拋開一切恐懼 全部章節

序章

她知道。她的這條命本身就是罪。

那麼,再增加一兩條罪過,也不會改變什麼。

第一章

1

陰曆八月過半,太陽升起的時刻便開始逐漸推遲。

仰望着黎明將至的天空,十二神將之一天一眨了眨眼。

東邊的山脈漸漸變爲紫色。

秋意漸濃。樹葉的顏色慢慢染上了紅和黃,微風吹過,令人感到舒心的微微涼意。

十二神將能夠感覺到冷暖,卻不會像人類那樣會受到影響,最多隻是能體會到季節變換罷了。

但是,繼承了人類巫女血脈的她,擁有的是半人半神的身體。對風和水的溫度,還是相當敏感的。

垂下雙眼,天一皺起眉頭。

這裡,是遠離道反聖域,意宇郡郊外的某座山中。

她趁天還沒被黑暗支配的時候離開了聖域。

天一面前有一個小小的瀑布,飛濺的水花打在她的腳邊。

氣溫一天比一天低,這應該是今年第一個清冷的秋晨吧。

此刻,有一個人影,正專心致志地接受從大約三丈的高處落下的流水的沖洗。

她就是道反大神之女風音。風音雙手合十,已在瀑布下站了約半個時辰。她的口中一直唸唸有詞,只是被水聲掩蓋住了聽不清楚。或許是用來統一精神的神咒,也有可能是用來除災辟邪的祝詞。

黎明時分的風比夜晚時的更涼。剛纔天一將手伸進水裡試探溫度的時候,被水的冰冷嚇了一跳。

這裡完全感覺不到人類的氣息,四周充盈着的,是在人跡罕至的崇山峻嶺中才有的清冽大氣。

這裡就是所謂渾然天成的聖域。的確,天一能感覺到那些無形的自然精靈們的氣息。

瀑布下的風音僅僅身穿一件單衣,哪怕站在遠處也能看見,她的皮膚已經蒼白了。

她應該已經凍得不行了吧。雖說是半人半神,但這樣的行爲還是會給她的身體帶來不小的負擔。

天一張開嘴打算阻止,但耳邊嘈雜的水聲讓她猶豫了。

“……沒想到還得這樣淨身……”

端莊秀麗的臉上微微透出一絲猶豫,天一輕輕嘆了口氣。

離道反聖域遭受九流族襲擊,過了大約一個月。

被瘴氣之雲傾注而下的雨水沾污的大地,只用了半個月就恢復了原有的樣子。

僅僅用這麼短的時間大地便復了原,很大程度上是因爲那些從不現出真身的比古神們的努力。

自從人界復原以來,風音每天都會到這個瀑布來淨身。

道反的聖域與人界的時間流逝速度不同。風音每次都是算準了時間,趁人界天黑下來的時候離開聖域,直到天空完全亮起來爲止,才淋得渾身溼透地回去。

似乎從一開始就知道這件事,但風音卻沒讓他說出去。

直到天一和勾陣察覺到風音和有時會離開,前去詢問時,他們才說出了真相。

然後,風音拜託她們,不要告訴道反巫女和守護妖們。

從那之後,天一便替前往風音淨身的場所。雖然會一直陪她們走到半路,但一聽到水聲他就會止步,然後一直留在原地等待風音等人回來。

在天一和勾陣察覺到之前,也一直是如此。

他或許是怕自己在場會打擾風音,也可能是想爲她當守衛,防止其他人貿然接近。當然,也可能有其他理由,不過天一併不打算追究。

因爲持續的降雨,瀑布的水量比以往增加了不少,從岩石被沖刷成的形狀就能看出來。水勢應該也更大了吧,光是硬撐着保持一動不動的姿勢站在瀑布下,對普通人而言,似乎就已經很困難了。

人類淨身的目的,是將不需要的東西全都消除,從而爲身體注入靈氣和神氣。淨身一詞的詞源據說是“削身”和“注靈”。

感覺到背後氣息的天一靜靜回過頭。

背後出現的,是同爲神將的勾陣的身影。

“勾陣,怎麼了……”

天一疑惑地眯起雙眼。勾陣淺笑着回答道。

“守護妖們也注意到風音不見了,剛纔在到處找她,我就把風音淨身的事告訴它們了。我覺得我們這邊還是先告訴它們的好。”

“這……”

眨了眨眼,天一回頭望向瀑布。風音似乎還不打算出來。

站在天一身邊的勾陣抱起胳膊。

瀑布潭很深。風音正站在一塊從瀑布潭內部突出的岩石上。

溼潤的岩石很滑,而且——

勾陣單膝跪下將手伸入水中,接着輕聲嘆息道。

“很冷啊,她每天都會去嗎?”

“是啊,不過她說,這樣還不夠……”

低頭注視着伸入水中的右手手掌,勾陣眯起眼睛。

風音的覺醒按理來說不應該那麼快。要不是與九流族的那場戰鬥,風音原本應該在往後數年,甚至數十年裡一直沉睡在那藍色屋頂的宮殿中。但既然已經醒來,她也只能順其自然,無法再重新回到昏睡中了。

風音的力量很強,爲了使用這力量,她的身體必須做好萬全的準備。但是,這個曾經兩次身負瀕死之傷的身體,是無法承受她這般強大的力量的。

而現在的淨身,就是她爲調整身體狀態而進行的。並非“削身”而是“注靈”,爲此,她將自己逼到了極限。

她想通過逼迫自己到極限的行爲來喚醒宿體中的生命力和再生力,以此來代替自己沒能獲得的“時間的治癒”。

望向水中那時隱時現的白色面龐,勾陣開口道。

“……你知道嗎,天一。”

“什麼?”

天一眨了眨眼,只見勾陣微笑道。

“最近我用水鏡和玄武通了話,聽說了一件有趣的事。”

“有趣的事……?”

天一回憶起來道反之前,玄武那死氣沉沉的表情。她已經有差不多一個月沒見過他了,在偶爾通過水鏡與朱雀的交談中,天一聽說玄武的狀態似乎正在逐漸好轉。

由於天一基本上都守在道反巫女和風音身邊,所以她很少通過玄武的水鏡與都中的晴明和朱雀對話。而相對的,正在道反靜養的勾陣因爲沒有別的任務,所以只要一有空就會通過鏡子與小怪聊聊天。

他們之間對話的內容也不過是什麼“今天都中的情況如何、道反的情況如何、昌浩今天怎麼樣、晴明今天怎麼樣”之類的報告而已,並沒有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這當中自然也包含了關於天一和,以及風音還有道反的守護妖們的事情。

“春天的時候,我和騰蛇他們先回了都裡,玄武和則以使者身份趕赴道反,大家是分頭行動的。”

天一頷首。這些情況她也記得。

從那時到現在才過了半年,但因爲實在發生了太多事,天一甚至覺得彷彿已經過了許多年一般。但即便如此,在身爲神將的天一眼中,這點時間其實也不算什麼。

“記得晴明大人是爲昌浩大人求出雲石才前往道反大神處的吧。”

“是的。而玄武趁那次機會,看到了風音沉睡的宮殿。”

——那是小姐長大的宮殿……現在,她在那裡靜靜地沉睡着。

據說在聽了大百足的話之後,玄武瞠目結舌。

他說,那不就意味着,那是殯宮嗎。

百足沒有回答。而玄武則將這理解爲對方表示了肯定。不過——

就在幾天前,玄武端坐在水鏡前,平時一向溫和淡定的他極爲罕見地帶着滿臉憤怒說道。

“大百足沒有否定我的話,可事實上,風音並沒有死,只是在沉睡着而已。就算我和是外人,對我們撒這種謊也太過分了吧。”

聽了這話,勾陣覺得,玄武的說法也有一定道理。

不過,昨天將這話轉達給正巧在聖域碰上的大百足時,這位守護妖卻斬釘截鐵地表示了否定。

“百足閣下究竟是怎麼回答的呢……?”

天一仰頭問道。勾陣答曰。

“它說,‘我不記得自己回答過那是殯宮’。”

“……啊,如果是這麼說的話,確實沒錯。”

百足說的是,靜靜地沉睡着。而玄武擅自將這句話錯誤理解了,雖然百足沒有表示否定,但也沒有肯定,僅是這樣而已。

“我推測,與其說是百足沒有告訴玄武,不如說是它不想讓知道吧。”

天一對站起身的勾陣報以一個苦笑。

“恐怕正是如此,我的意見也和勾陣相同。”

“對吧?”

趣味盎然地笑着,勾陣將目光移向了瀑布。

“……她究竟在想些什麼呢?”

“我也不太清楚。但是……”

天一淺笑着望向別處。

今天的淨身比往常花費了更多時間。樹木的縫隙中,出現了從來不曾在這裡現身的。她或許是顧忌到了這一點才遲遲不出來吧。

堪比京都初冬季節寒風的冰冷空氣拂動了樹叢。

天已經亮了不少,很快太陽就會升起了。

與天一一樣,注意到氣息的勾陣將頭轉向。

“怎麼了?,你會到這裡來還真是少見。”

目光有些閃爍。天一和勾陣見狀顯得有些意外,爲什麼他會顯得如此疲憊呢。

“發生什麼事了?”

天一注視着高個子同伴,只見這個少言寡語的神將簡短地回答道。

“……嵬找來了。”

“……原來如此。”

光是這幾個字勾陣便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天一似乎也明白了他的意思,不由露出一絲苦笑。

那是隻小小的黑色烏鴉。它過來的目的不外乎那一個,大聲質問他爲什麼在小姐淨身時沒有守在她身邊,以及,提醒他有什麼萬一的話一定得挺身而出保護小姐。

從疲憊的表情中,很容易就能聯想到。

忽然,水聲亂了。

三雙眼睛同時看向了瀑布,緊接着,只見黑色的披風一閃。

不顧被水淋溼跳下了瀑布,將倒在岩石上的風音擋在身下後把她抱了起來。從緊貼着皮膚的單衣上滴下的水,冰冷得彷彿就快要結冰。失去了血色的臉頰和脖子上幾乎沒有了溫度,要不是她的胸口還在起伏,或許沒有人會認爲她還活着。

回到勾陣她們身邊的正要放下風音的時候,風音緩緩睜開了雙眼。

“……啊……對不起……”

雖然一開始有些吃驚,但她還是立刻明白過來了這是怎麼回事,急忙想要站起身以示自己沒事。只是她纖細的雙腿還是有些踉蹌,急忙上前扶住了她。

“我們回去吧,守護妖閣下們在爲您擔心呢。”

明白天一話中有話的風音有些爲難地笑了。

“我就知道會這樣,所以一直沒說……但已經沒事了,今天是最後一次。”

本來不想驚動大家的,風音有些抱歉地說道。

與一臉疑惑的天一相同,勾陣和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於是勾陣問道。

“什麼意思?”

撥開貼在額前的髮絲,風音小心翼翼地回答。

“有一個是我但又不能完全算是我的人在這裡,每個人都擁有這樣的一個存在,或許稱呼這個存在爲自己的神纔是最爲恰當的吧。她比我更瞭解我,而今天,她告訴我可以結束了。”

風音邊說邊自然而然地抱起了胳膊。她麻痹的感覺正在逐漸恢復,已經開始感覺到寒冷了。

“謝謝你一直陪着我,天一。”

“不用……”

天一靜靜地行了個禮。

被浸透了的單衣又冷又重。風音用通力吹散了單衣和頭髮上的水。

這樣的季節光穿一件單衣是不夠的,但她卻顯然並不在意。

“不冷嗎?”

問道。風音搖頭,隨後,彷彿是爲了安慰他似地笑道。

“沒關係,我不怕冷。大概是因爲繼承了父親血脈的緣故吧。”

身爲人類女孩,同時也是神之子的她,最近經常會綻放出這種無憂無慮的笑容。

時間正在一點一點治癒着她的心。並且,自己的這位沉默寡言的同胞也給了她很大的幫助。

在一邊靜觀着風音的變化的勾陣這樣想。

原本勾陣的目的就只是單純的靜養,她的神氣也已經恢復得差不多,是時候該回京都去了。

雖然能通過水鏡對話,但畢竟比不上親眼見到對方。天一一定很想早點見到朱雀吧。

回憶起此刻在京都的那幾張面孔,勾陣微笑起來。

※※※※※※

手中捧着剛縫好的衣服走在廊下的彰子,漫不經心向北邊的窗戶瞥了一眼。

雨下個不停。差不多還沒到八月時雨就開始下了,直到現在。

就算不下雨時天也是陰的。想到這兒,彰子才記起這幾天一直都沒能看到太陽。

彰子望着天空,暗忖不知什麼時候天才能放晴,這時,她察覺到了房頂上有一個高大的人影。

彰子停下腳步眨了眨眼。

“朱雀……?”

十二神將之一朱雀絲毫不顧忌自己會被雨淋溼,他站在屋頂上,眺望向天空的另一邊。

向着西邊。

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彰子明白了。

他視線的盡頭,是遙遠的西方國度,出雲國。

天一和勾陣以及,已經在出雲滯留了一個多月了。

看着他心事重重的樣子,彰子有些心疼。這一個多月裡朱雀只是偶爾通過水鏡和天一說過話,難怪他會感到寂寞啊。

那個人不在身邊,所以很寂寞。

這種心情彰子很理解。今年春天到夏天爲止,昌浩曾離開自己身邊足足三個月。

而在夏天結束的時候,自己也離開了這座宅子。

雖然只在這裡住了還不到一年時間,但這裡已經成了彰子的家。

彰子只覺得一種熟悉的氣氛包圍了自己,不禁舒了口氣。

“咦,彰子,你在這裡幹什麼。”

彰子回過頭,背後站着的是雙眼瞪得滾圓,剛從大內裡回來的昌浩。他的腳邊還跟着白色的小怪。

“你們回來啦,昌浩,小怪。”

昌浩伸出手,打算從面帶微笑的彰子手中接過衣服。但彰子卻將手縮了回去。

“不用,我拿去就行。”

“可這是我的吧。”

“是啊,不過我會仔細收好的,放心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小怪在一邊注視着二人隨意的談話,忽然它站起身,捅了捅昌浩的側腹。

“嗯?幹什麼,小怪。”

昌浩一臉詫異地看着小怪眯起的眼睛。

“昌浩,你忘了說一句話。”

“啊?呃,啊——啊啊!”

正視着彰子,昌浩開口道。

“我回來了,彰子。”

剛纔昌浩沒有回答彰子的問候。小怪聞言,滿意地點點頭,擡頭看向彰子道。

“對了對了。‘我回來了’這句話怎麼能少呢?”

彰子開心地笑了。

※※※※※※

雨還在下。

不知已經連着下了多少天的雨了。

或許是因爲下雨,今天太陽落山格外的早。因爲很快天就黑了,所以她早早地鑽進了被窩裡。

如果不這樣做,就彷彿呼吸隨時會停止一般。

夜晚好可怕。秋色漸深,今後的夜晚也會越來越長。

雖然已經習慣了一個人度過黑夜,但怕黑這一點卻從來都不曾變過。

用褂衣蓋住頭,緊緊閉上雙眼,數着呼吸的次數。就這樣不知不覺地睡着,等睜眼醒來,天就亮了。所以,越早睡越好。昏睡着,不用睜着眼睛直到天亮,那樣就可以了。

雖然每晚都那麼想,但每次都很難睡去。就算睡着了,到半夜還是會醒來。

祈禱這次能一覺睡到天亮。

帶着這樣的心願閉上雙眼,但最終還是不行。

窗戶開着一條不大不小的縫,外面燈籠的燈光射入屋內。光線淡淡的,驅散了黑暗,卻也不至於讓人睡不着。

緩緩坐起身將臉探出帳子,四下打量室內。帳子與錦簾的外側看來並沒有人。

走出紗帳,打開門來到廊下,頓時,雨的氣息撲面而來。

現在的夜晚光是一件單衣根本不夠,但她卻沒有添衣服,就這樣踏上了走廊。

地面被雨水打溼,走起路來會發出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雨水隨着風斜斜落下,淋溼了走廊的外端和圍欄。

伸手扶着溼潤的欄杆,望向陰暗的天空。

呆呆地傾聽雨聲的她,沒能注意到背後有個人影正在接近。

人影悄無聲息地走到她背後停住,跪了下來。

她將手伸向天空。

“……什麼時候雨纔會停呢……”

雨要是停了,心情也應該能好一點吧。

如果雲開霧散,星星和月亮都探出頭來的話,她就能靠觀測天空來消磨時間了。

這時,有什麼冰冷的東西忽然搭上了她的雙肩。

“……!”

她倒抽一口涼氣一動也不敢動,只聽見耳邊響起一陣低語。

“您在做什麼,公主殿下?”

這聲音雖然好聽,卻不帶一點感情。

脩子戰戰兢兢地轉過身去。

燈籠暗淡的燈光映照出了侍女白得有些駭人的面容。

黑白分明的雙眼閃爍着冰冷的光芒,黑暗中的紅脣勾勒出一個生硬的笑容。

脩子的雙肩開始劇烈顫抖。侍女見狀,微微眯起眼睛道。

“您是不是覺得冷了。只穿這麼點衣服會感冒的,公主殿下。”

說着,她伸手按住脩子的肩強迫她對準自己。脩子咬緊了嘴脣一言不發,侍女便拉住她的手腕站起了身。

“好了,請安歇吧。我會陪在您身邊到天亮。”

“呃……”

撫摸着脩子慘白臉頰的手,冰冷到令人不敢相信這是活人身體的溫度。

侍女邊抓着渾身僵直的脩子的雙肩強迫她走回房中,邊平靜地說道。

“您一個人覺得害怕是嗎。不過,請放心,從今以後,我會一直陪在您身邊的。”

低沉而溫柔的聲音揪住了脩子的心。

脩子機械性地挪動着腳步,同時在心中大喊起來。

救我。來人啊,救救我。

注視着不知所措的脩子,侍女嚴肅地說道。

“我阿雲,會永遠陪在公主殿下的身邊……”

阿雲的手指掐進了脩子單薄的肩膀中。脩子一直閉着眼睛,內心恐懼得甚至沒空去感覺這份痛楚。

耳邊是雨聲,以及,摻雜在雨聲中的,自己的心跳聲。

好害怕。好害怕。好害怕。

“公主殿下,請您注意腳下,有臺階。”

邁上一級臺階,走到臥室的帳邊,脩子被推進帳子裡。

她無力地坐在被褥上深深嘆了口氣,彷彿要把肺裡所有的空氣都排出一般。

終於獨自一人了。此刻,身上忽然冒出了一陣冷汗。脩子小心翼翼地將頭探出紗帳環顧室內,只見廊下的燈籠的燈光落在了房中。

而在被燈光照亮的某處,阿雲正端坐在那裡。

或許是感覺到了空氣的流動,她靜靜擡起頭,朝紗帳方向看了過來。

在微弱的光線裡,她的雙眸中彷彿閃爍着異樣的光芒。

脩子只覺得背後一片冰涼。她急忙將頭縮了回去,用褂衣裹住全身摒住了呼吸。

“……救救我……”

脩子一邊在心中無數次這樣大喊,一邊無助地顫抖起來。

有幾次。真的只有很少的幾次。

腦海中,會突然浮現出幾個身影。

可他們的容貌卻很模糊。明明都不認識,她卻認爲現在能夠救自己的,就只有這幾個模模糊糊的人影了。

第二章

晴朗的日子裡能清楚看見的地平線,此刻在大雨中變模糊了。

少女站在峭壁邊緣眺望着大海,這時,她身邊的隨從悄聲開口道。

“齋小姐,差不多該回去了吧。”聲音低沉而平靜。

少女擡起雙眼。

她大概剛滿十歲,可尚且稚嫩的臉上卻是英氣十足。

垂在後背的長髮漆黑,更是襯托出了她皮膚的白皙。

從少女的角度是看不見高個子隨從的長相的,因爲他正架着自己的衣服爲少女擋雨。

但此刻這位隨從臉上的表情,少女卻是知道地一清二楚。

隨從大約剛過二十歲,令人感覺可靠而幹練。

或許是因爲海風的關係,他有一頭略帶紅色的有些凌亂的短短黑髮。

他身穿無袖淨衣,腰繫紫色細帶。

護着整個小臂的護手甲是如夜般的黑色。

現在,他正將自己的無袖外衣架在少女頭上,以免少女被雨淋到。

少女幾乎沒有沾到雨水,而這位青年隨從卻只能任由大雨將自己淋透。

“——益荒。”稚嫩的嗓音充滿了威嚴。

這聲音穿透了雨幕,波浪聲也沒能掩蓋住它。

“是。”“這波浪,連接着什麼地方呢。”注視着拍打在巖壁上的波濤,少女向前邁進一步。

被雨打溼的岩石非常滑,面前就是懸崖,海面在數丈之下。

雖然不知道具體有多高,但可以明白的是,一旦落下便定無生還可能。

被喚作益荒的青年認真地回答道。

“我的君主說,那裡不是現世,而是另一個世界。”少女眨了眨眼。

“……在那裡,我們的公主也就不會痛苦了吧。”少女淡淡地說道。

益荒的表情沒有改變。

“公主不會痛苦了。”他的雙眸有些顫動。

但這一細微的顫動立刻消失了,目光隨即恢復到了原先的平靜。

“……是啊。”輕拉了一下青年的衣服,少女轉過身。

“回去吧,大家都等着。”“遵命。”剛邁出腳步,少女發現那遙不可及的大海,此刻如同隔着一層霧氣般朦朧。

“陛下的公主呢?”配合少女平緩的步伐,益荒也慢慢地前行。

“因爲要到我們這裡來,所以正在做準備。

不過,我想準備得應該差不多了吧。”“是嗎。”少女點點頭,垂下雙眼。

“時間不多了,快走。”“遵命。”在雨中行進的二人,最終消失在了蒼鬱的樹叢中。

※※※※※冒着雨終於到達了大內裡陰陽寮的昌浩,用準備好的手帕擦了擦臉之後嘆了口氣。

“老是下雨,真討厭。”昌浩腳邊的小怪就着順屋檐留下的瀑布般的雨水,開始仔細地洗起四肢的泥來。

“是啊,每天都下,我都煩死了。”小怪一臉厭惡的樣子實在非常有趣,昌浩不禁微笑了起來。

天空陰沉,中午如同傍晚一樣昏暗。

昌浩從出雲國的道反聖域回到都中,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了。

回來的時候已經過了乞巧節,都中已是一片秋色。

齋戒過後昌浩一直都在忙於處理堆積下來的工作,等回過神來他才發現,已經進入了八月。

工作中也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他只是每天按時離家,去陰陽寮完成自己的工作。

回家的時間總比規定時間晚上很多。

好久不曾享受這種單調卻也平和的生活了。

自從回來以後,昌浩一直沒有去巡夜。

如果有必要的話他也是打算巡夜的,但現在沒有什麼重大的事件,所以以陰陽寮的工作爲最優先。

現在想來,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真是卷帙浩繁啊。”被委託在藏書庫尋找書卷的昌浩不由得自言自語。

正在書架最高處幫助昌浩一同尋找的小怪聞言探出了頭。

“嗯?”“恩,我在想,來到這裡工作一年多了,不過好像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

只管寮裡的工作就可以了,其他什麼都不用想呢。”動動白色的長耳朵,小怪撓撓額頭。

“啊……被你這樣一說,也是啊。”“小怪,你那裡有嗎?”“嗯?啊,找到一卷,丟下來了啊。”“好。”穩穩接住小怪扔下的書卷,打開確認了一下其中的內容。

嗯,沒錯。

“謝謝。

呃,還有……”除了放在上方的書卷,其他必需的書卷都放在憑昌浩的身高可以夠到的書架上。

昌浩仔細地對照着手中的書卷以免弄錯,如果少拿或拿錯了又得費功夫來找一遍。

“好,找齊了。”昌浩抱着書卷走出藏書庫,小怪跟着就關上了門。

“謝謝啦。”“嗯。”因爲周圍沒有人,所以二人能這樣交流。

如果有旁人在場,無論昌浩有多忙,小怪也只能旁觀。

小怪躥到昌浩的肩頭坐下搖搖尾巴,與他一同前往陰陽部。

普通人是看不見小怪的,雖然它的體型相當於一隻大貓或一隻小狗,但幾乎讓人感覺不到重量。

它可能是用通力調整了自己的體重,不過昌浩很好奇,原本它究竟有多重。

照理說來它應該和紅蓮一樣重。

可紅蓮又有多重呢。

神將的體重應該和人類沒什麼不同吧。

義難道說,他們身體組織的質量和人類不一樣嗎?神將和人類不同嗎?那麼,化作人類形態的高龍神的體重又有多少呢?等等等等,此類並不重要卻令人介懷的問題其實還是不少的。

昌浩向肩上瞟了一眼。

小怪察覺到他的目光,便將又大又圓的紅色雙眸轉向他。

“嗯?”“我在想。

小怪真輕。”“我也可以變重啊,只是那樣會惹不少麻煩。”“別變重,肩膀會痛的。”“對吧。”一邊閒聊着一邊走向陰陽部的昌浩忽然停下了腳步。

他擡眼望向被圍牆和大門包圍的內裡方向,正確說來,應該是內裡的上空。

學着昌浩的樣子,小怪墊起腳尖摒息凝視烏雲密佈的上空。

“……果然有股可疑的氣息。”小怪深沉地自言自語道。

昌浩默默頷首。

去年夏天遭受火災的內裡現仍在重建。

原本只剩一個半月的工程,卻因爲連日陰雨被迫延遲了。

天皇與后妃們現在都移居到了一條的今內裡,但內裡也並非因此而空無一人。

除了重建內裡的工人們,在沒有遭受火災的殿舍內,還和以前一樣住着女官和僕傭。

他們之中有在溫明殿侍奉的高級女官,所以還有不少擔任她們侍衛的武官也駐守在內裡中。

內裡的氛圍有些怪異,這是昌浩重新開始人內工作之後才聽說的。

那時候是陰曆七月月末,他正忙着寫曆書,所以記得很清楚。

雖說內裡情況有異,但這種傳言畢竟不能公開談論。

把這一消息告訴昌浩的,是他的長兄成親。

成親也表示,當初他並沒有發現有什麼不對。

最先察覺到異變的,是與昌浩同時接觸到妖異的污穢,在結束長期齋戒之後重新開始工作的藤原敏次。

“內裡啊。

我們又沒進去過。”昌浩含糊地嗯了一聲,小怪見狀動了動耳朵回答。

“嗯?不是吧。”“啊,什麼時候。”不記得了。

雖然自己是陰陽寮的人,但地位卻非常低,屬於小嘍羅中的小嘍羅。

想穿過數到大門走進天皇居住的內裡,簡直等於做白曰夢。

“爺爺的話,倒是可以因爲陛下的召見而參見……”見昌浩皺起眉頭,小怪晃了晃一邊的耳朵。

“不對不對,你應該在晚上偷偷潛入過吧。”“晚上?……啊……”被紅色雙眸凝視着的昌浩,終於回憶了起來。

冬天的夜晚。

那時自己曾在都中四處尋找黃泉的瘴穴。

爲了追尋被風音帶走的內親王脩子的行蹤,自己曾被太陰的風帶進過尚在重建中的內裡。

這樣說來的話——一邊在昌浩肩上保持着平衡,小怪一邊用後腿撓着脖子。

“當時你偷偷溜進去,然後就被拖進瘴穴了。

也難怪你不記得。”昌浩眨了眨眼。

“……嗯。

是啊。”那時候。

昌浩腳剛一沾地就被拖進了瘴穴,被迫與小怪分開了。

他和太陰、玄武還有在一起。

而小怪——“……”昌浩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撫摸起了正在撓脖子的小怪的背。

“嗯?”小怪有些詫異地停下了動作,回頭看着放在自己背上的手。

“怎麼了?昌浩。”“啊……沒什麼。”昌浩表情複雜地縮回手,眼神也變得有點茫然。

那時,與昌浩分開了的小怪,紅蓮,中了風音的縛魂之術。

他的魂魄被黃泉的瘴氣吞噬,身體被黃泉的屍鬼侵佔。

在一言不發的昌浩肩頭,小怪用後腿直立起來,將前爪舉在額前說道。

“嗯,從這裡果然看不到啊,如果到房頂上說不定還能看見……不如干脆爬到內裡的圍牆上……”昌浩注視着小怪的側臉。

此刻,它的心中是否還隱藏着什麼解不開的糾葛呢。

還是說,對於那段經歷它早已不再介懷了。

在道反的聖域,甦醒過來的風音究竟對小怪說了什麼,昌浩並不知道。

當時自己與八歧大蛇激鬥正酣,根本沒空去在意那些,而等事態平息下來之後,自己就立刻動身回到了京都。

昌浩根本沒有和風音說上話的機會。

其實,他根本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纔好。

昌浩對於風音並不瞭解,而風音也只在有必要的時候才和他說話。

啊啊,不過在分別之際,風音曾一臉凝重地向自己道歉。

那時候,二人算是好好聊過一次吧。

不過,當時也只顧得上說些場面話而已。

如果還有機會,昌浩希望能和她好好談一談。

昌浩只顧着望天沉思,根本沒有注意有個人停在了自己的身邊。

先一步察覺到有人到來的小怪移動到昌浩另一邊的肩膀上,用尾巴拍了拍昌浩的背。

“嗯?”昌浩猛地擡起頭,在發現身邊藤原行成和敏次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時,不禁大吃一驚。

“哇!?”昌浩後退了幾步,敏次見狀板起了臉。

“怎麼了,昌浩,見到別人來怎麼能這樣。”“啊!啊啊,不是的,對不起,我只是……”出人意料的人物出現在了出入意料的地方,會吃驚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可真是被嚇了一跳。

手中的書卷眼看就要滑落,昌浩急忙將它們重新整好。

這些東西很重要,如果當着敏次的面把它們弄掉,自己可就慘了。

“昌浩,就算連日陰雨讓人心情鬱悶,你也不該站在這裡發呆吧。”敏次挑眉道。

行成笑着拍了拍他的肩。

“算了吧,敏次。

你剛纔不也是注視着那邊的天若有所思麼。”“那是——”敏次急忙反駁。

“內裡的上空好像有種非同一般的氣息……不過我沒有陰陽眼,也弄不清是怎麼回事。”昌浩眨了眨眼。

雖然沒有問過敏次的想法,不過不出所料,他果然一直都很在意。

“還是應該等確認之後再向成親大人彙報的,我在反省,當時不該說得那麼快。”“是嗎?我倒是認爲這是陰陽師的直覺,對此報以信賴也沒什麼不對啊,昌浩你不這麼覺得嗎?”見話題被轉到自己身上,昌浩一時慌了神。

“啊?……呃……”該怎麼回答呢。

昌浩肩上的小怪一臉不悅地抱起了胳膊,還用後腿使勁踏着他的肩。

“等等!”在小怪的踩踏下昌浩的身體不禁歪了歪,眼看有卷書就要滑落下來,昌浩急忙調整了姿勢。

有點疼。

裝出一臉若無其事的昌浩在心裡這樣抱怨道。

而小怪則眯起了眼睛,氣勢洶洶地說道。

“聽好了行成!具有所謂值得信賴的直覺的陰陽師,只能是昌浩,或者晴明!值得信賴這個詞只能放在這兩個都中首屈一指的人物身上!那種冒牌無能陰陽師的直覺,不過是他自己鑽牛角尖在那裡胡扯八道說夢話而已!”小怪在耳邊怒吼真是煩人啊,昌浩邊想邊情不自禁地望向遠方。

在察覺到行成和敏次都在注視着自己之後,昌浩急忙回答道。

“敏次大人既然有這種感覺,那就應該重視。

兄長也是這樣說的。”敏次吃驚地瞪大了雙眼,而行成則愉快地笑道。

“果然啊。”“是、是的……不過,我的修行還完全不夠……”雖然敏次的神情有些驚慌,不過他心裡應該很高興吧。

畢竟不光是行成,就連成親都認可了他。

“等等等等等等——!”小怪繼續怒吼。

爲什麼只有我一個人能聽到呢,真希望有人能分擔這樣的痛苦。

要是或者勾陣在該多好。

昌浩打心底盼望他們快點回來。

回到京都以來,這是他第一次如此迫切地盼望見到他們。

小怪雖然嘰裡咕嚕抱怨個不停,但行成和敏次根本聽不見。

“……昌浩?”忽然背後響起子一個有些疑惑的聲音,這真是老天幫忙啊。

行成和敏次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那裡。

“哦,昌親閣下。”昌親升朗地笑着對行成行了個禮,接着站到昌浩身邊靜靜開口道。

“好久不見了,行成大人,還有敏次。”“您好。”敏次規規矩矩地鞠了一躬,昌親見狀眯起了眼,隨後,他拍了拍昌浩的背。

這個動作彷彿在安慰昌浩一般,昌浩只覺得心裡有些感動。

謝謝你,兄長,我不是孤身一人啊。

昌親能看到小怪,也能聽見它的聲音。

雖然天文部離昌浩等人還有相當的距離,但看樣子是因爲小怪的怒吼,弄得昌親以爲出了什麼事,所以趕了過來吧。

“行成大人會站在這裡和別人聊天,還真少見。”聽了昌親的話,行成苦笑道。

“很少見嗎,我其實也經常會和別人站着聊天的啊。”“這話確實沒錯,不過您如此忙碌卻還有這份閒情逸致,着實令人佩服啊。”行成的表情陰沉了下來。

“……!問題就在這裡。”二人將詫異的目光投向行成。

這位身兼右大弁與藏人頭二職的出色官吏,一臉凝重地深深嘆了口氣。

“連日陰雨推遲了內裡的重建工程,這讓我很爲難。

木王寮的工匠們都在說,雨不停就不能繼續作業。

而事實上,木材被淋溼後尺寸也會發生改變。

陛下對這件事也很擔心。”行成每天都會前往天皇現居的今內裡報告工程的每日進展和商討政事,然後再從那裡趕來大內裡。

每天都非常繁忙。

而如此忙碌的行成會抽空來到陰陽寮,或許很大程度上是爲了能放鬆一下。

至少在和敏次交談的時候,他說話不用繞彎子,也不用去顧忌太多東西。

雖然只是一點,但確實能得到放鬆。

對於身爲官員的行成的辛苦,昌親多少能理解一些。

身爲參議女婿的兄長成親,在工作時也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說錯話,做錯事。

而成親也只有在與弟弟們在一起的時候才能鬆一口氣。

“……對了。”忽然,行成開口道。

“沒記錯的話,昌親閣下是天文部的吧。”“是的。

您有什麼事……”行成擡頭仰望陰沉的天空。

“這雨不知會下到什麼時候,不是嗎。

其實是這樣的,剛纔我收到報告,鴨川的堤壩崩潰了。”三人倒抽了一口冷氣。

自從昌親到來後一直沉默至今的小怪忽然靈光一閃,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這……”對猶豫着開了口的昌親點點頭,行成有些無奈地回答。

“幸虧及時搶險,沒有釀成災難……最近陰陽頭也接到命令說是要占卜一下雨究竟要下到什麼時候,可說實話,得不到任何結果,連預測都進行不了。”昌親有些困惑地皺起眉頭。

“我觀察過風的動向和雲層厚度,但沒能發現任何預兆。

博士正在考慮,如果雨還不停的話,是否該上奏提議去貴船祈求止雨。”昌親所說的博士,指的是天文博士。

昌親向來公私分明,在寮內從不稱呼天文博士爲父親。

不過天文部裡有不少人覺得,其實他也不用那麼死板。

“是嗎……”原本顯得十分失落的行成立刻挺直了腰桿。

“祈求止雨。

明白了,我現在就去向左大臣大人提議。”看着不斷降下雨滴的天空,行成嚴肅地說道。

“最近一直都沒能看見太陽啊。

如果再不快點放晴的話,不光是內裡的重建,農作物生長也會受影響。”就算不下雨,天上還有烏雲,陽光也無法照射到地面。

“好了,我該回去工作了。

再見啦,敏次,還有昌浩和昌親閣下。”行成揮揮手轉身向內裡走去,昌浩等人向着他的背影行了一禮。

忽然響起了鐘鼓聲,意識到講義時間到了的敏次快步離開了。

小怪從昌浩肩頭躍下,死死瞪着敏次的背影。

昌親見狀苦笑道。

“騰蛇聲音真夠響的,對面都能聽見,博士被你嚇了一跳。”“父親?”昌浩有些吃驚,但轉念一想這也是理所當然的。

昌親和吉昌在同一部署,昌親能聽見自然吉昌也能聽見了。

昌親點點頭,眯起一隻眼睛說道。

“所以他纔派我過來看看是怎麼回事啊。”“哈。

原來如此。”所以昌浩纔會在現在的工作時間,“碰巧”遇上過路的昌親啊。

“小怪也是,爲什麼總對敏次死咬着不放呢。”“嗯,這是個很難回答的問題。”看到他就不爽、厭煩他、氣場不合,要列舉理由的話或許能舉出很多,但最重要的是,小怪不甘心,第二第三個理由還是不甘心,或者是僅僅因爲討厭而討厭吧。

昌親在心裡嘀咕起來,因爲騰蛇是站在昌浩這邊的啊。

接着他拍了拍弟弟的後腦勺。

要不是帶着烏帽子,昌浩現在肯定在撓頭了。

忽然,昌親眨了眨眼。

“昌浩,你好像長高了啊。”聽了兄長的話,昌浩猛地擡起頭。

“真的嗎兄長!”昌親點頭。

“是啊,個頭比以前高了。

一定是因爲你好好吃飯好好睡覺的緣故吧。”“是的!……啊?”昌浩笑着點頭,但立刻又眨了眨眼。

“嗯?怎麼了?”“怎麼了昌浩?”小怪也回過頭來,用後腿站起身擡頭看着昌浩。

昌浩臉上的笑容有些僵硬,他小心翼翼地問道。

“……兄長。”“嗯?”“關於身高。”“嗯。”“光好好吃飯不夠,還得好好睡覺才能長高嗎?”昌浩已經很努力在吃飯了,因爲了作很消耗體力。

特別是在以前需要巡夜的時候,他總是很注意攝取營養,爲的就是補充睡眠不足帶來的缺憾。

不過即使這樣還是會有沒空吃飯的時候,所以他總會帶上彰子爲他準備的乾果當備用糧,結束巡夜之後也會吃下彰子偷偷爲他做的飯糰,然後再小睡一會兒。

一想到這兒,昌浩才覺得自己能夠撐下來完全是因爲彰子對自己的關心。

看來必須找個時間向她好好道謝。

“光是好好吃飯,不夠嗎?”見弟弟的臉色突然變了,昌親有些意外地回答。

“雖然具體我不太清楚,不過聽說是這樣的。

我和兄長小時候都是,他們告訴我不光要好好吃飯,還得有充足的睡眠。”無論哪個時代的小孩都一樣,都想盡快長大。

雖然一直隱身但經常陪在成親和昌親身邊的太裳,以及雖然古板卻很會照顧人的天后告訴他們,吃飯時不能挑食,必須進行適量運動,晚上得有充足的睡眠。

“據說呢,睡覺的時候纔是人的身體成長最快的時候。

雖然自從我進陰陽寮工作之後,經常會忙到半夜,但還是會抓緊時間去睡覺,不過一旦輪到值夜的話就沒辦法了……咦,昌浩?”昌浩抱着書卷軟軟地坐到了地上。

或許說他是“癱坐了下來”更加妥當。

“昌浩?身體不舒服嗎,怎麼了?”昌親擔心地蹲下身子按着他的雙肩晃了起來。

小怪則探出頭,透過烏帽子和書卷的間隙窺視昌浩的臉,接着眨了眨眼。

“……唉,就是這麼回事吧。”嘭,小怪將前爪重重搭在昌浩肩頭。

昌浩只覺得心裡一沉。

都中尚不太平的時候,昌浩除了白天得在陰陽寮工作,晚上還必須出去巡夜。

雖然爲了長高他拼命地吃拼命地運動,但卻還是忽略了最重要的一點。

是這樣啊。

總是無法與彰子的身高拉開差距的原因,在於睡眠不足啊。

導致在出雲被比古說成小個子的原因,原來就是巡夜啊。

好,那麼從今天開始好好睡覺。

只要不用巡夜,自己一定得好好睡覺,好好吃飯,還有適量運動。

昌浩在心底起誓,一定要和兄長他們長得一樣高。

“昌浩。

如果不舒服的話,你還是向博士請個假早點回去的好……”見兄長爲自己擔心,昌浩擡起臉,無力地搖頭答道。

“不用了。

沒有什麼不舒服,只是覺得沒有力氣。

我沒事。”“是嗎?”“是。

謝謝你爲我擔心,兄長。”“沒事就好……”昌浩站起身。

昌親還是有些不放心,但見弟弟沒什麼不對勁,便也鬆了口氣。

“如果不舒服的話得好好休息啊,懂了嗎?”關照了幾句之後,昌親轉身走回了天文部。

目送他離開之後,昌浩也邁開腳步走向自己的工作地點。

跟在昌浩身邊的小怪搖着尾巴開口道。

“喂,昌浩。”“什麼事?”原本走在昌浩身邊的小怪在見到面對面走來的中務省官員後,蹦上了昌浩的肩頭。

“昌親雖然那麼說,但也不見得不好好睡覺就長不高。

別太擔心了。”“真的?”見昌浩停下了腳步一臉認真的樣子,小怪忍住苦笑的衝動嚴肅地回答道。

“真的。

你想,晴明那時也和你一樣出去巡夜啊,不還是長那麼高。

不過呢,自然是睡比不睡要好啦。”想起祖父使用了離魂術之後的年輕身影,昌浩頓時雙目放光。

“是嗎……好極了!”但是,昌浩依然發誓,今後必須儘可能地好好睡覺。

小怪煞有介事地點頭。

其實晴明是在二十多歲上收了十二神將之後纔開始巡夜的,不過這一點,還是保密吧。

如果和勾陣也在場的話,他們又會說些什麼呢,抑或,他們是否會同意小怪的說法呢。

一想到這兒,小怪動了動耳朵。

它很容易想像出勾陣和的言語和表情。

守在昌浩身邊是自己一個人的任務,但沒想到自己已經如此習慣有他們在場了。

身邊有人陪伴的感覺變得越來越理所當然。

這對於自從誕生到這個世界以來一直孤身一人的騰蛇而言,是個戲劇性的變化。

這個孩子捲起了一個巨大的漩渦,他不僅自己旋轉,還攪動了他身邊的一切。

但這卻不是一個令人不快的現象。

“……那個,小怪。”任思緒馳騁的小怪回過神來,看着昌浩。

“幹什麼。”“我想等結束工作之後,去一趟貴船。”小怪瞪圓了眼睛。

“這也太唐突了吧,喂。”明明剛纔還在那裡信心十足地宣佈晚上要好好睡覺,沒想到立馬就推翻了。

“一結束工作就去,然後立刻回來啊。

沒問題的。”“哦哦……去幹什麼呢?”小怪有些戲謔地問道。

昌浩點頭。

“行成大人也說了,這雨總是下個不停。

爲什麼會下這麼久的雨,我想或許能在那裡得到答案吧。”還有。

“另外,從出雲回來之後,還沒去過那裡呢。

去打個招呼應該不是件壞事。”“確實。”注視着不停落下雨水的天空,小怪動了動耳朵。

原本從這裡能望見北方的山脈,但因爲建築物的遮擋,現在已經看不見了。

但那位神明卻一直在注視着這片土地,哪怕現在這個瞬間,說不定她也還在觀察着昌浩。

被神明注意並不是什麼壞事。

聽說能夠接近神明、聽到神明的聲音並能觸摸其意志的人,比普通人更容易受到加護。

當然,那樣的人一般都必須承受相當嚴酷的考驗。

第三章

這樣說來,晴明之所以會趕往出雲,據說是因爲貴船的祭神的命令。

坐在前往貴船的車之輔裡,小怪回憶起了這件事。

昌浩果斷地處理完了下作,準時離開了陰陽寮。

接着他趕回了家,將直衣換爲狩衣後,對彰子說了句今天我會早回來之後便出發了。

車之輔小心翼翼地行駛在溼滑的山路上。

如果不小心陷入泥裡的話會浪費昌浩很多時間,所以今天它格外仔細。

“車之輔,沒事吧?”從窗口望見路面泥濘難行的昌浩擔心地問道。

輪子中間浮現的鬼臉似乎在回答着什麼。

昌浩扭頭看向小怪,只見小怪嘆了口氣說道。

“不用擔心,主人。

這種程度的泥地和播種時節的窪地比起來根本不算什麼……它說。”“是嗎。”昌浩安心地眯起眼睛。

小怪見狀,垂下雙眼道。

“昌浩,我已經說過很多遍,我不是你的專職翻譯。

你就不想自己好好努力去聽懂嗎?”皺起眉頭、撓着額角,昌浩咧開嘴說道。

“……我努力了啊。”“那你就讓我看看你努力的成果。”小怪端坐在車裡語氣淡然,昌浩則含糊地回答道。

“我是仔細聽了,不過要是聽錯了的話,豈不是很對不起車之輔。”要是自己完全曲解了車之輔的意思的話。

那不是很悲哀麼,而且對車之輔也很抱歉。

小怪嘆了口氣。

“這總得一點點來啊。

我又不可能每次都跟在你身邊,如果你能和車之輔直接對話的話,它也會很開心的。”小怪搖搖尾巴,又加了一句。

“現在這種狀況,打個比方來說,就像你和彰子之間,明明能夠聽見彼此的聲音,卻只能通過侍女傳話來交流。

昌浩啊,如果真的變成這樣,你會不會覺得很難受呢?”這個比喻非常生動。

昌浩一臉凝重地沉默了。

過了很久,他終於開了口,語氣非常沉重。

“……非常的,難受……車之輔,對不起。”聽見主人語氣如此陰鬱,妖車激動地跳了起來。

由於車體晃動實在太大,小怪不禁皺起了眉頭。

沒這回事,主人您不用在意俺,根本不用介意啊主人!主、主人、主人!主——人!車之輔拼命地訴說着,但昌浩根本聽不見。

能聽見這悲痛的呼喊的只有小怪一人,它不禁無奈地嘆了口氣。

“光會嘴上說說,是不可能真的有進步的啊……”昌浩有些失落地自言自語。

他有很多不擅長的事情。

在將這些不擅長變爲擅長之前,他覺得自己必須先去做能做到的事情。

而努力將那些原本不能做到的事情一件一件去做好,也是很重要的。

昌浩注視着手掌,目光中平添了一層堅毅。

瞥了一眼昌浩,小怪悄聲嘆息。

它知道其中的理由。

來到久未到訪的貴船本宮,耳邊充斥的,是因爲連日陰雨河水猛漲的貴船川濁流的奔騰聲和雨聲。

若是天晴,現在應是四處秋蟲鳴唱,一派秋意盎然的景色。

但現在,根本看不出半點秋天的痕跡。

船形巖也被雨水沖刷得乾乾淨淨。

昌浩感覺,它的形狀似乎和記憶中的有些不同。

車之輔停在了本宮的圍牆邊。

不過本宮境內沒有任何可以遮風擋雨的地方,所以昌浩和小怪還是被淋了個透。

慢慢靠近船形巖的昌浩在感覺到背後升騰起的一陣神氣之後回過了頭。

“紅蓮。”在與八歧大蛇的一戰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現出真身。

昌浩不禁感到有些懷念。

雖然小怪總是時時刻刻陪在自己身邊,但他平時卻絲毫沒有意識到它是神將騰蛇變的。

眼前這個孩子的個頭確實比記憶中要高了一點。

昌親之前說弟弟長高了,現在紅蓮也確實感覺到了。

他沉默着眯起眼睛。

這個年齡的孩子成長得很快,不過昌浩無論在什麼方面都顯得太心急了。

真希望他能停下來歇口氣,但種種事實都不允許他這樣做。

不光因爲昌浩是晴明的繼承人,也因爲他擁有太多不得不揹負的重擔。

昌浩也擔負着紅蓮的期待。

但昌浩從來不認爲那些是令人討厭的負擔,就算偶爾覺得累,也從不曾真心想要拒絕。

晴明的願望,紅蓮的期待,兄長們的意志。

昌浩將這些全都揹負在了身上,並通過他自己的意志決定以成爲最偉大的陰陽師爲此生目標。

“……高淤之神今天不知道在不在。”注視了一會兒天空,昌浩眯起眼睛自言自語道。

雖然自己每次來貴船都能見到神,但說到底那也是神的一時興起而已。

如果她不高興,不管人類等多久她都是不會現身的。

“嗯,要不以後再來吧。”注視着昌浩的後腦勺,紅蓮抱起胳膊。

“再等等吧。

我們在進入神域的同時她應該已經知道了。”“也是。

不過紅蓮,爲什麼你要從小怪的樣子變回紅蓮呢。”雖然只是個不經意的提問,但紅蓮英俊的臉卻立刻陰沉了下來。

“……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只是因爲覺得必須這樣做,所以就做了。”空中忽然響起了神明的聲音,昌浩和紅蓮同時擡起了頭。

以比黑暗更濃郁的烏雲爲背景,閃着白銀光芒的龍神現了身。

修長而優美的龍身灑脫地迴旋着落到船形巖上。

光芒更強了,昌浩情不自禁地閉上眼睛,將手擋在眼前。

透過指縫,他看見徐徐減弱的光芒中站着一位化爲人身的神明。

包圍着她的光芒,正是她高龍神釋放出的神氣。

這位神明掌管雨。

豆大的雨滴根本碰不到神,神明身上彷彿包裹着一層繭一般,雨水會自動避開她的身體。

如果玄武和天后這類水將,或是能用風隔開雨的風將在場的話。

應該也能像她那樣逼退雨水吧。

昌浩想起自己聽說過,以前祖父晴明也曾這樣施了避雨的法術然後去參內的傳聞。

一想到這兒昌浩有點想笑,但如果笑了就是對神的不敬。

於是他只得故意板起臉站直了身體。

高龍神坐在船形巖上,支起一邊的膝蓋俯視着少年和神將。

她弧度優美的嘴脣微笑起來。

“好久不見了。

你有什麼事嗎,幼稚的孩子。”昌浩眨了眨眼。

這位神明從來不曾稱呼自己的名字。

大概只有當自己能獨當一面的時候,她纔會承認自己吧。

高龍神依舊饒有興致地注視着陷入沉思的昌浩,忽然,她的眼瞼動了動。

琉璃色雙眸中的笑意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彷彿看透了昌浩內心一般的犀利。

察覺到她表情變化的紅蓮不禁在暗自乍舌。

不愧是這個國家名列前五的神明,一眼就看穿了。

紅蓮最爲在意的是,她會作何反應。

清濁併吞是陰陽師的特點,而這位神明對昌浩的單純非常欣賞。

雖然這一特點昌浩並沒有失去,但與去道反前相比,現在的他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這一點也是事實。

感覺到神目光中的惡意,昌浩的表情稍稍有些僵硬。

他有些詫異地看着神,不知該說些什麼纔好。

昌浩與紅蓮就這樣一言不發地在雨中站了好久。

緊迫到彷彿呼吸會停止一般的氛圍中,昌浩感到了一種奇妙的痛苦。

呼吸漸漸變得困難,心跳也越來越快。

神的目光中蘊含着一種無形的力量。

注視着被神明氣勢壓迫到不知所措的昌浩的背影,紅蓮開口道。

“——高龍神,怎麼了。”小小的背影明顯放鬆了下來。

被雨聲和水流聲充斥了的神域,給人一種巨大的壓迫感。

“……看來已經不能說他是幼稚的孩子了呢。”神嚴肅地說完後勾起了脣角。

“神啊,這……”高龍神擡起右手製止了紅蓮的發問。

紅蓮只得閉了嘴。

“不過,穩重了不少。

這還真有意思。”從她的話聽來,高龍神似乎很愉快。

之前的緊迫氣氛頓時煙消雲散。

昌浩不知不覺舒了口氣。

雖然他自己沒有發現,但其實他似乎很懼怕神的目光。

那種目光彷彿能夠洞悉一切,銳利而又冰冷。

神擁有多面性格,也有多個靈魂。

一直以來,神多數是用柔和的一面來面對昌浩的。

而剛纔那一瞬間展露的,恐怕就是她殘暴的一面了。

“好了,安倍的孩子啊,我問你,在這樣的雨夜來找我,究竟有什麼事。”既然神問得直接,昌浩便也小心翼翼地開口道。

“其實我想來詢問您關於這雨的事。”“雨?”高龍神臉色明顯陰沉了下來。

她放倒豎起的膝蓋,將原本靠在前面的手肘支了起來。

“因爲連日降雨,鴨川堤壩崩潰。

現在想想,自從進入八月以來,天就一直沒有放晴過。”貴船的祭神沉默着。

將她的沉默判斷爲示意自己繼續說下去,於是昌浩接着開口道。

“高淤之神是司雨的龍神,所以我想您是否能回答我,這天氣究竟是怎麼了。”昌浩頓了頓,徑直凝視着龍神。

在他的注視下,高淤眨了眨眼。

“——就算我是司雨的龍神,也並不意味着我的力量能控制整個世界。”聽了她的話,昌浩頷首道。

“或許是這樣的……但您是否能停止京都一帶的降雨呢?再這樣下去的話,人們的生活就要成問題了……”堤壩決口的下場就是京都被淹。

雖然現在的情況還沒那麼嚴重,但繼續這樣下去的話衝破堤壩的河水毫無疑問會侵入京都。

如果河水一氣衝向被雨水洗刷到開始鬆動的泥土,定會引來巨大的災禍。

特別對於排水不暢的右京來說,更是相當嚴峻的挑戰。

從高淤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她開口道。

“但這都只是你們人類的事情。”“呃……是的。”昌浩語塞,只得低下頭。

神說的沒錯,所以他也只有閉口不言了。

見昌浩沉默,高龍神淡然說道。

“下雨是天意,雨停也是天意。

雖然我司雨,卻也不能違背天意。”一切都是至高無上的天的意志。

神有遵從天意的義務。

神不是萬能的,這句話高龍神自己曾經說過。

只能這樣了,昌浩在心裡嘆息道。

“是。

真抱歉。”昌浩鞠躬。

高淤漫不經心地搖搖頭。

“孩子,這就是你此行的目的嗎?”“啊,不是的。

從出雲回來後我還沒來問候過,所以也是想來問候一聲。”見昌浩說得坦誠,高龍神輕笑道。

“你真的很有趣啊。”“是……嗎?”昌浩有些疑惑地扭了扭脖子。

貴船的祭神頷首,目光柔和了許多。

“安倍晴明也是,從道反回來之後立刻就來了這裡,一副精疲力竭的樣子。”一直默不作聲站在一邊的紅蓮頓時皺起了眉。

喂!你給我等等。

是你命令晴明先行奔赴道反,他纔會以性命爲賭注使用了不合常理的招神術,導致他精疲力竭,最後還被青龍天后狠狠教訓了一通。

諸惡的根源不就是你嗎?雖然這是個自說自話並且邏輯混亂的神,但也不能因此就把一切都憋在肚子裡。

紅蓮剛一開口打算抱怨個一兩句,卻感受到了從高龍神身上散發出的嚴肅,不,是緊迫的神氣。

“……”這是種直覺,因爲紅蓮是位列神明末席的神將。

見紅蓮眉頭緊鎖視線中充滿疑惑,高淤眯起眼說道。

“替我問問晴明,你的那些神將什麼時候從道反回來。”“……可以是可以,不過……”沒料到貴船的祭神會說出這種話來的紅蓮愣了一愣,接着點了點頭。

注視着他的琉璃色雙眸,顯得有些躁動。

“可以的話讓他們都儘早回來……人多比較好。”“高龍神?”沒人能讀懂她的意圖。

紅蓮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他看向昌浩,同時貴船的祭神站起了身。

“雨下大了,快回去吧。”仰頭望向天空,她小聲自言自語道。

“……我會盡力讓雨停下的。”這句話,因爲雨聲沒能傳人昌浩耳中。

“謝謝您。”瞥了一眼低頭行禮的昌浩,高龍神微笑起來。

接着她又掃了一眼表情陰鬱的紅蓮,意味深長地眯起了眼睛。

高淤散發着白銀色光芒的身體飄向空中,接着化爲修長的龍身,消失在了雲間。

“……”紅蓮的雙眸閃爍着犀利的光芒。

雖然昌浩沒有聽到,但高淤最後那句話,身爲神將的紅蓮卻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了。

“那是。

什麼意思……?”紅蓮用陰沉的目光注視着高淤消失的方位。

昌浩沒有理會紅蓮,自顧自地舉起手擋在頭頂轉身邁開了腳步。

落下的雨水已在地面行成了一個淺淺的水塘。

昌浩小心冀翼地踏上稍高的地面,回過頭喊道。

“紅蓮,回家了。”“啊,啊啊……”對一蹦一跳向前行進的昌浩含糊地作出回答後,紅蓮再次仰頭望天。

她說,會盡力讓雨停下。

那就意味着,也有可能努力了雨卻停不了。

不,應該說,是雨繼續下的概率更高一些吧。

能讓司雨的龍神說出這種話,這場雨究竟是怎麼回事。

她很在意那些留在道反的神將們。

看樣子,她非常希望他們能儘快趕回來。

雨滴落在水塘和地面。

“紅蓮,回家啦。”就快到達門口的昌浩回過頭大喊道。

但紅蓮卻只是注視着龍神消失的地方,紋絲不動地站了好久。

雨聲中,微風晃動了燈臺的火焰。

窗開了一半,空氣感覺有些涼涼的。

蘊含溼氣的寒風迫使晴明將手邊的褂衣披在了身上。

他一直在看書,看着看着就人了迷。

他翻出了壁櫥中的資料。

爲的是查找近年來的氣象記錄。

有報告說鴨川決堤,所以左大臣道長來文命令,讓他解讀雨雲的走向。

明天晴明就必須將自己的見解上奏給道長了。

陰陽寮也接到了同樣的指示,但自己的這份任務和那裡無關。

燈燭不知何時被點亮了,這應該是細心的天后或玄武做的吧。

爲了不打擾主人,他們悄悄地點起了燈。

聯想到他們隱着身點亮燈臺的樣子,晴明淺笑了起來。

在普通人眼中那一定是副奇異的光景吧。

神將們一旦完全隱身,那就連晴明也很難找到他們的所在之處。

多少能捕捉到他們輪廓的,恐怕只有被評價爲擁有當代最強陰陽眼的彰子才能做到了。

垂下的簾子被風吹動。

水汽太重,連書都變得有些潮溼。

雖然可以等天晴了把書曬乾,但就現在的情況來看,即使不下雨雲也不會散吧。

一直下雨,弄得人都倦怠了。

嘆了口氣合上書本,打算伸手去拿另一冊書的晴明,忽然察覺到了在燈光勉強能照亮的牆邊,靠着一個高高的身影。

那人身穿彷彿融進了黑暗般的一襲黑衣。

他到底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完全感覺不到他的氣息。

風吹動了燈臺的火苗。

那個原本不存在的黑影,隨着火焰的跳動一同飄動了起來。

“……”面對那個抱着胳膊的身影,端坐着的老人恭敬地行了個禮。

“好久不見了。”對於這聲問候,男人只是默不作聲地勾起脣角。

猜到對方不會作出回答的晴明淡淡地繼續說道。

“沒發現來訪的客人,真是失禮。

就算再怎麼看書人了迷,也不該……”“我遮斷了氣息,你自然不可能發現。”晴明眨眨眼,凝視着青年。

真的已經有好久沒有看到這張臉了。

畢竟他很少出沒於人界。

晴明認爲,神出鬼沒這個詞正是爲這男人所設的。

如果這句話被昌浩聽到的話,他一定會說使用了離魂術的爺爺不也是這樣的麼。

最後一次見到這男人的影象,是他在那個岸邊佇立的背影。

回憶起妻子哭到渾身顫抖的情景,晴明垂下雙眼。

她現在依然在等着自己。

“岸邊的……”青年伸出手,打斷了晴明的話。

“她還是老樣子。

要說祈福的話,她還是在祈福……不過作爲一個沒有生命的人祈福,倒還是夠怪異的。”“是啊。”“牛頭馬面每次去看她的時候,她都會怕得不行。

你就不能說說她嘛,也該習慣了。”晴明笑了,因爲他覺得這個青年有些不耐煩的語氣很有趣。

青年見狀,不快地眯起眼睛說道。

“都因爲你還悠閒地活在人世纔會變成這樣的。

快點死了過河吧。”“這可不行。

就算這是冥府官吏的邀請,但還有許多事等我去完成啊。”“那就快點解決掉。”這位冥府官吏與晴明還算是有過幾面之緣。

最初晴明在收服十二神將之後,就曾經遇到過他。

“直到天命吧。”晴明開朗而隨意地回答。

那是一場最壞的遭遇。

現在晴明依然能回憶起當時的每一幅畫面,但他不願去想。

所謂怒不可遏應該就是指當時他的心情了吧。

事實上,晴明感覺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如此激烈的情緒。

或許從晴明臉上讀懂了他此刻的心思,冥官抱起胳膊睥睨着老人。

這位冥府官吏看上去像個青年,大約二十到二十五歲左右,有一頭剛剛及肩的烏黑短髮。

他長相英俊,並不輸給十二神將,並且還有與鬥將們相同的高挑身材。

他總是穿着一身黑衣,偶爾會趁夜色出現在人界。

“似乎出雲有些不太平啊。”冥官很突然地改變了話題。

晴明眨了眨眼看向青年,毫不掩飾心中的驚愕。

“您知道的還真多……”“你以爲我是誰。”能對安倍晴明口吐這種臺詞的人還真是不多。

其實,以他的身份會知道這些並不奇怪。

“雖然好歹算是解決了這件事……但你還是太天真了,安倍晴明。”“啊……?”冥官將目光從一臉疑惑、眉頭緊鎖的晴明身上,移向放在房間一角的櫃子。

順着他的目光,晴明也回過頭去。

在一一回憶起裡面擺放的東西之後,晴明微微瞪大了雙眼。

冥官見狀,漂亮的嘴脣頓時勾勒出一個高傲的笑容。

“你終於發現了嗎?”晴明的表情有些陰沉。

他剛要站起身,卻被冥官制止了。

“只是很細微的破綻。

如果不出什麼大事的話,基本沒人會發現。”“這不在冥府的管轄範圍內,所以,我不會出手——安倍晴明。”雖然語氣平靜,但晴明卻異常緊張。

這個抑制了體內所有力量,如同影子般站着的男人,卻能讓晴明這個歷代罕見的大陰陽師畏懼到如此地步。

“讀懂天意。

然後,修整道路。”“道路,是指……”他終於開口發問道,語氣因爲緊張而生硬。

青年回過頭看着老人,淺笑道。

“哦,你也害怕嗎?”“人類是懂得恐懼的。”“那麼,把你的恐懼全都拋開。

人類雖然脆弱,但在恐懼中孕育出的堅強能戰勝一切。

到那時,人就能凌駕於神明之上。”接着,青年聳聳肩。

“看來我說得太多了。”無聲移動到門口,青年將手放在門上。

“好像十二神將發現我了。”打開門的一瞬間,雨的氣息便充斥了屋內。

在晴明眼前,青年就彷彿融人雨幕一般忽地消失了。

察覺到自己身體緊繃的晴明終於放鬆了下來。

他知道,其實自己根本不用那樣緊張。

“——晴明。”伴隨着氣息,幾個高大的身影現了形。

他們是神將青龍、白虎,以及朱雀。

睥睨着被打開的門,青龍低語道。

“剛纔,這裡……”“啊啊,他剛走。”青龍皺起了眉。

他怒氣衝衝的目光在責備晴明剛纔爲什麼沒有呼喚自己和同伴。

晴明撓撓頭。

其實叫他們出現的話也沒什麼,但很明顯,叫了之後只會引起無謂的爭執而已。

青龍與那位仁兄氣場不合。

或許應該說,那位仁兄與所有神將都氣場不合纔對。

原本晴明在自己血氣方剛的時候,也不太待見他。

人上了歲數也就越來越明白事理,所以晴明也不那麼討厭他了。

而且因爲知道自己不是這個人的對手,也就沒了那份想與他鬥到底的心思。

萬一遭到報復,那可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了事的。

“他有什麼事情呢,還特意跑來……”朱雀不解地嘟噥道。

晴明站起身移動到門前,走到廊下,讓包含水汽的風吹拂全身。

太陽已經落山,周圍一片黑暗。

對了,昌浩和小怪還沒回來。

他們到底上哪兒閒逛去了。

晴明邊思考邊探查起包圍着宅子的結界來。

“晴明?”跟着主人走出房間的白虎一臉疑惑。

朱雀和青龍也走了上來,有些茫然地注視着主人。

緊閉雙眼的晴明在不久之後睜開了眼,他嘆息道。

“……等以後我得好好感謝他。”“感謝誰,不會是那冥官吧。”陰鬱而低聲的詢問來自於青龍。

晴明點頭,嚴肅地回答。

“正是一一他在回去的時候,爲我們修復了這裡的結界。”神將們不禁大吃一驚。

晴明見狀,苦笑道。

“不光是你們,我也沒發現……大蛇的力量真是厲害啊。”聽了晴明的低語,神將們立刻面無表情地沉默了。

第四章

車之輔回都之時,已經接近戌時了。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因爲下雨,夜晚降臨得很早。

由於自身擁有暗視術的原因,昌浩即使在夜裡視力也相當好,不過即使如此,在有星月的夜裡還是比徹底的黑夜中看得更清楚一些。

因爲雨水使道路泥濘難行,所以離開貴船後,花在歸途中的時間比平時長了一些。

雖然車之輔拼命趕路,但由於途中幾次陷入泥坑中,爲了擺脫困境而花了不少工夫。

車之輔也奮力想以一己之力使車擺脫困境,但面對已經宛如泥沼一般的道路,他也束手無策。

就在昌浩想要下車幫忙之時,小怪嘆了口氣,伸手阻止了他,隨後回覆本相飛往車後幫忙推車。

車之輔頓時惶恐不已。

非、非常抱歉……!都是奴才的失誤,竟然讓車陷入泥裡,還勞動式神大人大架,實在是罪該萬死……車輪中央浮現出的鬼眼中噴出猶如瀑布般壯觀的眼淚,車之輔一邊大哭着一邊拼死高速轉動着車輪。

而在它身後推車的紅蓮不由得產生彷彿在照顧小孩一樣的頭痛之感。

“我知道了、知道了啦!好,我要推啦。”是、是……嘎噠噠……好容易擺脫了泥坑,車之輔嗚咽着回頭看了看紅蓮。

真、真是太感謝您了!式神大人!而恢復本相的小怪則是輕輕揮了揮前蹄以示安慰。

“沒什麼啦,好了,接着趕路吧。”這時擔憂的昌浩也撩起後簾露出臉問道:“小怪,車之輔,你們沒問題吧?”“是啊,所以你就不用出來了。

小心感染風寒。”是啊,主人,不用勞動您大架了。

雖然昌浩只聽得見小怪的聲音,但考慮到車之輔可能也在擔心自己,所以他向兩人都表示了感謝。

“嗯,謝謝你們了。”等到小怪上車之後,車之輔慎重再慎重地選擇着行走路線。

爲了繞過化爲泥沼的道路,看來得兜個大***了。

如果從西大宮大路進人大都的話,就不得不淌過大大小小的水坑。

於是車之輔嘆着氣將車向東轉去。

而正眺望着窗外景色的昌浩,忽然在朦朧雨幕中隱約看到了皇宮外牆。

“……車之輔,等一下。”車之輔嘎地一聲停下了車,昌浩隨即撩開門簾跳了下去。

“昌浩?”小怪驚訝地追了上去。

而昌浩一邊鑽過車轅一邊回頭道:“宮內好像有點奇怪。”小怪茫然地眨着眼睛望向遠處的宮牆。

從這裡當然看不到宮中的情形,不過能夠看到它的上空。

他晚霞般血紅的眼瞳閃爍着。

被雨雲所覆蓋的天空在皇宮之上忽然形成了一個奇妙的旋渦。

它的顏色,似乎比白天所見之時更濃了。

站在車之輔附近,昌浩調整了一下自己的呼吸。

他將手伸向胸口附近,目光凝重。

昌浩的見鬼之才已經失去已久。

爲了彌補這一點,裝有出雲石的香囊一直掛在他脖子上。

握緊了胸前的勾玉,昌浩眨了眨眼睛。

在出雲因重傷跌落河川之時,香囊的香味就已經完全消失了。

在回京之後,彰子曾笑着搖頭對驚訝的昌浩說:這沒什麼。

看着雙手捧着香囊如此說着的女子,昌浩一瞬間竟無法正視。

現在昌浩所戴的香囊,乃是她重新所做的。

這貴重的迦羅香,似乎是道長送給晴明的。

好像是作爲某件事情的報酬奉上的謝禮中的迦羅。

晴明自己也用香,主要是爲了辟邪驅魔。

因爲以香爲術,所以在使用時常常毫不顧惜地大量焚香,因而消耗量也十分巨大。

一般常用的是白檀,偶爾也會奢侈地使用沉香。

不過只有在主顧是大貴族,且報酬可觀之時纔會用到沉香。

至於迦羅這種過分昂貴的香料平常是絕對不會動用的。

雖然道長也清楚,也許一生都無法再與彰子見面了,但他仍然對她牽掛不已。

若與晴明相見的話,他一定會問起對方的近況吧。

因爲最近晴明的身體狀況並不太好,但他暫時又不能歸隱,所以道長帶了大量貴重的糕點和補品前去探望。

當然,道長也和中宮一樣擔心晴明,不,或許比她們更爲擔心吧。

他的心情甚至傳到了昌浩等殿外人的耳中,聞之,彰子似乎也稍微安心一些了。

道反的圓玉數量與日俱增。

最初本只有一個,但由於無法承受天狐之力而不斷碎裂,如今已經化爲由六個直徑約兩公分左右的碧色圓玉和正中的紅色勾玉組成的首飾,被一根黑色絲線串起,這黑線是由道反巫女以及其女風音的髮絲搓成的。

在離開道反之時,巫女將它交給了昌浩,自那以後,昌浩就從未讓它離開過自己身邊。

不過因爲期間從未發生過什麼特別的事,所以昌浩並沒有太大的實感。

但它的確擁有強大的靈力,甚至超越了之前的圓玉形態,不僅補足了昌浩所失去的力量,甚至有效地抑制了天狐之血。

若沒有它,昌浩將無法窺見另一個世界,所以對於他來說它至關重要。

昌浩也想過將它從頸上取下系在手腕上,但考慮到可能會露出袖口被其他人看到,所以只好作罷。

雖然認爲把它放在目所能及的地方會更好,不過至今也沒有兩全之策。

“昌浩。”這一聲呼喚,讓按着胸口玉所在的地方並陷入沉思的昌浩回過了神來。

小怪正站在昌浩的腳邊,前腳舉在額前,似乎正眺望着遠方的樣子。

“雖然你想進宮,不過究竟該怎麼做呢?那裡可是有侍衛和術士在的喲,不是那麼容易進的。”“嗯,的確如此…”下意識地撓了撓後腦勺,昌浩也是一臉困擾的表情。

現在他並之古穿晉見時的正裝,所以也對是否要人宮一事躊躇不已。

“不過無論如何我還是得進宮一次……”如果現在水將玄武或兩名風將在的話就好了。

玄武能借水移動,風將則能御風而行,很容易趁着夜色潛入宮中。

“也許馬上回府拜託白虎或玄武還快點呢。

不是俗話說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嗎?”對於小怪的提議昌浩抱起了雙手答道。

“雖然理淪亡是這樣啦。

不過如果我們回家的話可能就不想再出門了哦。”因爲這場雨,回府首先得擦乾頭髮換上乾爽的衣服,這樣一來絕對不會再想出門了。

對於昌浩的這種想法,小怪也很清楚,所以他一時也無法反駁。

不過對他來說,還是希望昌浩能早點回府。

正當兩人思考接下來究竟該怎麼做的時候,忽然感覺一陣風從他們身邊掠過。

與之前的風向截然不同。

其中隱含神氣。

就在小怪擡頭看向天空的同時,熟悉的聲音也隨之傳來。

“騰蛇和昌浩,你們在這裡做什麼?”“白虎……還有玄武也在……”順着瞠目結舌的小怪的目光,昌浩一眼便看到了白虎與玄武。

正御風而行的兩人輕盈地降落在昌浩面前。

白虎的風瞬間包圍了昌浩與小怪兩人,飄落的雨滴紛紛被帶着神氣的風彈開。

隨後,全身濡溼的兩人身體上的水分也隨之消失,這是玄武的神氣之功。

對於被凍得夠嗆的昌浩而言,實在很感激兩人的心意。

“多謝你們了。”“別在意。

不過話說回來,你不早點回去的話彰子公主和晴明會擔心的吧。”玄武也點頭同意白虎的話。

“對了,公主在你的房間裡等着你。

昌浩,你今天不是對公主說會早些回去的嗎?”雖然玄武的聲音仍然是不帶什麼感情的冷淡,但卻有些低沉。

昌浩頓時有些語塞。

的確,在出門之時他的確這麼說過。

“溼漉漉的對身體不好吧。

你和我們不一樣,只是脆弱的人類而已。

如果太過自信最後吃虧的可是你哦。”昌浩擡頭眨巴着眼睛看着滔滔不絕的白虎。

“那個,白虎。”“嗯?”謹慎地環顧四周之後,昌浩繼續道:“很久不見太陰了,她現在怎麼樣?”已經有一段時間沒見過太陰了,在道反之時他和晴明一起先行離京,昌浩他們則是數日後才返回。

一般情況下,太陰與白虎都隱身於晴明身邊,停留於另一個世界,除非必要,他們不會輕易現身,所以久不見面也不足爲奇。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已太久不曾露面了。

“她好像不在爺爺身邊,因爲彰子也說很久沒見過她了……”白虎和玄武瞬間交換了一個眼色,似乎別有深意。

見到此景的小怪連忙轉移了視線。

“誒?什麼?”回答驚訝的昌浩的人是白虎。

“……她現在,在天空之翁和太裳那裡。”天空與太裳所在之處位於異界的一角。

太陰的確不在安倍邸。

繼白虎之後,玄武也嚴肅地道:“或許再過不久就要回來了……那時,我希望大家能夠迎接她的歸來。”“誒?什麼?太陰嗎?爲什麼?小怪,你知道嗎?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小怪模糊地嘀咕着回答一頭霧水的昌浩。

“發生了什麼嘛……我聽到的是……怎麼說呢,原因是晴明,也就是說,高龍神是起因啦……”“啊?”昌浩的腦中仍然滿是問號。

白虎低低地接口道。

“發生了很多事,她現在封閉了自己。”“封閉……自己……?”數日後纔回京的白虎和玄武所看到的,就是這樣一個既不會哭泣也不會說話,在異界的天際,抱膝蜷縮成一團的同胞。

他們試着問明原因,最後得到的答覆是似乎因爲太陰遭受了青龍與天后的嚴厲訓斥。

期間晴明雖然想要解釋,最後卻被教訓爲晴明固然有錯但推波助瀾的太陰更是大錯特錯。

“……這……”一時間昌浩不知道該做何言語,只覺得背後升起一股涼意。

究竟是怎樣的訓斥,昌浩無法想像。

那兩人本來是不會輕易斥責他人的。

但如果真是被青龍和天后兩人一起訓斥,太陰也許會無法原諒她自己吧。

想起在出雲時和自己一起奮戰的少女的身影,昌浩心中一痛。

他不能不去想那個經常跟在自己身後卻連身影也看不到的人。

在看到昌浩沉重的神色之後,衆人紛紛安慰他道:“昌浩,你也別太過在意。

畢竟也是因爲太陰太過軟弱了。”“而且,如果考慮到晴明的身體的話,青龍他們的教訓其實也沒錯。”“對了,昌浩,你究竟還要不要進宮?”小怪忽然插話道。

他忽然轉移話題,玄武與白虎都是一臉驚訝。

小怪稍做解釋之後,兩人似乎有些爲難。

“這個……很抱歉。

我們奉晴明之命,現在有必須前去的地方。”白虎繼驚詫的玄武之後輕聲補充道:“聽說鴨川的堤壩決堤了。

我們得去確認一下。”“誒誒……”聞言,昌浩和小怪都不由意外地叫出聲來。

言下之意是晴明正等着他們回報了?毫無疑問晴明的命令爲第一優先。

也就是說不可能再借用二人之力了。

昌浩嘆了口氣。

“是嗎。

那還是我自己想辦法吧。”“想辦法……喂,你打算怎麼做啊?”看着偏頭疑惑地盯着自己的小怪,昌浩不禁有些語塞。

雖然嘴上如此說,但實際現在毫無頭緒。

就在小怪想要開口之時,頭頂忽然傳來了另一個人的聲音。

“昌浩!找到你了!”昌浩一驚擡頭,只見太陰和朱雀正乘風而來。

“太陰,朱雀。”看到目瞪口呆的小怪時,太陰的神色有些僵硬。

她不動聲色地往朱雀身後躲去,隨後降落在昌浩二人面前。

而注意到她的態度的小怪也只能無奈地默默看着她。

他搖了搖白色的尾巴,悄然與對方拉開了距離。

注意到小怪舉動的朱雀微微睜大了眼睛。

在與白虎視線相交之時,對方無言地輕輕點了點頭。

朱雀也點頭回禮,臉色稍微柔和了一些。

“朱雀,太陰,你們怎麼會在這裡?”回答驚訝的昌浩的人是朱雀。

“因爲你這麼晚未歸,公主殿下擔心你的情況,所以我和很久沒回來的太陰一起來找你。”“是,是啊。

就是朱雀說的這樣……因爲受彰子公主所託……”太陰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

朱雀撫摸着她的頭,不由得苦笑起來。

“從剛纔起就一直這樣,不轉換心情可不行哦。”昌浩也伸出手去,輕撫着緊抓着朱雀的衣服不肯露臉的太陰。

那一天,昌浩最後見到的,是她竭盡全力,滿身創傷的身影。

那時的危險已不會再現。

就算她現在還畏懼見到小怪,但昌浩相信只要假以時曰必然會恢復如前。

雖然昌浩至今仍不明白爲什麼太陰會如此害怕小怪——也就是紅蓮。

如果說是對被訓斥心有恐懼,這明明是她自己的過錯,爲什麼她卻會害怕紅蓮呢?十二神將中爲騰蛇最強,這在出雲對大蛇一役中已經很清楚了。

但爲何被稱爲最兇之神,昌浩仍然不明白。

他從未對他感到恐懼,今後也不會。

“那個,太陰。

我有事想拜託你。”太陰怯怯地擡起頭來窺視着昌浩的臉。

“什麼?”那個曾給人宛如夏日陽光般明朗和豪爽的強烈印象的太陰,現在卻像枯萎的夏草一般,如此陰暗的表情。

她毫無生氣,昌浩也覺得有些黯然。

“我希望你能把我和小怪送到宮中去。”聽到小怪的名字的瞬間,太陰一下子揪緊了朱雀的衣服。

“不是有玄武和白虎在嗎?”看着緊皺眉頭的太陰,玄武爲難地擡手撫摸着下巴道:“我們有晴明的命令在身。

現在就要趕往鴨川了。”“正是如此。

我們也該走了玄武。”在白虎的催促聲中,玄武點了點頭,兩人捲起風飛向天空。

仰望着穿過雨幕滑牢而去的同胞的身影,太陰一臉僵硬地轉頭看着昌浩。

“你要進宮做什麼?”“嗯,總覺得有點在意。

我想在確認之後再回府。”“好吧……”太陰終於放開了朱雀的衣角。

而另一邊的小怪則爲了儘量避開太陰而沉默地靠在昌浩腳邊。

看着這一切的朱雀終於忍不住嘆氣,道:“這樣的話就早去早回吧。

太陰,去吧。”他催促般地輕輕敲了敲年幼的同胞的頭。

少女默默地點了點頭。

隨後,帶有神氣的風包圍了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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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浩的身體瞬間飄向了空中,這是與以往截然不同的柔順之風。

“……怎麼……”趴在昌浩肩上的小怪只能骨碌碌地轉動着眼睛。

昌浩壓低了聲音道:“完全不像太陰的風呢。

太溫和了。”“是啊。”栗色的頭髮翻飛。

風所形成的薄膜將雨水彈開,包圍着衆人毫無聲息的滑破夜空。

其實這樣也不錯,昌浩想着,又搖了搖頭。

雖然以前狂暴的風也有不少問題,但如今完全不復以往之魄力的她卻讓人感覺有些寂寥。

很快,幾人便降落於宮內一角,這裡聽不到僕從的巡迴之聲,四周一片寂靜。

時機剛好。

因爲即使是重建期間,宮內也不可能空無一人。

雖然有夜色的掩護,但爲了不引人注意,他們儘量不發出聲音,隱身於能聽到女官門談話聲的陰暗處。

穿過後宮走廊的幾名宮人應該是值夜人。

昌浩他們來回巡視了好幾個普通的後殿。

許多還未完成的宮殿甚至還沒裝拉門,能直接看到正在建設的主屋。

待到完成之時,屏風和簾子都安置好,並裝上拉門,就絕不可能直接看到廂房和主屋了。

而以前昌浩他們也不可能踏足此地。

藏身於廊下,昌浩思索着。

離火災已經過了一年有餘的時間了。

被雨淋溼的建築物顯現出新鮮木材所特有的顏色來。

那場大火幾乎燒燬了整個清涼殿和後宮。

而其他未受到太大損害的宮殿則還在使用。

在黑暗中,昌浩胸口成竹地向老宮殿走去。

“這……”對於宮中究竟有怎樣的建築,昌浩其實只知其名,從沒機會見過實物,對於其中的構造,只能在腦中按以前所見的隱約印象描繪。

“那個……”趴在眉頭深鎖的昌浩肩頭的小怪忽然低聲提醒道:“好像有人來了。”昌浩和小怪慌忙隱身於臺階的陰影處。

至於朱雀和太陰。

他們一進宮中便隱藏了身形,所以從剛纔便不見二人蹤影。

(好像是巡邏的宮人。

)耳邊忽然響起朱雀的聲音。

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怎麼回事。

風好奇怪。

)一直沉默至今的太陰也語氣低沉地嘀咕着。

昌浩和小怪都是一臉驚訝。

“奇怪?什麼意思?”在小怪發出疑問後,略遲疑瞬間,太陰回答道:“我……我也不太清楚……風裡,好像混進了什麼東西。”昌浩集中精神探查着四周的感覺。

大雨。

偶爾響起風聲。

但還混雜着其他的什麼。

伴隨着盔甲摩擦聲,兩人一組的巡邏護衛走了過來。

他們手裡提着不會被雨澆滅的糊着油紙的燈籠。

***能夠照到的範圍很有限,頂多是照亮他們腳下而已。

不過爲了謹慎起見,昌浩還是往陰影處縮了縮身體,等着巡邏侍衛走過。

對方的談話聲斷斷續續地傳了過來。

“……那,現在怎麼樣了?”其中一人問道。

另一人則重重地嘆了口氣。

“好像情形不大好。

哎呀,這雨再下下去的話可太讓人鬱悶了。”“可別生病了……對了,我聽說了哦。”忽然壓低了聲音,其中一人神秘地環顧四周後道:“……就是去年,冬天吧,聽說出現了怨靈呢。”另一個人猛然停下了腳步。

“啊、啊啊……”昌浩眨了眨眼睛。

他們說的該不會是穗積諸尚那件事吧。

“不是說右大弁大人被降災了麼?那後來怎麼樣了?”“聽說請陰陽師擺平此事了。”昌浩下意識地指了指自己,小怪則嗯嗯地點了點頭。

隱形的朱雀和太陰似乎也對小怪表示贊同。

“說到陰陽師,那是指安倍晴明殿下咯。”“……”躲在暗處的昌浩差點失聲叫出來。

他連忙捂住自己的嘴。

小怪也連忙伸出雪白的前足按在他手上。

“笨蛋,你想被人發現嗎?”看到昌浩眯着眼睛拼命點頭後,小怪纔將前足拿開了。

少年一臉複雜的表情回頭看着那兩名宮人。

(晴明也有很多不爲人知的事哦,不過因爲沒人提起,所以就被隱瞞了。

)朱雀安慰一般地說。

太陰也接口道:(是啊。

你已經很努力了,這些我們都很清楚,昌浩。

)最後就連小怪也砰砰地敲着昌浩的頭。

而蹲在暗處的昌浩默默地點了點頭。

雖然不可能讓大多數人瞭解自己,但自己的所做所爲,身邊最親近的人都很清楚。

因爲長時間蹲着,腳感到有些麻痹。

他儘量不發出聲音地換了一個姿勢,輕嘆一口氣。

“真不愧是晴明殿下啊,喂,如果晴明殿下不方便的話,讓陰陽寮的其他人出手不就行了嗎?”“只有在殿下身體不適的時候吧……不過考慮到右大弁大人的話……”兩名巡邏侍衛在四周稍微巡視了一番後便回身消失在雨幕之中。

在完全聽不到他們的腳步聲且確定對方不會再返回之後,昌浩和小怪才從暗處走了出來。

“侍衛們好像也感覺到了什麼。”昌浩點頭同意小怪的話,隨後細細地巡視四周。

雨勢絲毫也沒有放緩的跡象。

雖然昌浩感覺到了奇怪的氣氛,但尚不清楚究竟何地出了什麼問題。

“嗯……太陰,你還能察覺風裡的異樣嗎?”在他目光所向之處,太陰現身了。

因爲被充滿神氣的風所包圍,少女栗色的長髮在空中飄動。

桔梗色的雙眸中帶着深思之色。

神將的眼睛能看清黑暗中的一切。

或許能發現昌浩所沒有察覺的事。

“……好像,是從那邊升起的。”少女手指的方向究竟是哪裡,因爲沒有星光,所以昌浩也不清楚。

“她說的是紫宸殿的方向。”“不愧是小怪,還是你清楚。”對於一臉佩服的昌浩,小怪搖了搖耳朵,表示沒什麼了不起。

“就在我們最開始降下的淑景宮附近。

位於皇宮東邊。”宮中的各殿均各自獨立,互相由走廊等連接。

“那這裡?”已經現形的朱雀和太陰都看着小怪,而他舉起一隻前足放在額前道:“這個嘛,剛纔的建築不會是麗景殿和昭陽宮吧?這樣的話……”淑景宮又名桐之壺,昭陽宮又名梨之壺。

這是由於兩宮庭院中分別種有桐樹和梨樹而得名。

聞言,昌浩忽然向西方望去。

皇上現在已經移居宮中。

皇后與中宮、女官等後宮人等也是如此。

不過現在的中宮都住在去年冬天新建的飛香宮中。

昌浩一眨不眨地凝視着雨簾的另一邊。

從這裡絕對看不到的飛香宮由於庭院中種有藤樹,故又名藤之壺。

與她最後一次見面之時也是在這樣的雨天。

因爲自己始終沒有轉身,因此不知道背後的她究竟是怎樣的表情。

雖然從對方尖利的悲痛之聲中多少可以猜測到,但,他仍然沒有回頭。

偶爾也能從其他省廳的官僚口中到一些關於藤壺的中宮的傳聞。

每當此時,昌浩的心中總會浮起細微的刺痛之感。

而這疼痛隨着時間的推移而愈加鮮明。

“昌浩?喂,你怎麼了?”注意到他的樣子有些奇怪,小怪問道。

昌浩搖了搖頭。

“沒什麼,對不起。”似乎要證明真的沒什麼一樣,昌浩微微一笑。

在看出對方的堅強之後,小怪眨了眨眼睛。

他早就注意到呂浩所眺望的正是飛香宮。

雖然那一天他不在那裡,但藤壺的中宮究竟對這孩子說了什麼很容易猜出來。

當然,他也很清楚少年會有什麼樣的回答。

昌浩正在變強。

不僅能夠抑制自己的內心,也開始擁有貫徹自意志的強韌。

但,小怪也清楚,這同樣會帶來憂傷。

“是那邊嗎。

我們走吧。”凝視着邁開腳步的昌浩的側面,小怪沉默着,臉上浮現出一絲嚴峻之色。

吶,昌浩。

你現在所擁有的,是無比堅固而強大的東西。

但,你是否已經注意到,它同時又是如此脆弱易碎的呢?

第五章

第五章

好害怕。

好害怕。

有誰能救救我。

※※※※※

正走向紫宸殿的昌浩忽然聽到了誰的聲音,他停下了腳步。

“嗯……?”皺着眉頭四處張望,卻不見一個人影。

“怎麼了?”小怪窺視着他的神色問道。

昌浩搖了搖頭。

“我剛纔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不知爲何,感覺似乎曾經在哪裡聽過似的。

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而就在昌浩一臉嚴肅地陷入沉思的時候,朱雀忽然現形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誒?”昌浩反射性地回頭一看,只見朱雀滿臉戒備之色。

太陰也是,趴在他肩上的小怪也沉聲道:“……綾綺殿……不,是更裡面……”三人的視線都集中於黑暗中的那個建築物一一在去年的大火中倖免於難的綾綺殿。

小怪說在它裡面。

現在昌浩他們正背對紫宸殿面對着綾綺殿。

綾綺殿與溫明殿相連。

太陰和朱雀都以保護昌浩的姿勢擋在他面前。

“……怎麼辦,昌浩。”

太陰盯着前方問道。

而昌浩毫不猶豫地回答道:“……過去。”

那飄蕩在空氣中的東西,昌浩的肌膚已經感覺到了。

混雜在風中的究竟是什麼。

昌浩隱約覺得它似乎有某種確切,的形態。

是它在皇宮上空形成了旋渦。

在渾身戒備走向綾綺殿後,昌浩卻在緊靠綾綺殿的溫明殿前停下了腳步。

溫明殿之中。

有非人的存在。

※※※※※

雨仍在下着。

端坐在黑暗之中的少女忽然張開了緊閉的雙眼。

“——齋大人。”

她背後的益荒瞬間現出身形。

齋擡起手製止了青年。

“……這是,誰?”少女目光彷徨,低聲道。

“‘這’指的是……”“有人能洞悉保護公主的我們的思維……雖然並不清楚,但是齋思索着低頭,伸指摩挲着嘴脣。

濡溼的黑髮滑落臉頰,蓋住了她半張臉,也讓益荒看不清她的表情。

青年伸出手指替少女梳理着黑髮。

在將她的頭髮撥到耳後之後,她那凝目沉思的神情便一覽無餘。

陷入自己思緒的少女終於擡起頭來。

她輕輕揮了揮手,黑暗中頓時有兩團火苗燃起。

本已熄滅的蠟燭再次被點燃,微微搖動着模糊地照亮了四周。

巨大的祭壇中也騰起了火焰。

與碧綠的楊桐枝一起形成了並排的三方。

在稍高的地方籠着輕紗。

其中端坐着一個巍然不動的身影。

火苗微微晃動着。

少女一動不動地對背後的人道。

“……明知道沒有恐懼的必要,但恐懼卻仍然如海綿一般日益膨脹是嗎?”

“在一無所知之時就已經心存畏懼。”

“但,在弄清一切之後就去掉恐懼之心吧……已經沒有讓你害怕的餘裕了。”

紗帳中端坐的人影微微動了動。

在捕捉到這一點之後,少女眨了眨眼睛。

“……益荒。”青年默然垂手而立。

少女淡淡地,宛如唱歌一般低聲道。

“即使這場雨……永遠下個不停……”握緊雙手,少女閉上了眼睛。

“……也無法洗清我的罪孽……”她看着紗帳中的人影,面上宛如人偶一般毫無表情。

益荒垂下了眼睛。

她在出生之前,就清楚自己所揹負的罪孽,即使犧牲性命也無法贖清。

※※※※※

溫明殿中,設有祭祀神器的聖地。

不穩定的空氣就由此而生。

已經進入戰鬥狀態的小怪低聲道。

“怎麼辦。”

昌浩警惕地眯起了眼睛。

如果自己這邊先發制人會如何呢?不知道對手會做何反應。

還是暫時這樣觀察局勢,靜待對方現身吧。

昌浩一邊數着自己的呼吸聲一邊觀察着溫明殿,而一旁緊握着手中大劍劍柄的朱雀回過頭來。

“氣氛變了……要出來了哦。”

就在少年暗自深吸一口氣的時候,溫明殿的門忽然悄無聲息地打開了。

裡面是一片黑暗。

徹底的漆黑。

而就在黑暗之中忽然飄然出現了一個白影。

昌浩屏住了呼吸。

“女人……?”夾雜在雨聲中的是太陰的低喃。

站在太陰與朱雀面前的是一個女人。

雪白的,捲曲的長髮。

比發更白的臉上不帶一絲表情。

一動不動的瞳孔直盯着昌浩。

白髮倒也罷了。

更讓人震驚的是她的衣着。

她所穿的並不是宮中女子所常見的十二單或桂,而是一身緊貼身體線條的無袖衣服。

腰間配有鎧甲,且似乎爲了不妨礙行動,衣裾也只到腿部而已。

藍色的碎玉裝飾在額頭,兩腕戴着銀色的鐲子。

不像人類。

昌浩有這種感覺。

與擋在自己面前的兩人和趴在肩頭的小怪一樣。

這個女人,是類似十二神將的存在。

漂浮在四周的空氣毫無疑問非人類所有。

與因爲這驚人的事實而震驚失神的昌浩相對的,朱雀與太陰一邊戒備着一邊私下合計。

“這傢伙究竟是誰?”

“是很奇怪。不過……只要把她當做敵人就行了。”

就在兩人做着簡短的交流時,背後的小怪忽然開口道:

“看她的眼睛。”

一直以充滿敵意的目光盯着昌浩的女人終於轉移了視線。

神將們鬆了口氣。

這個女人終於注意到他們了。

對方所散發的並非妖氣。

也不是靈氣。

在只聽得到雨聲的黑暗之中,空氣瞬間緊張起來。

一觸即發。

究竟誰會先出手呢?“——”一直凝視着神將與昌浩的女人忽然目光大震,她先動了。

太陰和朱雀渾身一振,太陰兩手所形成的旋渦之風能量瞬間激增。

女人的身影消失在溫明殿中。

在剎那的遲疑後,太陰追了過去,朱雀緊跟其後,小怪也跳了上去。

昌浩連忙跟在他們身後。

在躍過溫明殿的牆後,神將與昌浩進入了殿中。

一片漆黑。寂靜無聲。

“在哪兒?!”追尋着對手身影的朱雀高聲叫道。

太陰的風迅速吹入殿內,捲起各個房間的簾子。

被風激起的簾子發出巨大的啪啪聲,而在空蕩蕩的殿內還傳來了其他的聲音。

在被屏風和帷帳所隔開的大殿深處傳出微弱的悲鳴。

是當值的女官。

就在昌浩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候,忽然四周的氣流變了,殿內的燈隨之被點燃。

“昌浩。”

小怪揚了揚下巴示意他。

是的,雖然普通人看不見神將,但卻能看到昌浩。

“昌浩,這邊。”

太陰一把抓住昌浩的手,向仍然開着的門口衝去。

瞬間他們便被大雨包圍,太陰眯起眼睛,帶着昌浩,一躍飛向了空中。

“太陰,朱雀和小怪呢?”眼見離地面越來越遠,昌浩焦急地問道。

太陰停留在半空中回答道。

“沒關係,人類是看不見他們的。”她終於放開了昌浩的手,目光落向溫明殿的屋頂上。

“不必多慮。

我相信那兩人絕對能夠很快逃脫的。”

對於少女的話,昌浩感到有些驚訝。

朱雀暫且不提,但她能這樣說小怪,實在讓人意外。

注意到昌浩的視線後,太陰有些不知所措似地目光遊移。

“……太陰,你現在還害怕小怪嗎?”昌浩以平靜的語氣問道,但太陰卻像被雷擊了一般猛地回過頭來。

似乎被什麼所阻擋一樣,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地低下了頭去。

“對不起,我不該問的。”

默默地凝視着低頭的昌浩,太陰以幾乎微不可聞的聲音道。

“……還害怕啊。”

而後,少女深吸了一口氣,似乎要讓自己有力量說出口似的,繼續道:“不知道該怎麼說。

我也有害怕青龍的時候。

也是。

而勾陣,雖然很少與她交戰,但也是懼怕的。”

他們都是鬥將。與御神氣之術不同。是太陰無法比肩的。這是絕對的差異。

“但,騰蛇不一樣……騰蛇很強。

非常、非常的強……因爲強,所以令人恐懼。”

“因爲強,所以恐懼……?”昌浩下意識地反問道。

小怪的、紅蓮的強大。

難道不是值得依靠的嗎?怎麼會讓人感覺恐懼呢?他如此說完後,太陰搖了搖頭。

“騰蛇最強、最兇。

雖然……兇將並不止騰蛇和勾陣,但騰蛇和我們不一樣不是嗎?我很早以前就無法對他平心以待。”

在成爲晴明的使役之前,她就連靠近騰蛇都不敢。

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太陰一臉無奈的神情。

“我也知道這樣不行……但是我害怕騰蛇的神氣,身體會不由自主地僵硬起來。”

劇烈的神氣近乎淒厲。

在出雲的大地上被毫無約束到解放出來的巨大力量讓身爲同胞的太陰也感到無比畏懼。

“我知道昌浩想說什麼,這些白虎和晴明也都對我說過……我也在努力。”

對於昌浩而言,紅蓮是溫柔的,值得信賴的,偶爾也會嚴厲,但是昌浩明白這是爲了自己,所以從沒感覺到絲毫恐懼。

自己從心底感到畏懼的是其他的東西。

那是對失去的恐懼,他也擔心無法控制自己。

凝視着手心,他咬緊了嘴脣。

所以,昌浩覺得,自己雖然與太陰截然不同,但卻同樣抱有強烈的恐懼。

而紅蓮和朱雀這些昌浩所熟悉的人是否也抱有各種不同的恐懼呢?或許從中可窺見人心究竟有怎樣的堅強吧。

俯視着煙雨濛濛的京都,昌浩雙目微閉。

宮內所望的東邊那點燈之處,乃是皇上與妃嬪所住的後宮。

更東方則是自己從小生活的安倍府邸。

自己這麼晚了還沒回去,他們一定很擔心吧。

“……眨了眨眼睛,昌浩爲自己剛纔的想法有些吃驚。

面前是沮喪的太陰,腳下則是一片騷動的皇宮。

朱雀和小怪至今還沒有出現。

在如此情況下,昌浩竟然毫無顧及地陷入了自己一個人的思緒之中。

他真的開始變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時,昌浩不由得按住胸口處。

以前曾聽過的話忽然在他耳邊甦醒。

那是在紅蓮落入智輔宗主的陷阱中,昌浩也受到瀕臨死亡的重傷後,朱雀阻止想要使用移身之術的天一時所說的話。

——如果要我在昌浩與天貴之中選擇一個的話,我選擇天貴!在恐懼失去之時,寧肯讓其他人犧牲。

無論這個選擇會讓自己陷入怎樣的痛苦。

俯視着溫明殿,昌浩屏住了呼吸。

那開着的門扉,很快便被從殿內趕來四處張望的宮女小心翼冀地關上了。

不過對於神將而言,門沒有任何意義。

隱形的他們可以輕易地穿過。

果然,朱雀似乎已經隱身逃出溫明殿了。

自己能夠從並未完全斷絕的神氣中感知這一點。

而小怪呢卻是循規蹈矩地擠過門縫溜了出來。

看到爲了不被女官們發現而躡手躡腳的小怪,昌浩不由得笑了起來。

不過總算是會合了。

太陰的風隨即包圍了四人。

“來了來了。”

伸手抱起一張臭臉的小怪,昌浩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

“小怪,你像朱雀那樣隱身出來不就好了嗎?”朱雀眨了眨眼睛。

太陰也是。

而小怪瞪大了眼睛,臉色僵硬地以前足撓了撓腦袋。

“……是嗎。你早說不就好了。”

“是啊。”

“呵呵呵。”

饒有興致地欣賞着小怪鬱悶的臉,昌浩一邊把他抱上肩頭一邊問道。

“這麼慢,剛纔朱雀和小怪都在做什麼?”將雨水隔絕於外的風之繭漸漸離開皇宮上空。

太陰還是不敢出現在小怪面前似地躲在朱雀身後。

朱雀也毫不在意。

而後他開口道。

“因爲宮女們都嚇得躲到內殿去了,所以我和騰蛇也跟了過去。”

“內殿的聖地?”

“沒錯。”小怪點點頭,擡起前足。

“因爲那裡平常都是大門緊鎖,所以我們想去看看那個白衣女人是不是躲在裡面……”“沒找到嗎?”昌浩一問,朱雀和小怪都點了點頭。

像那麼顯眼的人,無論在怎樣的黑夜中,小怪和朱雀都應該能一眼就發現她纔是。

與人類不同,黑暗並不能妨礙神將的視線。

溫明殿裡能讓人躲藏的地方很多。

例如屏風和幃帳的陰影下,小房間中,還有收納神器的聖地。

“不過我們也不敢貿然潛入聖地,所以只在門口看了看。

但完全沒感覺到那個女人的氣息。”

朱雀說完後,小怪也肅然道。

“原本異類就不可能平安無事地進入那種地方,更不可能隱藏氣息潛伏在那裡。”

正點頭聽着兩人的話的昌浩忽然一愣。

“等等,小怪。”

“嗯?”

“你剛纔說‘不可能平安無事地進入那種地方’,是什麼意思?”太陰也從朱雀身後探出頭來。

而小怪反問道:“喂喂,溫明殿的聖地裡究竟有什麼?”

“這個……”

皇宮。溫明殿。聖地。

把手指放在太陽穴上,神情嚴肅地回想着。

“嗚……哇!”

猛然睜開眼睛,昌浩失聲叫了起來。

“神器!三種神器之一!”沒錯,此地應該供奉着八咫鏡。

聞言,小怪眨了眨一隻眼睛。

“答對了一半。”

“一半?”

“對。”

抖動着耳朵,小怪回望着宮中。

現在已經無法從隱沒於雨幕與夜色中的宮殿羣中分辨出哪一宮是溫明殿了。

“傳聞真正的八咫鏡應該在伊勢的神宮中。

而溫明殿旦的應該是精工製作的同樣大小的鏡子。”

昌浩瞪大了眼睛。

“是真的嗎?”一直致力於學習陰陽術的昌浩其他方面的知識並不豐富。

他對於與自己無關的東西並不怎麼在意,且曾以爲一生也不會與皇室有所瓜葛,所以這方面的知識極其淺薄。

不過與他相關的關於貴船的祭神與道反大神的資料他卻深有研究。

不僅熟讀古事記和日本書記,甚至相關的研究材料他也有瀏覽。

他甚至記下了書中高龍神與道反大神出現的地方。

看着這樣的昌浩,小怪也曾嘮叨過這傢伙只要有興趣連記憶力都會好得多,但倘若沒興趣就難以集中精力。

就算是他不拿手的作歷與星見,如果能投入熱情的話結果也會截然不同吧。

不過這些都是他個人性格和幹勁的問題,就算小怪加以提醒也改變不了什麼。

“既然是神鏡的話,也算是神器了吧。”

不過身爲三大神器之一的八咫鏡卻和這裡所供奉的神鏡是不同的東西。

“溫明殿聖地建有神殿,神鏡似乎就供奉在那裡。

雖然我沒有親眼見過,但應該和八咫鏡有細微的區別。”

wωω▪t tkan▪C 〇 “是嗎?”昌浩求證般地看向朱雀和太陰,兩人均點了點頭。

“無論如何,這是祭祀天照大神之靈位的地方。

不經允許不得入內。”

“即使我們身爲神將,但也不過是與神之末裔有關的存在而已,無法與天照和高龍神這樣的天津神相提並論,所以必須謹守禮儀。”

“嗯嗯,這樣啊……”看着一臉嚴肅的朱雀等人,小怪也表示同意。

“所謂的天津神常帶來災禍,之前不就有很好的例子了嗎?”他輕指京都北方,黑暗之中的靈峰。

昌浩慌忙壓低聲音道:“小怪快住口,被人聽到就麻煩了。”

“不過是幾句話而已,你不用擔心。

神還沒小氣到這種地步。”

但不以爲意的小怪隨即遭到了朱雀嚴厲的反駁。

“雖然神也許不會如此氣量狹小,不過偶爾也會心血來潮。

蟲子洞可是很噁心很恐怖的哦。”

小怪頓時一臉被蟲咬的表情。

“朱雀,你別說這麼噁心的事情好不好。”

“我只是提一下可能性而已。這也不是絕對的不是嗎?”

“……這倒是。”

小怪撓了撓腦袋,低聲向北方嘀咕道:剛纔是我失言了,您就當沒聽到吧。

看着兩名火將之間的對話,太陰的神色有了些微的變化。

來的巨大力量讓身爲同胞的太陰也感到無比畏懼。

“我知道昌浩想說什麼,這些白虎和晴明也都對我說過……我也在努力。”

對於昌浩而言,紅蓮是溫柔的,值得信賴的,偶爾也會嚴厲,但是昌浩明白這是爲了自己,所以從沒感覺到絲毫恐懼。

自己從心底感到畏懼的是其他的東西。

那是對失去的恐懼,他也擔心無法控制自己。

凝視着手心,他咬緊了嘴脣。

所以,昌浩覺得,自己雖然與太陰截然不同,但卻同樣抱有強烈的恐懼。

而紅蓮和朱雀這些昌浩所熟悉的人是否也抱有各種不同的恐懼呢?或許從中可窺見人心究竟有怎樣的堅強吧。

俯視着煙雨濛濛的京都,昌浩雙目微閉。

宮內所望的東邊那點燈之處,乃是皇上與妃嬪所住的後宮。

更東方則是自己從小生活的安倍府邸。

自己這麼晚了還沒回去,他們一定很擔心吧。

“……”眨了眨眼睛,昌浩爲自己剛纔的想法有些吃驚。

面前是沮喪的太陰,腳下則是一片騷動的皇宮。

朱雀和小怪至今還沒有出現。

在如此情況下,昌浩竟然毫無顧及地陷入了自己一個人的思緒之中。

他真的開始變了。

在意識到這一點之時,昌浩不由得按住胸口處。

以前曾聽過的話忽然在他耳邊甦醒。

那是在紅蓮落入智輔宗主的陷阱中,昌浩也受到瀕臨死亡的重傷後,朱雀阻止想要使用移身之術的天一時所說的話。

注意到這一變化的昌浩微微吃了一驚。

他似乎瞭解了朱雀與小怪的意圖。

看到昌浩的此時神情,小怪聳了聳肩膀將視線轉向另一邊。

一旁的朱雀眼中微露笑意。

“快到家了哦。”

順着太陰手指的方向已經可見安倍家的屋頂。

那裡正站着玄武與白虎。

白虎擡起一隻手揮舞着。太陰見狀總算安下心來放鬆了僵硬的身體。

小怪對出來迎接昌浩的彰子表示希望能夠早點休息。

“我也會讓昌浩早點休息的……還有什麼事嗎……”感覺彰子的臉色似乎有些陰沉,小怪胡亂問道。

彰子吃了一驚,點頭道:“嗯嗯,沒什麼事了。

那晚安了,小怪。”

“啊啊,您也好好休息。”

目送着彰子回到自己房間,小怪轉過身來。

在點着油燈的房間裡,昌浩正換下了溼漉漉的衣服擦拭着頭髮。

“啊啊~弄溼地板咯,小心一點嘛,昌浩。”

“嗯。”

在擦乾頭髮之後,昌浩拿起溼掉的外衣和支架走出了房間。

將支架放在雨淋不到的走廊一角,搭上外衣,昌浩努力將衣服上的水擰乾,再撫平皺紋。

丁字形的架子平常一般當作屏風來使用,不過下雨時倒是晾衣服的好東西。

“……如果讓白虎吹走水氣的話會幹得更快吧。”

“誒?!”大吃一驚的昌浩慌慌張張地抓住了小怪的尾巴。

“誒?很痛的啊,昌浩,放開我啦!”少年連忙將臉皺成一團的小怪抱到身前,與他那晚霞般的瞳孔對視着。

“你是在開玩笑吧,怎麼能因爲這種小事而勞煩白虎呢。”

“沒關係的啦,以前晴明也經常這樣的哦。”

在與若菜結婚之前,安倍家並沒有料理生活的女人,所以家事什麼的都得自己動手。

所以晴明一般都將雜務交給式神去做。

在收服神將之後,他也毫不客氣地利用了他們的力量。

可以說多虧他們晴明纔可以過上正常的生活吧。

這樣也沒關係嗎?十二神將。

昌浩不由得在內心的低喃。

但小怪卻對此滿不在乎。

使用一切能夠用的東西是晴明的信條。

如果不用的話就太浪費了,只要對自己有用,那外人怎麼看都與他無關。

實際上,這一點也曾讓他當時唯一的至交梗岦齋呆若木雞,不過遺憾的是那時小怪並不經常前往人界,所以當時詳細的情形也不大清楚。

在異界的時候,他都是通過勾陣、天空或朱雀獲知這邊的事情的。

不過僅憑這些都可以清楚地瞭解到當時晴明對神將究竟是怎樣的物盡其用了。

晴明將神將稱爲朋友,雖然是給予了他們人格上的尊重,但在小事上,卻並不如此。

最初青龍也曾因此勃然大怒,到了被召喚也不出現的地步。

一度使晴明非常擔心。

不過,某天之後晴明無論青龍如何憤怒都正襟危坐不與理會。

經過數年以後,最終青龍認輸了。

此事也就此結束。

結果還是晴明的粘人獲得了勝利。

以上的事情小怪當然也是從同胞的嘴裡聽來的。

昌浩用毛巾擦乾被弄溼的地板,再將毛巾擰乾掛到架子上。

看着拉上門回到房間的昌浩,小怪指着窗戶道:“就這樣開着窗會很冷的吧。”

聞言,昌浩向外看了看,回頭道:“嗯,不過關上的話風就進不來了……”雖然由窗口吹進的風夾雜着雨滴感覺有些沉重,但如果關緊的話空氣就無法流通了。

沒有風,心情似乎也會隨之沉重起來。

所以還是儘量開着窗戶讓外面的空氣能夠流進來。

雖然因爲陰雨,已經很久沒有感受到清爽的風了。

昌浩從房間一角的書堆裡抽出幾本書回到桌前,在墊子上坐下。

在翻開書的時候,他感覺到小怪正凝視着自己。

“我只看一會兒就會休息的。”

如此辯解之後,小怪只短短地回了一句“是嗎”,就在他附近蜷做一團,前足託着下巴,閉上了眼睛。

昌浩嘆了口氣,將燭臺移到桌子附近。

在溫暖的橙色燈光下,書上漆黑的墨跡清晰可見。

“八咫鏡、八咫鏡……”一邊翻着書一邊回想。

神器八咫鏡出現在溫明殿,還有那白衣女人。

她大約年過二十吧。

給人感覺很類似於十二神將的裝扮,看起來和勾陣與天后同年。

溫明殿中供奉的,是與八咫鏡一模一樣的神鏡。

所謂的八咫鏡,是在遙遠的神代之時,爲了制止素箋鳴尊的惡行,隱身於天巖戶的天照大神所用的神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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漸漸增大的雨聲讓專心看書的昌浩回過神,擡起頭來。

支起的窗口,能看到滑落的雨滴。

自己已經習慣了燭臺燈光的眼睛似乎還沒有失去夜視力。

“……啊,原來燈已經熄了啊。”竟然現在才注意到。

昌浩不由得苦笑。

“……#39;蜷做一團的小怪的背脊正有規律的起伏着。

最近自己這樣看着熟睡的小怪的時間好像多了起來呢。

以前自己總是先行疲憊地睡去,只有在白天的陰陽寮裡才能見到小怪休息的樣子。

雨聲清晰可聞。

好像也很少像今天這樣靜靜地聽着雨水的沙沙聲。

爲什麼呢。

就像只有在下雨的時候纔會想起這麼多的事一樣,實際上並非在雨天才會這樣思緒起伏,不過下雨時的印象特別鮮明罷了。

“……我,好像有點討厭雨了呢。”

無數景象在腦海總浮現和消失。

昌浩閉上了眼睛。

…………好害怕。

太陰的話在耳邊響起。

平常那麼明朗的少女,在小怪面前卻像另一個人一樣。

昌浩明白她的心情。

畏懼的東西有太多太多。

小時候,害怕貴船的黑暗。

忽然看不清周圍的一切時,對未知的恐懼。

在第一次接到驅妖之命時,全身都充滿了對死亡的恐懼。

此外,還有很多很多。

恐懼一直都在心中。

但是。

昌浩張開眼睛靜靜地站了起來。

他悄無聲息地推開門,來到走廊上。

回頭時,小怪仍然一動不動地趴在原地。

他凝視着在黑暗中墜落的雨滴。

從未有過的恐懼正在昌浩心中滋生。

這種恐懼阻止了正按照自己的感情和意志行動的昌浩的腳步。

雨仍然在下。

腦海中甦醒的,一閃而逝的閃電。

激烈的雨,以及眼前自己緩緩彎曲的身體——寧肯放棄自己而選擇天一。

昌浩,並不想聽到朱雀的這番話。

但它卻不時地在他耳邊響起。

也許,這是因爲自己與他抱有相同的恐懼吧。

心中有太多揮之不去的恐懼。

“……必須變得更強……”這句呢喃很快便消失在雨中。

這句呢喃很快便消失在雨中。而他身後的小怪只是靜靜地、一動不動地聽着。

回到自己房間的彰子,站在門邊,凝視着另一邊的昌浩的屋子。

只有站在屋頂的朱雀看到了她靜默而立的身影。

“彰子公主……”朱雀皺起了眉頭,但最終也沒有出聲。

或許,她不想讓任何人看到吧。

如此憂慮的她。

最後,彰子低頭悄然關上了門。

而朱雀雖然擔憂,卻也沒有再凝視她的身影。

第六章

第六章

翌日早晨依然下着雨。

“小心不要感冒喲。”

昌浩轉身朝到門口給自己送行的彰子望去,眯起眼睛說道。

“放心吧。對了,彰子。”

“什麼事?”昌浩豎起手指,對歪着腦袋的彰子說道。

“今天天氣不好,所以不可以去市場喲,記住了嗎?”

彰子因爲他出乎意料的話而瞪大了眼睛。

昌浩很認真地說道。

“路不好走,雨水又會打溼衣服,而且因爲天冷身體很容易着涼……

彰子看着不斷列舉理由的昌浩,不禁笑出聲來。

“真是的,昌浩你就是愛操心。”

昌浩一臉不服氣地看着笑眯眯的彰子,卻找不到合適的話反駁,只是在嘴裡小聲嘟囔了幾句。

小怪聽着兩人的交談,半睜着眼使勁晃了下長尾巴說。

“差不多該走了吧?昌浩,路不好走對你也是一樣的。”

昌浩慌忙轉身說道。

“對啊,我出門了。”

小怪“咻”一下跳到了快步前進的昌浩肩上。

“昌浩、小怪,你們走好。小心點喲。”

昌浩聽到背後傳來的聲音,扭頭揮了揮手。

彰子也笑着對他揮手示意。

小怪趴在肩上看着兩人,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嘆了口氣。

“……叫人怎麼說呢…”

“嗯?小怪,你說什麼?”

因爲只穿防雨的蓑衣不夠,所以昌浩最近在烏帽子上也塗上了防水油。

地位高的貴族會由侍從撐傘上朝。

可是,傘必須由隨從從旁邊打起。

對昌浩這樣身份低微的人來說,那是僭越身份的物品。

在前往大內裡的途中,昌浩看到了好些上朝貴族的牛車和撐傘的隨從。

“……在這種時候,叫人真想出人頭地。”

“的確。努力吧。”

小怪對昌浩的肺腑之言深切地點頭同意。

雖然召喚車之輔能夠在上朝時不被雨淋溼,可妖車如果停在大內裡的話絕對會引發大騷動的。

不過,由於安倍晴明的衆多逸事流傳很廣,身爲其血親的自己即使與妖魔鬼怪一起出現,應該也不會有人提出異議吧?雖然昌浩一瞬差點輸給誘惑,但他還是馬上清醒了過來。

因爲他看到了和自己同樣快步走在雨中的人。

小怪看到那人,全身的毛像貓一樣倒立了起來。

昌浩若無其事地抓住無聲擺出威嚇姿態的小怪尾巴,走向對方打招呼道。

“早上好,敏次。”

“啊啊,早上好,昌浩。這雨下個不停真討厭呢。”

“就是啊。”

昌浩發自內心地贊同道。

雖然小怪好像嘀咕了些什麼,但他卻裝作沒聽見。

“要是雨勢能弱一點就好了。鴨川的堤壩大概也快撐不住了。”

敏次嘆息着聳聳肩,仰望天空說道。

“天什麼時候才能晴呢……”雖然他只是單純發發牢騷罷了,可昌浩聽着卻感到異常沉重。

昌浩也擡手擋雨仰望天空。

天什麼時候才能晴呢?厚厚的雨雲讓人連太陽的影子都看不見。

太陽爲什麼會一直躲起來呢?

晴明吃過早飯,站在自己房間的水鏡之前。

那是玄武製作的水鏡。

鏡面裡所映出的,是住在遙遠西方出雲國的道反巫女。

玄武端坐在晴明的斜後方,面無表情地思考着。

通話已進行四分之一個時辰了。

大致都在報告雙方的狀況。

什麼時候才能觸及核心呢?有三名同胞在道反聖域裡。

雖然曾通過水鏡與其對話,但次數並不多。

儘管自己和沉默寡言的同胞只交談過一次,但他卻給人以異常疲憊的印象。

是道反的守護妖們太苛刻了嗎?雖說是無法逃避的宿命,但也真頭痛呢。

那名同胞雖然沉默寡言且缺乏表情,不過卻總能細心地對待他人。

他就算在別人消沉時接近,也不會刺激對方。

玄武非常喜歡他的這一點。

儘管玄武一直希望“太陰也好好學學人家”,可是卻從未告訴過本人。

他在心裡決定“必要時,就讓白虎去傳達此事。”

“……那麼,就那樣。”

玄武眨眨眼,望着晴明的後背。

鏡子中的道反巫女面帶微笑行了一禮。

隨後,她的身影就像波紋一起消失了。

完成任務的鏡子開始收縮光芒,在道反應該也出現了相同的現象。

這鏡子只會在必要的時候啓動,只憑意識即可控制。雖然原本只有被水將認可者才能使用鏡子,但這次卻粗略概括爲“在道反居住的人”。

儘管小怪經常前來和勾陣互相報告狀況,不過道反巫女與晴明的用法纔是鏡子的本來用途。雖說朱雀、昌浩、彰子也曾和天一交談過,可小怪和勾陣的脣槍舌劍纔是最常見的光景。

有一段時間,玄武還曾暗地裡憂鬱過。

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到底是哪裡出錯了?不過因爲所有人都對“奉獻”了的玄武表示了感謝,他也就沒有再多想下去。

大家說好就是好。

那就是玄武得出的結論。

光是看到樣子就能感到安心,現在的玄武稍微理解了這種心理。

“那麼,好吧。”

水鏡消失之後,晴明一下站起身來。

他彎下腰,想要去拿放在角落的六壬式盤。

玄武見狀慌忙起身說道。

“等等,晴明。我來拿。”

“嗯?是嗎,那就拜託了。”

費勁抱住式盤的老人鬆開了手。

取而代之,小個子神將毫不費力地舉起式盤,按照老人的指示將其搬到書桌旁邊。

十二神將都很大力,以貌取人的話會讓人大吃一驚。

晴明回想起六十年前的事情,饒有興趣地咯咯笑了起來。

“晴明?怎麼了?”晴明向驚訝的玄武表示沒事,在坐墊上坐了下來。

“——白虎。”

被呼喚的風將瞬間現出身形。

“什麼事,晴明。”

晴明一邊把幾本書放到書桌上,一邊靜靜地命令道。

“很抱歉,麻煩你去道反一趟。勾陣靜養應該也差不多了吧。”

白虎眨眨眼,很乾脆地答應了。

白虎驅使着風消失在西方的空中。

朱雀目送他離開,在環繞晴明房間的竹簾前盤腿坐下。

歸來的神將們首先會降落到晴明面前。

只要呆在這裡,就可以第一個迎接他們。

朱雀本想和白虎同去,但他的理性卻告誡自己不可以離開安倍邸。

儘管有青龍和天后在應該不必擔心,但因爲三名鬥將都不在,所以現在不得不更加慎重才行。

快的話大概傍晚就到了。

不過因爲白虎的風比太陰的速度慢,所以大概要天黑才能回來。

玄武從門縫瞥了一眼盤腿靜坐的朱雀後背。

“……真是紋絲不動呢。”

“因爲是期盼已久的人要回京啊,就隨他去吧。”

玄武嘆了口氣,對邊看式盤邊奮筆疾書的晴明說道。

“我可沒想打擾他。要是這麼做的話,會被馬踢的。(日本俗語,妨礙他人戀情者會被馬踢死。

)”玄武的語氣一本正經,毫不誇張。

晴明聽了只覺得好笑,忍俊不禁。

書桌上放着昨天傍晚送來的書信。

那是左大臣藤原道長寫給晴明的信,內容是要他占卜霪雨何時停止,然後上奏。

無須道長命令,晴明早就厭煩了這霪雨。

他已經觀測雲的流動,把握了大致的情況。

不過因爲是左大臣的指示,所以不能拿這種隨便的結果敷衍了事。

“這種事情應該是吉昌的本職吧?”

陰陽寮長官應該也給天文博士吉昌下了命令。現在,官僚們大概正在陰陽寮的天文部裡翻閱前幾年的記錄,比對風雲流向和最近的雨量吧。

科學方面的事情是寮內官員們的工作,晴明只是被命令用式佔預測雨停的時期。

忙碌片刻後,晴明臉色變得漸漸難看,也不再多話。

端坐在房間一角靜觀的玄武發現主人眉頭緊皺,於是開口問道。

“晴明,怎麼了?得出的結果不太好嗎?”晴明沉默地點點頭,迴應小個子神將的提問。

玄武驚訝地眨了眨眼。

“還不至於看不到雨停的徵兆吧?”雖然玄武只是信口開河地隨口說說,卻不幸讓他言中。

晴明面色沉重地點了下頭,指示他打開防雨板。

玄武靈巧地站起來,伸直身體打開了防雨板的上半部分。

這比想像的要麻煩。

雖然重量不是問題,但身高卻略顯不足。

“晤……”

正當他一臉苦澀地進行作業時,聞聲前來的朱雀用垂下屋檐的鉤子固定住了防雨板。朱雀對道謝的玄武揚了揚手,再次坐下朝西方的天窄望去。

玄武回到晴明身邊,發現主人的表情未曾有過的凝重,於是皺起眉頭。

他用略爲險惡的銳利眼神瞪向烏雲密佈的天空。

那視線彷彿要射穿雲層一般。

不知保持那樣過了多久。

他感覺到來客的氣息。

玄武將目光移向門的方向。

過了一會兒,露樹送來了文書。

寫信者是左大臣藤原道長。

“才過了一天,到底是什麼事……?”晴明詫異地拆開文書開始過目。

隨後,他微微睜大眼睛屏住了呼吸。

“什麼……”

“晴明?”

玄武看着晴明不解地眨了眨眼。

老人放下書信仰望屋頂說道。

“沒辦法,午後要出下門了。”

“去哪裡?這麼大的雨,是誰要見你……”感到不快的玄武一臉陰沉,激動地說道。

晴明揮手製止了他。

“沒辦法,實在是無法回絕的對象。”

“道長嗎?”

“不是,你看。”

玄武瞥了一眼晴明遞出的書信,也變得說不出話來。

雖然寫信人是道長,但召見晴明的卻是當今天皇。

“是敕命的話,就沒法拒絕了。”

要在這種惡劣天氣中出門,真叫人心情沉重。

晴明將手肘撐在書桌上,深深地嘆了口氣。

午後,當晴明飯後正在做出門的準備時,彰子正巧路過。

“哎呀,晴明大人,你要出門嗎?”彰子仔細端詳難得身穿直衣的晴明說道。

“合身嗎?”晴明擺出一副溫和老人的樣子,笑着輕輕揚起雙手。

彰子見狀忍不住笑出聲來。

“是的……這麼大的雨,到底要到哪去……”晴明露出一副傷腦筋的表情,誇張地嘆息道。

“聖上突然要召見我,不管是下雨還是下槍,不去不行啊。”

召見晴明的,是這個國家地位最高、最尊貴的人。

雖然晴明的話中有說笑的成分,但其中應該有一半以上是真心話。

彰子一臉擔心地問道。

“晴明大人,可雨是這麼大,昌浩也說過路不好走。”

“啊啊,請不必擔心。迎接的牛車很快就應該到了……”突然有一陣風吹過。

那不是普通的風,而是帶着神氣的風。

晴明閉上了一隻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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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看,來了吧。彰子小姐,裡面請。”

天皇派人來迎接了。大概是高貴的官員吧,萬一認識彰子可就危險了。

門口響起敲門聲。接着,傳來了通知的聲音。

“安倍晴明大人,我們來迎接你了。請開門……哇!?”

彰子被響起的叫聲嚇了一跳。

“哎……?”

“我讓太陰去開門了…她大概隱形了吧,一般人是看不見的。”

晴明一臉平靜地飄飄然說道。彰子苦笑着行了一禮。

“那麼,我就此告辭了。晴明大人,請路上小心。”

“好的。”

彰子提着衣角“啪嗒啪嗒”地跑開,很快就看不見了。

幾乎與此同時,籬笆間出現了正裝的官員身影。

晴明看到對方大吃一驚。

“這是,行成大人…!”身着朝服的行成站在隨從撐起的傘下,爽朗地笑着說道。

“好久不見了呢,晴明大人。”

原來如此。如果是兼任右大弁和藏人頭的藤原行成,是足以擔當天皇的敕使的,雖然此次是非正式的。

晴明走進行成的傘下,一邊走向牛車一邊伸了伸脊背。

毫無停止預兆的雨,以及天皇的召請。

內心感到奇妙的躁動。

兩人坐上牛車,啓程出發。

晴明吸了口氣,開口說道。

“行成大人,此次召見到底是……”晴明判斷繞彎子毫無意義,於是直搗核心。

行成似乎有些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不過很快頷首道。

“其實除了止雨的占卜,另外發生了大事。”

“你說什麼……?”晴明驚訝地皺起眉頭。

行成則示意他壓低聲音。

兩人是在移動中的車內,而且外面還下着雨,如果不是非常大的聲音,應該不會被外人聽到。

儘管如此,行成還是保持着最大限度的小心謹慎。

“行成大人,那是……”“比起由我來說,你還是去問大臣大人和神祗官(負責朝廷祭祀的官員)比較好。”

“你是說神祗官嗎?”行成向重複的晴明點點頭。

“沒錯。神祗官的大中臣氏現在正在皇宮等候。”

晴明愈發感到奇怪。

陰陽道的陰陽師與神祗官的大中臣氏屬於水火不容的關係。

即使是私底下,也很難想像天皇會通過敕命同時召見他們。

行成似乎沒有繼續開口的意思。

應該說,好像就連行成自己都不清楚事情的詳情。

晴明放棄追問,回味起早上和小怪之間的交談。

在昌浩吃早飯的時候,小怪來到晴明那裡,籠統地講述了昨晚發生的事情。

首先,貴船祭神的樣子奇怪一事就讓人在意。

那和持續不停的雨不知是否有某種關係。

此外,就是在溫明殿出現的來歷不明的白衣女人。

——雖然他們立刻就去追趕進入殿舍的女人,不過她卻突然消失了。

在小怪和朱雀、太陰、昌浩四人的眼皮底下,女人就好像煙一般消失了。

在昌浩和太陰提前一步離開之後,小怪和朱雀藉着隱身的優勢繼續尋找女人。

他們找遍了殿舍之中、神殿以外的所有地方,結果一無所獲才放棄搜索離開。

據說她散發出的氣息與妖氣、靈氣都不一樣,而且還相當的強烈。

和小怪同行的朱雀經過仔細考慮之後,這樣說道。

就好像我們的隱形一樣消失了。

據說,其打扮也和神將很相似。

晴明嘆了口氣。

真是的,莫名其妙的東西一個接一個地出現。

“……晴明大人。”

晴明聽到呼喚聲,一下回過神來。

他擡頭一看,發現行成正一臉擔心地看着自己。

“即使是晴明大人,聽說了大中臣也需要有所準備嗎?真抱歉,我要是能提前通知你就好了……”晴明看到行成的目光黯淡下來,連忙擺手說道。

“不,不是這樣的,行成大人。我昨天收到了大臣大人要求占卜止雨之兆的信,正在考慮該如何回覆那個結果……”

行成聽完晴明所言,瞪大眼睛說道。

“那你的意思是……”晴明沉默地垂下了肩膀。

行成心領神會,深深嘆了口氣。

那麼,就不得不增加堤壩的險情警備人員了。

要是鴨川大堤真決堤的話,都城的大街小巷都會被淹。

堤壩在兩年之前也曾決堤過,行成因此才被任命爲防鴨河使。

一想起當時的慘狀就讓人心情沉重。

行成真心祈禱不會出現當時的那種災害。

忽然,牛車的搖晃變得嚴重起來。

道路因爲雨水變得泥濘,非常不好走。

就算在車內都能感覺得非常清楚,牧牛童和隨從們正在拼命確保車輪不陷入淤泥之中。

如果這時有昌浩的式神妖車的話,應該能更加靈巧地前進吧。

晴明在心中如此思考着,根本不知道就連妖車也完全陷人泥中,被紅蓮推着好不容易纔擺脫的事情。

在雨聲和車輪聲中,牛車終於到達了目的地。

行成和晴明一走下停在車棚中的牛車,馬上有人爲他們撐起了傘。撐傘的隨從們已經淋得像落湯雞一樣。

雖然很過意不去,不過這是他們的工作。爲了不讓被雨淋透的他們着涼,晴明低聲吟唱起驅散感冒的咒文。

他跟隨行成登上臺階,由等候的女官引導前進。

雨水藉助風勢傾瀉而下,竹簾有一半以上已被打溼。女官的衣角吸了水,稍微有些變色。

行成和晴明都選擇了走廊的乾燥之處,慎重地前進。

馬上就要參見天皇御前,絕對不可以有失禮數。

兩人到達皇居的寢殿,被等候在門前的女官領進其中。

年輕的青年坐在放下簾帳的正房裡。在比簾帳相隔的正房略低的廂房裡,熟識的左大臣和從未見過的中年貴族正坐在坐墊上。

另外還準備了兩個空着的坐墊。一個位於廂房的正中間,另一個在靠近廂房隔板的位置。

左大臣道長坐在更靠近正房的位置,中年男性坐在靠近隔板、和空坐墊相同程度的位置上。

“噢噢,我們等好久了,晴明。行成,辛苦你了。”

“是。”

行成朝道長行了個注目禮,走向正中央。

晴明則走向隔板,不用他人多說就默默坐了下來。

老人拱手作揖行了一禮說道。

“安倍晴明,應詔前來參見。”

簾帳對面傳來年輕但穩重的一個聲音。

“好久不見呢,晴明。你終於來了。”

晴明深深低下了頭。未經許可就和天皇說話是大不敬的。

坐得離天皇最近的人是左大臣。

在這個場合,晴明的話全都必須採取由道長向天皇奏上的形式傳達。

畢竟晴明的身份是不允許登殿的。

要是他隨便開口的話,大概會被哆嗦的公卿們找這樣那樣的麻煩吧。

不過,現在是非正式的場合。

“願我主御體貴安……”老人說着形式化的開場白。

端坐簾帳後的青年則敲了一下手中的絲帕扇,略帶苦笑的說道。

“啊啊,不用打官腔了。這雨已經讓我很煩悶了。”

聲音裡流露出不耐煩的情緒。晴明一下擡起了頭。

“在早朝也就算了,這種時候還那樣只會讓人更加憋悶。”

年輕天皇的口氣讓晴明露出了笑容。

畢竟天皇的年紀和晴明的孫子差不多。

再想想自己的孫子們,就算他身居至尊之位。

這發言也應該很正常吧。

而且說實話,哪怕對象是天皇、關白和攝政,晴明即使在表面上畢恭畢敬,心裡卻總在想着“那又怎麼樣”。

重要的不是身份,而是人性。

晴明對只會炫耀身份的貴族敬而遠之。

“聖上,那樣的話只在這裡說說比較好。”

天皇對回話的晴明點點頭說道。

“我也是這麼打算的……左大臣。”

天皇對談話感到滿足,倚靠着扶手催促道長。

道長對天皇行了一禮,接着轉向晴明說道。

“晴明,這位是服侍神祗大副的大中臣氏。”

道長說完後,看來比他要年長十歲的中年男性無言地點了點頭。

晴明也向他回禮。

神祗大副是從五位下。

也就是說,服侍他的這個男人身份要更低。

可能和晴明同等,也許還要更低。

原來如此,因此他纔會和晴明坐在幾乎相同的位置啊。

從他的身份來看,是不可能登殿的。

正因爲是非正式的,他才能夠參見天皇的御前。

(人類真是喜歡搞些條條框框的東西呢。)

隱形在晴明身旁的玄武半無奈地嘀咕道。

對此,另一神將以略微欠缺霸氣的高音表示同意道。

(就是啊……說是天皇,卻比成親和昌親的年紀還要小。就算血統有多麼重要,這也……)

(說的沒錯。)

這時插進了一個混雜着苦笑的聲音。

(雖然的確是那樣,不過皇家的血脈也是天照的後裔啦。被衆人尊重也是有相應的理由的。)

晴明驚訝地睜大了眼睛。真是稀奇,自己的護衛居然有三個人。

通常都是一個人,最多也就兩個人。

沒想到等待白虎歸來的朱雀居然也跟來了。

也許是察覺到了晴明細微的表情變化,朱雀用似乎很遺憾的口氣說道。

(我要是放棄任務的話,會被天貴責怪的。雖然天貴對我來說最重要,但天貴比任何人都擔心你。

因此,我該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吧。)

晴明雖然被跟隨自己的式神斷言“你排在第二位”,不過因爲他早就清楚此事,所以並未感到受傷,反而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理解表情。

朱雀的想法雖然出人意料,但並不會讓人不快。

(我覺得那是不是有點問題啊,朱雀。)

(是啊,我也同意玄武的意見。)

即使看不見,但光是聽聲音,就可以預想到小個子神將們是什麼表情了。

晴明故意咳嗽了一聲,掩飾住自己的笑意。

除了晴明以外,誰也聽不到這對話。

“大臣大人,我聽聞有十萬火急之事,到底是……”晴明一開口,道長和大中臣氏就相互點頭示意。

開口的人是大中臣氏。

“我是神祗大副大中臣永賴大人的部下,神祗少佑大中臣春清。”

春清一直和神祗大副一同留在神宮,擔任大副永賴的輔佐。

在神祗官之中,神祗大副是某種意義上的特別存在。

他還兼任坐落於伊勢的神宮祭主。

晴明在記憶中回溯,神宮的祭主應該也是主神司。

大中臣永賴和晴明並未直接見過面,不過名字還是記得的。

其畢竟是祭祀天照大神的神宮祭主。

晴明也曾經數次去伊勢參拜過。

(神宮嗎……真叫人懷念呢,晴明。)

帶着笑意的聲音是朱雀的。

晴明雖然沒法點頭同意,不過還是微微抖動了一下眼皮。

很久以前,他曾和若菜一起去伊勢參拜過,應該是在兩人剛剛結爲夫婦的時候。

當時的女性很少離開住所,離開都城的更是幾乎沒有。說到女性出遠門的機會,當時和現在都沒有改變,就是去參拜伊勢和參拜熊野。

她參拜完神宮後,曾眼睛閃閃發光地許願在式年(祭年,神社規定舉行祭奠的年份)遷宮之年再次參拜,可惜最終未能如願。

儘管如此,晴明也對能和她一起旅行感到幸福。即使一同度過的時間並不長,那些日子卻比金銀珠寶更加鮮豔閃耀,一直深藏在他的心底。

沒錯,那裡還有早已失去的、曾是朋友的男人。

晴明的腦海裡閃現出做夢般的光景。

那是絕對不會告訴孩子與孫子們,只屬於晴明一個人的東西。

晴明眨眨眼睛,吸了一口氣。

現在不是懷念那些事情的時候。

晴明將甦醒的記憶再次送回心底,切換了心情。

第七章

第七章

“神祗少佑大人爲什麼會來這裡?”

正如方纔本人所說的,既然其職責是輔佐大副,就應該呆在齋宮寮纔對。

春清沉痛地低下頭說道。

“……來月,神宮將舉行遷宮的儀式。”

晴明聽到春清的話,微微皺起了眉頭。

今年的確輪到式年遷宮的年份。

那麼,現在伊勢的齋宮寮應該處於最忙碌的時期。

“抱歉……我不明白在那麼重要的時候,少佑大人爲何會離開伊勢。”

晴明的疑問是理所當然的。

道長和行成大概也預想到了此事,用沉默的眼神催促春清繼續。

“關於此事,我懇請聖上直接賜言,希望晴明大人能助我一臂之力。”

“由聖上……?”

簾帳後面的影子點了點頭。

雖然是白天,但由於持續降雨的緣故,寢殿內昏暗得必須點燈。

從剛纔開始,簾帳後的天皇就只能看到影子。

春清被晴明投以疑問的視線,板着臉繼續說道。

“實際上,永賴大人身患重病,根據情況也許不得不放棄祭主的責任。”

“什麼……!”

老人頓時啞口無言。春清則緊緊按住膝蓋低下了頭。

“官員們都在祈禱大人的康復。雖然連日向天照坐皇大御神祈禱,可是卻毫無效果,大人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

他突然閉上嘴,使勁咬了一下嘴脣。

“……齋宮(在伊勢神宮侍奉的皇女)也擔心大副,每天都在寮內向天照大御神供奉祈禱。”

當代的齋宮是當今天皇的表妹,名爲恭子女王。

在被龜卜選定之時,恭子女王才只有三歲。

據春清所言,現在十七歲的齋宮從一個月前開始就身體不適,一直臥病在牀。

“不只是大副,就連齋宮也……即使卜部向皇大御神請詢此事,衝也沒有給出答案。”

到底該如何是好?齋宮寮的官員們陷入走投無路的境地。

春清向老人俯首說道。

“晴明大人。在下深知拜託大人你這種事情十分冒昧,可我們已經是毫無辦法、束手無策了。”

春清深深低下頭,懇求道。

“如果是大人你的話,也許能夠占卜並且驅除掉大副之病的病根。

這件大事請你一定要幫忙……!”

晴明沒法立刻回答。

他是陰陽師。雖然神祗官也會藉助神的力量、請詢神的意志、詠唱祝詞誦讀祓詞,但基本上和陰陽寮處於平行線,彼此不會相交。

陰陽道方面比較多元,必要的話不管神道、佛教、密教還是修驗道的方法都會使用。

可是,神祗官信仰作爲高天原最高神的天照坐皇大御神,擁有山高海深般的絕對矜持。他們絕不可能接近陰陽道,這是前所未聞的事情。

晴明無法在咄嗟間做出判斷。這時,一直保持沉默的行成總算開口了。

“晴明大人,我也想拜託你助他一臂之力。”

仔細一看,行成顯得非常認真。

“聖上也非常擔心,懷疑這霪雨會不會和神官的怪事有某種聯繫。”

因此,他纔會通過道長召見晴明。

之所以沒有派出敕使,是因爲擔心如果神宮的怪事被當作國家大事傳開的話,會流傳出無謂的傳聞,從而引發民衆心中的不安。

“晴明,聖上認爲既然你能醫治百病、擁有能使死者脫離黃泉的秘術,也就一定能拯救神祗大副和齋宮。”晴明聽完左大臣嚴肅的話語,皺起了眉頭。

聖上認爲。也就是說,即使是非正式且秘密的,那也是真真正正的敕命。晴明根本無法表示異議。

晴明轉向正面,低頭說道。

“雖然不知不肖晴明是否能盡微薄之力,但既然是聖上所言,臣下就謹遵聖意。”

簾帳的對面傳出安心的聲音。

“說的好,晴明。這下我也能放下心中的石頭了。”

晴明側目瞥了一眼春清,露出驚訝的表情。

神祗少佑正低頭不斷顫動着嘴脣。不過他並未出聲,而是忍耐着緊緊咬住嘴脣。

晴明立刻接到占卜的命令,從天皇的御前告退。

道長和行成、春清繼續留下,大概還有些伊勢的事情要談吧。神宮的事情和晴明沒有關係。

由於有牛車送行,所以晴明一邊跟着引路的女官,一邊低聲說道。

“管他是占卜還是祈禱,集中神祗官的全力去做不就好了,爲什麼要來找我呢。”

儘管晴明清楚神將們在對他偷偷摸摸地嘀咕苦笑,卻毫無閉嘴的意思。

結果,關於占卜霪雨的事情隻字未提。

雖然神宮方面可能比霪雨要更重要,可是後者同樣也是大事。

“真是的,吶……”

一隻小手拍了拍嘆息的晴明的肩膀。

那多半是太陰吧。

玄武的話碰不到肩膀,朱雀的話手又太小了。

“晴明大人,請小心腳下。”

晴明微笑着,朝不時回頭提醒自己的女官點點頭。

有人在注視着這位老人的後背。

一名女官站在對屋(寢殿左右或後方的別棟建築)的竹簾下,手扶柱子凝視着晴明。

那視線彷彿黑夜般冰冷,堅定毫不動搖。

“……安倍、晴明。”

女人低吟着眯起眼睛,轉身離去。

※※※※※

脩子停止擺弄手中的蛤殼擡起頭來,圓圓的眼睛裡充滿了驚訝。

“安倍晴明來了?”被問到的女官點點頭。

“是的,好像是被聖上召見,秘密前來的樣子。

我們也是在晴明大人離開之後才知道的。”

修子放下貝殼,扭曲面孔問道。

“沒有告訴他母親大人的事情嗎?父親大人什麼都沒有對晴明說嗎?”女官望着跪着挪動過來追問的修子,面露難色地說。

“那個……”她停頓了一下,無奈地繼續說道。

“因爲皇后娘娘自己說過不需要。”修子睜大了眼睛。

“爲什麼……!”她不禁朝母親所在的對屋望去。

雖然簾帳和隔板擋住了視線,但視線的前方就是皇后定子的對屋。

“母親大人的身體明明也不好……肚子裡明明有孩子,有公主在的……”定子正在懷孕中。

她自從腹部開始明顯突起就一直身體不好,經常臥牀不起。

雖然修子想去探望,但去了只會讓母親擔心自己。

母親會發現自己寂寞的心情,在蒼白的臉上露出微笑,勉強起身來擁抱自己。

雖然自己會非常高興、幸福地想要哭泣,但母親冰冷的手指和臉頰,卻讓人感到心裡變得冰涼。

修子的弟弟敦康親王也不在定子身邊。

現在正在其他對屋由乳母照顧。

如果發現自己的孩子哭鬧,母親就會掙扎着起身。

所以對此擔心的天皇下了這樣的命令。

當今天皇非常寵愛定子。

雖然他同樣也疼愛修子和敦康,但妻子和孩子是不同的。

在他的心裡,定子比孩子們的比重更大。

雙親和睦讓人高興。

雖然還有其他后妃,特別是身爲左大臣之女的中官更將修子視爲眼中釘,但只要看到彼此依靠的父母,那種忌憚心情也就淡薄了。

左大臣道長雖然在血緣上是修子的大叔父,但修子怎麼也無法忘記他就是害母親傷心的罪魁禍首。

就算修子和他見面,也總是低着頭一言不發。

每到那時,道長總是在嘆息。

“晴明不會再來了嗎?不能叫他來嗎?”面對修子的詰問,女官搖搖頭說。

“我的話,什麼也……”她覺得因爲失望而垂頭喪氣的公主很可憐,不知該如何回答。

其他女官幫狼狽的女官回答道。

“公主,明天去見皇后娘娘,拜託她召見晴明大人如何?”修子肩膀猛地一顫,戰戰兢兢地扭頭一看。

不知何時,阿雲已經面帶微笑地在一旁端坐了下來。

“……哎……”阿雲笑得更開心了。

“皇后娘娘會有所顧慮,應該只是因爲不想勞聖上費心。

所以如果公主去請求的話,她也許會改變心意的。”

另一名女官聽了阿雲的話,鬆了口氣使勁點頭說道。

“啊啊,不會錯的,公主。請你一定要那麼做。如果公主開口的話,皇后娘娘一定會召見晴明大人的。”

修子眨眨眼,四處遊移起視線。

是那樣嗎?也許那麼做比較好。

但由於是阿雲的提案,使得她的心情跌入了黑暗中。

“……我考慮一下……”她總算擠出了一句話。

女官則露出安心的笑容直點頭。

這時,有人出聲呼喚她。

“哎呀……阿雲,拜託你了。”

“好的。”

修子靜靜地朝準備離開的女官伸出了手。

手被阿雲從一旁抓住。

修子倒吸了一口冷氣。

“……”修子被拉向阿雲一方,變得站立不穩。

阿雲湊近年幼公主的臉頰,滿臉微笑地說。

“好了,公主。

稍微休息一下如何啊?”雖然還未入夜,但外面已經如夜晚般黑暗。

“也許你在擔心皇后娘娘……不過,公主你的臉色也不太好喲。”

修子朝後退了一步,但阿雲並沒有鬆開修子的手。

“請放心。直到公主休息爲止……不,即使公主休息了,我也會一直呆在你身邊的。”

修子的肩膀正明顯顫抖着。

阿雲明明應該已經察覺了,可她的表情卻完全沒變。

“一直……爲了讓公主哪兒也不去,我會一直陪着你……”

“……”修子忍不住甩開阿雲的手,逃入正房深處的帳臺中。

她抱着頭蹲坐下來。

救救我、救救我。

誰來救救我。

好可怕。

好可怕。

好可怕。

那眼睛一直在看着自己。

那眼睛一直在緊盯着自己。

牢牢地囚禁着自己。

“……救……”好可怕。

誰來、救救我——

※※※※※

能聽到聲音。

“沙沙”作響的雨聲。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急劇增加的雨聲。

一點點增大、變強。

雨聲。

不,那不是雨,是鳴神的轟鳴。

鳴神正在發怒。

“咚咚”地發泄怒氣,興奮而又瘋狂着。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不,那不是雨,也不是鳴神。

那麼,那是什麼?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這是什麼聲音?這聽起來只可能是鳴神的聲音。

——你應該不知道吧。

——這個、你不知道的這個是,

——……的聲音。

——這個聲音在呼喚着你。

——你的耳朵很快就能直接聽到了。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這是什麼的聲音。

另外。

在那裡看到的、那人是誰——?

※※※※※

修子猛地睜開眼睛,一下跳了起來。

心臟“咚咚”地跳得飛快。

呼吸急促,就好像被什麼怪東西追趕着全速奔跑一樣。

“…………’眼淚微微滲了出來。

在自己抱頭蹲坐下來之後,似乎不知何時睡着了。

她揉了揉眼睛,注意聽着四周的動靜。

聽得到“沙沙”的聲音。

那是什麼聲音?剛纔做了夢。

是什麼夢呢?在夢中好像聽到了和這很像的聲音。

“……很……像……?”修子嘀咕着,使勁搖了搖頭。

不對,一點也不像雨聲。

那是巨大、強烈、激昂、可怕的聲音。

修子一邊抱住自己的身體,一邊拼命地呼吸。

“那是……什麼……是誰……”在看着。

在能聽到那聲音的地方。

在那響着如同鳴神般可怕聲音的地方,極其可怕的東西在凝視着自己。

那聲音似乎在呼喚着。

那到底是……她曾思考過,但因爲過於恐懼,她放棄了思考。

她捂住耳朵緊閉雙眼,拼命地想抹消那些東西。

可是在幼小心靈裡刻下的恐怖,是不能那麼簡單抹去的。

救救我、救救我。好可怕,好可怕。有人嗎?

修子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出帳臺。好黑,好恐怖。

在附近感覺不到人的氣息。她小心翼翼地向前走着,確認那恐怖的女官是否真的不在。

眼淚快要奪眶而出了。

因爲好像一出聲眼淚就會決堤般涌出,所以她咬緊嘴脣拼命壓抑着即將爆發的感情。

好想見母親。

她在心中想像着那蒼白的面容,就那樣走出了屋子。

下着雨。

感覺雨聲變得更強、更響了。

天空也比平常顯得更黑暗、更陰沉,感覺與心情都很陰鬱。

如果出太陽的話,應該就不會如此不安了。

可爲什麼哪裡都看不見太陽呢,是躲在那雲彩後面了嗎?那樣的話,爲什麼那雲彩會一直覆蓋着天空呢。

太陽會就這樣消失,只剩下黑夜籠罩這個世界。

這種難以形容的恐怖念頭冒了出來,牢牢纏住修子的心。

“母親、大人……”

腿絆在一起沒法好好前進。

打溼的竹簾好冰冷,赤腳被淋溼,手扶着的欄杆也被打溼。

斜落下來的雨點打在修子的頭髮上。

額頭、臉頰、脖子、肩膀全都被雨打到。

修子彷彿被雨水束縛全身般顫抖起來。

那時,視野的角落裡有什麼人動了。

沒等她回頭,就聽到驚訝的聲音。

“公主?”

修子停下腳步,朝聲音的方向望去。

熟悉的面孔出現在被雨水與淚水模糊的視野裡。

“……行成……?”

藤原行成慌忙跑向茫然低語的修子。

趕來的行成毫不介意會打溼衣服,跪下和她對齊視線後問道。

“怎麼了,修子公主。露出如此痛苦的表情……”

擔心的聲音和關切的表情都是真心的。

藤原行成是經常拜訪定子的少數公卿,與擔任定子女官的少納言也關係親密。

他在修子襁褓時就認識她。

雖說是認識,但也不過是透過帳子和簾子聽到聲音罷了。

在修子能夠行走、可以隨意在皇居的登華殿和竹三條宮活動之後,和他不期而遇的機會也增加,於是記住了他的長相。

行成只要看到修子,就會微笑着蹲下陪她,直到尋找修子的女官們趕來。

所以,修子纔會喜歡行成。

“公主,女官們哪去了?”原本一臉恍惚看着行成的修子,被那句話拉回了現實。

修子一下回過神來,膽怯地遊弋起視線。

行成發現她眼中的恐懼,很驚訝地皺起眉頭問道。

“修子公主,到底……”正當他要接着說出“怎麼了”時,背後傳來聲音。

“哎呀,真是抱歉,右大弁大人。”

行成扭頭望去,因此看漏了修子瞬間僵硬的表情。

在他面前舒緩下來的緊張之弦,又因爲另一個人再次繃緊。

阿雲來到全身僵硬的修子身旁,將雙手輕輕放在了她纖細的肩膀上。

畏縮的修子根本無法動彈。

“雖然我一直陪在公主身邊,可在我離開的時候,她好像跑出了帳臺……”行成看着俯首道歉的女官,用帶少許斥責的口氣說道。

“今後絕不可以讓公主離開視線。

她可是現在最重要的人,要是有個萬一的話怎麼辦?”女官接受了行成的訓斥,老實地低頭說道。

“是……我今後一定注意。”

接着,女官若無其事地問道。

“右大弁大人,現在最重要的人是指……?”行成察覺到自己的失言,一時無話可說。

女官擡起頭不解地問道。

“公主有什麼……”

“……那只是語言上的修飾。聖上和皇后都是重要的人,公主也是一樣。”

行成再三叮囑後離開了。

女官目送他離開,笑着低聲說道。

“……那是什麼意思呢,右大弁。”

那聲音和麪對行成時截然不同,顯得十分冷酷。

“公主很重要……沒錯,再沒有比她更重要的了……”

修子聽着頭頂上傳來的恐怖聲音,嚇得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彈。

她像雕像一樣僵硬着,在心中發出了悲鳴。

第八章

第八章

很快便到了下班的時間。

被每天繁雜的公務纏身的昌浩聽到下班的鐘鼓聲時不由得疲憊地嘆了一口氣。

“這天要是一下雨,就看不出天色了呢。”

昌浩有氣無力地嘟囔道,坐在一邊的小怪擡起頭望瞭望天空。

“差不多吧。不過從現在這麼陰暗的程度來看,應該錯不了該是黃昏了。”

“啊,讓你這麼一說我一下想起來了。”

昌浩走到書桌邊上,書桌上面早已準備好了紙張和筆墨。一到葉月(陰曆八月)昌浩便需要記載雨量。

每次下雨都需要做好記錄,然後依次把記錄裝訂成冊。因爲是需要長期保存的記錄,所以一天也不能馬虎遺漏。

這個和每個月的月曆還不一樣,月曆只要那個月過去之後就沒用了,所以和這個比起來,還是做月曆更加輕鬆一些。

“哦,那不是行成嗎?”

小怪扭過頭去說道。昌浩聽到小怪的聲音也停下手中的筆,順着小怪的視線望去。

果然是藤原行成,但是卻不知道爲什麼臉色顯得異常凝重。

昌浩向行色匆匆的行成叫道。

“行成大人!”

但是行成卻好似沒有聽到依舊向前走着,於是昌浩再一次提高了音量叫道。

“行成大人!”

這次似乎一直沈浸於自己的思考之中的行成終於停下了腳步,轉過頭來。

“啊啊,是昌浩呀。”

昌浩穿過走廊向行成走去,歪着頭問道。

“怎麼了?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就是就是。你看你這裡,兩個眉毛之間。簡直就好像完全擰在一起了嘛,行成!”

站在昌浩旁邊的小怪一邊指着自己的眉毛一邊對行成說道。

昌浩將小怪一腳踢到旁邊,然後帶着關切的表情說道。

“是不是太疲勞了?關於鴨川的堤壩的問題,修建的時間”

昌浩的話說到一半,行成似乎一下想起了什麼一樣忽然說道。

“啊啊不,都已經搞定了啊不,還沒弄好。”

忽然改變了自己的回答,行成用手撓了撓頭髮一邊望着屋頂嘟囔道。

“啊,不行了不行了。有點混亂了。”

昌浩一下子驚呆了。

自從他出仕以來工作這麼長時間,與行成也打過不少交道,但是像現在這樣驚慌失措,語無倫次的行成到是第一次見到。

看到昌浩驚訝的樣子,行成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

“不好辦了,要是一直這樣的話,工作都做不好了呢。”

行成苦笑着自嘲道。

“昌浩的工作也快要做完了吧?”

行成望着放在書桌上面的筆墨和紙張,眯着眼睛說道,看來他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樣子。轉換的也太快了。要是他沒有這種能力的話便不能夠在政界吃的這麼開了吧。

“啊,那個做完之後今天的工作就差不多都結束了。行成大人呢?”

“我啊。估計是回不去家了。”

聽到着句話昌浩不由得笑道。

“果然是能者多勞啊。又要去今內裡又要忙這邊的事情,光是來回趕路便要花掉不少時間了呢”不知什麼時候小怪又跑到了昌浩的腳邊,兩隻前腳交叉着抱在胸前點了點頭道。

“就是啊。即便你有牛車,也要花不少時間在路上呢。”接着小怪一下跳到昌浩的肩膀上,然後揮了揮手道。

“算了,你自己努力吧,行成。要是多一些像你這樣善良的傢伙從政的話,這個國家的未來纔不會陷入暴政統治之下啊。”昌浩瞥了一眼口無遮攔在那裡滔滔不絕的小怪。

“嗯?差不多真是這樣。”雖然昌浩沒有說出來,但是小怪已經在他的眼神之中看出他的意思。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心靈相通?似乎有一些不一樣呢。

望着昌浩的行成忽然眨了眨眼睛,然後向東方的天空望去,似乎又陷入了沈思之中。

“行成大人?”昌浩也跟着向東方望去。

行成閉上眼睛道。

“剛纔,在今內裡,見到了姬宮殿下。”聽到了意想不到的名字,昌浩的心不由得條件反射般地揪了起來。

“哎?”似乎沒有注意到昌浩的反映,行成淡淡地繼續說道。

“看上去她的臉色非常不好真是可憐啊。”

“喂,行成。你是什麼意思?”小怪雖然開口提問,但行成當然是聽不見的。

取而代之的昌浩繼續問道。

“那,行成大人。

這是什麼意思呢?”

“皇后殿下身體不是很好,所以一直臥病。

姬宮殿下雖然天資聰穎,但也不過是個五歲的孩子。

還是需要大人溺愛的年齡看到這樣一個天真無邪的孩子那麼堅強的樣子,實在讓人覺得可憐”而且,行成的話說到一半,他的眼睛裡面忽然閃過一絲猶豫的神色,然後便停下去不再繼續說了。

昌浩和小怪都注意到了這一點,但是行成卻不再繼續說下去了,只是搖了搖頭,然後對昌浩說道。

“昌浩,剩下的工作還要繼續加油啊。”

“嗯。我會認真完成的。謝謝您。”

向低下頭去的昌浩微微一笑,行成便轉身消失在中務省的方向了。

昌浩站在原地,半天沒有移動。

身處今內裡的攸子公主。

很少有人知道,昌浩和攸子公主還有一段不淺的因緣呢。

既有自己幫她的,也有被攸子公主幫助的時候。

攸子公主那哭泣着要母親的樣子,一直深深地印在昌浩的腦海裡揮散不去。

再聯想到現在皇后定子殿下的狀態,攸子公主一定是在獨自忍受着痛苦吧。

昌浩把自己的想法在小怪的耳邊說了一遍。

“啊,不會是獨自一個人吧。宮裡也是有很多傭人和侍女的。攸子公主的侍女的話,一個兩個三個四個”

小怪的話說到一半,忽然臉色一變沉默了起來。

“嗯?你怎麼了,小怪。”

小怪把頭轉向一邊,淡淡地回答道。

“沒事,就是想起了一點事情。”

小怪眯着眼睛撓了撓腦袋,然後耳朵也耷拉了下來嘆了口氣道。

“算了。都是過去的事了。”

這種語氣,昌浩當然知道小怪是回憶起了什麼事情。

曾經與風音敵對的時候,風音曾經僞裝成修子公主的侍女潛入過宮中。

昌浩默默地撫摸着小怪白色的腦袋。安慰的話一句也說不出口,畢竟自己的心裡還在隱隱作痛。

小怪一直都不願意再提起那件事情。也許因爲是太過痛苦的回憶,所以才一再逃避。但是現在卻由不得不去面對。

已經發生過的事情便再也無法消除。既然不能夠忘記這一切,那麼在有生之年便會一直銘記。

自己所能夠做的,只有期待時間能夠慢慢地撫平曾經的創傷。傷痛總會消失,最後留下淡淡的傷痕。直到有一天,當忽然再次回憶起的時候能夠有一種坦然的感覺,那時候纔算是真正的救贖吧。

“幹什麼嘛。”

小怪似乎有些不耐煩地抖了抖身子,甩着尾巴示意昌浩把手拿開。但昌浩卻沒停手繼續撫摸着,最後還是小怪放棄了反抗,乖乖坐了下去。

昌浩一邊工作一邊想道。

行成剛纔最後所說的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呢。

年幼的小公主太可憐了。而且--

從他剛纔那憂鬱的眼神裡面,似乎還能夠看到一些複雜的感情。

行成應該是每天都有很多繁重的公務纏身,但卻總是一副幹勁十足的樣子。如果換了昌浩的話,恐怕早就累得一動也不能動了。

也許行成大人多少能夠抽出一些時間休息一下會更好吧。即使行成大人是非常有能力的人也好,但是要肩負這麼多的重任,恐怕也有點強人所難了。

在這一點上,成親就做得很好。

不管做什麼工作也好都適可而止,該努力的時候努力該休息的時候休息。所以昌浩從來沒見過成親忙到行成那個樣子。

行成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不過在某種意義上來說,也許成親比行成更加了不起。

“很在意嗎?”

在旁邊團成一團的小怪,忽然插口道。昌浩停下手中的筆向小怪望去,小怪晚霞般的瞳孔向東方的天空望去。

“啊”

那邊也是。

小怪一下站了起來,眨了眨眼道。

“我說,我可是很在意修子公主的事。”

四下望了一圈確認周圍除了自己和小怪再沒外人之後,昌浩壓低了聲音道。

“我也很在意啊。行成大人都那樣說了。”

昌浩把毛筆在墨硯之中沾滿了墨水之後稍微坐正身體。

“--那麼,接下來拜託太陰或者白虎幫忙吧。”

小怪微微一笑。

“怎麼樣?”

“嗯。”

對方是天皇的孩子,按照常例來說是和昌浩一生都不會有任何交集的。

但是雖然誰也不知道昌浩與攸子公主的這段因緣,這卻無法成爲自己放任不管的理由。

“只是看看情況的話,應該沒問題吧。”

“不過她身邊一定有侍女的。到那時候就交給我來處理吧。”

“哦哦,你還有這種辦法嗎?不愧是小怪啊。”

小怪忽然呲着牙叫道。

“別小看我!多少也給我放尊敬一點,晴明的孫子!”

“不許叫我孫子!”

他們爭吵的聲音越來越大,不過昌浩卻已經完全注意不到了。

正好路過的敏次聽到昌浩的叫聲,不由得停下腳步向上面望着自言自語道。

“昌浩殿下,沒問題吧”

***

青年聽到鐘鼓的聲音停下腳步。

“這是,報時的嗎”

青年感慨着向四周環視了一圈。

別說大內裡了,對於青年來說進都這都是頭一次。

不過這種感慨的神情只持續了很短的時間,青年便恢復神情再次恢復端正的姿勢面向前方。

在他面前的是朱雀門。穿過這道門,便是這個國家的中樞大內裡了。

安倍成親,陰陽寮中的歷法博士。同時又身爲參議的女婿。

不過若在朝廷內部看來,後者的身份顯得更加高一些。成親自己也深知這一點。所以自己的一舉一動都要注意自己的身份。

這樣的行動方式雖然並不難辦,但是卻很麻煩。但是如果不保持這樣煩瑣的禮儀又不行。這就是大內裡的可怕之處。

而且他還將大內裡哪天發生的事情大半都瞭解透徹了。爲了時刻能夠保持最好的應對狀態,情報是非常重要的。

很難得的在工作時間之內便做完了全部工作的成親,站在一旁望着奮筆疾書的弟弟。

“喲!”

注意到成親來了的小怪豎起了耳朵擡起頭來。但昌浩卻依然目不斜視地快速做着記錄。

“你還滿有架勢的呢。”

成親不由得感慨道,小怪跳到成親的肩膀上眯着眼睛說道。

“就在快要做完的時候,忽然又來了一部分工作。”

默默望着昌浩的小怪,忽然眨了眨眼睛說道。

“對了。我說,成親。”

“嗯?”

因爲周圍還有其他人走動,所以成親沒有轉頭只是應了一聲。

小怪卻沒有在意依然自顧自繼續說道。

“聽說內裡有一些不尋常的氣息。你有沒有什麼新的情報啊?”

這次成親不由得把頭轉了過來,低聲說道。

“內裡倒是沒有感覺到什麼不尋常的氣息,不過卻發生了很少見的事情。”

“什麼事情?”

向東南方向瞥了一眼之後,成親輕聲說道。

“齋宮寮的任宮據說從伊勢出來了。”

小怪不由得驚訝地問道。

“齋宮寮?”

“啊啊,而且還匆忙趕到京城來拜謁主上”

成親一邊說着一邊撓了撓腦袋。

“可能不是昨天就是前天,從伊勢出發的神祗少佑就已經拜謁過主上了。也許是齋宮寮發生了什麼事情。”

因爲不是和陰陽寮有直接關係的事情,所以具體的情報也不太清楚。

小怪也歪起了腦袋。

成親和小怪都猜不透這其中究竟是賣的什麼藥,兩個人都一臉迷惑的神情。就在這個時候。

“終於做完了!”

筋疲力盡的昌浩把筆和紙扔到一邊,然後整個人一下趴到了書桌上面。

苦了,辛苦了。”

親哥哥,什麼時候來的?”

聽到成親的聲音之後,昌浩擡起頭來,這時候才發現成親正站在自己的身邊。

前往今內裡參內的畿部守直,面色凝重地低着頭。

御簾之後,天皇明顯露出一絲心神不安的神色。

在命令隨從都退下之後的寢宮之內,現在只有天皇和守直兩個人。雖然門外不遠處就有隨從護衛和侍女在待命着,但是他們應該聽不到這裡二人的對話。

即便如此,兩個人依然還是壓低了聲音。

“--主上。請無論如何都聽我說。”

跪拜在地上的守直請求道。然後微微擡起頭來,觀察着主上的表情。

昏暗的寢宮之內點燃着幾盞燭臺。御簾之後的狀況能夠藉着燭光稍微看清一點。

屏住呼吸的青年連掉落在地上的扇子都顧不得撿,只是捂着臉。

只是能夠控制住自己不叫出來就已經很不容易了。就算已經

讓隨從都退下了,但是如果主上大叫的話,隨時在門口待命的那些人一定會第一時間衝進來的。

天皇慢慢擡起頭來。

“經無法改變了嗎”

天皇的聲音非常低沈。守直雖然也知道主上想要的是什麼答案,但是卻無法按照天皇希望的那樣回答。

自己做能夠回答的只有一個。

“主上,請無論如何”

天皇無力地握了握拳頭。

周圍陷入一片沉默之中。

最後還是天皇無奈的聲音打破了這種沉默。

“來人啊。”

天皇撿起地上的扇子,向外面叫道。等候在外面的護衛與侍女聞聲立刻趕了進來。

“把這個給左大臣”

聽到天皇低聲的命令,守直的頭低得更深了。

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雖然天空被烏雲覆蓋着無法確認,但直覺卻這樣告訴自己。

透過窗戶望向外面的彰子,感到一陣風吹過,不由得驚訝起來。

那是帶有神將氣的風。

彰子睜大了眼睛向天空望去。烏雲之中有一個小小的亮點閃

過。緊接着那亮點一下子變大起來,同時又增加了很多。

“啊”

就在彰子被亮光晃得張不開眼睛的時候,耳邊忽然傳來一陣聲響。彰子順着聲音望去,看到朱雀正帶着欣喜的表情跳到屋頂上面。

空中的風向着張開雙臂的朱雀飛去。三位神將的身影在風中出現。

其中之一握住朱雀伸出的手,然後好似羽毛一樣輕輕落了下來。

“天貴。”

朱雀激動地呼喚着戀人的名字,然後將對方那纖細的身體緊緊抱在懷裡。

望着前來迎接自己的愛人,天一也同樣響應道。

“朱雀,我回來了。”

扔下還在屋頂上面卿卿我我的兩人,另外兩個身影慢慢落到地上。

風將白虎好像完全沒有體重一樣,輕飄飄在地上站住。

而另一位深蹲下去才緩衝掉慣性的勾陣,一邊站起身一邊扭了扭腦袋道。

“好久不見啊,彰子公主。”

彰子連眼睛都忘了眨,一動不動地望着勾陣。面前這名帶着爽朗微笑的神將,確實是十二神將的勾陣。

“那麼我先告辭了,去向晴明彙報情況。”

“等等,我也去。”

勾陣叫住轉身正要離開的白虎,但白虎卻擺了擺手示意她不用跟來。

“我一個人去說就足夠了。而且你看天一現在也走不開。”

白虎向屋頂瞥了一眼苦笑道。確實,被朱雀抱在懷裡的天一,恐怕一時半會都脫不了身了。

勾陣無奈地聳了聳肩膀,目送白虎隱去身形,然後轉向彰子道。

“都這個時候了。昌浩他們還在大內裡嗎?”

“啊,是啊”

注意到彰子的表情有些僵硬,勾陣不由驚訝地歪起頭來問道。

“公主?怎麼了,有什麼事嗎”

彰子拉住勾陣的手,帶着憂鬱的表情哀求道。

“嗯,勾陣,我說,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啊啊,說吧。我認真聽着呢,怎麼了?彰子公主。”

看到勾陣坐到自己身邊,彰子也坐了下去。

放在膝蓋上的手握成拳頭,彰子低聲說道。

“昌浩他有點奇怪”

勾陣不由得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彰子帶着痛苦的表情望着勾陣。

“一直,都很奇怪”

第九章

“我回來了。”門外傳來昌浩的聲音。

從剛纔開始一直低着頭的彰子,慌張地擡起頭來。

“我先過去了。”彰子站起身來,臉上的悲傷表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再次浮現出往常那種溫柔的微笑……

“勾陣,謝謝你聽我抱怨。”勾陣眯起眼睛,簡短地迴應道。

“啊、啊……彰子公主,我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你。”“什麼事?”勾陣望大門的方向對彰子說道。

“我和小怪,有些話要在這裡說。”彰子的瞳孔中略過一絲不安的神色。

接着默默點了點頭,然後走了進去。

勾陣嘆了口氣,然後把散落在額前的頭髮攏到一邊,眼睛裡現出一絲憂鬱。

“……回來了嗎?”勾陣順着聲音向後望去,小怪正啪嗒啪嗒悠閒地走了過來。

發現許久沒見的同伴眼神中有一些憂鬱的神色,小怪那晚霞般的瞳孔頓時變得緊張起來。

“怎麼,發生了什麼事情嗎?”勾陣淡淡一笑,搖了搖頭。

“……剛纔,和彰子公主聊了一會兒。”小怪張大了眼睛,只聽到這一句他便已經知道勾陣指的究竟是什麼。

“……是嗎?”小怪在勾陣的旁邊坐下,尾巴耷拉下來嘆了口氣。

在周圍的雨聲之中,兩個人同時陷入沉默。

淅淅瀝瀝而又連綿不絕的雨聲,讓人不由得想起曾經在出雲的那些日子。

那些難忘的慘烈的激戰。

大妖的咆哮,電光的轟鳴,高高舉起的利刃的寒光,飛散的鮮血,蔽日的黃沙以及血染的水面。

這些悽慘的情景一個接一個的浮現在二人眼前。

一直沉默不語的小怪,終於低着頭先開口說道。

“……似乎,沒能遵守自己的誓言呢。”勾陣望着小怪白色的背影。

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道應該怎麼去說。

只能夠靜靜聽着那淡淡的言語。

就好像剛纔聆聽彰子的傾述一樣。

在勾陣看來,出現在她眼前的並不是柔弱的白色小怪的背影,而是紅蓮那落寞的聳拉下來的寬厚肩膀。

“最開始我就很清楚的。

那曾經堅信牢不可破的誓言,實際上是非常脆弱的……”勾陣低下眼睛。

在淡淡的聲音之中,充斥着一種直擊心靈的迴響。

“……一定早晚都會變得不一樣吧……”但是。

不想讓任何人受傷,不想讓任何人犧牲,成爲最厲害的陰陽師那個時候刻在心底的那最純真的想法,卻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雖然,那是不可能實現的夢想。

因爲,他心中所追求的目標,是完全無法超越的。

“那傢伙要成爲陰陽師。

成爲超越晴明的人。”“……啊啊”“不過現在說這句話,還太早了呢。”“是啊……”小怪也就是紅蓮還有勾陣都知道這一點。

不只是他們,其他的所有神將也都非常清楚這是絕對無法實現的誓言。

他們是安倍晴明的式神。

所以他們比誰都清楚,晴明所走過的道路是任誰也無法複製的。

那是怎樣一條充滿了艱辛與淚水的道路,他們都是親眼所見的目擊者。

“所以,我什麼都沒有對他說……不管我說什麼。

想要安慰他也好,想要鼓勵他也好。

最後都會成爲對他的刺激。”那是小怪與昌浩兩個人之間的誓言。

答應要守護昌浩的紅蓮。

小怪向天空望去。

晚霞般的瞳孔之中閃爍起陣陣波光。

“而且,還親眼看到自己發誓要守護的人,竟然爲了保護自己而倒下——這對昌浩來說實在是太殘酷了……”紅蓮與勾陣都沒有在現場看到。

這些事情都是他們後來聽太陰所講的。

但當時的場面從太陰的描述上來看並不難想像,那是多麼令人戰慄的事情。

昌浩拼命想要變得更強。

現在的他一心只追求着這一個目標。

因爲曾經無法遵守誓言,所以今後一定不要再犯下同樣的錯誤。

而且藏在自己體內的那深不可測的東西,也時刻令昌浩不得不警惕着。

誓言也好,願望也好。

隱藏在自己血液之內的妖異的火炎也好,那種遠遠凌駕於自己實力之上的恐懼,使昌浩感覺到處都充滿了危機。

所以,他纔會那麼拼命地追求力量,能夠將這一切恐懼都消滅的力量。

即便犧牲自己的一切也要去換來這種力量。

“…………”勾陣默默地伸出手去,撫摸着小怪的白色後背。

在自己的同伴之中與勾陣感情最深的,現在化身爲白色小怪的這個最兇的男人。

一邊撫摸着小怪的後背,勾陣開口說道。

“彰子公主她,現在很憂傷——”小怪白色的耳朵動了動,回過頭來望着勾陣。

“那個時候,自己什麼也沒有多想就做出了那樣的舉動,但卻因爲此而深深傷害了昌浩……很後悔。”本以爲也許自己能夠保護昌浩,拯救昌浩的性命。

但是,卻使他受到了更深的傷害——彰子公主捂着臉用悲痛的聲音訴說着,雖然強忍着沒有流下眼淚,但在她的心中一定在大聲慟哭着吧。

傷害了對自己來說最重要的人。

而且是連靈魂最深處都動搖了的,最深的傷害。

“…………哦。”小怪嘟囔着嘆了口氣。

她果然是這樣想的。

昌浩也好彰子也好,因爲都太過在意對方,所以互相都保持着一定的距離。

這在以前是沒有的。

昌浩自打從出雲回來之後,對彰子的溫柔又更進了一步。

而彰子對昌浩也更加關懷,比以前更加關心。

本來這是值得高興的進展,但是卻讓人感覺有點不對勁。

太過珍惜,甚至有些珍惜過頭了。

所以兩個人才會陷人迷茫之中。

“……真是讓人看不下去了。”小怪說完之後便再次陷入沉默之中。

這大概是他一直忍着沒有說出來的心聲吧。

似乎感覺到沉默的氣氛有些尷尬,勾陣儘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平靜一些安慰道。

“那你在這種困窘的情況下表現得還是滿好的哦。”雖然勾陣的語氣很平靜,但小怪依然不耐煩地回道。

“……羅嗦。”勾陣輕輕眨了眨眼睛。

“你不信啊?我是真的這麼想的。”“那又不是我的本意。”聽到小怪的話,勾陣不由得笑道。

“你這是逃避責任,騰蛇。”“我說過你很羅嗦了啊,勾陣,給我安靜一會兒。”“你別這麼霸道好不好……”雖然這很讓人生氣。

但是,現在的這個狀況讓人想生氣也生氣不起來,於是只好讓着他點了。

勾陣輕輕拍了拍小怪的後背,小怪既沒有反抗也沒有生氣,只是任由勾陣的手那麼輕輕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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靜靜聽了一會兒雨聲的小怪,搖了搖尾巴繼續說道。

“……這麼說來,現在怎麼樣了?”本來應該是和白虎的神風一起回來的,但是從剛纔開始便一直都沒有看到他的影子。

即使他隱形起來,同伴的氣息還是應該能夠感覺得到的。

“不會是被守護妖們攔住了吧?”雖然是半開玩笑的語氣,不過如果真是那樣的話就不是玩笑那麼簡單了。

勾陣苦笑着搖了搖頭,然後用手胡亂摸了摸小怪的腦袋。

“那倒是沒有。

他也已經回來了。

不過……”聽到勾陣的話,小怪的眼睛不由得驚訝地張大了。

※※※※※即便閉上眼睛,雨聲依然清晰地傳進耳朵裡面,落進自己的心裡。

黃昏已經過去了,天色越來越暗。

脩子公主逃到帳子裡面躲了起來。

附近應該就有侍女在的。

脩子公主披着外褂儘量屏住呼吸。

但劇烈的心跳依然無法平靜下來。

脩子公主一邊聽着自己的呼吸聲,一邊仔細地觀察着帳臺外面的動靜。

一旦聽到什麼聲響,自己就會馬上逃出去。

自己那故做鎮靜的手腳,應該還能夠自如地活動吧。

脩子在外褂裡面慢慢張開眼睛,四周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這樣也不錯,自己的眼睛必須適應這種黑暗。

脩子一邊拼命呼吸着一邊計算着時間。

如果不這樣的話,自己也許會因爲害怕而忘記了呼吸。

忽然,外面的窗戶傳來啪嗒啪嗒的聲音。

風變得猛烈起來,忘記關上的窗戶被風吹動,搖晃着發出聲音。

屋子裡面因爲設置了好幾道的屏風與幔帳,所以從窗戶吹進來的風並不能夠傳到這邊來。

外面的風雨似乎更加猛烈了。

脩子的身體變得更加緊張起來。

在陰暗之中傳來的風雨聲,使她內心感覺到一陣恐懼。

“……誰……來……”脩子的聲音很微弱,眼睛不住地顫抖。

“……誰……誰來……”獨自一人,很害怕。

忽然,這種感覺在心中涌起,瞬間便佔據了她整個內心。

獨自一人很害怕,獨自一人很孤單,獨自一人,獨自一人……“誰來……幫幫我……”就在這個時候。

大門被無聲打開,一陣風吹了進來。

幔帳被風吹得來回搖晃着,一陣迴音傳來,將雨聲驅散得一乾二淨。

脩子注意到似乎有人走過來的腳步聲。

脩子的身體不住顫抖起來。

雖然她的耳朵現在變得異常敏銳,但四肢卻相反一動也動不了了。

幔帳靜靜被掀開了,有人向帳臺這邊走來。

——我就在你身邊。

脩子公主連聲音都發不出,只能睜大了眼睛向前望着。

帳臺的幔帳動了動,似乎誰正拉開幔帳向裡面窺視着。

救命,救命。

誰來救救我。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

好害怕好害怕——躲在大褂下面不停顫抖的脩子的腦袋,忽然被一隻手溫柔地撫摸着。

“……姬宮殿下。”躲在大褂下面的脩子的眼睛不由得一顫。

這個聲音。

脩子轉了轉眼睛,四周依然一片漆黑什麼也看不見。

耳朵裡面只能夠聽到自己心跳的聲音,忽然剛纔的聲音再一次傳來。

“姬宮殿下……是您在叫我嗎?”脩子拼命支撐起自己的身體。

大褂從慢慢坐起身的脩子頭上滑落下去。

帳臺之中本應也是一片黑暗的,但是在脩子的面前卻閃亮着一片溫暖的橙色***。

那是點亮在旁邊的一個小蠟燭所發出的小小光芒。

在這將冰凍的內心融化的溫暖光芒之中,一個少女端坐着,向自己微微一笑。

“…………”脩子連眼睛都忘了眨,目不轉睛地注視着眼前的女子。

女子所穿的並不是侍女的服飾。

而是穿着一身不常見的服裝。

衣服的顏色很深,要不是點着蠟燭的話恐怕都無法在如此昏暗的夜色之中看清對方。

雖然也稱呼自己爲姬宮殿下,但是語調卻完全不同。

女子用纖細的手指撫摸着目不轉睛凝視着自己的脩子的臉頰。

“……抱歉我來晚了,讓您忍受孤獨和寂寞。”脩子的眼睛不由得睜大了。

在她的腦海裡忽然再次浮現出那模糊的輪廓,接着馬上又變得清晰無比。

充斥在她心中的一片陰雲終於變得晴朗了。

“……音……”脩子的眼睛裡噙着淚光叫道。

風音微笑着深深點了點頭。

“怎麼?”脩子抽泣着向前伸出手去。

“風音……!”撲到風音懷中的脩子公主,不由得放聲大哭起來。

一邊撫摸着脩子的腦袋,風音一邊溫柔地安慰她道。

‘‘別怕,已經沒有事了。

我聽到你的呼喚,所以就來看你了。”很害怕,一直都很害怕。

沒有任何人可以傾訴,只能夠自己忍耐。

一直都在尋求着幫助,一直都在無聲地呼喚。

本來以爲誰也聽不到自己的呼喚,但是卻傳到了她那裡。

把忍了許久的淚水終於都痛快哭了出來的脩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道。

“……風音一直不在?”“嗯。”風音微微點了點頭苦笑了一下。

脩子藉着蠟燭的光芒仔細地注視着風音道。

“好像……和以前,有一些不一樣了。”以前風音留給自己的印象和現在完全不同。

以前的風音雖然也很溫柔,但是總覺得什麼地方特別寒冷。

拉着手也好,微笑也好,在她瞳孔的最深處,總是蘊涵着一股好似利刃一樣的寒光。

但是,現在脩子眼前的風音卻一點都感覺不到那種寒冷的感覺。

“你真的是……風音?”望着稍微有些膽怯地注視着自己的脩子,風音靜靜地點了點頭。

“是的,這纔是真正的我,脩子。”認真地凝視了風音一會兒,脩子似乎明白了什麼一樣點了點頭。

和以前相比,現在的風音感覺更加親近。

雖然不知道到底什麼地方有變化,但是脩子的直覺就是這樣告訴自己的。

風音把擋在少女額前的頭髮向後梳好,然後溫柔地說道。

“別哭了,不要害怕。”脩子拉住風音的手。

似乎在說,千萬不要離開我。

“我不會走的,放心吧。”“真的一直都在這裡嗎?”風音點了點頭。

然後帶着詢問的目光向身後的幔帳裡面望去。

(——隨便你。

)風音耳邊傳來一陣平靜沒有感情的聲音,但是那聲音的深處卻隱含着一股溫柔。

再次轉向脩子,風音這回認真地點了點頭。

“我會一直陪伴在姬宮殿下的身邊,直到你安心爲止。

所以,不要再害怕了。”陪伴在你身邊,那些侍女們也會經常把這句話掛在嘴邊上,但是每次脩子聽到她們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都像結冰的湖水一樣冰冷。

可同樣的話從風音嘴裡說出來,卻好似春日的暖陽一樣將脩子的心包圍起來。

終於從緊張之中恢復過來的脩子,安心地嘆了口氣。

然後,臉上再次浮現出久違了的微笑。

“……嗯。”那和幼小的年紀十分不相稱的堅強笑容,使人看了非常心酸。

風音再一次將脩子公主那嬌小的身體緊緊地抱在懷裡。

一直隱身起來的,在走廊中現出身形向夜空望去。

出雲的天空已經晴朗了,但是越往京都走天空中的烏雲卻越厚重起來,進人丹波(丹波:舊地名,大部分爲現京都府,另一部分爲現兵庫縣所屬)之後更是下起雨來。

聽別人說,自從文月(陰曆七月)開始,天氣就一直陰沉沉的。

周圍的空氣都異常潮溼,顯得非常沉悶。

五行的均衡一旦被打破,就使人產生一種不祥的預感。

身後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風音打開門走了出來。

望着微微一笑道。

“結果,還是成了這樣,真抱歉。”可能是來這裡之前就已經準備好了的,現在的風音已經換了一身侍女的打扮。

搖了搖頭道。

“別在意,這一切都在預計之中。”在等人決定返京的時候,風音忽然說要跟着一起去,那時候大概已經知道是什麼原因了吧。

雖然因爲比古神的突然襲擊而打亂行程。

但神也不是一跟筋的。

所以就算一次沒成功,也不能保證以後就再也不做了。

就在神將等人不知道的時候,掛念女兒的道反巫女和晴明一定達成了什麼協議。

所以,因爲他們都沒得到任何消息,於是在返京出發前看到做好準備要跟他們一起回去的風音之後不由得都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想起那時候的往事,不由得向遠處眺望着眯起了眼睛。

聽說好不容易纔回來的公主又要前往那麼遙遠的京都,守護妖們全都非常反對。

大百足大蜘蛛大蜥蜴還有烏鴉一起提出了非常強硬的反對意見。

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衝昏了頭的守護妖們一齊阻止風音收拾行李,結果把風音逼急了對他們大叫道。

——你們給我適合而止吧!在風音的一聲怒喝下,四隻守護妖都被嚇得四散而逃。

就連勾陣等人都被那種魄力壓倒,不由得讚歎果然是繼承了神之血統的後代。

“其他的侍女和隨從怎麼處理?忽然增加了一個陌生的侍女很難不引起懷疑吧?”對於的提問,風音無奈地聳了聳肩膀苦笑道。

“爲了讓她們都不覺得奇怪,所以已經事先給她們下過暗示了。

別擔心,這也不是第一次了……”說到這裡,風音的頭低了下去。

“……也不是什麼美好的回憶。”那時候爲了某種陰謀而潛入內裡,雖然地點不同,不過都一樣是脩子公主待的地方。

風音回頭向屋子裡面望去,帳臺之中的少女已經安心睡下了。

那樣憔悴的容顏。

究竟在年幼的脩子心中有什麼樣的恐懼呢。

脩子是皇女。

是繼承天照大神的血液的後代。

雖然那血液在人類的體內非常微少,但統治高天原的太陽神的神力卻是絕對不會消失的。

所以,即便身處於這京都之內,她那求助的聲音依然能夠傳達到遙遠的西邊出雲的道反。

在脩子的體內確實依舊存在着天神的靈性。

風音四周環視了一圈,表情凝重地說道。

“這個屋子……嗯,不止這個屋子。

這圍繞着整個今內裡的空氣中,混雜着一股奇怪的氣息。”風音單手撐着圍欄跳到外面的院子之中,然後擡頭望向天空中的烏雲。

“這雨就很可疑……難道是貴船的龍神發生了什麼事情嗎?”貴船的祭神高龍神,便是掌管雨水的龍神。

傳說日本居住着八百萬神靈,所以掌管雨水的也不只高龍神一位。

但是,在以京都爲中心的這一帶地區,卻是高龍神的轄區,所以一旦雨水過多的話,適當的減少降雨量便是高龍神的責任了。

雖然在昏暗的夜晚之中無法清晰看見,但北方的靈峰確確實實是聳立在那裡的。

向那邊瞥了一眼,風音的目光中忽然充滿了緊張的神色眯起眼睛。

而且,如今今內裡的西方也有異常。

那邊是大內裡的方向。

關於內裡之中的事情,風音瞭解不少。

除了她本身便擁有天津神的血脈這一原因之外,從她出生到現在所學習的知識之中也包括有這些情報。

教給她這些知識的人,是智輔的宗主。

雖然這個人給她種下了仇恨的種子,但同時教她的其他一些基礎知識和常識則是正確的。

因爲風音擁有正統的天津神血脈,所以如果教育給她錯誤的知識的話便無法正確地將她體內的能力引導出來。

只有在擁有正確的常識知識的基礎之上,爲了控制她的思想才能夠使用錯誤的信息來誤導她。

但是,長期遠離道反的風音,力量也變得越來越虛弱。

這大概也是她會曾經失去一次性命的原因吧。

所以她要從道反的聖域之中出來的時候,作爲她父親的道反大神也非常強烈地反對。

至少還需要在道反修養一年的時間才能夠完全恢復。

但是,風音卻無法等待那麼長的時間。

出雲全國都是充滿神聖力量之地。

恢復原樣的水源地,不用再施加什麼特殊的法術,充滿在聖域之中的神氣自然能夠加速水源的痊癒。

另外,風音的宿體所沉眠的青之宮,就是一個能夠很好聚集神氣的地方。

在一旁默默地注視着風音的,發現風音的臉色變得越發凝重便忍不住問道。

“怎麼了?”風音擡起手來向大內裡的方向指去。

“那邊似乎有什麼不穩定的氣息……總感覺是什麼不太好的東西。”風音忽然心事重重地把目光轉了過去,聲音也變弱了。

“怎麼?”順着她的視線望去。

陰暗的天空之中,忽然有一陣風劃過。

接着徑直向今內裡飛來。

風音馬上起身想要追過去,卻被制止了。

“彩輝?”“不用擔心,那是太陰的風。”聽到十二神將風將的名字,風音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幾乎同時,剛剛的那陣風降落在他們面前。

將雨水擋在外面的風中,逐漸顯露出一個人影。

看清來者是何人的風音不由得不假思索地叫道。

“昌浩!”

第十章

雖然酉時三刻已經很晚了,但今內裡應該不會休息得那麼早。

於是昌浩決定選擇更晚一些的亥時才從自己家裡出發。

與其說是出發,不如說是直接拜託太陰用風力將自己送去更加妥當。

當昌浩把自己想要去今內裡看看情況,希望太陰用風力送自己過去的想法告訴太陰的時候,太陰顯得非常猶豫。

不過只猶豫了一下便一口答應了下來。

即便如此,太陰依然和小怪保持着一定的距離不敢靠近過去。

對於太陰來說絕對不能夠站在小怪的旁邊。

有一點奇妙的緊張感。

對於這件事情究竟應該拜託白虎還是太陰,昌浩也着實苦惱了一陣,不過最後還是選擇了太陰。

就在他們出發之後不久,便能夠看到今內裡的屋頂了。

即便使用了暗視術,因爲下雨的緣故依然無法清晰看到前面的情況。

即使是神將們也好,在雨水之中也無法看得十分清楚。

“前面就是今內裡了,我們要降落在什麼地方纔好呢?”聽到太陰的問題,昌浩苦惱地撓了撓腦袋。

因爲他不知道脩子公主的寢宮在什麼地方。

看到昌浩也沒什麼主意,小怪提議道。

“總之還是先降落下去好了,然後在我和太陰確定地點之前,你就在那原地藏好。”小怪與太陰的樣子是常人所看不見的。

除非他們特意現出身形,或者對方擁有極高的“見鬼”能力才行。

神將們可以視對方的視力來調整自己的神氣。

所以現在的他們,只有昌浩和晴明、吉昌和彰子這樣擁有見鬼能力的人能夠看到,而其他的普通人則是絕對看不見。

而在陰陽寮之中多少都有一些擁有見鬼能力的人,所以在那裡神將們一般都是隱身的。

不過像小怪這樣,即便在大多數人擁有極強見鬼能力的安倍家中,還是有人看不見他。

因爲小怪在昌浩被封印了見鬼能力的時候答應過他“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情,都只讓昌浩能夠看到我。”不過如果小怪變回原形,即便他隱身的時候也好,所釋放出來的神氣也是非常巨大的。

“嗯?你們看,那不是和風音嗎?”小怪眨了眨眼睛用前腳向前指着道,太陰還沒等昌浩開口便已經搶着叫起來了。

“哎呀,真的。

那大概脩子公主就是在那邊的屋子裡了。”與風音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拜訪者們嚇了一跳。

當然,話雖然這麼說,的表情還是一點都沒有變化。

所謂嚇了一跳也只不過是昌浩他們的推測罷了。

“昌浩……”倒是昌浩顯得更爲驚訝一些,因爲他完全沒有料到風音也會出現在這裡。

注意到昌浩驚訝地望着自己,風音苦笑道。

“怎麼,很奇怪嗎?”“啊。

沒有。

沒什麼……”.昌浩不好意思地搪塞道,身後的小怪和太陰則催促着問道。

“好了,我們不是來看脩子公主的麼?”“正好讓風音帶我們進去。

可以麼?”風音驚訝地歪起腦袋。

太陰落到風音的身邊解釋道。

“昌浩聽行成說,姬宮殿下不是很有精神的樣子。

啊,行成是藤原氏的貴族。

昌浩的堅強後盾。”只是這樣解釋還無法完全說清楚,於是昌浩簡單地把對脩子公主身體的擔憂向風音傳達了一下。

“姬宮殿下就在這間屋子裡面,不過已經睡下了。

所以還是不要進去纔好。”風音雖然站在門前,但是因爲她現在身着侍女的衣服,所以看上去沒有一點不協調的感覺。

而昌浩則是一身夜行裝,如果進去的話被侍女們撞見就不好解釋了。

昌浩望着風音和一眼,兩個人的眼睛都堅定地望着自己,如果他們有隱瞞什麼的話一定會低下頭去避免和自己正視的吧。

“怎麼了?”“……風音,似乎,感覺有點不一樣。”昌浩竟然說出和脩子公主一樣的話,完全沒有料到的風音不由得張大了眼睛。

旁邊的瞥了昌浩一眼,昌浩皺起眉頭來道。

“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嗎?”站在昌浩腳邊的小怪搖了搖尾巴道。

“那麼風音。

姬宮就拜託你了,沒問題吧?”風音眨了眨眼睛。

聽小怪的語氣似乎還有點不放心的意思。

但是在小怪那晚霞般的瞳孔之中卻讀不出半點的警戒和懷疑。

只是坦率地注視着她。

風音靜靜地點了點頭。

“嗯……只要有我在,姬官就不會有事的。”聽到風音的回答,小怪點了一下頭。

然後用尾巴敲了敲昌浩的腳,轉身道。

“好了,我們回去吧,昌浩。”昌浩不由得驚訝道。

“哎?可是我們纔剛來而已,再說還沒見到姬宮殿下的面……,’小怪一臉茫然地擡起頭望着昌浩道。

“我說,剛纔風音都說了沒問題不會有事的,你沒聽見啊?你就別瞎操心了。”昌浩向風音望去。

對方也正站在門前注視着自己。

然後淡淡一笑點了點頭。

與在道反分別的時候相比,圍繞在她身邊的氣氛變的更加柔和了,不只是表情和樣子。

而是更深入的一些東西。

也許真的發生了什麼變化吧。

昌浩又瞥了一眼。

自從剛纔開始便一直沒有說一句話,只是默默站在風音的身邊。

這個沉默的男人究竟在想些什麼昌浩完全都猜不出來,不只很少說話,就連表情都是基本不變。

所以完全無法從外觀來推測出他的想法。

“那麼,不只風音,也會一直都在這裡嗎?”聽到這裡,的表情終於稍微有了一些變化。

“不……我馬上就要回安倍府了。”本來打算先回去向晴明彙報情況,然後再來今內裡探望脩子。

但是風音說那樣的話時間就來不及了,所以便先陪風音來了這裡。

他們早就抵達今內裡了,但是在脩子睡覺之前侍女們一直都陪伴在她的左右,於是他們一直等到只有脩子一個人的時候纔出現。

風音的實力自然不用懷疑。

完全可以與神將們相匹敵。

如果再有相助的話,那便可以說是萬無一失了。

不過,風音總是喜歡感情用事。

所以很容易做出一些冒失的事情來。

沒有看着她的話也確實很讓人不放心。

昌浩稍微思考了一會兒,然後把坐在地上嘟嘟囔囔的小怪一下子抓了起來。

“我進去的話確實不太方便。

還是小怪你去裡面看看情況吧。”“我去?”小怪驚訝地問道,而昌浩卻面色嚴肅地點了點頭。

“小怪你去的話,別人看不到你就不會引起什麼騷亂。

風音,這樣就沒問題了吧?”風音看起來稍微有點猶豫的樣子。

小怪與昌浩互相對視了一眼,然後向屋子裡面望去。

小怪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脩子公主只有五歲,還是一個孩子。

而且脩子曾經還因爲風音的法術而穿越過黃泉的瘴穴。

所以有可能可以看到妖異和人類以外的東西。

如果她真的有這種能力的話,那麼對於小怪的氣息便可以非常敏感地察覺到。

想到這一點,小怪也不由得猶豫起來。

“不……我看,我還是不要去了……”“你說什麼呀,沒問題的。

小怪你去的話……”本來以爲小怪會反駁說不要在這裡叫我小怪之類的話,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卻只是沉默着什麼都沒說。

這時,站在風音身邊的太陰舉起手來說道。

“那麼我去看看吧。

我和風音一起進去好了。”如果一直在這裡糾纏於這個問題的話,那時間耽擱的就太久了。

爲了不讓在家裡等待昌浩回去的彰子擔心,太陰提出了這樣一個建議。

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這位身材嬌小的神將身上,太陰靈巧地轉過身去。

“我去的話就沒問題了吧。

要是我們一直在這裡糾纏到底誰去的問題,被路過的外人看見那就麻煩大了。”太陰說的確實有道理。

“說的也是,那麼,你們在外面稍微等一下吧。”風音和太陰一起向屋子裡面走去。

剩下門外的三個男人默默站在門邊。

“,好久沒見了。”昌浩先向打招呼道,沉默寡言的木將只是點了點頭。

真是許久沒見了。

就連在玄武的水鏡之中也好,也一次都沒有出現過,自從在道反分別之後這是他們第一次見面。

“出雲那邊怎麼樣?和這邊比起來能更暖和一些吧。”“不……一直都在聖域裡面呆着,和那邊比起來還是京都更暖和一些。”“這樣啊……那麼出雲的天氣如何了?”聽到昌浩的問題,似乎稍微思考了一下答道。

“晴朗的天氣似乎比往常少了。

不過也沒有像這邊雨水這麼重。”那意思就是也是天色比較陰沉了。

聽到的話,昌浩也不由得皺起眉頭望向陰雨的天空。

漫天的烏雲,剛纔只是傍晚十分天色便陰暗得好像黑夜一般了。

在調查八咫鏡的時候,昌浩不由得聯想到。

陰雨將太陽擋住,昏暗的世界。

簡直就像神話中天巖戶將天照大神擋住了一樣。

據說當時使用了八咫鏡纔將天照大神從那巖戶後面拉了出來。

“鏡子……”即便不是傳說中的神器,能夠將一切事物都如實映照出來的鏡子本身便具有靈力。

擁有破邪的力量。

映照過天照大神的身影,從而獲得了神力的八咫鏡。

供奉在溫明殿之中的神鏡,應該也吸收了神的力量吧。

那麼——昌浩忽然想到出現在溫明殿之中的白衣女子,表情不由變得嚴峻起來。

那個女子是爲了奪取神鏡才進入溫明殿的嗎?如果是的話,那她奪取鏡子的目的又是什麼呢?難道是爲了獲得鏡中所蘊涵的神力嗎?“……我也祈禱讓這場雨快些結束吧。”昌浩輕聲自言自語道,嘆了口氣。

比起什麼都不做,還是多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才更能夠安下心來吧。

畢竟和沒有什麼力量的普通人比起來,現在昌浩所能做的事情還是很多的。

“喂,昌浩!看那個……”一陣緊迫的聲音打斷了昌浩的思緒。

“哎?”昌浩條件反射一般擡起頭來,發現屋子上面赫然出現一個白衣女子的身影。

小怪從昌浩身上跳下來,做出進攻的架勢。

“什麼人!”一邊進入戒備狀態一邊驚訝地問道。

“不知道。

不過,那傢伙昨天晚上也出現在溫明殿之中。”白衣女子身上所發出的異樣氣息和昌浩他們至今爲止所遇到的所有敵人都不同。

屋頂上的女子把視線從昌浩小怪以及身上挨個掃過。

仔細望去,那女子的瞳孔看起來就好像正午十分的貓眼一樣,顯得又細又長。

凝視了昌浩一會兒之後,女子忽然用嚴肅的語氣開口說道。

“——這是警告!”“什麼?”小怪的表情變得更加緊張,但白衣女子卻依然面不改色地繼續說道。

“不要靠近那個公主。

這裡沒你們的事,快點離開!”昌浩不假思索地走上前去叫道。

“什麼意思?”“就是我說的意思。

鏡的力量就要消失了。”鏡?莫非指的是溫明殿的神鏡嗎?女子注視着昌浩說道。

“時間正在一刻一刻過去,快離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溫明殿的鏡子到底……”說到一半,昌浩忽然恍然大悟道。

“難道說,這連綿不絕的陰雨就是你搞的鬼嗎?”女子沉默着沒有回答。

不過對於昌浩他們來說這種沉默就等於是一種默認。

這時,聽到外面騷動的太陰與風音也趕了出來。

“發生了什麼事?”二人發現屋頂上的白衣女子之後停下腳步,昌浩回過頭去對她們叫道。

“保護姬宮殿下!”接着昌浩再次轉向白衣女子,雙手結印。

“臨兵鬥者皆陣列在前。”昌浩的雙手結成刀印,將靈力集中在一點。

“急急如律令!”隨着昌浩的真言怒吼,一股凜冽的氣息向白衣女子衝去,但那女子只是用手輕輕一揮便將昌浩的攻擊化解掉了。

“這傢伙……還滿厲害的。”小怪低吼着全身散發出鬥氣。

風音見狀馬上向四周看了看。

脩子公主的寢宮雖說周圍有很大一片空地,但如果引起太大的騷亂的話還是會被別人注意到。

“此音爲神之聲音,此息爲神之呼吸,此手爲神之御手!”“風音,你在做什麼……”太陰驚訝地望着風音問道。

風音的右手結成刀印高高舉起繼續詠唱道。

“高天原之神風降世,衆神之氣息。

成爲隔斷現世與幽界之屏!”就在風音詠唱完成的同時,從四周升起一層屏障將幾人包圍了起來。

“這是……?”昌浩驚訝地向四周張望着,這時耳中忽然傳來風音的聲音。

“結界。

有了這個結界,除了我們之外的其他人就不會靠近這裡了。”.而且不管這結界之中如何騷亂吵鬧,外面都不會聽見。

“不管發生什麼,神的氣息都會守護這片土地的。”“這是……”小怪回過頭去問道。

“就是說,不管在這裡做什麼,現實世界是不會受到影響的嗎?”“是的。”“這正合我意。”小怪微微一笑,瞬間變回了原本的模樣。

高高舉起的右手之上赫然出現數條炎蛇。

“你究竟是什麼人,快快如實招來。”通紅的炎蛇劇烈地翻扭着。

白衣女子眯起眼睛;也和紅蓮一樣舉起右手。

周圍水池之中的水都開始震動起來。

“沒辦法。”女子話音剛落,從水面之中立時躍出幾道光芒。

仔細看去,好像是帶着一對水翼的獅子。

這種生物還是第一次見到。

無數的獅子向昌浩與紅蓮衝去。

“裂破!”將衝到眼前的獅子用法術擊碎的昌浩向周圍望去。

他視野所及,到處都充滿了通紅的炎蛇。

翻滾跳躍着的騰蛇將衝過來的獅子逐個咬噬,水翼的獅子隨着一陣噝噝聲全都化爲蒸汽了。

操起銀槍向迎面而來的獅子斬去,被一斬兩半的獅子頓時化爲飛沫濺落到地上。

趁着這個空當,女子迅速跨越過圍欄向外跑去。

“你究竟是什麼人!”望着擋在自己身前的風音,女子面無表情地說道。

“在問別人名字之前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來。”風音的雙眸冷冷一笑道。

“對於你這樣的無名之輩沒必要報上自己的名字。”女子也微微一笑。

“真是巧了,我也這樣想。”女子雙手將雨水集中起來,交織成一張由水形成的網。

“你打算把姬宮怎麼樣?”風音現在所穿着的侍女服應該是很厚重的。

但從她身上所散發出的靈力卻依然鼓動着她的衣服不停翻飛着。

站在她身邊的太陰也雙手都集合起一陣空氣的渦旋。

“沒有回答你的必要!”刷地一下,風音的黑髮劇烈地飛舞起來。

“——百鬼破刃!”風音所釋放出來的靈力化做無數的利刃。

女子張開雙手將水網立在自己面前,然後水網幻化成一面好似水鏡一樣的盾。

雖然風音的風刃切到了水盾之上,但卻沒有一個能夠衝過去傷到水盾之後的女子。

白衣女子悠然一笑道。

“我沒有和你們交手的意思,快讓開。”站在風音身旁的太陰不耐煩地撇了撇嘴,跳起來大叫道。

“看招——!”一條巨大的龍捲向女子襲去。

不停咆哮着的龍捲將女子的身體卷着吹上了天空。

“幹掉了!”太陰開心地叫道。

這時風音在一旁提醒道。

“還沒呢,小心!”在空中翻了個身的女子,輕巧地落到地面之上。

然後擡起頭來望着太陰與風音低聲道。

“你們兩個——不是人類啊。”風音驚訝得說不出話來,而站在一旁的太陰則跳起來生氣地叫道。

“你不也不是麼?還說別人!”太陰使出渾身力量所放出的風矛,被女子身邊的水柱擋在了外面。

水柱所發出的飛沫四散着將女子的身影隱藏在了裡面。

就在女子的身影完全隱藏在水沫之中的一瞬間。

她的氣息也跟着一起悄然消失了。

“不見了……”四下望去,到處都找不到剛纔那女子的身影。

“——萬魔,降伏!”隨着昌浩的一聲怒吼,周圍的水獅子全都化爲一股飛沫消失了。

火炎的鬥氣膨脹起來,將殘餘的獅子全部吞噬。

隨之升起的水蒸氣使周圍陷入一片模糊之中。

四周再次迴歸寂靜。

依然下個不停的雨水,將空氣中殘留的那絲不安的氣息漸漸沖淡。

昌浩紅蓮與站在越下越大的雨水之中,緊張地注視着周圍的動靜。

“……那個女子,究竟是什麼人……”三人向剛剛與女子交過手的太陰與風音問道。

風音沉默着搖了搖頭。

那女子的出現和消失,都是在昌浩等人毫無知覺的情況下完成的。

“會是妖異嗎?但是卻和目前爲止所見到的全都不一樣。”昌浩握起拳頭,懊惱地緊緊咬住自己的嘴脣。

連續兩次都讓她逃掉了。

女子所放出的水柱將屋子裡面都弄溼了。

“啊啊,這個不弄乾不行的吧?”太陰一邊叫着一邊努力地用手扇着風,看到太陰的樣子風音苦笑道。

.“沒關係的。

只要取消結界的話,就會恢復原狀了。”說完,風音雙手再次結成刀印,閉上眼睛。

“光之屏。

全部返還於神之呼吸……”一陣清淨的神氣吹過。

雖然昌浩等人一直都站在原地沒有移動過,但這風吹過之後卻好似到了另外一個地方一樣。

風音的法術雖然和昌浩的有些相似,但感覺上卻又是完全不同的技法。

變回小怪模樣的紅蓮,沒有跳回昌浩的肩膀之上。

大概是怕泥水弄髒了昌浩的衣服吧。

“喂,。”無言地轉過頭來望向小怪,小怪帶着一臉認真的表情說道。

“那個女子很有可能還會再次出現。

你還是先留在這裡吧。

晴明那邊我會和他說的。”“啊啊,我也正有此意。”少言寡語的木將向站在屋子裡面的風音望了一眼點了點頭。

風音和他對望了一眼,接着的身形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昌浩,我們回去了。”小怪催促道,然後回頭看了太陰一眼。

太陰不由得向後退了一步。

小怪注意到這一點,沒有多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道。

“快些吧,回去讓晴明知道又少不了要羅嗦幾句……”爲了不讓自己的衣服被雨水淋到,風音一直站在屋檐的下面,忽然她的目光向旁邊轉去。

“有人過來了,快躲起來。”昌浩聽到這句話,馬上慌張地躲到屋子的矮臺下面,小怪也跟着一起跑了進去。

不過小怪馬上意識到自己其實沒有必要跟着一起躲起來,於是無奈地撓了撓耳朵。

而和小怪一樣本來沒有必要躲避起來的太陰,也條件反射一般地躲在打開了的門後。

風音則裝做好像剛剛從屋子裡出來正要去關門的樣子,發現從拐角處走過來兩名侍女。

“好像聽到有什麼動靜……”兩名侍女看到風音的時候不由得驚訝道。

“哎呀,你……”似乎在看到風音的同時想到了什麼似的。

侍女不由得使勁眨了眨眼睛,風音很客氣地答道。

“一直不在這裡,實在是抱歉。”“哪裡哪裡……”終於想起這是春天時候進宮的那個很受脩子公主喜歡的女孩。

侍女們笑道。

“姬宮殿下也很高興呢。

怎麼樣,現在她的身體如何?”“嗯,還有一點虛弱。

不過,現在已經睡下了,應該睡醒了就沒問題了。”微笑着和侍女們互相交談着的風音忽然注意到有一名侍女一直在注視着自己。

察覺到那注視着自己的視線之中有一股寒意,風音微笑的表情之下不由得有一些驚訝。

兩名侍女之中顯得年長的一位回頭說道。

“這位就是在你不在的時候新人宮的侍女。

現在很得姬宮殿下的喜歡。”站在後面的侍女向風音點了點頭。

風音也打了下招呼之後靜靜地問道。

“這樣啊……今後請多多關照。”“彼此彼此……請問,該怎麼稱呼您呢?”在內裡,互相之間都不用本名而是用通稱來互相稱呼。

“啊啊,這位是……哎呀,叫什麼來的,實在抱歉我怎麼給忘了。”前輩剛要做介紹,忽然發現自己想不起風音的名字了而迷惑起來。

這也是當然的,在風音離開的時候曾經給她們釋放過法術,使她們忘記了所有一切關於風音的記憶。

風音稍微思考了一下開口說道。

“我叫雲居。

因爲我是從出雲來的。”“啊啊,對……雲居。

這位是……”站在後面的侍女瞥了風音一眼之後微笑道。

“我叫阿雲。”風音的腦海裡忽然響起一陣警鐘。

這個女子,有些奇怪。

“姬宮殿下的事情您一定知道不少吧。

我纔剛剛進宮不久,所以很多事情都還要請教您。”風音不動聲色地對作出一付討好表情的阿雲道。

“彼此彼此。

對於最近姬宮殿下的情況,我也要請教你呢。”——躲在門後的太陰把這一切都聽得一清二楚。

“風音,幹得漂亮……”忽然,太陰注意到帳臺的幔帳似乎動了一下。

回過頭去的太陰,正好和透過幔帳伸出腦袋來的脩子四目相對。

“啊……”脩子的雙眼一動不動地盯着太陰。

也就是說,她能夠看到太陰。

雖然太陰現在並沒有隱身,但也不是平常人都能夠看到的狀態。

不愧是繼承了天照大神的血脈的皇女。

擁有能夠看到神將的能力,這是需要很強的見鬼能力的。

那麼,現在該怎麼辦?太陰一聲也不敢出,冷汗順着腦袋流了下來。

脩子公主則眨了眨眼睛歪起腦袋一直盯着太陰。

※※※※※第二天一早,晴明便被天皇再次召請進朝。

“昨天去過了今天還要去?有什麼事啊?”雖然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是卻不得不做好進宮的準備。

和昨天一樣,藤原行成再次作爲召請的使者前來。

“連續兩天都被召請上朝,真是很少見的呢。”聽到晴明的抱怨,行成也無奈地苦笑道。

“是啊。

今天上朝的時候,天皇甚至沒有看其他人的奏摺就先叫我來請你了,我當時也很驚訝。”關於鴨川的堤壩還有內裡的改建以及政治方面的各種報告。

就在行成按照慣例正要逐一彙報的時候,天皇卻把他阻止了。

“不好意思,我還有事情想請晴明幫忙。

行成,你能不能替我去安倍家把晴明請來。”在御簾之後的天皇的聲音,聽起來似乎有氣無力,顯得有點疲憊。

雖然天皇使用的是詢問的語氣。

但是天皇的話就是命令。

所以自己是無論如何也不能推脫的。

旁邊的其他大臣也沒有對天皇的話提出異議。

於是行成只好火速趕往晴明府。

“主上的聲音聽起來很奇怪,沒有了往常的霸氣……聽起來給人感覺很柔弱。”說到這裡,行成嘆了口氣。

這一切都被晴明看在眼裡。

“怎麼了?行成殿下?”“沒什麼……”行成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

在這位老人面前是沒有任何事能夠瞞過他的。

即便自己什麼都不說,也會被他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大概這就是他被稱爲絕代的大陰陽師的原因吧。

“其實,我昨天看到了姬宮殿下。”公主的臉色顯得非常蒼白,沒有生氣。

行成以前曾經見過幾次脩子公主,脩子公主雖然年幼,但是臉色卻一直都很紅潤,眼睛也顯得很有神采。

雖然年紀不大,但是卻非常掛念自己的母后定子,那堅強的樣子看起來十分惹人心疼。

“沒有母后撫慰的小公主實在是太可憐了。

如果姬宮殿下一直沒有精神的話,那主上的心情大概也不會太好吧……”天皇最寵幸的定子皇后身體一直不好,如果這個時候脩子公主再有點什麼事的話,那無疑對主上是雙重打擊。

“晴明殿下,如果可以的話,可以請你去看看姬宮殿下嗎?”對於行成的請求,晴明爽快地點了點頭。

“如果是我晴明能夠辦得到的,義不容辭。”行成聽到晴明的允諾臉色終於稍微安心下來。

這時隨從人員來報告說出發的時候已經到了。

’天空一直下着雨。

彰子望着天空,輕輕嘆了口氣。

昌浩今天走的很早。

大概是因爲昨天夜裡回來得比較早,得到了比較充分休息的緣故吧。

他出門之前兩個人的對話,還是和往常一樣沒什麼變化。

自從彰子搬到安倍府裡以來,送昌浩出門不知什麼時候開始便成爲彰子的工作了。

不用誰說,自然而然的就成爲慣例了。

打掃和做飯的工作也都已經完成了。

晴明被天皇召請進宮。

露樹去市場買菜,雖然彰子也說了要去,但是被露樹以怕她被風吹感冒爲由拒絕了。

“我沒什麼啦,倒是露樹要是感冒了纔不得了……”大概因爲自己一直身體虛弱臥病在牀的緣故吧,所以露樹才這樣擔心自己。

不過彰子的身體其實是非常好的,就算是下雨天出門也不會有什麼事。

在安倍府中,擁有昌浩,晴明和吉昌等數位陰陽師。

只要有這些陰陽師在身邊,彰子就不會受到體內詛咒的影響。

雖然無法把詛咒完全驅除,但是卻可以完全將詛咒抑制住。

想要正常地生活是完全沒有問題的。

彰子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昌浩的側臉。

最近不知道爲什麼,只能夠想到昌浩的側臉。

不是正面面對着自己,而是好像有什麼話說不出口,忍耐着沉重的負擔一樣側着臉。

究竟什麼時候昌浩才能正對着自己,向自己微笑呢?最近昌浩的表情總是很凝重的樣子。

把一直壓抑在心裡中的想法向終於回來了的勾陣訴說過之後,多少心情能夠變得更加坦然一些。

但是,彰子自己也清楚這完全不能夠從根本上解決問題。

就在彰子再次嘆了一口氣的時候,耳邊忽然響起輕快的呼喚聲。

“公~~~~~主~~~~~!”“公~~~~~主~~~~~!”“公~~~~~主~~~~!”彰子的眼前忽然一亮。

“哎呀!”好久沒見的小鬼們在對面的院牆上一跳一跳地叫自己呢。

“公主!”“幫我們一個小忙吧…”猿鬼啪嗒啪嗒地揮着手說道,彰子歪起腦袋問道。

“哎?”幫忙?是要幫什麼忙呢?彰子披上雨衣,走出屋子向門外的小鬼那邊走去。

和彰子擦肩而過的勾陣隱身在後面默默地注視着彰子,既然勾陣沒有阻止大概就是沒問題吧。

而且有勾陣在這裡,應該也不會有什麼危險的。

走到三個小鬼身邊的彰子看到小鬼們中間的黑東西,不由得驚訝得張大了眼睛。

“啊……”獨角鬼擔心地開口問道。

“這傢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骨碌骨碌骨碌地飛過來,然後掉進水坑裡就一動不動了。”“啊,但是如果你用手戳它的話還會動。

是不是有生命的物體呀?”猿鬼輕輕地用手戳了戳,那黑色的生物微微動了動翅膀,發出輕聲的呻吟。

“看,公主。

很可憐的樣子,幫忙想想辦法吧。”聽到獨角鬼的請求,彰子帶着困惑的表情來回看了看。

“這個,怎麼辦呢……”要把這個東西帶到安倍府裡面去嗎。

正好現在安倍府裡面除了彰子沒有其他人。

就在這個時候,一直隱形在一旁的勾陣顯形出來說道。

“帶進去沒問題的。”彰子擡起頭來望着勾陣道。

“真的?”“嗯。”勾陣點了點頭,然後蹲下身去向前伸出手來。

“與其站在這裡還是進到府裡面更安全一些。

要不然的話,一會兒又要引發騷動了。”“哎……?”彰子不知道勾陣什麼意思,臉上充滿驚訝的表情。

勾陣則將在地上渾身都溼透了的烏鴉抱了起來。

感覺到勾陣手心溫暖的烏鴉睜開眼睛認出是勾陣。

“……哦哦……十二……神將……”烏鴉說出人話,這使得彰子與小鬼們更加驚訝了。

“說話了!?”“烏鴉說話了啊!?”“難道說,他是我們的同類嗎?”小鬼們望着勾陣手中的烏鴉七嘴八舌地叫道。

勾陣無奈地望着它們苦笑道。

“別說它和你們是同類喲,這傢伙的自尊心可是很強的。”勾陣轉過頭去對已經站起身來的彰子說道。

“總之,還是先回府中去吧。”“那個,勾陣,這個烏鴉究竟……”“這個嗎?”勾陣瞥了一眼手中的烏鴉,簡短地答道。

“簡單地說,這是的天敵。”彰子臉上的表情越來越迷茫了,於是只好無奈地回過頭去對小鬼們說道。

“你們也快回去吧。

離晚上還有好久呢。”小鬼們頓時撅起嘴巴發牢騷道。

“什麼嘛什麼嘛,是打算趕我們走嗎?”“我們沒事的。

這傢伙不就是我們運來的嗎?”“好久沒和公主見面了。

好不容易來了和我們玩一會吧。”小鬼們在彰子的腳邊蹦跳着抱怨道。

勾陣無奈地嘆了口氣。

彰早見狀無奈地苦笑着點了點頭。

“……真拿你們沒辦法,跟我進來吧。”已經轉身走進府中的勾陣聽到背後傳來的小鬼們的歡呼聲,無奈地嘆了口氣。

今內裡的寢宮之中,基本都是和昨天差不多的成員。

晴明在衆人之中端坐着。

過了不一會兒,一位侍女引領着一個人到晴明旁邊坐下。

非常陌生的面孔,應該是第一次見到。

晴明以前從來沒有見過的人,差不多和自己的孫子成親一樣大的年紀。

即便晴明也好,也無法認識全部在大內裡任職的貴族。

所以這位大概是哪位貴族的孩子吧。

即便如此殿上的氣氛依然十分凝重。

就連帶晴明來這裡的行成似乎也不知道今天天皇召請晴明來的原因。

大中臣春清也是和行成一樣滿臉茫然。

道長的表情則更加嚴肅。

從剛纔開始便一直一言不發地沉默着。

現在最讓人在意的就是這位坐在御簾對面的少年。

“——大家,都到齊了。”左大臣道長開口說道。

在坐的各位無一不心中一凜。

“這位就是伊勢齋宮寮的任官,畿部守直。”守直跪拜在地上。

御簾之後的天皇開口說道。

“守直。

把你昨天和我說的,向在座的各位一字不差地再說一遢。”守直擡起頭來,環視了一下四周。

“……自從,春清殿離開伊勢不久,齋宮的狀況就開始惡化了。”“什麼!?”臉色蒼白的春清向前欠起身道。

連續的高燒不退,藥師已經盡了一切努力但卻還是沒有一點恢復的跡象。

於是占卜師向天神求教。

齋宮,負責神宮的神事要職,那麼齋宮的病究竟又是有什麼天啓的呢?“可是不管占卜師如何占卜也好,都無法算出一個清晰的結果。

只能眼睜睜地看着時間一天天過去。

一點辦法也沒有……”天氣連續陰雨,就在這個時候忽然傳來女官的悲鳴。

接着就是一陣好似風暴一樣的狂風吹過。

齋宮的寢宮男人是不準進去的。

所以這些官員們誰也不能進去一探究竟。

“後來我們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原來是在那女官進入寢宮的時候,發現齋宮似乎被什麼附體。”大家都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氣。

大中臣春清開口問道。

“這是真的嗎!?”“難道我有欺騙您的必要嗎?”聽到守直的話,春清的肩膀一下子無力地耷拉了下來。

“齋宮,怎麼會發生那樣的事……”春清前往伊勢的時候,雖然齋宮恭子確實臥病在牀。

但是卻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會發展到現在的這種田地。

“春清殿下,請冷靜一些。”雖然行成也是臉色蒼白,但還不忘提醒春清。

春清意識到剛纔自己的失態,於是稍微冷靜了一下。

守直淡淡地繼續說道。

“據那女官所說,當時天照大御神附體在齋宮身上顯出神威。”說道——“此雨非常不順我的心意。

是逆天之意的雨水。

爲了讓陽光再次照耀這片大地,我要你們帶憑依給我。”說完這些之後,齋宮恭子便癱倒下去,失去意識了。

“爲了更清楚地知道這個天啓的含義,占卜師進行了龜卜。

結果顯示,所謂的憑依是需要一個幼童,來作爲令天照坐皇大御神的神威降世的容器。”御簾後面的天皇無奈地嘆了口氣。

晴明似乎發覺了什麼,難道說——守直低着頭,說出了晴明意料之中的答案。

“必須要帶姬宮殿下前往神宮。”周圍的氣氛陷入一片痛苦的沉默之中。

天照大御神,在呼喚脩子公主。

爲了停止這場大雨,需要一個可以憑依的孩子。

一個年僅五歲的幼小女孩。

誰也沒有開口,守直依然靜靜地說道。

“但是什麼時候才能夠回來……甚至還能不能夠回來,我們也無法預測。

但是,爲了停止這場大雨,除了遵守天照大御神的神意之外別無他法了。”晴明向御簾的後面望去。

天皇對於脩子公主是非常寵愛的。

幾乎是當做掌上明珠一樣。

敦康出生的時候,天皇大喜過望。

年幼的脩子以爲自己從此就要失寵,於是纔會被智輔的宗主利用。

但是無論對於天皇也好還是定子皇后也好,脩子都是無法替代的。

所以一考慮到天皇的心情,晴明的內心也不由得有一些不忍。

行成也是一樣。

他自己也有一個尚且年幼的孩子。

一想到可能會失去那麼可愛的孩子,心裡便感覺到如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

“齋宮的天啓,即便在寮中知道的人也不多。

我們已經儘量不讓這個消息傳開。

但是卻不知道究竟還能隱瞞多久。

畢竟天意不可違……”那個親眼見到齋宮被天神附體的女官,也被命令保守秘密。

最後和族長商議的結果,就是由守直來上京向天皇彙報這一事情。

天皇是這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在這個國家之中是處於所有人之上的。

但是,即便如此,在天皇之上依然還有擁有更高權利的存在。

那就是創造這個國家的神靈。

日本國之中有八百萬神靈。

而這些神靈是可以不受天皇統治的。

道長重重地嘆了口氣開口道。

“……晴明,由你選擇一個適宜出發的吉日。

然後上奏給天皇。”“是……”御簾之後的天皇帶着有些落寞的神情嘆息着。

“……是啊……”雖然天皇的聲音很小,但在這寂靜的寢宮之中卻好似非常巨大的聲音迴響着。

大家的目光都向御簾之後望去,座在御簾之後的青年起身說道。

“晴明,事情就是這樣,作好準備前往伊勢一趟吧。”晴明眨了眨眼睛。

“這……究竟要不要去不是還沒決定嗎……”他們確實也拜託過自己驅除神宮祭主大中臣永賴的病魔。

但是病魔退散的法術只要在京都之內施法就可以,不用特意大老遠的跑過去。

從這裡到伊勢的路程晴明還是很清楚的。

要是年輕時候還好,現在這個年紀要走那麼遠的路可是相當吃力了。

雖然可以使用神將的風快速來回,但是恐怕不會被允許那麼做吧。

畢竟對方都是些比較頑固的神官。

“不,請您無論如何都要走一趟。

我也希望您能夠親眼去探看一下永賴大人的狀況。”春清也在一旁說道,晴明不由得低聲沉吟起來。

雖然自己也清楚對方的心情,不過至少也應該考慮一下自己的年紀吧。

自己確實比較矍鑠,身體很結實,壽命和天命也還夠長,不過即使如此,也不能貿然命令自己去那麼遙遠的地方啊。

看到晴明一臉嚴肅的表情,實在看不下去了的行成出來打圓場道。

“主上,晴明殿下現在已經是高齡之身,去往伊勢的路途遙遠、旅程艱辛,還望三思。”“那麼我安排人擡轎子送他去。

晴明可以乘坐轎子。

讓晴明和姬宮坐同一輛轎子,即便是長途旅行也不會覺得疲勞了吧。”“是,是……”掛念女兒的天皇不肯退讓半步。

“拜託了,晴明。

請到伊勢去,到神宮那邊……拜託了!”“…………”天皇的請求是絕對無法拒絕的命令。

無法說出任何反駁理由的晴明,跪拜道。

“臣,領旨……”在御簾之後的天皇聽到這句話,才終於安心地嘆了口氣。

然後用扇子輕輕地敲了敲道。

“這麼說來,晴明……”“在……”望着擡起頭來的老人,天皇稍微思考了一下說道。

“去年冬天,聽說你有一個遠房親戚的女兒借宿在你家……大約多大的年紀啊?”道長和晴明聽到這話不由得都吃了一驚。

老人表面上做出很平靜的樣子答道。

“是我的亡妻的遠房親戚的女兒,今年十三了。”道長臉色蒼白地開口道。

“主上,莫非是希望把那位女孩接進宮來嗎?”行成不由得想到,這女孩和中宮的年紀相仿,所以也有可能被接進宮來。

但是左大臣應該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吧。

天皇閉着眼睛將扇子放在手邊。

“怎麼可能。

那種事我完全沒有想過。”無法猜透天皇意思的幾人,都帶着驚訝的目光的向御簾之後望去。

青年雙手拿起扇子,然後起身道。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在想,找一個和脩子年齡相仿的女孩。”內裡的侍女雖然很多,但是卻沒有能夠和脩子做朋友的女孩。

脩子也一直都是在大人的身邊長大的。

“這次讓她離開一直沒離開過的都城前往遙遠的伊勢神宮,對她這樣一個孩子來說太可憐了。

所以,至少我也想給她找一個年紀相仿的玩伴陪陪她。”聽到天皇的話,晴明與道長的心不由得一下都揪了起來。

難道說。

望着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道長,晴明小心地詢問道。

“主上……請恕我直言,您的意思是要借宿在我家的那孩子天皇點了點頭簡短答道。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她能夠陪脩子一起前往伊勢。”而且,畢竟是借宿在陰陽師安倍晴明家的孩子,如果真的發生了什麼變故的話,至少應該也比其他的孩子更加堅強一些吧。

“既然已經有神喻降世,所以再發生一些什麼不可思議的事情也沒什麼好奇怪的。

不過只要有晴明在的話,那孩子也會更放心一些吧。

對於我也是一樣,如果有晴明和那孩子陪伴着的話,我就能夠安心地把脩子送出去了。”晴明的心臟忽然出現了一陣好似被冰冷的手握住一樣的錯覺。

※※※※※望着在雨中朦朧的大海,少女低聲道。

“開始了……”坐在她旁邊的益荒,擡起頭來。

青年默默地注視着觀察着海面波濤的齋的背影。

“……益荒,你想說什麼?”青年皺起眉頭。

“…………”“沒關係,說吧。”在少女的催促下,益荒邊思考着措辭邊開口說道。

“……齋大人沒有必要插手這件事情,所以……”少女沒有回頭,只是慢慢搖了搖頭道。

“沒關係。”“可是。”齋這次轉過頭來。

靜靜注視着青年道。

“益荒。

你應該也是知道的。

我活着本身就是一種罪過。”少女凜然的瞳孔之中僅僅閃過一絲的異樣神色,不過瞬間又消失了。

“所以,現在也不在乎再多上一個兩個的了……”※※※※※大雨依舊下個不停。

雨聲不停敲打着晴明的耳鼓。

對着眼前幾乎僵硬住了的老人,天皇繼續說道。

“讓借宿在你那裡的那個孩子,和脩子一起……”晴明瞥了一眼旁邊的道長,後者的臉上充滿愕然的神情。

沒辦法了。

這種時候,已經完全沒有辦法拒絕了。

“拜託了,這是我的請求。

晴明。”天皇的請求,是絕對無法拒絕的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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