着跑了出來。一臉呆然的多由羅也跟在他們後面。真鐵則眯起眼睛看着他們的背影。

珂神呢比古,唯一一個統治這片土地的正統的王阿。

我會竭盡全力,讓你身上的沉重擔子稍微減輕。

“真鐵,快點啦快點!”

珂神揮着手,和灰白以及灰黑的狼一起,等着真鐵過去。

真鐵實在找不到作爲荒魂覺醒的珂神現在在哪裡。

難道是上代八岐大蛇荒魂所棲息的那個瀑布麼?

還是說,已經回到宅邸之中了呢?

再次降臨的荒魂正在和道反派的神將們展開生死搏鬥。

恐怖的聲音在真鐵腦內迴盪。

——下一代的珂神比古阿…………

真鐵搖了搖頭。

“不,珂神是…………!”

王纔是珂神。他一直養育至今的少年纔是珂神。真鐵自己不過是他的左右手而已。

這片出雲之地的霸權將會再次落回珂神比古的手中。借用荒魂的力量一定可以做到。掌握霸權的人應該是珂神比古。借用荒魂的力量一定可以做到。掌握霸權的人應該是珂神比古,而不是真鐵。

荒魂會指明下一代的繼承者,只會發生在上代的生命已經到盡頭的額時候。

這種事情是絕對不能讓它發生的。要說珂神不在的和ua,那麼自己到底要爲了什麼活下去呢?已經沒有了生存的目的了。

真鐵是爲了保護珂神纔會活到今天的。

奔跑着的真鐵在本來是荒魂棲息的瀑布旁邊看到了真赭。

“真赭……!”

真鐵喘着氣,環視周圍。

珂神是跟着真赭的魑魅走而消失的,那麼真赭應該是跟他在一起行動纔對啊。

“真赭,王在哪裡?放出那個魑魅的,應該是你吧?”

真鐵這麼一問,紅毛狼慢慢地搖了搖頭。

“這個嘛……他和大蛇的頭一起,張開了一個阻擋我們前進的障壁了。”

淡淡地說着的真赭的聲音異常冷淡。感覺到不對勁的真鐵停下了腳步。

“真赭…………你…………”

紅毛的狼笑了。

“真鐵,其實你也明白了吧?荒魂已經把你指明爲下一代的珂神比古了。那個王果然是先天不足阿。至於他爲什麼不能成爲完全的珂神比古,製造出那個原因的你應該最爲清楚了。”

真赭的雙眸閃動着黯淡的光芒。

“你呼喚了他的名字。所以那個孩子就變得有點欠缺。雖然好不容易覺醒了,但是現在的她還殘留着人類的意志。”

珂神比古是不需要心得。人類的心智會成爲障礙。

荒魂的意志將會降臨在之中紮根,要是除了這個之外還有別的東西殘留着的話,就無法很好地完成作爲容器的作用。

聽見真赭這種冷酷的言語,真鐵的心中涌起了無法表達的感情。

這究竟是什麼?真鐵從來沒有見過她如此冷漠的樣子。

這隻紅毛狼是上代王妃的知心朋友。當王妃懷有身孕的時候,她比誰都要高興,甚至還說自己腹中的生命,就是荒魂爲了這個孩子而送給她的。她一直這麼說。

那兩頭狼孩子,是爲了珂神比古而出生的。

對於她來說,珂神比古就跟自己的孩子一樣纔對。可是爲什麼——

紅毛狼站在染紅了的水邊,用毫無感情的眸子凝視着真鐵。

“既然他是因爲你才變得先天不足的話,那麼你是不是應該要負起責任呢,真鐵?”

真鐵的背上像是有冰塊劃過一樣冰冷。真赭那看着自己的眼睛,使至今爲止從來沒有見過的。

雙腿像是生了根一般動彈不得。無法形容的戰慄擴散到他的全身。找不到詞語形容的感情哽在他的喉嚨之中,不自然地加快的鼓動在耳內不斷鳴響。

紅毛的狼踏出了前腳。

“我一直在等。一直在這裡等。現在八岐大蛇終於再次降臨了,終於完全復活了。”

狼又邁出了一步。真鐵的心臟象是被看不見的拳頭狠狠錘了一拳似的。

“可是,真鐵,靠那孩子的話是不行的。荒魂那麼說了。不過是區區一個容器而已,竟然還心存抵抗。”

“不過是個普通的人類,竟然敢妨礙我們…………”

那一霎那,似乎覺得真赭的背後,有着另外一個影子。

真鐵倒吸了一口涼氣,狼瞄了他一眼,讓人不舒服地笑道:

“真鐵,看來你倒是能有點用嘛。所以我纔會讓你活下來。人類的孩子,連碰一下我也嫌髒。那些狼也是,在我面前晃來晃去的,我還一直忍着纔沒有把他們踩扁呢。”

狼的語調漸漸起了變化。那是跟紅毛的狼不一樣的低沉咆哮。

真鐵喘着氣,努力擠出嘶啞的聲音。

“…………你……究竟是誰……?”

狼停下了腳步,眯起了眼睛。

“這個嘛,是誰呢。你沒有必要知道吧。”

“真赭呢……真赭怎麼了……!?”

狼十分疑惑地皺起眉頭,然後恍然大悟地眨了一下眼睛。

“啊,你說的是這頭狼嗎。早就死了。”

真鐵像是痙攣一般呻吟起來——

“什麼時候……!你、你究竟是什麼時候搶到她的身體的?!”真赭她究竟在哪裡……!”

“什麼時候?就在你們一族全部死掉的時候啊。你不是和她一起到這裡丟亡骸來了麼?”

青年不禁瞪大了眼睛。

十四年前———

世界猛地搖晃起來。不,搖晃的是真鐵的心。

真鐵整個人跪倒在地上,無意識地用手撐着即將要倒下的身體。

雨還在下。無窮無盡的傾盤大雨。那是爲了實現九流的宿願,珂神比古所召喚的詛咒之雨。

狼擡頭看着天上的烏雲,淡淡地繼續說道:

“只要八岐大蛇一旦復活的時候,這片土地應該就會被死亡的陰影所籠罩吧。有生命的東西全部死掉就好了。那時我們主人的願望。啊,不過就算如此——”

狼狠狠地瞪了一眼,用充滿了緊張感的聲音說道:

“雖然只是短短十四年,但是和人類還有妖怪在一起對於我來說還真是難以忍受的苦痛阿。尤其是嬰兒。光是壓抑着自己的噁心感已經筋疲力盡了。有時候真的想幹脆把你們一把捏死算了。”

狼的身影一下子扭曲了。

“讓你活下來真是太好了。敬仰大蛇的愚蠢之民。你們真的以爲那個大妖會實現人類的願望麼?”

真鐵茫然地擡起頭,狼露出了侮辱性的笑容。

“怎麼可能會有這種事呢,真是愚蠢。”

砰、砰、真鐵的心臟再狂跳。

荒魂。八岐大蛇的荒魂。那是他們九流的神。可怕的蛇神,他們的神,其他的比古之民是絕對不會去崇拜的。

那時因爲他們懼怕它所擁有的巨大力量。

“難道你說我們的想法是錯的麼!?”

有着真赭的形態的敵人搖了搖長長的尾巴,眯起了眼睛。

“八岐大蛇同時也是神。但是,你和珂神這十四年來一直祭祀的,和九流族祭祀的是不同的靈魂。”

真鐵的眼睛幾乎要碎裂了。它慢慢地豎起膝蓋,用顫抖的聲音呢喃道:

“究竟……怎麼回事…………”

狼看了瀑布一眼。不斷傾瀉而下的紅色的水。

“先代的祭祀王祭祀的是八岐大蛇。再之前的祭祀王也是一樣。再再之前也是。”

沒錯,八岐大蛇是九流的守護神。關於這個的話應該沒有誤會纔對。

從他被稱爲珂神比古的時候,爲了有朝一日繼承王位,一直在學習各種各樣的東西,這個事實應該是千真萬確的纔對。

狼像是亨着小調一般說道:

“但是,自從一族滅絕之後,祭祀的流程以及供品,都全部反了。你一直以來做的事情,全部都是顛倒了順序的。你們一直以來不知不覺之間所祭祀的,其實是怪物的大蛇。”

像是晴天霹靂一般的衝擊貫穿了真鐵的心。

“…………什麼……”

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了。真鐵愕然地看着狼。

他們一直祭祀的不是作爲神的,而是作爲妖怪的八岐大蛇。

由於祭祀大妖得關係,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他們所祭祀的神也已經變質,變成了可怕的妖怪。

神是有好多張臉的。所謂的荒魂,不過僅僅是其中的一面。跟幸魂、奇魂,以及和魂是四位一體的共存體,根據實際需要改變其姿態。

但是,在他們面前再次降臨的八岐大蛇,卻是隻有可怕而又強大力量、絕對不是人類能夠駕馭的大妖。

和九流一族一直以來崇拜的神,完全是兩碼事。

真鐵看着自己那顫抖的雙手。

“…………我…………我們…………”

引導他們的真赭的話語,就像奔流一般不斷在腦海中掠過。

她所教授的東西,她所說的話。她的眼神,她的舉止。

那一切一切都是爲了把真鐵他們引向毀滅的東西。

喉嚨顯得異常乾涸。腳下的土地不斷崩塌似的絕望感覺正籠罩着他的整個心。

“…………那麼……爲什麼,你會……”

爲什麼會知道珂神、珂神比古的另一個名字?

承受着真鐵視線的狼一副很無趣的樣子回答道:

“在王妃告訴你的時候,我聽到了。所以纔會知道。就是這樣。”

“聽……到了……?”

真鐵低聲重複道。

狼低下頭擡眼看着他。

“你一定沒發現吧。我們可是經常看着你們哦。因爲你們九流之民看上去最容易利用嘛。”

能夠用上的東西就一個不剩的利用。情報當然是越多越好。

真鐵的腦力開始浮現起那一天的溫馨情景。同時,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激情開始在胸中涌起。

“————————!”

真鐵發出了一聲怒吼,飛快地奔跑起來,拔出了腰間的劍。

早就看穿了他的行動的狼諷刺地一笑,然後飛身躍起。

有着真赭的外形的對方身上,紅色的毛皮正在掉落。

那是一隻奇妙的生物。只有眼睛很大,眼神兇暴。體型看上去似乎有點像人類,但是由於渾身漆黑的關係,所以在傾盤大雨中很難看得真切。

但是真鐵認爲這應該是從神代開始就存在的怪物。

真鐵緊握着劍,舉起了左手。

“喝———!”

解放出來的他的全部力量,變成靈壓襲向對方全身。

“嗚哇!”

怪物發出了悲鳴,然後似乎一下子就被壓扁了。但是它馬上就擡起頭來,用那大大的眼睛回看着真鐵,嘻嘻的笑了起來。

真鐵揮起劍撲向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的怪物。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吧。”

真鐵那握着劍的手停住了。

怪物發出了得意的笑聲向着用心傾聽它說話的青年說道:

“那頭狼,那頭灰白的蠢狼,殺死他的人,是你哦。”

真鐵的眼睛中充滿了愕然和動搖。

“我用魑魅做成了你的樣子哦。是不是很有趣?是一隻變成了你的樣子的魑魅殺了那頭狼哦。”

“什麼……!”

真鐵呆在當場。

怪物繼續說道:

“那頭狼倒是看得很清楚呢。也就是說……你做了一個殘酷的選擇。所以你就做好心理準備,被人憎恨、疏遠、討厭、迴避都好,都不能怪人哦。”

因爲太過憤怒,腦中像是痙攣一般重複着呼吸,除了呻吟之外什麼也說不出來。

爲了讓珂神覺醒,魔由羅死了。

很想喜愛能夠真赭追究爲什麼要這樣做。但是真鐵一直都以爲,那時因爲她下定決心,寧願犧牲自己的親生骨肉也要顧全大局。所以真鐵一直把這個想法深藏在心中沒有說出來。

但是,難道這所有一切都是沒有意義的麼?

“你竟然…………!”

真鐵的靈擊突然炸開。舉起的手指之中產生的火花好幾次穿過了怪物的身體。真鐵讓那些貫穿了怪物身體的火花在內側爆炸,把它的身體弄得血肉模糊。

飛散的肉片散落在水面上,一旦接觸到紅色的水便發出嘶嘶的聲音冒起一陣白煙。

但是外形類似人類的怪物卻仍然沒有倒下,靜靜地瞪視着真鐵。

“…………!”

真鐵拼命地放出了雷擊,而正面接受他攻擊的怪物開始用搖搖晃晃的腳步向前走來,一點一點地接近真鐵。

不成調的悲鳴從真鐵的口中迸發而出。

他用盡全力使出靈壓,把怪物壓向地面。但是,對方卻很快便若無其事地撐起身子,抓住了真鐵的腳裸。

真鐵的劍貫穿了它的背。可是插着劍的怪物卻站了起來,用那扭曲的手臂靈巧地拔出了劍。

真鐵的身體掠過一陣戰慄。皮膚因爲恐懼而起了雞皮疙瘩,血氣一下子退到了腳底。

來歷不明的東西把手伸到了真鐵的脖子上。

“你的氣消了沒有?給我剖開心胸坦白一點如何!”

它那大大的眼睛一下子瞪得更大,本來就歪着的嘴角扭曲得更厲害了。

“那麼,下一代的珂神比古,我跟你說的你要成爲珂神比古的那件事是真的。所以只要你和現在的珂神都死掉的話,大蛇酒不用再回到那陰暗的地下了。”

那漸漸眯起的眼睛開始放射出喜悅的光芒。

“只要大蛇能夠毀滅所有一切的話,我們的主人就會高興。對於被驅趕到黃泉的我們來說,你和大蛇都只不過是用來進攻這片土地的棋子而已。”

怦、怦、真鐵的心臟再狂跳。

黃泉之國。地底之國。

神代被打倒的八岐大蛇被封印的地點,就是掌管死亡的黑暗深淵。

那裡住着被驅趕出地面的各種存在。

封印住大蛇鱗片的那片聖域。在那更深遠的最裡面,有一片連接死亡深淵的山坡——

“難道,你是……!”

怪物只是笑了一笑。

現在發現也太遲了。花了十四年來完成的計劃,已經很快就要成功了。

“你的任務也已經結束了。”

怪物的手發出了吱吱的聲音,開始伸入真鐵的腹部,一把抓住他的內臟,然後毫不留情地捏碎,攪拌。

“…………!……”

隨着一聲不成調的悲鳴,從喉嚨中涌上來的血泡衝口而出。

怪物接着把手中的劍漫不經心地往外一扔。劍在地上滾了幾下之後碰到了水,接觸到水面的一剎那,只見一陣白煙騰起。

真鐵在漸漸遠去的意識之中看着這個情景。

從劍尖接觸到的地方,水的顏色開始改變。從紅色變成澄清的透明水色。但是那也很快便被周圍紅色的水混合了。

青年的身體慢慢地傾倒,怪物閃開身體讓他倒了下去。於是青年連防護的動作也沒來得及做就倒在地上了,只有指尖在微微顫抖。

真鐵努力伸出手去,握住了劍柄。然後轉動眼睛尋找怪物的所在。跟人類極爲相似的怪物饒有興味地看着眼前這個青年的最後掙扎。

“……荒……魂……”

荒魂。

不是大妖,而是一直守護着九流一族的真正的神阿。

請把力量,賜給崇拜汝之臣民吧。

從遙遠的遠古時代傳下來的鋼之劍。據說是八岐大蛇荒魂賜給九流族長,用以世代流傳的寶物。

據說他們手中的這把劍是用荒魂的尾部化成的劍一分爲二鍛造出來的。

其中一把貫穿了道反公主的身體,掉落到這個瀑潭之中來了。現在自己手中的是另一把。

爲什麼風音會使用那把劍呢。荒魂的劍。守護九流之血的鐵劍。

真鐵用力藉着劍撐起身子,然後狠狠地瞪視着怪物。

“已經大半踏進了棺材的你還能幹什麼?”

怪物嘲笑道。可是下一瞬間從青年的身體之中涌出來的巨大靈力的漩渦卻讓它不禁倒吸了一口涼氣。

“什麼…………!”

“——————荒魂,請把力量賜給我……!”

凌厲的雷擊應聲而起生。

筆直地劈下來的光之劍正擊中了怪物的天門,貫穿了身體,然後落在四方。

激烈的火花在泥地上四竄,甚至穿越水面發出了轟鳴。

已經化成了焦炭的怪物的身體開始崩潰。

意識朦朧地看着這一切的真鐵輕輕舒了一口氣,低聲呢喃

“…………荒……魂…………”

人爲製造的身體。被某種力量賦予了虛假生命的,一個空殼。

十四年來,他一直相信那就是真赭。

“…………真…………赭…………”

紅毛狼那穩中的視線在胸中深處淡淡地掠過。凝視着孩子們的真赭。溫柔地迎接自己的身影。

把王妃的亡骸運往這裡時那一雙寂寞的眼睛。比真鐵遲了一點再從懸崖上下來時那淡然的表情。

難道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們的命運就已經開始錯亂了麼?

“……………”

在遠離這裡的某個地方發出的大妖得咆哮,在四周激起迴音。

真鐵咬緊嘴脣,用手捂住北挖開的腹部,拼命撐起身體。

他們現在召喚出來的,不是神,而是妖。但是即使如此,加護於九流的神明,還是把自己的力量賜給了犯下大罪的子民。

痛楚開始慢慢緩和下來。但是,這個致命的損傷。

得快點才行。

真鐵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珂……神……比……古……”

腦中浮現出的是剛生下來沒多久的嬰兒。

王妃的微笑,以及真赭溫柔的目光。

——終於見到你了啊,珂神……

稍微觸碰到就能感覺到的體溫。小小的身體。真的真的很小,很纖弱。

真鐵發誓要是所有人都不在了的話,自己一定要好好保護眼前的這個孩子。

真鐵是爲了根這個孩子相遇才生下來的。

是爲了保護這個孩子才生下來的。

他立下了誓言。

幫助這個孩子,成爲這個孩子的力量。

已經向彌留之際說要把這個孩子交給自己的王妃發過誓了。

只有這個誓言,一直抖深深埋藏在自己的心中。

絕對不會讓這個孩子孤單一人。

比起一族的宿願,以及荒魂的存在,這個自己從小時候開始便一直養育至今,一起活過來的少年要重要的多。

真赭不斷說着要把這個國家的所有人推向摧毀。爲了讓所有人知道九流的怨恨,爲了讓九流的怨恨得以昭雪。

但是真鐵卻一直在心底深處,考慮着別的路。

等一族的宿願達成,取回霸權的時候,就會有願意跟隨他們的人出現了吧。沒有必要把那些人也殺了阿。只要把他們當作是新的一族迎入就可以了。沒有必要產生紛爭,那樣對珂神來說更好一點。

這樣就能夠讓九流再次振興,讓珂神成爲不只兩個人跟隨的、衆多臣民的王。和先代一樣,成爲被無數臣民傾慕的王。

爲了這個目的,爲了這一天,真鐵一直嚴格要求珂神一個有王者風範的人。不管他眼中的眼神又多麼寂寞,真鐵也沒有產生過動搖。

不讓他獨自一個人,一切都是爲了那一天立下的一個,小小的誓言。

然而——

真鐵擡頭看着天。

不斷降下的雨水打在他身上。充滿了妖氣的雨水。變成大蛇毒血的雨水。

“………………!”

這些全部都是沒有完成心願就已經不想毀滅的九流之民留在這片土地上的怨念形成的。

無情地打在真鐵身上的雨滴,是九流的怨念產生出來的。

所以大蛇不會死亡。只要九流的心、懷着憎恨的思念覆蓋着這座鳥發峰的話,雨就不會有停止之日。

王所召喚得着一片雨雲,使沉睡的九流邪念所形成的東西。

只要——

“…………比……古……”

真鐵拖着奄奄一息的身體,爬向了通往懸崖的小路。

應該還來得及的。

如果真鐵真的是下一代的珂神比古的話,那麼就必須完成自己的任務。

必須完成自己作爲珂神比古的最後任務。

第八章

昌浩和太陰兩人追蹤着跑入深林深處的多由羅。

太陰的神氣已經接近衰竭了,所以兩人不能借助她的風來追趕,只能拼命地用雙腳泡着。

被雨淋溼的土地變得泥濘不堪,阻礙着兩人的腳步。其間,兩人曾好幾次差點被絆倒,但他們卻毫不氣餒地拼命控制身體的平衡,重新站起來,繼續拼命地追蹤着狼的氣息。

“多由羅……多由羅——”

無論叫得多麼大聲,都被雨聲給蓋過了。這個鳥發峰的森林彷彿會吞噬聲音似的。

昌浩已是腳步蹣跚。而就在這個時候,他的胸口突然猛地一跳。怦,怦,彷彿有什麼東西試圖從他的胸口蹦出來似的,伴隨着一陣陣抽痛。昌浩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氣息有一瞬間的停止。本來還在他後面的太陰一下子趕到了他的身前。

“昌浩,你振作一點!”

急得快要哭出來的太陰連忙撐起昌浩,叫道。昌浩慢慢地睜開眼睛,動了動嘴脣。他試圖向安慰太陰說他沒事,但卻發不出聲音。

趁着那一陣陣的抽痛稍稍減輕的瞬間,昌浩吃力地用膝蓋支撐着全身的重量站了起來。

如果不快點追過去的話,彰子,彰子的靈魂就要被……

這個認知驅使着頻臨崩潰的昌浩。

沒有了彰子,就沒有了回去的意義。

撲通,身體深處傳來強烈的脈動。

其實這個預感一直都存在的,但他一直沒有讀懂它的意思。當知道彰子就在這裡所受時所受的那種衝擊感,他可能終其一生都忘不了吧。

拋開晴明的教誨,丟開和那些妖怪,和紅蓮所做過的契約誓言,如果是爲了救彰子的話,無論要做什麼他都會去做的。

比起失去他的生命,違背發過的誓言,他更害怕失去彰子。

那是昌浩的心聲,是在哪平穩安定的日常生活裡,被他埋藏在心底作深處的心聲。

只有看到她平安無事地活着,他才能夠安心,才能夠放心出門,能夠無後顧之憂地戰鬥,能夠把自己變得更強。

要是沒有了她,那昌浩所有的一切也就崩潰了。

“彰子……”

太陰攙扶着昌浩向前走。這時,她感覺到了潛伏在風中的大蛇氣息,也聽到了狼的呻吟。

“昌浩,在那裡!”

昌浩拼命地朝太陰所指方向跑了過去。

幾乎是跌跌撞撞地跑着的多由羅,被自背後打過來的雷電擊中了後腿的根部,在地上翻了一個跟斗。

面對摔了一跤的灰黑狼,珂神繼續逼近,並發動了第二次的攻擊。

只見那雷電擊中了多由羅的背,發出一聲巨響,頓時那狼背上一片血肉橫飛。

但就算被逼成那樣,多由羅還是沒有鬆口。

它咬牙忍受着身上傳來的劇痛,嘴裡緊緊咬着那塊鋼玉。

“該死的,乖乖地把那個東西給我!”

看了一眼正伸手朝它抓來的珂神,多由羅表示拒絕。而珂神從狼的眼睛裡看到了拒絕後,不禁皺起了眉頭:

“可惡的野獸,你竟然想反抗我珂神比古馬!”

他一腳踢上多由羅的嘴,再狠狠地踢了上去:

“張開嘴!把玉交給我!”

儘管嘴巴已經被對方狠狠地踩在腳底,多由羅還是死死不肯張開嘴巴。

代替一句話都不肯說的多由羅,魔由羅流着淚喊道:

——住手!住手!放開多由羅!

珂神一臉狂亂。他的周圍不斷傳來一陣陣刺耳的雜音,刺着他的耳膜。

“……狼啊,沒想到你竟然還在這裡苟且偷生……”

仍然狠狠踩着多由羅的嘴巴的珂神緩緩拔出了腰間的劍。

“既然你不肯給我的話,那我就只能搶了。……只要砍掉你的下顎,就能拿到你嘴裡的玉了吧。”

多由羅的耳邊傳來了魔由羅的喊叫聲。

——住手!珂神!珂神——!

珂神比古眼神冷酷地俯視着地上的狼,冷靜地牽了牽嘴角:

“好了,應該先從哪裡下手呢。這邊嗎?還是乾脆,從你的眼睛下面開始切呢?”

珂神一邊用劍尖抵在多由羅的臉上,一邊悠哉悠哉地考慮着。多由羅忍受着從臉上傳來的陣陣撕裂的痛楚,死死地咬緊了牙關,不開口呻吟。

——住手!你給我住手,珂神!不要傷害多由羅……!

魔由羅的悲鳴重重地打擊着多由羅的胸口,啊,很快,連這個聲音都會聽不見了吧。

魔由羅,我明明和你說好要把這個身體給你的啊。

珂神像是騎馬一樣騎在了多由羅的身上,把它的狼頭按在他的膝蓋上,然後慢慢舉起了劍。

就在這個時候,只見那草叢中傳來輕微的聲響,昌浩和太陰從草叢中衝了出來。

“珂神比古!”

珂神看了用盡全身力氣大叫的昌浩的一眼,突然爆發出一陣妖氣。

昌浩和太陰都被那股妖氣給震飛了。昌浩滿身泥水的在地上翻滾着,喊叫道:

“住手!!!!”

昌浩的胸中燃燒着火焰,從他的眼眸深處發出一種灰白色的光芒。

從昌浩的全身開始噴出灰白色的火焰。

昌浩甩開驀然變色的天陰得手,開始結印。

“嘎巴扎拉多,艾伊克索瓦卡!”

從昌浩口中吐出的咒語變成了一支全身燃燒着天狐火焰的白色野獸。猛烈的白色火焰包圍了珂神他們。

“消失吧!”

但是,珂神卻把那攻擊給輕易擋掉了。昌浩的法術被珂神的咒語給打得粉碎,原封不動地反擊到了昌浩身上。

昌浩嚇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時候,太陰擋在了他的面前。

太陰那嬌小的身體硬生生地擋下了攻擊,被打飛了,連一聲悲鳴都來不及發出就這麼倒在了地上。本想衝到天陰身邊去的昌浩突然像被凍住了似的停了下來。

在他體內的天狐力量,異形的血液,一下子衝破桎梏,解放了。

“————啊!”

昌浩再次睜開的眼睛燃燒着火焰。同色的火焰也正從他的身上噴出,像要衝到天上似的強勁。

而珂神只是輕蔑地看了昌浩一眼,又把視線轉回到地上的多由羅身上。

“你應該是九流的妖狼族的最後一隻了。”

多由羅吃驚地睜開了眼睛。珂神的意思是……

附近突然響起一陣咆哮。大蛇的頭正在逐漸逼近。

在多由羅的體內的魔由羅瞪視着珂神,眼睛裡燃燒着憤怒的火焰。

——珂神……把珂神還回來!把我們的珂神還回來!

經受過雷電攻擊的劍尖閃耀着光芒。被那反射的光刺到,感到一陣眩暈的魔由羅突然響起彰子說過的一句話: Wшw▪ ttκan▪ ¢○

“你們所說的那個珂神,真正的名字並不叫珂神比古……”

魔由羅的心裡響起了一個聲音。是彰子最後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幾乎成不了一句完整的記憶。

它聽得到。那一天,叫他們的聲音。

它聽得到。那一天,和魔由羅所知的完全不同的名字被叫出了口。

——……衹……比古……

揮下的劍尖。冰冷的珂神比古的眼神。

魔由羅叫喊道:

——住手,瑩衹比古——!

瞬間。

“———”

珂神的手響突然停在了空中。

撲通,撲通,珂神的身體深處傳來一陣強烈的脈動。

控制着這個身體,使作爲大蛇的第九個蛇頭的恐怖意志。裡面還存在着被那邪惡的意志所壓抑的另一靈魂。

還有那魔由羅喊出的那動搖着禁錮的言靈。在很久以前,在他還未懂事的時候,一直被人叫着的那個名字。

然後,只有那麼一次,那個聲音叫出了這個被銘刻在他靈魂上的名字。

多由羅茫然地向上看去。

它看着珂神僵硬的臉色,以及他手中拿停滯在空中的劍。

——瑩衹比古……,回來吧,瑩衹比古…….!

聽到了真鐵呼喚的彰子在最後把那句話告訴了魔由羅。那句話,喚起了魔由羅的記憶。

然後,讓被封印的珂神……不,是瑩衹比古的心給喚醒了。

淚水開始不斷從凝視着多由羅的珂神眼角滑落。然後,從那顫抖的嘴脣中小聲地傳來一句話:

“……由……羅……!”

多由羅和魔由羅一起睜大了眼睛。剛纔,它們確實是聽見了。那叫着它們名字的,珂神的聲音。

那時它們所熟悉的、令人懷戀的少年聲音。

——珂神……!

忍不住叫出聲的魔由羅從珂神的眼中再次看到了紅色的嗜血光芒。

少年因爲身體的痛苦而扭曲了臉。可以看得出來,他正咬着嘴脣,拼命地抵抗者另一個意識。

他全身顫抖,想要回收手中的劍,但盤踞他體內的大蛇的意識卻不准他這麼做。

從雙眸緊閉的少年的嘴裡,傳來一個嘶啞的聲音:

“礙事……給我消失……”

但是少年再次搖了搖頭。他正拼命地抵抗着體內的意識,試圖回收劍。

……瑩……比古……瑩衹……比古,瑩衹比古!

魔由羅的叫聲刺着珂神的耳膜。

珂神睜開眼睛,叫喊道:

“——啊!”

聽到那彷彿要穿透胸膛的叫喊,痛苦地在地上滾來滾去的昌浩緩緩地把視線轉向狼那一方向。

頓時,他瞠目結舌。

騎在多由羅身上的珂神,用他自己手中的劍貫穿了他自己的身體。

從腹部刺進的劍,穿透了背部,劍尖染着紅色。

珂神就這麼倒了下去。

他重重地倒在了地上,濺起了一地泥水。

昌浩的胸中傳來脈動。

“……比……古……”

但是,一陣強有力的衝擊貫穿了他的全身。燃燒着他靈魂的天狐之火又旺了一些。

昌浩頓時連聲音都發不出,痛苦地在地上。就在這時候,有人趕到了。

“昌浩!”

灰白色的火焰揮開了朝昌浩伸過來到的手。很快,又有另外一隻細細的手抓住了昌浩的手。

昌浩感到他的臉被粗暴的向上仰,他緩緩地睜開了眸子。有誰的手正放在他胸口。

“振作一點!”

叫聲喚回了昌浩那漸漸遠離的意識。

他感到那燃燒着他的靈魂的火焰被突然撲滅了。放在他胸口的手掌發出她熟悉的神氣,保圍了他的身體。

昌浩持續着他那粗喘得呼吸,茫然地小聲說道:

“風……音……”

把手放在昌浩胸口的風音定着一張蒼白的臉,放心地吁了一口氣。

“太好了,趕上了……”

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抱住了倒下的太陰。

昌浩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爲……什麼……你們會來……”

風音拔了一根她自己的頭髮,回答道:

“我們是追着真鐵過來的。然後,我們就看到了你們。”

風音在昌浩的右手腕上鬆鬆地綁上了她剛剛從頭上拔下來的髮絲。她對着看着這一切的昌浩解釋道:

“我從那裡聽說了你的血脈的事情。這頭髮姑且算是父親大人的丸玉的代替品吧。雖然是應急處理,但總比什麼都沒有好。”

昌浩吸了一口氣。

對了,風音是道反大神的女兒。她和大神有着同樣的能力,所以能夠鎮得住昌浩身體內的天狐之血。

“那……那個……”

面對這不解得風音,昌浩用僵硬的聲音答道:

“那個,謝謝你。”

風音被昌浩出乎意料的話嚇到了。隨後,她立刻輕輕地搖了搖頭,站了起來。

接着,風音從腰間拔出了劍,眼神也變得可怕起來。昌浩隨着她的視線看過去。

風音瞪着的是倒在地上不動的珂神。

“等,等一下。”

昌浩用他那還沒有完全恢復過來的腳拼命地站穩,擋在了風音面前。

“昌浩?”

風音驚訝地皺起了眉頭。昌浩站在她面前搖了搖頭。

“那個已經不是珂神了,已經不一樣了。”

“你在說什麼呀?讓開。”

被風雨那嚴厲的語氣壓倒,昌浩差點就讓開了。但是他還是沒有移步,說道:

“那個已經是比古了。所以……”

就在昌浩試圖再解釋什麼的時候,一陣聲音傳進他的耳朵。

“……羅……”

昌浩和風音同時把眼睛轉向少年。

只見少年把貫穿他身體的劍拔出來後,試圖用雙肘支撐着爬起來。但是沒有成功,少年變得沮喪。

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努力把手伸向多由羅,染血的嘴脣嚅動着:

“……多由……羅,你等……着我……”

多由羅的腳緩緩地朝着少年伸出的手的方向移動過去。

多由羅張開一直抖緊緊閉着的嘴巴。藏在其中的鋼玉滾了出來。

“……珂神……”

聽到多由羅顫抖的呼喚,少年輕輕地頷首,又哭又笑。

“……我馬上……給你……治療,多由羅……”

少年伸出的手指終於觸到了灰黑狼的腳。他抓住沾滿了雨水和污泥的狼叫,眯細了眼。

“……魔由羅……”

少年捕捉到了存在於多由羅身體內的魔由羅的意識。

聽到魔由羅的叫喊,少年緩緩地搖着頭,眼淚流了下來。

“不是,我是……瑩衹…….比古。”

魔由羅彎了彎耳朵表示同意:

——嗯,也是。那是真鐵說過的惡名字。不是珂神,那纔是真正的名字。

比古雖然受了傷,但他仍是拼命地想要爬起身。

就在那時候,昌浩走了過去向幫他的忙。

“比古,振作點!”

意識快要消失的比古拼命地挽留這他的意識。就算是那樣虛弱的比古,對於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的昌浩,還是吃了一驚。

“啊……是昌浩嗎……”

昌浩把手覆蓋在比古那血流不止的傷口上,搜尋着自己的記憶。

“生命伴隨火與水開啓血脈之道,循環之物也將甦醒……”

嚴重的出血被神咒停住了。昌浩正要念更多的咒文,被比古制止了。比古把手放在多由羅的身上,開口道:

“……念……荒魂……加護……”

由於昌浩的援手,比古身上的痛楚已經消失了,但他仍然處於大量失血狀態。昌浩的神咒是用來止血的,並沒有治癒傷口的作用。

比古的靈力把多由羅包圍住,治癒它的傷口。

“……瑩……”

把多由羅和魔由羅一起抱在懷裡的比古深吸了一口氣,阻止他自己的眼淚再掉下來。

“……多由羅……拜託了……”

瞭解比古的意思的多由羅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站了起來,挺直了背。

接着,比古就騎在了多由羅的背上。

“比古?”

看着一臉驚訝之色的昌浩,臉色蒼白的比古無力地對他說道:

“……我要……把荒魂…….送回去……”

比古朝着吃了一驚的昌浩微微一笑:

“我……和你約好了的……”

“比古……!”

昌浩一陣熱血上涌。比古果然還是記得要實現他惡化昌浩的約定的。打破那個約定的,不是比古,而是珂神比古的意志。

比古用手拍了拍多由羅的頭。

“比古!”

昌浩伸出手來想要追上比古,但沒有夠着。

比古回頭看着瞬間變小的昌浩的身影,嘴脣微微地動了動,而讀出了比古心意的昌浩,猛地震了一下。

我會讓荒魂回去的,就算是,搭上我的生命。

“比古!等一下,比古———!”

昌浩的喊聲迴盪在深林裡,填補了那細細雨絲間的空隙,但,卻沒有能夠止住比古的腳步。

昌浩正要追上去的時候,他的膝蓋突然失去了力氣。

“昌浩!”

風音和同時叫道。昌浩身體一軟,跪倒在了泥濘的地面上。

衝過去扶起昌浩的風音回頭向投去了疑問的眼神。

搜尋着周圍的氣息。

從剛纔開始,他們的周圍就一直存在着大蛇的氣息。而阻止了那大蛇行動的,是一股非常厲害的神氣。

那樣強烈的神氣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不,應該是說他曾經見過相同力量級別的,但它們的性質卻很不一樣。知道的,是和這個不同的炎的鬥氣。

“這到底是……”

昌浩擡頭看着自言自語的,轉過自己的身體。

他放開風音的手,把那滾落在地上的鋼玉撿了起來。

然後,他把鋼玉包在手心裡,像是要尋找什麼似的集中起精神來。

和他的心跳韻律相近的脈動,從昌浩的手心傳了過來。這段有規律的波動是彰子的靈魂釋放出來的。

“……彰子……”

昌浩嘆了一口氣。就在這個時候,懷中的太陰的眼瞼動了動。

“……嗯……”

太陰緩緩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一雙充滿擔心的黃褐色的眼眸,太陰有點混亂地皺起了眉頭。

爲什麼會在這裡的啊。

“……昌浩和……彰子小姐呢……”

聽見彰子的名字,一臉的不確定。他看向昌浩試圖求得一個確定的答案,但昌浩也是一臉複雜,一臉怎樣解釋纔好的表情。

“昌浩,到底是怎麼回事?”

面對的問題,風音眨了眨眼睛。

看着手中的玉,昌浩開口了:

“我也不是很清楚…….彰子的靈魂,在這裡面。”

即使是,也不禁露出一臉意外的表情。他那吃驚地有點突出來的眼睛,映照在鋼玉的表面上。

彰子到底是誰呢?風音沉默地向着。應該是和昌浩他們有緣的人吧。

待會兒再和你解釋。看穿了風音表情的說道。接着,它又催促昌浩:

“不管怎樣,我們先和騰蛇他們碰頭。太陰,你還能動嗎?”

“可以的。”

太陰立刻回答道,只見她從的手中下地,然後軟軟的站了起來。

“……沒,沒事的。只是由一點使不上力氣…….”

用他那強壯的手臂擡起了試圖靠着他的靈布獨自站起來的太陰。

“……對不起……”

對着垂頭喪氣的太陰,回了句“不用放在心上”。

大妖怪的咆哮聲在深林裡迴盪。洶涌強大的神氣波濤甚至波及到了他們所在地方。

“這是誰啊?”

就在這時,正在自言自語的昌浩耳中傳來一陣腳步聲。

在他們裡面,太陰和早一步察覺到了對方的身份。

“是勾陣。”

“也就是說……是晴明?”

在樹叢中間出現了兩個人的身影。

“昌浩,沒事吧?”

面對上氣不接下氣的趕過來的晴明,昌浩有一瞬間的詞窮。

看到以青年姿態出現的祖父,昌浩突然感到一陣罪惡感。

“…….爺,……爺爺……我…….”

彷彿是現在纔想起害怕似的,昌浩的全身開始顫抖。

看到昌浩那突然就亂了呼吸的樣子,晴明感到事情有點不尋常。

“怎麼,發生什麼事了?天狐的力量……”

“那個的話,有這個…….”

昌浩給晴明看了看纏在他的手腕間的黑色髮絲,把視線投在了風音身上。

“她說是作爲丸玉的代替品……剛纔給我戴上的。”

面對着由於吃驚而回頭的晴明,風音沉默地點了點頭。隨後她的眼神轉爲思考。

“但是,那只是一個暫時的代替而已。如果怕血脈再次暴走的話,還是要準備新的玉比較好。”

“是嗎……。謝謝”

“不用。”

風音搖了搖頭,轉開視線。

這裡是鳥發峰的頂部和北邊的斜面處。

已經看不見真鐵了。珂神比古也和那兩隻狼一起消失了。爲了找到他們,風音也出動了。但在那之後,他們應該怎樣行動,就完全沒有注意了。

風音看了看,發現他拿黃褐色的眼眸裡盡是“我等着你的判斷”的意思。

“…….那我們就先把珂神比古……”

“等一下!”

昌浩打斷了風音的話,他鐵青着臉靠近風音,擡頭看着站在高處的風音。

“比古說過,他要把大蛇送回去。現在,他也是爲了那個而……”

風音把視線投向晴明。她想聽一下沒有失去冷靜的晴明的意見,而不是感情用事的昌浩。

從她的表情中明白她的意思的晴明,沉默地思考着。

就在晴明思考的同一時間,又一種轟隆隆的咆哮聲離他們越來越近。

地面在響。有什麼巨大的東西在蠢蠢欲動,讓大地也在顫抖。

在鳥發峰峰頂。在那大於的另一面,有黑雲在不斷地打着圈。

在那黑雲下,出現了一隻有着八頭八尾的大妖怪。

“八岐大蛇……”

可以聽見那條蛇從腹部傳來的沉重的聲音。蛇腹蠕動着,壓平了身邊的樹木。

從峰的反方向看去,可以看見那條蛇不斷挪動着的尾巴。

站在鳥發峰的全員都感到很驚訝。一完整的身姿再次降臨的大蛇,正一邊摧毀這山峰,一邊降落。

昌浩的臉色變蒼白了。

那裡是比古和多由羅消失的方向。

昌浩拳頭一捏,把手中的鋼玉遞給晴明,說道:

“爺爺,這個就擺脫你保管了。”

“這個是……?”

昌浩向吃驚的晴明解釋這個鋼玉里面有彰子的靈魂。聽到解釋,大名鼎鼎的晴明也不禁愣了一下。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詳細的事情請你去問太陰,我現在要去追比古。”

突然,昌浩像是忍受什麼似的,用一種悲痛的眼神看着晴明說道:

“……爺爺……”

在昌浩的心中,有一個冰凍了很久的事情。而那漸漸擴大的冰層,撕裂着昌浩的內心,給予他無數的痛苦。

看着自己孫子拿不尋常的樣子,晴明皺起了眉頭。昌浩那樣的臉色是不多見的。

昌浩幾次要開口,卻又在那一瞬間停住。最後,他用顫抖的雙手抓住晴明的衣角,說道:

“爺爺……我……我……”

語不成句。看來勢怎樣都說不出口了。

明明約好了的。

看着那平時說話咄咄逼人的昌浩的眼眸,晴明垂下了眼簾。

就算昌浩不說,從他身上散發出的靈氣,也已經晴明傳遞了他的意思。

那時違背了禁忌的靈氣都有的,彷彿刀刃般的銳利和危險的氣息。

“……你,違背了你的誓言?”

聽到晴明平靜無波的問話,昌浩的肩膀猛然顫抖了一下。雖然晴明的聲音平靜得幾乎可以融入雨中,但對於昌浩來說,卻是比什麼都要嚴重的斥責。

看着低着頭,抓着自己衣角不放的昌浩,晴明伸出手,在他的額頭上漫不經心地彈了一下。

“……啊……”

感到額頭上尖銳的刺痛,昌浩笑聲地痛喊。接着,他困惑地擡頭看着他的祖父。

晴明用那不見一絲波動的眼眸看着昌浩嚴厲地說道:

“以後再詳細說吧。你現在只要回答我一件事。”

會被問什麼呢,昌浩屏住了氣息。他的心在怦怦地跳着。

看着全身緊張無比的昌浩,晴明高聲問道:

“你後悔嗎?”

雨聲和大蛇的咆哮聲響徹四周。甚至可以感覺到那在遠處正在進行的激烈的生死決鬥。

在三位神將和道反公主的注視下,晴明再一次重複了同樣的問話:

“你對於你做的事情,你的意志,後悔嗎?”

撲通,昌浩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他感覺到了一種自責的痛楚。有一種沉重得像是沉澱的水塊似的東西,在他的心底深處不斷膨脹着。

昌浩的腦中,再現了那時的情景。

舉起了劍的珂神比古。靠着樹,雙眼看着那劍尖的彰子的側臉。

看到那一瞬間,他的腦子就一片空白了。

抓住了晴明的手指一點一點地放鬆。從他手中的鋼玉中傳來和連呼吸都相似的,生命的波動。

“……我不後悔。”

昌浩搖了搖頭,用嘶啞的聲音說道。

不知道爲什麼他的眼角和熱。儘管只是小小的一句話,卻要用盡全身的力氣。

昌浩那溼溼的臉頰上掉下了和雨不同的水滴。晴明裝作了沒有看見。

“那樣就好。別忘了。”

晴明把話說得很清楚,所以那分量也很重。

昌浩咬住嘴脣。

“……是……”

把手放在了因沮喪而閉上了眼睛的孫子的肩膀上,晴明的臉上閃過一絲痛苦。

陰陽師有的時候會被咒術反噬。正因爲他們是使用咒術的人,所以知道怎樣把咒術反彈回去。

被反彈回來的咒術會在施術者身上發揮同樣的效力。

另一方面,他們也會施加詛咒。通常,被施加的對象會死亡。

無論是用咒術傷人,還是殺人,晴明也曾經做過。陰陽師的力量越強,在這方面的黑暗事件也就會越多。

但他決不會後悔自己做過的事情。只要後悔的念頭一旦進入腦海,就會產生迷惘,隨後,那放出的咒術就會被反彈回來。但是,陰陽師同時也會把咒術清除的招數,所以,在他們的身上是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那麼,那個咒術會被清除到哪裡去呢。

那個咒術就會被轉移到沒有防禦能力的親人身上。

如果他們心中有所迷惘的話,那麼那個咒術就會連累到無辜的親人。如果要向人施加咒術的話,就必須要有揹負一切的準備。

就必須要冷心冷情,不管是好的還是壞的,都要一併包容,對於自己做過的事情絕對不能夠後悔。

只有能夠做到這些的,纔有資格對人類施加咒術。

晴明知道昌浩的決定,也知道他的信念。

他想成爲一個不傷害任何人,不犧牲任何人的最強陰陽師。

那是一個非常高尚的理想,晴明曾經也希望昌浩能夠成爲那樣的人。

但是,晴明也明白,總有一天昌浩一定要改掉他這個理想的。

但晴明沒有想到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

儘管如此,晴明還是希望,昌浩以後能夠繼續堅持這樣的理想。

希望他不管錯幾次,都會把“不會傷害任何人,不犧牲任何人”這樣的意志堅持下去。

如果失去這個信念的話,昌浩的尊嚴驕傲就會消失。

只知道光明的人類是不會注意黑暗的。但是,陰陽師就是那承擔黑暗的一羣。

正如字面上的意思,陰陽師只有知道了“陰陽”以後,才能夠正確地使用自己的能力。

從沮喪的昌浩手中取走鋼玉,晴明嘆了一口氣。

“……昌浩。”

慢慢擡起頭的昌浩就像是一隻受驚的小狗。晴明露出淡淡的苦笑。

再次輕輕地一彈他的額頭,對着身體稍稍後仰的昌浩說道:

“爺爺會和太陰一起回到道反的聖域區。

晴明深深地看着睜開眼睛的昌浩。

“你不是要去追比古嗎?你剛剛不是說得?”

勾陣和一起回頭。承受着主人的視線,兩人一起默默地點了點頭。

從懷中被放下的太陰,正打算開口反對———但是,被勾陣一個眼神所制止了,什麼都沒有說出口。

晴明平穩地對有着小孩般外表的神將說道:

“我把我的身體留在道反那裡了,這樣不太好,所以我要趕快回去。”

晴明吟唱出讓太陰恢復神通力的咒語,然後向衆人說道:

“接下來的就交給你們了。”

視線環視了一下流下來的人,最後把視線定在了昌浩身上。

雖然昌浩的表情還是很僵硬,但剛纔那種鑽牛角尖的表情已經不見了。那就好。如果一直對那件事耿耿於懷的話,那他的法術會生疏的。

不能夠忘記。但是,也不能夠一直放在心上。一定要把自己的心放在同一個點上,沒有必要就不要去動搖它。既不偏好,也不偏壞,無論什麼時候都保持着內心的平衡,這纔是陰陽師該有的性情。

面對噘着嘴的昌浩,晴明儘可能平靜地說道:

“我說,昌浩啊,這件事解決之後,我會比你先一步回去京城。”

“啊……”

“和太陰一起。如果不這樣的話,會不大妙啊。所以,當你回到聖域的時候,我已經不在了。”

一直默默地聽着的太陰一臉複雜的表情。她已經可以想象被留在京城的同伴們那憤怒的表情了。

晴明默默愁眉苦臉的太陰的頭,眯着眼睛對昌浩說道:

“彰子小姐的事情就拜託你了。可以吧?”

昌浩默默地點頭。晴明滿意似的垂下了眼瞼,說道:

“勾陣,。”

兩員鬥將齊齊把視線轉向主人。

“拜託了……風音小姐,祝你武運亨通。”

晴明和太陰被神氣組成的風包圍,在瓢潑大雨中,漸漸遠去。

昌浩做了一個深呼吸,低頭看向自己的右手腕。風音的頭髮制約着血液的力量。他會盡力堅持下去的。

“昌浩,接下來怎麼做?”

聽到勾陣靜靜的問話,昌浩轉過身:

“去追比古。把大蛇送回黃泉,阻止這場大雨。”

第九章

珂神好不容易纔攀上岩石上,可是落腳處的地面卻突然崩塌了。

“哇……”

正當他幾乎要掉下去的瞬間,一隻手伸出來抓住了他纖細的臂膀。

“珂神,沒事吧?”

抓住他手臂的真鐵也不禁臉色大變。珂神回望着真鐵,點了點頭。

“嗯,沒事。”

真鐵就這樣把他拉了上來,總算站到了岩石上面,然後就開始東張西望起來。

“……啊,在那裡!”

眼睛閃爍着光芒的小孩子所指的地方,使一個小小的涌泉。跟會白狼一起奔了過去的珂神,被在泉水凹陷下去的地面絆倒了腳,馬上栽倒在地。

“啊!”

在一旁看着的多由羅低聲嘀咕了一句,真鐵則無言地捂住了額頭。

在整個人躺到在地上動也不動的珂神身旁,魔由羅不停地轉來轉去。

“珂神,快起來,珂神!”

過了好一段時間都沒動的珂神,終於歪扭這臉爬了起來。

真鐵和多由羅大量了一下邊捂着撞痛的鼻子邊發出呻吟的珂神。

“哎呀呀,有擦破了嗎?”

在滿臉無奈德多由羅旁邊,真鐵一邊嘆氣一邊說道:

“這下一定又會被真赭狠狠訓斥一頓了。”

——竟然讓珂神受傷,到底是怎麼搞的!

腦海中已經出現了那隻眉直豎的紅毛狼了。

真鐵和多由羅交換了一下視線。在他們面前,重新站起來的珂神跑到泉水旁邊,跪了下來。

“這裡就是簸川的源頭了嗎?”

在珂神的身邊坐了下來的魔由羅,一邊發出“唔唔”的沉吟聲,一邊歪起了腦袋。

“應該是源頭吧?而且裡面也已經沒有河流了,我想一定時源頭啦。”

“但是,中途好像也有另外一條支流啊……”

看來,河流的源頭並不止一個。

真鐵拍了拍陷入苦惱,眉頭緊鎖的珂神,在他旁邊蹲了下來。

“唔,不過這毫無疑問就是其中一個源頭,也沒問題吧。”

“嗯,沒問題嗎……如果連真鐵也這麼說的話,就應該沒問題了。”

看見一臉苦惱地仰望天空的珂神,真鐵彷彿覺得很有趣似的笑了起來。

從樹林的縫隙間確認了一下太陽位置的多由羅,甩了甩尾巴轉過身來,說道:

“我們差不多該回去了,回到府邸的時候恐怕已經過了日落時分。”

珂神把手浸在泉水之中。用清澈而冰涼的泉水洗淨了肌膚的污垢,感覺非常舒服。

真鐵用溼透了水的袖子擦去了珂神臉上的污垢,珂神馬上上露出了天真的笑容。

“那麼,我們回去吧。”

站起身來的真鐵向他伸出了手。年幼的珂神抓住了他的手,跟多由羅和魔由羅一起,沿着來路的斜坡走了下去。

真鐵以使不上勁的手抓住樹枝,用力把自己的身體往上拉。

一陣劇痛傳遍了全身,幾乎要因爲窒息而失去意識。

即使如此,真鐵還是拼命地往前走。拖着異常沉重的身體,時而靠在樹幹上,彷彿隨時會倒下似的漫漫向前邁步。

已經不知道吐了多少次血,但是他依然強忍着胸口的灼熱感,找到了那個涌泉。

這是很久以前,自己跟年幼的珂神,以及多由羅和魔由羅一起找到的、簸川的其中一個源頭。

如果沒有受傷的話,來到這裡根本不是什麼困難的事情。但是,對受了重傷的這個身體來說,這無疑是一個沉重的負擔。

因爲挪動身體而裂開的傷口血流不止,血痕彷彿在顯示着他的足跡一般滴落在地面上。

真鐵邁着蹣跚的腳步來到了泉水的旁邊,蹲下了身子,然後把染滿血的手臂伸進了泉水裡面。

水並沒有多深。當手指碰到底部的時候,水也只不過是浸到肩膀的位置。

從不斷涌出誰來的涌泉底部,真鐵把之前丟進了那裡的東西撿了起來,然後緊緊地握在手裡。

這就是從道反的聖域裡奪來的、八岐大蛇額頭上的蛇鱗。

從這裡涌出來的水,就是河水裡的污穢之物的源泉。被蛇鱗污染了的水,正逐漸改變了顏色。但是,如果拿開蛇鱗的話,這裡又會重新涌出清澈的水,慢慢注入簸川了。

真鐵從劍鞘中拔出了劍,把劍刃搭在左手手腕上,然後用力把劍刃往下壓。

手腕上傳來一陣銳利的痛感,從傷口中流出了鮮紅的血滴。他把那隻手浸在泉水中,然後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把手浸在泉水裡的真鐵,慢慢連整個身體都癱倒了下來。泉水旁邊有一塊正好可以把身體靠在上面的岩石,真鐵背靠着它,呼吸也變得急促起來。

意識逐漸離自己遠去。

在閉上眼睛的真鐵耳邊,迴響起真赭的話語。

——所謂的珂神比古,就是……

他茫然地睜開了眼睛。因爲不停地下着大雨,視野總是一片朦朧。

擡頭仰望着暗淡無光的天空,真鐵突然感覺到一個氣息在接近自己,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一個輕盈的腳步聲登上了這個地方。

在驚訝得瞪大了眼睛的真鐵面前,出現了一隻灰黑色的狼,以及一名緊摟着狼背的少年。

臉色蒼白的比古,看到靠在岩石上的真鐵腹部擴展開來的烏黑色血跡,頓時大驚失色。

瞪大眼睛的真鐵,明白到眼前的不是珂神比古,而是瑩衹比古。

比古沒有從多由羅的背上跳下來。不,他並不是不下來,而是無法下來。

光是緊抓着狼背就已經是極限了,但他還是勉強忍耐着幾乎要被拋下來的痛苦,讓多由羅把自己帶到了這裡來。

多由羅也幾乎接近體力極限了。但是,他還是聽從了希望見到真鐵的比古的願望,勉強把它那沉重的身體送到了這裡來。

比古探出了身子,想真鐵說道:

“真鐵……!如果你知道把荒魂送回到黃泉之國的方法,就告訴我吧……!”

周圍穿來了地鳴聲,震動也逐漸變得強烈起來。大地在顫動,碎石咯啦咯啦地從斜坡上滾落下來。

峰頂上出現了打蛇的,它看穿了要把自己送回黃泉之國的真鐵的打算,正發出憤怒的咆哮。

真鐵以嚴肅的口吻向比古回答道:

“……你問這個做什麼?”

“我要把它送回去!”

比古間不容髮地大叫起來,然後喘着氣繼續說道:

“我要把荒魂送回去……!”我們都錯了,本來不應該讓荒魂甦醒過來。”

他單手抱着多由羅的脖子,把臉埋在它的毛皮上。

“如果沒讓荒魂甦醒過來到話……無論是多由羅還是魔由羅,都應該不會受傷……”

注視着多由羅的真鐵,從它的眼眸中看到了一隻灰白狼的身影。

魔由羅的雙眸正直直地注視着真鐵。

真鐵眯起了眼睛——魔由羅,你知道嗎?

“……你要說的就是這些嗎?”

被真鐵的冷淡聲音刺痛心窩,比古反射性地擡起了頭。

背靠着岩石的青年,正以冷冷的眼神注視着眼前的少年和狼。

比古慌張地眨了眨眼。

“…….真鐵…….?”

面對茫然不知所措的比古,真鐵露出了蔑視的笑容。

“珂神比古……不,你已經沒有爲王的資格了。你打消了荒魂的意志,喪失了我們血族的驕傲。

面對一臉傲然地說出這句話的真鐵,比古什麼也說不出來,只能不住地搖着頭。

“我……我並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我們都錯了。所以……”

“因爲受不了就把事情扔掉一邊自己掏掉嗎……看來前代的王還真是看錯人了。難道染上但小病了?”

面對絲毫不改冷酷態度的真鐵,比古以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說道:

“不是!不是那樣的,真鐵……!”

並不是因爲害怕。只是知道了這種行爲時錯誤的而已,可是他爲什麼就是不理解呢?

從出生開始就一直在一起,說起比古的事,應該是沒有人比他更瞭解纔對啊。

即使是現在,比古的真心也應該傳達到真鐵的心中了。他已經確信了這一點。

真鐵不可能理解不了自己的心。可是到底問什麼——

“真鐵……爲什麼要這樣……!”

真鐵瞥了一眼之說到一半就沒了聲音的比古,然後又把視線投向多由羅。

灰黑色的狼正注視着充滿了刺骨寒氣的真鐵的眼睛。

三角形的耳朵顫抖了幾下,看來正在估量着真鐵的真心。

真鐵眨了眨眼睛。就算能騙得了比古,也不可能騙得過多由羅吧。它一直跟自己在一起,就像珂神和魔由羅在一起那樣,真鐵根多由羅也一直在一起。

多由羅裡面的魔由羅眨了眨眼睛,向真鐵投以懇求的視線。

但是,真鐵卻沒有打算對魔由羅作出迴應。他的眼睛提出的疑問,就是對自己下手的人到底是誰這個真相。

真鐵在捂着傷口的右手上加大了力量。因爲失血的關係,視野已經逐漸變得朦朧起來。但是,還不行,現在還不能失去意識。

他捂着腹部的傷口,藉助痛楚勉強維持着意識,爲了不突出呻吟聲而拼命緊咬着牙關。

多由羅向前邁出了一步。嗅到了新的血味的灰黑狼,眼睛不禁大大張開了。

“真鐵……”

多由羅才說到一半,真鐵就厲聲大喝道:

“快退下,多由羅!”

灰黑狼頓時被他的氣勢所壓倒,抽搐了一下身體倒退了幾步。

面對無言以對的多由羅和比古,真鐵傲然宣告道:

“馬上離開這裡,我沒有興趣根膽小鬼談話,你們不要再出現在這裡。”

“真鐵?”

“失去了尊嚴的你,已經不是珂神比古了。既然如此,接受了荒神神託的我,就是下一代的王。”

比古馬上變了臉色。

“真鐵,不行,那個是……”

聽了真鐵意料之外的發言,比古不禁焦急萬分。

真鐵眯細了眼睛,露出了無畏的微笑。

“珂神比古,在你出生之前,這本來是我的東西。既然如此,我就要代替失去資格的你,現在開始,我就是珂神比古了。”

“真鐵!”

悲痛的叫聲刺進了真鐵的耳膜。

真鐵笑了笑,露出了冷淡的眼神。

別說了,瑩衹比古。我知道你爲什麼會這樣焦急。

正因爲知道,所以我才把你的名字奪走了。

“不行的,珂神就是大蛇,所以……”

真鐵沒有理會拼命勸說自己的比古,向多由羅命令道:

“多由羅,快走吧!荒魂馬上就要來到這裡。如果你們在這裡的話,荒魂就會不高興的。你們馬上離開。”

狼的雙眸瞬時動搖了起來。

真鐵向着剛要開口的多由羅厲聲說道:

“這是王的命令。”

灰黑狼全身都僵住了。王命是絕對不能違抗的。那是母親真赭不斷在耳邊重複的一句話。

“母親……她……”

嘩啦嘩啦地往下掉落的小石塊打中了真鐵的臉頰。已經沒時間了。

真鐵傲氣凜然地回答道:

“因爲它反對我剝奪珂神的王位,所以已經被我處置了。”

比古和多由羅都倒吸了一口氣。

“那是當然的吧?爲了實現九流族的宿願,就不能放着搗亂的傢伙不管。而且,真赭的使命早就完成了,也沒必要留着活命。”

真鐵的腦海中,浮現出溫柔的紅毛狼的身影,然後馬上就消失了。

把慢慢地走近自己、懷有身孕的狼。給了猶豫不決的真鐵前進動力的平靜視線。

震動越來越大了,大氣充滿了蛇神的憤怒。

沒時間了,快點走,快點!

“——多由羅,快走!”

多由羅並沒有放過一瞬間出現在真鐵眼中的焦躁感。然後,它明白了,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一直以來,他的心有什麼樣的想法,多由羅都非常清楚。

灰黑狼立刻轉過了身去。抓住它脖子上的比古不由得變了臉色。

“多由羅!?等一下,多由羅!”

從地底傳來了低沉的呻吟聲。真鐵和比古的脊背都涌起一股寒氣。

面對回過頭來的比古,真鐵眯細了眼睛,平靜地說道:

“——快走吧,瑩衹比古。”

那淺淡的笑容深深印在了腦海中,比古感覺到內心深處的劇烈跳動。

瞬間,傳來了一個淒厲的轟鳴聲。大地在顫抖,並形成了波動。顯現在山頂的蛇神動了起來,一舉衝破了鳥發峰。

可以看見躺在真鐵身旁的劍,以及那被雨水拍打着的劍身。

反射性地伸出去的手,卻無法觸碰到真鐵。

真鐵那曾經緊緊握住比古手臂的手指,如今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觸碰到了。

“真鐵——!”

巨大的咆哮聲籠罩了四周。好幾條蛇尾在地面上挪動起來,摞倒了樹木,也擊碎了岩石。

大量的土沙蔥崩塌的山頂上滾落。

多由羅一邊拼命避開那些沙礫一邊往前飛奔。

緊緊抓着它脊背的比古一邊哭一邊大叫道:

“多由羅,多由羅!快停下來,多由羅,快轉頭回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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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由羅一邊在雨水淋得溼漉漉的斜坡上奔馳,一邊以不遜色於周圍的震耳轟鳴聲的音量大聲喊道:

“不行!這是我們的王——珂神比古的命令!”

“多由羅!”

雙手摟着狼的脖子,比古發出了悲鳴般的聲音。

“快停下來……!求求你,停下來吧……停下來……回到真鐵那裡……!”

但是,狼並沒有停步。

正因爲知道了真鐵的心意,所以多由羅並沒有停下腳步。

多由羅的這番心思,也被雙胞胎兄弟的魔由羅領會到了。

同時,它更能清楚地感覺到比古的心。像孩子一樣蜷縮在脊背上,顫抖着身體不斷哭泣的少年的悲傷,它都感同身受地體會到了。

——珂神……別哭啊,求求你……

面對伏着臉不停地搖頭的比古,魔由羅拼命地勸說道。

——還有我們在阿,你看,我們以前不是約定過嗎?我們永遠要在一起……

說了一半,魔由羅突然睜大了眼睛。

跳過了擋在面前的河面,多由羅一時間失去了平衡而摔倒了。比古也因此被甩了出去,身體被重重地摔在地面上,不由得咳嗽了起來。

“抱歉,珂神……不,瑩衹比古……”

擡頭望着訂正了自己的話的多由羅,比古眯起了淚眼朦朧的眼睛。

正想要坐起身來的比古,發現了正佇立在河流對岸的灰白浪的身影。

“魔由羅……”

聽了瞪大了眼睛的比古發出的沉吟,灰黑狼也大吃一驚地向那邊望去。

站在對岸的灰白狼,正以一種難以形容的奇異眼神注視着比古和多由羅。

對上了它的視線的比古,忽然忍不住叫道:

“魔由羅……魔由羅,快過來這邊!”

魔由羅緩緩地搖了搖頭。那雙忘記了眨眼的眼睛,那雙透明的眼眸,平靜地晃動了一下。

——……不能過去。

向着河面探出身來的多由羅大叫道:

“你在說什麼,快點過來!不然荒魂就會……!”

不停地轟鳴着的地鳴聲逐漸變大。峰頂的形狀已經變了樣,暴怒的蛇神正不斷地將其破壞。

比古用手支撐在多由羅脊背站了起來,然後向魔由羅伸出手說道:

“魔由羅…對了。我用魑魅來幫你做一個身體吧。那樣的話,我們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一定要把那灰白色的身體完全再現出來,所以——

比古含着淚說道。然而,魔由羅那平靜的眼神,卻不爲什麼根剛纔的真鐵極其相似。

“我們不是約定好了嗎,魔由羅…….!”

永遠在一定——

爲了不讓大家感到寂寞,永遠都在一起。

聽了比古的話,灰白狼用力點了點頭。它一邊點頭,一邊向着雙胞胎的哥哥笑了起來。

——因爲有多由羅在……珂神……不對。瑩衹比古,應該沒有問題吧。

面對抽搐似的倒吸了一口氣的比古,魔由羅側着腦袋說道。

——因爲這是約定,所以,我要去了。

魔由羅轉過身,向着劇烈顫抖着的鳥發峰直奔而去。

“魔由羅——!”

多由羅強行八哭喊着的比古載在背上,又繼續跑了起來。

十四年來共同度過的日子,就像走馬燈一樣在腦海裡掠過。

春天的花,夏天的風,秋天的雲,冬天的雪。

在晴朗的日子裡擡頭仰望蔚藍的天空,在滿天星光的擁抱下徹夜長談。逐漸變化着顏色的黎明晨光,聽着淅瀝的雨聲度過的傍晚。

不知什麼時候,那跟自己長得一模一樣,卻有着不同毛色的狼,已經在身旁睡着了。

一直都在那裡,一直都在身邊。自己一直都相信着,從今以後也會永遠在一起。

揹着法出悲鳴般的痛哭聲的比古,灰黑狼咬緊了牙關,拼命往前飛奔。

多由羅沒有停步。

蘊藏在真鐵眼眸深處的,是“拜託你保護瑩衹比古”的悲切之念。

所以,多由羅絕不停步。

崩塌下來的土沙越來越多了。

真鐵呼地舒了一口氣。

“……八岐大蛇啊……你就把我殺掉吧。”

真鐵微微一笑,閉上了眼睛。

真赭——僞裝成真赭姿態的那個怪物說過,只有珂神比古的職責這一點是真的。

所謂的珂神比古,就是在最後獻出性命,把荒魂送回到黃泉之下的存在。

大蛇的身體將會不斷復活。只要蛇神的靈魂存在於現世上,這種再生就永遠不會停止。

要讓八岐大蛇歸於黃泉,就必須以珂神比古的姓名爲代價,打穿一條能讓停留在現世的大蛇靈魂回到黃泉去的道路。

珂神比古,就是爲了同族的族人奉獻出自己的生命和身體的存在。讓神的力量寄宿於身上,偶爾則要顯示出那種力量作爲警告。

沒錯,八岐大蛇。隨着我姓名的終結,你的靈魂也同樣要回到黃泉之下。雖然你似乎很想阻止我這樣做,但你已經把我選定爲比古,現在後悔也遲了。

無聲地笑了起來的真鐵,忽然感覺到一個輕巧的腳步聲,不禁睜開了眼睛。

輪廓模糊的灰白狼,正徑直注視着真鐵。

真鐵彷彿忘記了呼吸似的睜大了眼睛。

“……魔由羅……爲什麼…”

面對一時說不出話來的真鐵,魔由羅眯起了眼睛笑道:

——因爲瑩衹比古已經有多由羅了啊。

魔由羅沒慢慢地走到真鐵面前坐了下來,側起了腦袋。

——我們不是約定了嘛。

在很久之前——

“……約定……”

魔由羅茫然地呻吟着的真鐵點點頭,眨了眨眼睛。

它的身姿,讓真鐵回想起過去的情景。

——我們永遠也要在一起啊。

灰黑的小狼和灰白的小狼肩並肩地走在一起,擡頭望向真鐵說道:

——我們約好了。爲了不讓大家感到寂寞,要永遠在一起……

那時候的真鐵眨了眨眼睛,一邊苦笑一邊撫摸了一下多由羅和魔由羅的腦袋。珂神也同樣在撫摸着兩隻狼的腦袋——

真鐵的嘴脣微微牽動了一下。

“…………”

永遠在一起。爲了不讓大家感到寂寞,永遠——

土沙喀啦喀啦地滾落下來,大妖怪的咆哮也同是響起。

“……魔由羅……向你下手的人是……”

灰白狼眨了眨眼。

——不是……真鐵做得吧?

魔由羅好不容易纔問出了這句話。真鐵眯起眼睛回答道:

“最初襲擊你的,雖然是我放出的魑魅。但是……”

最終下毒手的人,並不是真鐵。

魔由羅彷彿鬆了口氣似的說道:

——那就無所謂了。如果不是真鐵的話,那就太好了。

真鐵向着終於消除了一切顧慮似的灰白狼伸出手來,把臉埋在它那灰白的毛皮上。

在被雨水溼透的臉上,留下了溫暖的液體。

魔由羅擡起頭,同時閉上了眼睛。

轟隆聲越來越近了。

——永遠,永遠在一起……

這句話還沒能說道最後,就已經被打斷了。

崩落下來的大量土沙,在一瞬間內吞沒了兩人的身影。

瑩衹比古。

當你有一天能以這個名字自稱的時候。

你就會獲得自由。

那是寄託了我們心願的言靈。

不必被王的責任所束縛,從王的使命中解放出來。

以性命爲代價,把身爲大妖得八岐大蛇送回黃泉,就是珂神比古最後的任務。

身爲祭祀王的珂神比古。無論是大蛇的力量,還是生命,都掌握在你手中。

在接受神託的時候,你的命運就已經決定了。

但是——瑩衹比古。

並非作爲珂神,也並非作爲蛇身。

在心中寄託一絲希望,絕對不是一種罪過。

瑩衹比古。

我先把這個不受束縛的名字,刻印在你的靈魂上吧。

爲了將來很可能會到來的那一天———

第十章

染紅了簸川的大妖得詛咒。

覆蓋着蒼天的黑雲。

就讓我們把這一切全部吹散吧。

多由羅正拼命地向着每時每刻都在改變形狀的鳥發峰峰底飛奔。

它不經意地環顧了四周,發現在山頂上蠢蠢欲動的影子正慢慢地朝着自己這邊接近而來。

多由羅不禁打了一個顫。八岐大蛇正在追趕自己。

“……現在,已經沒有維繫着大蛇靈魂的和現世的東西了。”

聽了耳邊響起的低沉聲音,多由羅瞪大了眼睛。

“珂神……不,瑩衹、比古……”

他拍了拍多由羅的腦袋,平靜地說道:

“比古就可以了。真鐵偶爾也會這麼叫我。”

內心深處傳來了一陣劇痛。但是,現在並沒有時間沉浸在感傷之中。

比古以血紅的雙眼盯視着峰頂。

現在,比古已經清楚明白到珂神比古的使命了。同時,他也知道真鐵已經代替他揹負起了這一切。

“……我一定要阻止荒魂……阻止這場雨……”

呻吟着的比古喘起了粗氣。光是坐起身來就覺得頭暈,沒有怎麼處理過的傷口也開始發痛了。

看到比古捂着腹部喘氣的樣子,放慢了速度的多由羅擔心地回過頭來。

“比古……必須找個地方休息才行……”

可是滿臉蒼白的比古卻搖了搖頭。

“八岐大蛇……正在追趕我們……”

比古擁有阻止這場雨的力量。知道了這一點的荒魂,正打算要把他抹殺掉。

他拼命擡起頭,伸手指向遙遠的前方。

“那條……光柱……只要向那邊區……”

那裡是道反的聖域。大蛇的蛇頭都集中在山峰的另一側,十二神將和昌浩也應該就在那裡。

強忍着痛楚,比古咬緊了牙關。

“……多由羅,向那邊區……”

灰黑狼從東側繞過山峰的斜面,以迂迴的路線朝着北方進發。本來最快應該是從山頂衝過去的,但是大妖就在那裡。那樣做兼職就跟去送死沒什麼分別。

多由羅拼命地沿着東側陡峭的斜面奔跑。由於這邊有許多嶙峋的岩石十分難走,所以平時都不怎麼到這邊來。

每前進一步,身體就變得更沉重,但是多由羅也只能一鼓作氣,繼續向前走。

乘在背上的比古,看來已經是無法動彈了。大概是震動影響到傷口了吧,他無力地躺了下來,只是不斷地反覆着急促的呼吸。

“比古,比古,振作些!”

即使是用力搖晃了幾下他的身體,也只是得到了氣弱柔絲的回答。

多由羅不禁焦急萬分。要不盡快塞住傷口的話,就會有性命危險。

“比古……!雖說是爲了奪回身體,但是那樣做也太亂來了……!”

聽了多由羅包含着擔心與責備的斥責,少年緩緩地擡起頭,露出了淺笑。

“……我是不是很有決心呢……”

“比古!”

比古抱着語氣變得急促的灰黑狼的脖子,沉鬱地呻吟道:

“不光是對魔由羅、還要向你下毒手……那種事,我是死也不會幹的……”

在被珂神比古所支配的內心深處,比古也親眼目睹了一切。以雷擊碎了灰白色亡骸的大蛇,連一根毛也沒有剩下的魔由羅。

比古緊摟着狼的脖子,眼眶中開始滲出了淚水。

“…………!”

直到最後也露出笑容的真鐵,笑着轉過身去的魔由羅。

沒有現身的真赭,如果相信真鐵說的那番話,應該是已經死了。

重要的東西全都被沙土所掩埋,現在比古所剩下的,就只有現在擁抱在臂彎中的這份溫暖了。

比古繞在多由羅脖子上的手,一下子就滑落了下來。

“比古!?”

在大驚失色的灰黑狼耳邊,傳來了細如蚊蚋的一聲“我沒事”。

“可惡……”

多由羅繼續往前飛奔。然而地上傳來了激烈的震動,它頓時失去了平衡,無法動彈。

在近處出現了一股可怕的氣息,帶起譁沙譁沙的風雨聲,正追趕着多由羅和比古。

迅速往回望去的狼,看見蛇尾擊碎了岩石想自己追來的樣子。

“……!”

雖然想繼續向前跑,可是地震越來越劇烈,封住了它的腳步。

多由羅拼命地跳了起來。可是因爲無法用盡全力,跳不到岩石之上。只有前腳勉強扣住了岩石表面。比古的身體就這樣從掛在空中的多由羅背上滑落。

“啊……”

多由羅瞪大了眼睛。野獸的四肢無法支撐起少年。劇烈的震動正在搖撼着整個岩石地層。

多由羅和比古的身體被拋上了半空,正毫無抵抗力地向下落去。在他們的正下方是嶙峋的岩石突起,掉下去的話就什麼都完了。

“真鐵……”

多由羅彷彿聽到了比古的呻吟聲,不禁從喉嚨中發出了淒厲的喊叫。

快來人————!

瞬間,一陣強烈的疾風從下方吹來,把他們緊緊裹住了。同時,從岩石陰影中跳出來的身影,以無比激動的聲音大叫道:

“比古……!”

一直相同大小的手,緊緊握住了比古伸出來的手臂。

衝擊通過手臂傳遍了整個身體,比古發出了痛苦的呻吟聲。

同時,多由羅也被一條強壯的手臂接住,隨着風升到了空中。

包裹着多由羅的疾風擋開雨點,最後降落在一塊稍大的岩石上。

那時剛纔從上空發現了昌浩、並跟他會合的白虎使出的風。

“昌浩,你那邊怎麼樣?”

白虎一邊觀察者無力地懸垂的身體的多由羅一邊問道。昌浩用手按着仰躺在地上的比古腹部,以緊張的神情回答道:

“恐怕非常危險……勾陣,大蛇呢?”

佇立在他們面前的十二神將勾陣,以嚴肅的表情環視了下四周。

“——非常接近。”

一瞬間,出現了短暫的寂靜。接着,隨着一陣打破寂靜的轟隆巨響,大蛇的尾巴從地底站了出來。

作爲落腳點的岩石頓時被擊成粉碎,衆人一下子都被拋上了半空。

白虎的風把全員都包裹了起來,在下着雨的天空中飛翔。

追趕而來的八條蛇尾迅速繞到前面集中起來,準備向他們狠狠擊落。

這時候,勾陣爆發出強大的神通力,把蛇尾擊退。衆人就趁此機會飛到了鳥發峰的北側。

從巨大的中延伸出來的八個蛇頭正在峰頂的一角蠢蠢欲動。本來應該是森林的那個地方,已經被大蛇和神將們的激烈戰鬥弄得面目全非了。

被風包裹着飛翔的空中的多由羅,茫然地擡頭注視着只剩下一半高度的鳥發峰。大蛇的身體正躺在那完全變了的山峰上。

“白虎,比古和多由羅就拜託你了。”

說完,昌浩和勾陣就從繭子形狀的風中跳了下去。

一股神氣之風在落地前的瞬間將兩人包住,平穩地落在地面上的昌浩,立刻向着一邊咆哮一邊亂竄的大蛇跑去。

在那裡,紅蓮正一個人跟大蛇進行這激戰。周圍看不見和風音的身影。

灼熱的鬥氣噴涌而出。紅蓮把力量全部注入了手中的劍,然後慢慢舉起了手臂。

那長達五尺多的劍身陡然向下揮落,位於其延長線上的大蛇蛇頭不知爲什麼就這樣被砍成了兩邊。

“咦……”

昌浩一時間完全無法理解發生了什麼事。

“嗚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

紅蓮發出了震耳的怒號聲。

在驚訝得啞口無言的昌浩面前,釋放出凌厲神氣的紅蓮正舞動着利劍。他以劍鋒向着從一旁竄過來的單眼蛇頭橫劈過去,還在遠處的那個蛇頭就已經沿着眼睛下面的一條直線被切開了。

洶涌的神通力迸射而出,紅蓮的火焰化作了金色的氣焰,同時沿着劍刃的延長線伸長。正是那種無形的光芒,使紅蓮如同揮舞着一把巨大的劍一樣切裂了大妖得蛇體。

“……好厲害……”

昌浩頓時驚訝得目瞪口呆。勾陣有點不耐煩地撥了撥被雨淋溼的前發,說道:

“強大到這個地步的話,還真是有點荒唐呢。”

紅蓮怒吼聲在四周迴響。他正在八渾身的神通力都運用在揮劍只上了。仔細一看,他的雙臂都現出了血管,同時還不斷顫抖着。

如果考慮到他是揮舞則和一把重量超乎想象的巨大武器的話,應該就能夠理解了吧。

一時間看得入了神的昌浩眨了眨眼,沉吟道:

“紅蓮他、難道是……非常非常厲害的嗎…”

“不用說什麼難道了,正因爲他本來就很厲害,所以才叫做最強啊。”

站在身旁的勾陣拍了拍插在腰帶上的兩柄筆架叉。由於找回了原來以爲弄丟了的一柄,那種熟悉的重量感又重新回來了。

“比起那個,和風音在哪裡?就算是騰蛇,面對着在雨之下無限再生的大蛇,也不能堅持太久啊。”

昌浩緊抿着嘴脣,擡頭看了看天空。在遙遠的北方升起了晴明生成的驅邪光柱,正一點點打消這雨雲。

但是,那種效果並沒有影響到這裡。

賦予了大蛇力量的那塊雨雲,到底是什麼東西呢?

在他們身邊落地的白虎,放下了抱在手裡的比古和多由羅,露出一臉複雜的神色。

“已經變得相當衰弱了,要不快點療傷的話,就會有危險了。”

昌浩在臉色蒼白的比古身旁蹲了下來,呼喚道:

“比古、比古!”

過了一會兒,比古慢慢的睜開了眼睛。

彷彿很耀眼似的,他眯起了眼睛,然後察覺到身旁的昌浩。

“……啊啊,昌浩……”

昌浩聽了他的沙啞聲音,馬上點了點頭,然後向周圍看了一下。

看到昌浩仰望着天空,比古冶順着他的視線向頭頂望去。

白虎的現在正驅散着不斷落下的雨點。如果直接碰到的話,就會被削減神氣,雖然用風來擋開要消耗神通力,但那也是沒辦法的事了。

昌浩向着面無血色的比古問道:

“比古……那塊雨雲,爲什麼一直都不消散?雨水爲什麼一直都不停啊?”

聽了他的疑問,比古在迷糊的意識中斷斷續續地回答道:

“……那是……九流的……嘆息……”

昌浩他們不禁倒吸了一口氣。

比古一邊難受地喘着氣,一邊繼續說了下去。

珂神比古爲自己說出了一個真相。

把大蛇的毒血灑落大地的那些雨點,使九流一族向身在黃泉的大蛇送去的靈魂凝聚物。

在內心的某處村在這對中央政權的怨恨之念的靈魂,在死去之後就化作了不斷賦予大蛇力量的邪念凝聚體。

大蛇的性質是水性,從神代開始就一直不斷膨脹至今的九流族的邪念,就爲了把力量貢獻給水性的大蛇而化作了覆蓋天空的雨雲。

“……被瀑布沖走的……身軀……就會失去形體……溶入水中……沉澱在這個鳥發峰的……底部……”

從閉上眼睛的比古眼角,留下了一縷淚絲。

“……一定要把他們解放出來……因爲……我是王啊……”

即使只剩下一個人,他的心也沒有失去九流族之王的尊嚴。

必須要把人民的生命、人民的心都挽救出來,解放出來。必須要制止這場雨,把沉澱在這片大地上的邪念加以淨化。

“必須阻止……這場雨……”

昌浩握住了比古伸出來的手。

“——由我來幹吧。”

昌浩以堅決的口吻說完,然後擡起了臉。

必須淨化覆蓋着整座山峰的邪念,把長年累月凝聚在那裡的所有怨念都徹底解放出來。

紅蓮一邊奮力拚砍着大蛇的蛇頭,一邊喘着氣。

“可惡……”

說真的,已經到極限了。即使把神通力變換成了土屬性,也還是無法趕上大蛇的再生能力。要是再不想個辦法的話,自己的力氣就會被耗光了。

忽然,風平靜了下來。

直到剛纔爲止都緊緊纏繞在身上的粘性妖風,突然靜止了下來。

“……怎麼啦?”

正當他發出呢喃聲的瞬間,包裹着整個鳥發峰的白銀障蔽突然噴涌而出。

一股凌厲的神氣貫穿了天上的黑雲。

一時說不出話來的紅蓮,看到繞了大彎出現在眼前的人影,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風音……!?”

位於反方向的正向着這邊急奔而來。在發現了昌浩等人之後,兩人就站到了紅蓮和昌浩等人的中間。

“包裹着山峰的障壁堅持不了多久,必須趁現在下手。”

聽了風音的話,紅臉咂了一下嘴,說道:

“你說的真簡單啊……!”

位於障壁外側的黑雲,正漸漸變得稀薄,慢慢消散而去。只要把從山峰產生的邪念的源頭切斷的話,黑雲就會被出雲大地所釋放的靈氣衝散,直至徹底消失。

“風音,你到底作了什麼?”

聽了勾陣的話,她一邊用手梳起頭髮一邊回答道:

“我把頭髮邁入了包圍山峰的十二個方向,再以靈力將它們聯繫在一起。但是,邪念比預料中要強大得多,而且還是從地底下擴展開來,所以不消滅源頭就沒有意義了。”

因爲要把邪念沉澱的整個龐大區域都包圍起來,所以覆蓋面積要比意料中大得多。即使跟兩人一起動手,也花了近一小時才完成這個結界。

昌浩擡頭仰望着整理着呼吸的風音。

“剩下的,就由我來幹吧。”

聽了昌浩的這句話,領悟了他的真正用意的風音不由得露出了緊張的神色。

“你的力量很危險。你是明知道這一點,也要去做嗎?”

天狐的力量,現在還能依靠風音的頭髮來勉強壓制下去。但是,那隻不過是暫時性的措施。

一旦再次燃燒起來,天狐的火焰就會失去控制,最後把昌浩的靈魂也燒成灰燼。

面對這個要是沒有丸玉的輔助就連妖怪也無法看見的少年,身爲原因製造者的女性只是無言地注視着他。

跟道反巫女相似的面容。但是,她的雙眸卻顯得比巫女更有活力。

昌浩直到他擁有着極其強大的力量。

但是,他還是必須自己親手完成這個使命。

必須代替無法動彈的比古去做。接受了在瀕死關頭挽救過自己的那位少年的哀願的人-,並不是風音,而是自己。

大蛇的咆哮聲在四周迴響。

拔出了筆架叉的勾陣環顧了一下衆人。

“大妖由我們來應付。拜託你了,昌浩。”

她那含笑的話語,已經決定了這個人物的承擔者。

在走過皺着眉頭的風音身旁的時候,勾陣低聲說道:

“無法再堅持下去這一點,我看你也一樣吧。”

輕輕瞥了一眼驚訝得張大雙眼的風音,鬥將的紅蓮就以利索的動作蹬地而起了。

風音緊咬着嘴脣,閉上了眼睛——被她看穿了。

忽然感覺到某人的視線,風音擡起臉來。只見一雙黃褐色的眼瞳正注視着自己。

風音搖了搖頭,然後轉向昌浩。

“明白了。但是。僅僅是那樣式不能抑制住天狐力量的。”

面對捂着手腕的昌浩,風音說出了出乎意料的一句話。

“正因爲你想要抑制它,所以纔會產生反作用力。所以,你只要直接解放出來就行了。”

“那……”

在大驚失色的昌浩身後,白虎露出了苦澀的神情。

“等一下,那樣的話昌浩的性命就……”

“我知道,不過——”

風音打斷了風將的發言,回頭向鳥發峰看去。

“騰蛇和勾陣能阻擋大蛇的時間不會很長。結界也是一樣。如果要一口氣完成的話,就只有徹底解放昌浩的力量了。”

“但是……”

昌浩不禁提出了疑問,走近了風音。

“現在連丸玉都沒有,要是做那種事的話……”

“我來。”

風音按着自己的胸口宣言道:

“我來代替丸玉來替你承受一切。”

出雲石丸玉就是父親道反大神的力量實體化的結晶。它之所以能鎮住昌浩的力量,就是因爲它釋放出的力量跟道反大神的有着相同性質的緣故。

“蛇神是水性。那麼九流的邪念應該也一樣吧。土克水,能剋制水的就是土。昌浩,你的力量是土屬性的啊。”

昌浩瞪大了眼睛——他突然想起來了。

至今爲止都沒考慮過這個問題,但是,那的確是事實。

“天狐的屬性是土……!”

風音向着茫然嘀咕出這句話的昌浩點了點頭,伸出手來。她用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按在昌浩的額頭上,讓自己的靈魂波動跟他的波動同步起來。

咚咚……在昌浩的胸腔深處,出現了一股新的脈動。

體內深處的火焰搖曳了一下,但是,伴隨着這種現象的痛苦卻沒有出現。

按着胸口的昌浩注視着風音。她用手指了指鳥發峰,催促道:

“生成雨雲的邪念,就在那裡。”

昌浩露出了決心,向鳥發峰跑去——目標是峰頂。

白虎以逢包裹着奔了出去的昌浩。

“白虎!”

“要去了!”

猛然涌起來的一股疾風,吹動了僅存的幾棵樹木。

躺着大蛇的鳥發峰。飛到了上空的昌浩,調整了一下呼吸,然後打出了手印。

“白虎,我發出信號的時候,你就把我送到那下面去吧。”

昌浩所指的、正是大蛇的正中央。面對大吃一驚的白虎,昌浩卻以堅強的眼神點了點頭。

身體感到很輕鬆。一直居於最深處的淡白色火焰,並沒有給身體造成任何痛苦。

大蛇的蛇腹劇烈地扭動了起來。八條尾巴和八個蛇頭都在蠢蠢欲動,現出了大蛇的全身。

“就是現在!”

從風的保護膜中跳了出來的昌浩,徑直向着大蛇背上落去。

風和雨都同時襲向昌浩,大蛇的濃烈妖氣亞猛烈地噴涌了出來。進入了肺部的妖氣讓胸口感到一陣灼熱。 Wшw▪ttKan▪¢o

昌浩完全沒有在意,大聲喊叫道:

“如今就在此地……!”

他把身上的所有力量都釋放出來,集中到一點之上。

目標就是位於大蛇中的心臟、以及存在於遙遠下方的沉澱在大地深處的邪念。通過大蛇噴涌出來的瘴氣,正轉化爲雨雲污染着這片大地。

“營騷之樂非爲吾等悅樂而在……!”

落在大蛇的背上後,昌浩就以彎膝緩衝落下的衝擊。但是也差點失去了平衡,身體搖晃了一下。

大蛇的背上覆蓋着比意料之中堅硬得多的鱗片,簡直就像巨大的巖山一樣。

從觸碰到蛇鱗的位置上,涌起一股劇烈的惡寒。大妖得瘴氣讓人產生一種彷彿要刺破肌膚侵入體內的錯覺。

像水一般濃密的瘴氣阻止了他的呼吸。昌浩拍了拍掌,用力踏穩了雙腳。

要是自己在這裡就跪下來的話,就一定會被正在跟大蛇進行着生死激戰的紅蓮和勾陣斥責。

“……融和神之御心、招迎至此聖潔之神座!”

神咒是言靈,拍手是音靈。

呼吸開始變得困難。腳步虛浮的昌浩,只能以氣力支撐着自己的身體。一陣強烈的眩暈和頭痛向他襲來,過於強烈地邪念令昌浩的意識變得渾濁。

全身都顫抖了起來,膝蓋差點就要跪下去了。

就在這時候,他聽到了掛在裡面的香囊跟衣服之間的摩擦聲。

昌浩張大了眼睛。

閃着兇光的利刃——腦海裡浮現出代替自己承受了那一刀的少女身影。

然後,耳朵的深處也會想起了她呼喚自己的聲音。

“…………!”

昌浩咬緊了牙關。

一定要回去,彰子正在等着自己。絕對不能倒在這樣的地方。

“伊吹戶主神、將罪孽污垢置於黃泉根國之下。仿若天之八重雲、吹散禍害之風。”

昌浩半蹲着身子,用右手按在大蛇的背上。纏卷在手腕上的黑髮眨眼間就碎裂消散了。

如果沒有風音的話,現在昌浩恐怕會因爲難以忍受的劇烈的痛楚在地上翻滾吧。

“伊吹啊,伊吹啊,化作神的伊吹吧——!”

隨着神咒的完成,昌浩的體內頓時釋放出了非人類的力量。

擁有神通力的天狐的力量,進一步強化了神咒的言靈,穿過了大蛇的脊背,一直擴展到了地底深處。

沉澱於峰底的邪念映照在昌浩的“眼”中。彷彿在反抗似的不斷膨脹起來的邪念,正企圖向地上滲透出來。

昌浩拍了拍掌,閉上了眼睛。

“——尊畏之素戈鳴男神、足名槌神、奇稻田姬神。”

這裡沒有常磐樹、鳥居和小錢幣等等祭神用的東西,但是,這裡卻是神降臨過的場所。

這裡天津神成功討伐了大妖的地方。只要以伊吹讓周圍充滿清靜的氣息,這座山峰本身就能充當神籬(即祭壇)的作用。

正因爲這裡是充滿了神的氣息的出雲國,才能運用這樣的辦法。

“在此神籬奉請尊天神降臨——!”

沉澱在地底的邪念噴涌了上來。同時,大蛇的蛇身也大大扭動了起來,發出了巨大的咆哮聲。那時跟至今爲止完全不一樣的,帶有明顯痛苦音色的叫聲。

“天之息、地之息、天之比禮、地之比禮、空津彥、空津姬、奇異之光。”

從田地雙方聚集過來的神靈波動,貫穿了大蛇的全身,更衝破了黑雲,天照的光芒灑落在出雲的大地上。

一股清靜的神氣穿過了昌浩的身體。昌浩屏着氣息,打出了刀印。

他比劃出一個八字,最後在中央部分斜劃出一指。

“喝啊啊啊啊!”

隨着一個清脆的聲音,描繪在空中的八字閃出了光芒,靜寂頓時支配了周圍。

瞬間,隨着一陣大的轟隆聲,大蛇的馬上陷進了地裡。

一下子實去了平衡的昌浩,被滑空而來的白虎救了起來,飛上了天空。

看見昌浩已經被白虎救起的紅蓮,立刻注入了渾身的力量向着大蛇的揮劍砍去。

“喝!”

頓時被切成兩邊。奔上了蛇頭的勾陣集中全力橫揮出一刀。

八個蛇頭都盡數被切落,這次它已經無法再生,而是嘶嘶地冒着白煙慢慢崩落。

和百條蛇尾的鱗片也同樣紛紛落下來,身上的肉慢慢被削減,骨骼也逐漸崩潰。

噴涌而來的瘴氣衝散了雨雲,雨水也逐漸消散了。

紅蓮解除了三種一連的御統,擠出了最後的力量召喚出白炎火龍。

“這樣就結束了!”

隨着猛烈的火柱噴涌起來的白炎,把大蛇的鱗片和骨頭都全部吞沒,放射出沖天的火光。

看着這一幕的,把蜷縮着身子的風音報了起來。

把昌浩的身體所產生的痛苦都接受了過來的風音,在吐血的同時還不斷髮出呻吟聲。

用靈布包裹住痛苦得劇烈扭動身體的她,一直把她抱在臂彎裡。

風音一邊不發出聲音的痛苦叫聲一邊抽搐着身體,則把自己的手臂抵在風音的嘴邊,爲了她不至於咬到舌頭,而讓她咬住自己的肉。

在連暈過去也做不到的痛苦之中,她一次又一次的吐着血。淺色衣衫的胸口上,已經被染滿了黑乎乎的血污了。

這段時間本來應該也算不上長,但是,感覺上就像永遠樣漫長。

邪念被解放出來之後,大蛇已經被騰蛇和勾陣徹底打垮了。黑雲被推開,污穢的大雨總算停了,面目全非的鳥發峰終於迎來闊別數日的陽光。

風音緩緩地張開眼睛,以沙啞的聲音問道:

“……彩……輝……已經完了……嗎……?”

壓抑着感情的禮盒簡短地回答了一句,風音就露出了微笑。在抱緊了她的耳邊,傳來了一個纖細的聲音:

“……這件事……你不要……對昌浩他們……說……”

她的體內依然殘留着激痛的餘波。

面對緊咬着嘴脣的,風音輕輕搖頭,說道:

“……沒事……的……我……”

跟自己曾經讓他們受的苦相比,這也只不過是微不足道的痛楚而已。

第十一章

安倍成親完成工作後退朝的時刻,是在比規定時間稍遲一點的酉時。

如果是平時的話,他一定會直接回去自己的府邸。但是今天他卻決定要繞一繞路。

看見早上才露過臉的成親又回到家裡,母親露樹葉甚爲驚訝。

面對向自己詢問晴明回來了沒有的兒子,露樹笑着點了點頭。

“終於回來了嗎。”

成親舒了一口氣,向着祖父的房間走去。

“爺爺,我是成親。”

他這麼喊了一聲,裡面馬上就傳來了迴應。但是,那並不是祖父的聲音。

“嗯?剛纔的是……”

莫名其妙的成親拉開了門,卻目睹了一個奇妙的情景——擺出端正坐姿的天后和盤腿而坐的青龍的聲音。

“哎呀,成親大人。”

聽到這個少見的聲音,成親馬上轉頭望去。只見抱着雙臂的太裳正一邊笑一邊看着自己。

“怎麼啦怎麼啦,你在這裡還真是少見。”

“就是啊,其實我也差不多想回去了。”

太裳向晴明他們瞥了一眼,苦笑着說道:

“我們剛剛纔回來……不過青龍的雷聲好像有點過於強烈了。

“哦,是‘有點’嗎……”

光是看着他的背影就能感覺到那種憤怒的程度了。太陰沒有擡起頭,雖然也是因爲正在反省中,但是其中恐怕還有一個原因是不敢直視青龍那可怕的表情吧。

“因爲這樣似乎有點侷促,所以我就此告辭。請向其他各位轉達一下。”

太裳行了一禮就隱去了身影。神氣也同時消失了。

一陣沉重苦悶的靜寂籠罩在衆人周圍。

成親在門前站了好一會兒,然後大步走到了青龍和晴明身旁坐了下來。

青龍沒有看成親一眼,只是一直在盯着晴明看。

另一方面,天后則以冷冷的視線瞪着面前的太陰。

這也太可怕了吧。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麼事,但是被解放之後,太陰恐怕會有一段時間躲在異界裡不敢出來了。

由於等了好久都沒有動靜,成親於是吸了一口氣,舉起一隻手說道:

“那個,我可以說幾句話嗎,青龍?”

這時候,青龍才第一次把視線轉向成親。

面對無言地催促着自己說話的青龍,成親一邊在心底大喊“好可怕”,一邊開口說道:

“爺爺,因爲在皇宮發生了一些令人在意的事,所以我想徵求一下您的意見…”

把視線轉向祖父的成親,不由得瞪圓了眼睛。

“怎麼回事呢?上次見到您的時候,應該還是很有精神的啊?”

“……因爲稍微做了一些勉強的事啦。”

“——你還說‘稍微’……”

一個低沉到極點的呻吟聲傳了出來。

青龍以充滿了殺氣般的眼神瞪着晴明,從全身升騰起憤怒的波動。

嗯——這還真是夠可怕的。

面對不由得滲出了冷汗的成親,老人以輕鬆的口吻說道:

“抱歉拉,成親。現在稍微有點不方便,你能不能明天再來?”

成親分別觀察了一下老人和神將們,然後老實地遵從了晴明的話,行了一禮就站了起來。

躲在河堤下面的雜妖們,目送着走出了安倍府逐漸走遠的成親。

“嗯——?好像是吹來了一陣神將的風吧?”

“晴明應該也一起回來了啊。”

“我們去問問能不能見一見公主吧!”

跟隨着骨碌碌地滾了過去的獨角鬼,龍鬼和猿鬼也站到了門前。

“一——二——三——!公——主——!”

三隻小妖同時齊聲呼喚道。

過了一會兒,十二神將朱雀出現了。

“怎麼拉,是你們嗎?”

“啊,式神。公主她還是臥牀不醒嗎?”

聽了猿鬼的問題,朱雀轉頭向府邸裡望去,說道:

“不,剛纔已經醒過來了。不過,因爲是剛剛醒來,所以今天不能讓你們見了。”

朱雀轉過頭來,只見三隻小妖都很失望似的垂下了腦袋。

“公主沒有精神,我們也覺得很寂寞啊。”

“你就幫我們轉告一聲,讓她快點恢復精神吧。”

朱雀向懇求自己的獨角鬼和龍鬼點了點頭,然後關上了門。

三隻小妖沒有回到自己的巢穴,而是跑到了橋底下的車之輔那裡,在車輪旁邊坐了下來。

“在這裡的話,我們就可以馬上見到她了嘛。”

“就算有可怕的東西出現,式神也就在附近,也可以不用擔心拉。”

“然後,如果孫子也回來的話,就再也沒什麼可以抱怨的了。”

聽了他們的話,妖車,車之輔也嘎達嘎達地晃動着車轅,點頭說“的確是這樣”。

睜開眼睛的昌浩,由於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而環視了一下四周。

“醒來了嗎?”

循聲望去,只見勾陣正抱着手臂坐在地上。

“……那個,這裡是……”

“是道反隧道的入口。因爲守護妖們反對讓他們進去裡面啦。”

勾陣所指的那邊,可以看到躺在地上的比古和多由羅。

“我們並沒有療傷的辦法,所以就一直在等你醒過來。”

“啊,是這樣嗎。”

明白過來之後,昌浩就做起了身子。正當他用手撐起想要站起來的時候,卻看見白色的小怪正整個身子直趴在自己身旁的地面上。

“……小怪?”

面對不解地皺起了眉頭的昌浩,小怪稍微擡起了右前足作爲迴應。

“……噢……昌浩,身體沒事嗎……”

小怪的聲音中沒有一絲力氣。昌浩只有愣愣地點了點頭。

“啊,嗯,好像沒事啦……”

“是嗎……那就好……”

小怪的話說到後面竟然聽不見,這種事還真使從沒有過。

“勾陣,小怪到底怎麼了啊?”

勾陣一臉平靜地站了起來,一把抓起小怪的脖子。

“勾……!”

被抓起來的小怪雖然沒有人戶抵抗的動作,但是晚霞色的眼眸中卻露出了嚴峻的神色。

“昌浩已經好好醒過來了,那就沒問題啦。你就到湖裡泡一回吧。”

“我根本沒有受傷……”

“你明明被御統奪取了全身的神氣,連動也動不了嘛。”

“問題不在於那裡……不對啊……!”

“白虎,昌浩就拜託你了。”

勾陣沒有理會小怪的抗議,把視線投向坐在另一側的同胞。白虎舉手答應後,看到昌浩驚訝得瞪大了眼睛,於是以疲憊的神情苦笑道:

“這次還真是夠累的呢。”

無言以對的昌浩,發現比古開始慢慢地轉過頭來。

“比古。”

昌浩在他身邊屈膝蹲下,比古就用手支在多由羅的脊背坐了起來。

把脊背靠在狼的身上,比古正對着昌浩說道:

“我們……都錯了……”

“……嗯。”

在一旁觀察他們對話的小怪和勾陣,認爲已經沒有危險,於是放鬆了緊繃的神經。

“那麼,我們走吧。”

“去哪裡啊?”

“那還用問嗎。嗯,你別擔心,你泡在湖裡的這段時間,我會守在昌浩身邊的。”

“我說,你給我等一下!”

“我聽不見~我聽不見~”

勾陣抓着小怪的脖子,徑直向這隧道深處走去。雖然之後也傳來了聽不清楚的對話,但很快就連那些聲音也聽不見了。

昌浩和比古無言地互相注視着對方。

打破沉默的是比古。

“……昌浩,你幾歲了。”

“咦……十四。”

比古眯起了眼睛。

“那麼就是說比我小一歲了,但是個子也太小了吧。”

昌浩鼓起兩腮,反駁道:

“我馬上會長高的,肯定會超過比古你!”

比古低下了臉,從喉嚨深處發出了一絲笑聲。昌浩一臉認真地注視着笑得肩膀發顫的比古,察覺到啪噠啪噠地往下掉的液體,不由得吃了一驚。

“……真鐵他……比我大八歲啊……”

“嗯……”

昌浩輕聲應了一句。

讓比古靠在自己身上的多由羅,把下巴靠在合起來的前足上,然後用尾巴一次又一次地撫摸着兄弟的脊背。

“……魔由羅……是跟我同年出生的……跟多由羅、是雙胞胎……”

“嗯……”

昌浩依舊只是簡潔地迴應着。

比古向互握着的雙手注入了力量。指甲陷進了了肌膚中,滲出了血液。

昌浩一直低着頭,注視着他的手。

自己偏偏在這種時候找不到合適的話語,這一點另昌浩感到一種莫名的焦躁感。

沉浸於深深的睡眠之中的風音,表情稍微扭曲了起來。身旁的和小烏鴉都默默地注視着她的樣子。

“…….嗚……”

猛然醒了過來的風音,突然就像被戳了一下似的,整個身體蹦了起來。

可是,一陣眩暈卻令她的身體站立不穩。烏鴉雖然滿臉不滿地看着扶着風音身體的,可是憑自己的翅膀根本就無能爲力,也就只有乾瞪眼的份了。

目送着啪噠啪噠地飛離了房間的烏鴉,對握住了自己手掌的風音感到一絲驚訝,問道:

“怎麼了?”

她的視線遊移了好一會兒,然後以嚴肅的眼神說道:

“…剛纔……”

聽到了一個聲音。

——救我……!

那時一個彷彿被逼進了絕路似的、悲痛的聲音。

目送着慢慢遠去的少年和狼,白虎則以沉思的表情俯視着昌浩。

昌浩感覺到他的視線,於是擡頭問道:

“怎麼了……?”

只是覺得,昌浩的表情似乎有了一點大人的味道。

雖然有這種感覺的人,就只有自己一個了。

白虎拍了拍昌浩的肩膀,然後轉過身去。

“我們回去聖域吧,還有很多必須要做的事情呢。”

據說,大蛇的鱗片被埋在鳥發峰的土沙之中了。既然如此,那就應該也被最後的法術淨化了纔對。

可是,這片土地的污穢之物也並沒有完全消失。僅僅是晴明,施展的淨化秘術,還是無法徹底消除籠罩着出雲過的大蛇妖氣。

不管怎麼說,那規模也太大了。

所也,昌浩覺得必須要做好一切能做的事。

“……不過,小怪也沉到湖底去了……”

至少,在小怪醒來之前,也能回都城區。

昌浩靜靜地注視着自己的手掌,垂下了視線。自己違背了約定。

但是,昌浩還跟晴明有另外一個約定。

絕對不忘記。

不能忘記它的沉重。

不能忘記它的可怕。

一旦忘記的話,那自己就真的會走上歪路。

昌浩擡頭仰望着夕陽逐漸西斜的天空,在內心深處下定了決心。

把那種刺痛心窩的痛楚,銘刻於內心的深淵中。

遙望遠方,視野中已經看不清逐漸走遠的少年身影了。

“……比古……”

雖然沒有約定過什麼。

但是總有一天,一定會……

“我們,還能再見吧……”

那座山峰的頂端,應該比現在要高很多。

一直都很喜歡從這裡俯視下面的景色。在微風中淺睡片刻,也可以說是自己的僅有的一點幸福時光了。

緩緩地登上山峰的比古和多由羅,眺望着完全變了形狀的峰頂,不由得露出了哀傷的神色。

比古坐下身來,像是累了似的大大舒了一口氣。

“比古,沒事吧?”

滿懷關切地望着自己的多由羅,那身灰黑色的毛皮不知爲何變得淺淡起來。

也許是因爲一直以魔由羅存在於體內的關係吧。又或者,是好不容易闖過生死線的心痛回憶,讓它的毛色發生了變化。

多由羅的毛色,變成了顏色稍濃的灰色。

比古眯細了眼睛,注視着陽光照耀下的多由羅的身影。

“……啊啊……”

“比古?”

面對側起了腦袋的多由羅,比古微笑着說道:

“……陽光照下來的話,毛色就變淺了……”

原來是夕陽讓多由羅的灰色變得更淺了。

比古的眼神中充滿着哀愁。

“不知爲什麼,就好像魔由羅在這裡一樣……”

狼顫抖着眼瞼,輕輕點了點頭。

“啊啊,在這裡。一定在這裡。”

多由羅和魔由羅是雙胞胎。以前真鐵曾經說過,那本來就是一個生命,只不過是神的心血來潮,才變成了兩個。

“所以,它一定就在這裡啊。”

“嗯……”

比古只能做出這樣的迴應,然後咬緊了嘴脣。

喪失的痛楚會不會有消失的一天呢?

久違的晚霞,不知爲何令他產生了一絲感動。

太陽的顏色原來是這麼溫柔的嗎……

站起身來的比古把手搭在了多由羅的頭上。

一次又一次,他以生硬的動作撫摸着它的頭,輕拍着它的脖子。

佈滿了全身上下的傷口總有一天會痊癒,而這個變得光禿禿的峰頂,也應該會迎來長滿花草樹木的一天吧。

覆蓋着一切,

忽然,一陣風吹過了兩人的臉頰。

彷彿感覺到了被誰呼喚着一般,比古和多由羅馬上轉身看去。

在夕陽之中,站着一隻灰白色的狼,還有一位露出柔和眼神的青年。

“真……”

但是,那兩個身影卻馬上消失了。

不由自主地伸出去的手,已經無法再次得到渴求的東西了。

張開的手指,已經無法再次抓住那隻手了。

少年把手按在腰間的佩劍上,垂下了腦袋。

那是從道反的公主交還給自己的、九流族代代相傳的劍。

是真神所賦予的——鐵之劍。

比古和多由羅遙望着遠方的天空。

染上了日落之色的天空,跟大蛇眼睛的顏色不一樣,實在是充滿了溫柔。

那是在遙遠的過去立下的約定。

——我們永遠都在一起。

——我們約定了,爲了不讓大家感到寂寞,要永遠在一起……

那是絕對不會褪色的誓約。

那一天,他們確實把這個誓約銘刻在了幼小的心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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