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琳在母親懷裡撒夠了嬌才依依不捨地起來,她想起旁邊還有一個人,頓時緋紅爬滿了臉頰。
“讓玉華哥哥見笑了。”
她這才恢復小女姿態,坐在了母親身邊。
蔣氏收起了笑意,隨意地指了指旁邊的凳子。
“坐吧。”
玉華笑意不減,再作一揖。
“夫人客氣了,玉華來此只是告知夫人家主的行蹤。”
夫人,家主。以前小小的玲瓏人會眨巴眼地圍在他們身旁鬧着嚷着要吃花生酥,甜甜地叫着爹和娘。而現在如玉般的公子禮貌而疏遠地叫着夫人和家主,他只是站在那兒,蔣夫人就已五味雜陳,她不知道這是一種怎樣的心情。
她養出了幾年生動的小玉華,他會哭,會笑,會給娘剝橘子。後來,也是她狠心地將他送去方家,小玉華緊緊地抓着門框,大聲哭着叫娘,可她一閉眼,生硬地扳開他那小小的手指,關上了大門,轉身抱住了自己的孩子。
好幾年,小玉華不復存在,而時間讓他們都彼此陌生,或許還有怨恨。蔣夫人斂了斂心緒,她知道他們之間,從她選擇自私開始,再無什麼溫情可言。…於是她調整了一下坐姿,聽玉華接下來說的話。
“家主自昨日替玉華去陸丞相府赴宴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後來我實在不放心,派人去尋,尋人者回來時卻沒帶回家主。”
“我着急,詢問詳情,那人說家主在陸丞相府大鬧,非要陸豐澤履行兩家之親,要陸豐澤娶玉琳,還拿出玉章來威脅……”
玉華說道玉章時,蔣氏眼睛閃爍不明。
“後來惹怒了陸豐澤,便被陸豐澤扣下來了。”
玉華不緊不慢的說完後,端正的站在那兒,語氣裡說的緊張情緒在他臉上捕捉不到。
“什麼,家主被扣下了?”
“他幹嘛要提那結親之事,那都是玉貞和陸豐澤的事鬧得滿城風雨,那時迫不得已,兩家人的暫緩之計訂下的親事,怎做的了數,還把玉琳打搭進去,荒唐,荒唐!”
“惹了陸豐澤,這該如何收場……”
蔣氏失去了先前端莊的模樣,臉上寫滿了焦急,連茶水也因她驚慌而灑了出來,遍桌都是。
玉琳睜大雙眼看着母親,不知她爲何如此激動。
玉華開了口:“夫人莫急,我已派人去和那陸豐澤交涉,陸豐澤答應放人,只不過這條件是……”
蔣氏驚愕,看向玉華。
“是什麼?”
玉華不留痕跡地看了正在吃糕點的玉琳一眼,如審判官一樣毫不留情地說:“讓玉琳,嫁給他。”
蔣氏一瞬嘴脣煞白。
銀杏將最後一道菜炒好後端出了廚房,她放下盤子,將被微微燙着手放在嘴邊呼呼地吹了幾下,便站在院中叫喚野玉的名字。
野玉這幾天都沒有出去,與銀杏在雜院裡待了幾天。他忙完自己的事後,就教銀杏認寫詩句,然後看銀杏洗衣服,他幫忙晾上,銀杏做菜,他幫忙洗菜,銀杏不要他幫忙,他只能抱着手在一旁看着,銀杏補衣服,他就在燭火下看着她的側臉……
或許是失去的愛意太多,相處的日子又太久,他竟覺得就這樣一直下去好了。
直到銀杏遞給他一封信,說是一個叫玉華的僕從送來的。展開信,嘴邊掛着的笑意便快速的消失了,越往下看,心情越沉重,他內心掙扎又矛盾,但想起了陸豐澤的種種言語,信上赤裸裸的誘惑,他又心潮澎湃。
他一無所有,一直流浪,腳下的路延伸不斷,如果他看到了盡頭,他會不擇手段的去靠近。
可是信上的內容缺少一個人的配合,要一個女人,一個心甘情願的,一塵不染,潔白無瑕的女人。野玉思來想去,有些頭痛。
窗外傳來了銀杏的聲音,好像是叫自己吃飯。
銀杏?銀杏!
缺的人頓時有了人選,可野玉第一次心軟,他掙扎着,想起了這幾日和銀杏相處的點點滴滴,甜蜜填滿了他的回憶,卻填不滿他的心。
野玉一瞬間擡起眼,向窗外望去,銀杏那纖細的身影在院中越發清晰。矛盾在他的呼吸吐納中加劇,他張開嘴,銀杏這兩個簡單的音節伴隨略微發痛的喉嚨,穿越了窗戶和午時平靜,他在迴應的那一刻下定了決心。
那就好好補償她吧。野玉這樣安慰着自己。
轉眼乞巧至,銀杏還沒有忙完院中的雜事便被野玉拉了出去。
街上人潮洶涌,男男女女成雙成對站在橋上看月。銀杏被野玉拉着,一路跌跌撞撞,她剛想生氣,野玉就將一個兔子燈塞進了她手裡。
兔子燈?銀杏好奇地靠近,只見燈上有一對小巧的耳朵,一雙紅紅的眼睛和短白的尾巴,惟妙惟肖,像一隻真的白兔。
“喜歡嗎?”野玉站在賣燈的商販前付了銅板後,小聲的問。
“喜歡。”
“野玉,我見過它。”
在聽到前一句肯定的回答後,野玉呼出了一口氣,可銀杏後面的一句話讓他摸不着頭腦。
“見過誰?”
“兔子燈呀!以前我在家裡做雜時,看到過弟弟手中拿着這盞燈,也是白兔,亮堂堂的,像會動似的。”
“我想去摸摸看,卻被兇巴巴地罵了一頓,弟弟的娘說,叫我被肖想。”
“可我也有了一盞,野玉給我的,它真好看,我好喜歡。”
銀杏話音剛落下,就被人擁入懷裡。
野玉想,她以前過的都是什麼日子啊,什麼弟弟的娘而不是我的娘,她不用解釋他都已經猜了個大概。她會洗衣服,會做飯,會補衣服,會一切雜事,甚至還會關心他,會傻笑着誇他是個好人。
他想起他第一次遇見她,在雨中,她滿身狼狽地倒在他的腳邊,他卻還想着罷了,不要救。
可誰能告訴那時的他,野玉啊,帶銀杏回去吧,給她一個家,一個不用再顛沛流離的家。
他再大的構想,都不敵眼前少女一句喜歡兔子燈,她臉上滿足的神色真實明媚。他突然覺得自己卑劣至極,竟想着利用她,達到自己的私利,把不諳世事的她帶入他暗無天日的世界,可眼前物慾橫流 ,他就算想全身而退,獨善其身,又怎麼可能保全她呢?
“你怎麼啦?”少女像兔子般柔柔的聲音鑽進了他的耳朵。
野玉將頭靠在她的肩上,聲音沙沙的啞着。
“想着,給你買好多好多兔子燈。”
“不用啦。”
“一盞就夠了,野玉送的這一盞就夠啦。”
銀杏酒窩淺淺,眼睛像兔子一樣紅了。
“這是我收到的第一盞燈,只是我一個人的燈,謝謝你,野玉。”
“嗯,只是你一個人的。”
野玉看着銀杏,忘記了這個世界的一切。
去你的計謀,他暗自罵到。我只想給銀杏買兔子燈。
空中,煙花簌簌綻放,情人們相擁而吻。少女提着兔子燈,明亮涌進了她的眼睛,剎那永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