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人的武力、智慧、學識、口才、閱歷等等方面全都不如對面,那又該如何戰勝對手?凱文多年的吟遊詩人噴人的經驗告訴賽因,你只有通過臉皮戰勝對手,或者至少打個平手。
只要臉皮夠厚,對手也許會比你先一步羞愧,最終“打敗”對手。賽因此時也想明白了,不論氣氛如何尷尬,不論自己在對方眼中是何等智障,自己都要開口。辯論輸贏無所謂,大不了最後來一句“啊,我弄錯了,不好意思。”拖延對方的目的達到就行,反正對方也不可能弄死自己。
這點心思當然瞞不了布萊德雷,他大可以把兩人都轟出去,只是賽因也是他切入凱文團隊的一個契子,這會兒他主動過來聊天,倒也是一個機會,也順帶看看賽因的臉皮究竟多厚。終究對於這裡的最強者,不需要太謹慎。
“你說你要刺殺我?”布萊德雷平靜的問,“你再說一遍。”
“不,這只是我父親給我的任務,”賽因回答,“而且也沒有指名是誰?也許還有別人。”
“那刺殺誰?”
“我……我不知道。”賽因編不下去了。
“哦,那我知道了,你可以出去了。”布萊德雷揮手。
“等等,我突然知道了,”賽因再編,“前段時間,我們大使館突然來了一個胖子,你們大概也知道。他,他其實是一個劍聖,我估計我的任務就是他了。”
“哦?他叫什麼?”布萊德雷問。
“他叫……額……斯達特。”賽因一時間編不出假名,直接用了真名,暗想對方也不知道斯達特是誰。
不料對方對樓保勒國十分熟悉,羅伯斯當即插嘴:“他不是小說編輯麼?當初我們弄的套路小說,大多數後面都有他的名字。”
“那……一定是同名,”賽因回答,“我們樓保勒國有很多叫斯達特的人。”
“是嗎?還有誰叫斯達特?”布萊德雷順勢問。
“比如……我的一個新兵戰友,他就叫斯達特。”賽因回答,這倒是實話,而賽因一說實話,神色語氣頓時自信起來。
對方三人互相對視一眼,突然笑了。範米爾開口:“原來那個新來的胖子,就是你的新兵戰友啊?”
賽因一瞬間腦門見汗,沒想到就這幾句話之間就被人套路了過去,急忙回答:“不不不,我們樓保勒國真的有很多叫斯達特的人。”
“行了,我們早就有懷疑了,”羅伯斯開口,“一個劍聖一天到晚縮在大使館裡,也不像一個強者的做派。”
賽因尷尬,現在再說什麼似乎都無法改變對方的看法,而通過斯達特扮演“劍聖”來嚇住他們是重要戰術之一,這失誤實在太大了。那現在該繼續聊,還是……賽因下意識回頭看菲特。
菲特自然也是聽了全程,此時不得不開口:“震驚,一個底層軍官的瘋言瘋語居然被某大國當做機密?”
衆人:“……”
“兩位如果再沒什麼事情的話……”布萊德雷再次打算趕人。
賽因急忙打斷:“等等,其實我真的有重要的事情。”
“你的重要事情不過是來胡攪難纏拖延時間而已。”邊上羅伯斯直接說破。
“不是,”賽因尷尬,“我是,是,想問,額,階級鬥爭到底是什麼?”
衆人:“……”這的確是賽因準備的話題之一,但這會兒強行提出來,已經是前言不搭後語。
“階級鬥爭?那不是上次說過了麼?”布萊德雷倒是順勢接了下來,“怎麼?還想不明白?”
“我想問的是,強者階級和弱者階級究竟是如何定義的?”賽因很緊張,心知自己在對方眼中已經是智障,但還是不得不繼續開口,“你說強者的親戚也是強者階級的人,那麼弱者的親戚也是弱者階級的人,那麼……那個啥,那個……”
賽因越說越尷尬,越說越說不清楚,因爲明顯對面三個看他的眼神就想看白癡。“我懂你的意思,”布萊德雷再順勢接下來,“你大概又是中了凱文的套路了吧?這些個弱者實力沒多少,詭辯很有一套,所以我才叫你不要和他說,不然只會越來越迷糊。”
賽因乾笑,算是含糊過去。其實他沒和凱文說,但和小勺子說了,結果小勺子一句話讓他茫然到現在。
“你的這個理論假定爲強者和弱者是平等的,所以你覺得,如果某個強者是弱者的親戚,那這個強者也是弱者階級?可笑!”布萊德雷不屑一顧,“可惜的是強者和弱者從來就是不平等,強者是主體,是頭領,而弱者是僕從,這個道理,不論什麼政體什麼社會都是無法改變的事實。”
賽因陷入沉默,邊上菲特轉頭見他不說話,只能代爲回答:“怎麼會是不平等呢?光明教會宣傳神愛世人,不會厚此薄彼。”
“菲特,其實我們也調查過你,”布萊德雷開口,“你是治安官,本不應該參與軍方行動。但你的上司是原雷之騎士團的副團長,這次賽因派來有他的任務,你的任務又是什麼?”
“啊?”菲特一驚,“我,我觀察這裡的治安狀況……”
“這裡的治安狀況還值得觀察?還值得學習麼?”布萊德雷笑,“你們國內有派系鬥爭問題,你的上司當初爲何離開雷之騎士團,你知道麼?所以派你來究竟是什麼目的?”
菲特不敢正視對方:“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就直說了吧,你就是派來監視賽因的,”布萊德雷開口,“就是不知道賽因你察覺到了沒有?”
兩人下意識對視,屋內一片安靜,對面三人倒是饒有興趣的看着他們。
“但是……”賽因回過神來,但此時再想問什麼,腦子卻已經是一片空白。
邊上羅伯斯突然插嘴:“狗頭人公主已經完全被包圍在山上,但是由於他們都是逗號戰車,很難爬山,所以目前還只是包圍。”
布萊德雷問:“那凱文在哪兒?”
“他應該還在趕去的路上。”羅伯斯回答。
布萊德雷站起來:“那這樣吧,我們也去瞧瞧,畢竟機會難得。”
賽因有些慌亂,想阻攔卻不知如何開口。布萊德雷倒是客氣,伸手過來:“兩位一起走吧,不要錯過一場好戲。”
此時此刻,兩人也不想拒絕,只能跟着一起出了門。
另一邊,棉被勇者他們仍然在緊鑼密鼓的修築防禦,山並不高,山下戰車軍隊已經可以遙遙望見。山下他們也同樣在做防禦工事,雖然逗號戰車沒法上山,但至少也可以保證公主他們沒法強行突圍。
天色開始漸進黃昏,雙方雖然已經近在眼前,但目前還沒有短兵相接的意思。畢竟山下的政府軍要上山,只能徒步,但徒步對陣句號戰車,無異於送死,所以只能先包圍着,公主這邊也更不可能主動進攻,雙方只能僵持。
烏鴉就立於一塊山岩之上,兩隻貓頭鷹則就在不遠處的樹上,遙遙相對。烏鴉被它們從樹林裡逼出來,不得不再逃回這邊,棉被勇者等人當即放箭支援,終於算是將它們暫時逼退。
事實上以這兩隻貓頭鷹的實力,僅棉被勇者等人的水平,不見得能打贏它們,戰車面對飛禽也無法發揮威力。當然同樣,貓頭鷹想殺棉被勇者他們也不太可能,再不行躲車裡,僅憑它們的風刃也沒有用。
雙方上空的對峙,比之地面對峙似乎還要激烈,烏鴉第一次遭遇苦戰,沒有絲毫懼怕,反而滿是不甘心。他覺得自己堂堂烏鴉居然打不贏兩隻貓頭鷹,真是恥辱。但即便如此,他也沒有魯莽行事。
他比對方更強的就是智慧,如何創造有利自己的環境,如何分散對面,逐個擊破,烏鴉腦子裡不斷地在考慮。然而他卻馬上接到凱文的信息:“鸚鵡傳來消息,光精靈已經同意過來救助。另外,劍聖帶着幾個龍騎士已經出門,你不要再和貓頭鷹起衝突,不然對面可能親自出手,明白麼?”
烏鴉一瞬間有些泄氣:“老夥計,什麼時候你能強大一點,不管對方是誰來,都能走上三個來回?”
“如果比嘴炮的話,我的確可以,”凱文回答,“算了,你抓緊想辦法出去,實在不行躲起來,不要讓劍聖布萊德雷直接看見你。”
烏鴉沉默片刻,只能回答:“兩隻貓頭鷹看着,難道我要挖洞出去?”
“你看着辦,我馬上過來了,”凱文回覆,“一旦逃出去之後就找小勺子她們,她們兩個至今失去聯繫,也不知跑哪兒去了。”
烏鴉不再回答,落回地上,開始貼地飛奔,兩隻貓頭鷹頓時警惕的轉過來。然而地面障礙物多,石頭樹根藤蔓荊棘之類,烏鴉片刻之間就沒了影子。兩隻貓頭鷹當即振翅高飛,開始居高臨下俯視整塊地形。
地面行進隱蔽,其速度卻不可能有多快,如果真的要挖洞來脫離兩隻貓頭鷹的監視,可能至少挖幾天。他畢竟是烏鴉不是土坡鼠,只是目前沒別的辦法,無奈之舉。
再過片刻,天色漸黑下來,空中一聲龍吟,倒是龍騎士率先飛來。狗頭人雙方都是一驚,此時對峙之極,帝國人突然前來是想做什麼?公主急忙親自過去迎接,而對面政府軍也派出了數名使者過來,如果不明白帝國人的意思,沒有人敢隨便動手。
布萊德雷等人從龍背上跳下,賽因和菲特也在其中,一行一共五人。狗頭人的使者都隨意打發了,兩句:“帝國不會介入戰鬥,這次過來僅僅是保持關切”之類的廢話,使者自然不敢多問,就這麼回去覆命了。
但對於公主等人,布萊德雷倒是饒有興趣:“你明知道在都城最安全,出來就會死,爲什麼還要出來?”
公主笑了笑:“沒辦法,屬下逼的。”
轉頭看向棉被勇者:“你就是凱文提拔的棉被勇者?你一個衝動把公主綁了出來,如今卻困死在這裡,你後悔麼?”
“不後悔!”棉被勇者回答。
“是嗎?”布萊德雷擡起手,“那我現在當場打死你的公主,你會後悔嗎?”
衆人大駭,下意識拔劍,但心知雙方實力差距太大,做什麼也沒有用。公主冷聲開口:“你剛剛還說不會介入狗頭人戰爭,你……”
“那又怎麼樣?”布萊德雷笑,“殺了你,誰會譴責我?我轉頭就可以說你刺殺我,被我反殺。反正今天你也不是第一個想刺殺我的。”
賽因:“……”
棉被勇者開口:“就算我後悔,或者不後悔,又能代表什麼?你又想知道什麼?”
“我只是單純的好奇,”布萊德雷回答,“事實上如果用階級理論來套用你們的話,公主是屬於強者階級的,至少在狗頭人中的強者階級,而其他人都是弱者階級。但身爲強者階級,卻從都城叛逃,你是想自立爲王麼?還是其他什麼意思?”
公主沉吟片刻:“如果用階級理論套用,那麼我曾經是強者階級,但如今已經不是了。自從我逃出都城的那一刻,我成爲了弱者階級。”
賽因不理解:“不對啊,你是公主,是強者的親戚,那……”
公主笑了:“強者階級,是旨在爲強者服務的人,縱然其實力弱小,但甘爲強者走狗,自然也就是強者階級。弱者階級,是旨在爲弱者服務的人,縱然實力強大卻仍然心繫弱者,自然是弱者階級。和誰是誰的親戚沒有關係,和強者或弱者本身也沒有關係。”
賽因宛若醍醐灌頂,豁然開朗。想了很久的問題終於有了答案,但不知爲何,這答案聽着特別耳熟。
啪!啪!啪!遠處傳來鼓掌聲,衆人尋聲望去,卻見凱文和傑克從山下爬上來。他們兩個沒車沒馬,一直徒步行走,所以現在纔到。山下的狗頭人政府軍見是人族的人,凱文又說上兩句帝國語,自然沒有敢攔,他們兩個就這麼上來了。
“凱文.因缺思廳,”布萊德雷回過身來,“這些都是你教的?”
“當然不是,”凱文急忙擺手,“我要是能教的這麼清楚,我的屬下也不至於迷茫這麼久。”
公主插嘴:“我曾經一直把國家當做我私人的一些東西,留學之時我不免會把我國和別國對比,其結果自然是悲慘的。我身爲公主,我覺得我一定要做點什麼,振興我的國家。”
“我學了很多,觀察很多,也想了很多。現實和理想總是有很大的距離,當我越仔細研究,我就越發覺如果要振興國家,首先要幹掉的就是那些所謂的強者!那些就是蛀蟲!然而我很遺憾的發現,我自己也是蛀蟲之一。”公主感嘆。
“我曾經怯懦的逃回都城,我天真的想通過嘴炮來說服國王,倒是我的手下用劍教會了我。如今我已經沒有退路,我也不想再找退路,我是他們的精神支柱,我必須振作下去。”公主坦然回答。
“我會死,也許我已經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但我早就料到了,”公主擡頭看天,“然而我的死,同樣可以激勵我的後輩,我的子民勇往直前。每個人都會死,你劍聖實力再強,也會有這一天,有什麼可怕的?”
布萊德雷冷笑兩聲:“說的慷慨激昂,你是不是覺得你這樣說我就不會殺你了?”
凱文插一句:“老將軍雖然身爲劍聖,實力的確不容置疑,但也不至於如此爲所欲爲吧?”
布萊德雷笑了:“怎麼?我知道你們的斯達特開着投石車在後面,但僅憑投石車還威脅不到我。”
凱文一驚,轉頭看賽因,賽因低下了頭。對方精確的說出斯達特這個名字,那說明一切都暴露了,假劍聖已經糊弄不住,難怪如今布萊德雷如此有恃無恐。
布萊德雷轉頭繼續面對公主:“我真的特別好奇,是什麼讓你如此自信?覺得你能贏?弱者和強者之間有巨大的實力鴻溝,這不是數量能填補的,你既然是無神論者,難道還不相信邏輯?”
“我更相信歷史!”公主回答。
衆人一怔,以在場衆人的學識,除了狗頭人以外,聽到歷史兩個字就基本知道她要說什麼。但大家還是安靜下來,想聽聽她能說到什麼程度。
“有些歷史我一直不敢和民衆去說,說到底我那時候認爲我也是強者階級的人,所以對我不利的東西,我也會省略一些,如今看來似乎這些纔是真正的核心。”公主回答。
“還在遙遠的古代,人們還是以城邦爲社會單位,最強者即爲城主。隨着城邦的擴大,漸漸變成了國家,從上到下職位漸漸增多,人口大幅增長。但不論如何變化,從上到下的官員都是實力強弱來排列,絕對固定不可逾越。如果有人達到一定程度,而繼續苦練,則會被認爲覬覦皇位。”
“這個制度一直持續幾百年,雖然中間有過混亂,但大多數時間依然保持穩定。直到大規模的外族大規模入侵,直至此時他們才發現能上場的強者是如此之少,而強者的忠誠也是如此之底。”
“屍骸遍野,血流成河,但這和強者有什麼關係?在國家最危難之時,強者只要想跑,那基本都能跑掉。強者還可以割地,強者還可以賠款,極少數強者不甘心上前對抗,但最終卻發現實力差距之懸殊,唯有留下悲慘詩句,爲後人傳唱。”
“強者無法救人,那只有弱者自救,那一年哪裡誕生了無數的吟遊詩人,無數的嘴炮強者,他們開始全國各地嘴炮,世界各地嘴炮,或言辭犀利的人,或嘶聲吶喊的人,或哪怕棺材腐朽也要繼續發聲的人。”
“那一年,在這無數嘴炮強者中,誕生了有史以來最強悍的嘴炮強者!他不但瘋狂嘴炮,還瘋狂搞事,歷經數十年孜孜不倦。最終他成功了,至少老的強者皇帝被打爆了,然而他也失敗了,因爲新的強者並不是他,而這個新強者上了王座之後,乾的依然是以前的事情。”
“然而有趣的是,新強者上臺不過百天,居然被尿憋死。整個國度再沒有頭領,處於強者割據時代,就像現在的我們狗頭人一樣。嘴炮強者雖然依舊嘴炮不止,但終究無能爲力,留下他嘴炮理論,撒手人寰。”
“但是,吟遊詩人不會死絕,不論是偶然還是必然,那年誕生了更加強大的吟遊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