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好吧,它是你的了。”男子在瞪視中敗下陣來,心想,不就一破湯,他回去就讓人煮個十幾二十碗,反正他來本也不是爲了喝湯,身爲南海龍王,他可是很忙碌的。
白蘞勝了,絲毫都不敢耽擱地把長萱招到面前,湯水三兩口乾掉,去了骨的雞肉全塞進嘴,這才重新心滿意足地閉上眼,趴了下去。
這段時間,男子就一直默不吭聲地盯着他看。
寢殿外,正要捉拿賊寇的侍衛們被長薇出門攔下,然後人就退了,相信過不了多久,南海龍王擅闖瀾軒的消息就會傳到龍君耳朵裡。
“你和崇琰,的確長得很像。”
白蘞臉色唰地一變。
“應該是你的真容吧,雖然我聽說狐族極其擅長幻形。”
白蘞面色這才緩和下來,心裡卻還是悶悶地痛:殷寒亭甚至還比不上一個初見的外人。
男子摸了摸下巴,又道:“上次我來的時候也在後花園裡見着一個,不過和你比起來……唔……差得遠了。”
白蘞閉起眼,充耳不聞,也不帶搭理一下的,反正他現在已經這樣了,有本事再把他拖出去打一頓。
男子也不在意,“就是身上這傷……嘖嘖……龍君也未免太心狠了一點。”
白蘞伸出手捂住耳朵。
“別啊,你聽我說。”男子一邊擺擺手示意長薇和長萱出去,長薇和長萱十分猶豫,但礙於身份,也只得先行退下。
“可是有一個人,他就絕對不會對你這樣……”男子刻意壓低了聲音。
往後的話語白蘞還未聽清,長薇就拍了拍寢殿的門驚喜道:“公子……公子,龍君駕臨瀾軒了。”
男子停住,懊惱在眼中稍縱即逝,但他並未表現出來,反而從牀榻邊直起身,靜靜地等待着一身寒氣地走入內室的殷寒亭,彎身行禮道:“龍君。”
龍君的身份比其他三個海域的王要更高一些,雖然他們享有同一個姓氏。
殷寒亭眼神漠然地掃過牀榻上將臉埋進手臂間的白蘞,只冷冷地問男子道:“你不是去王城買醉去了?”
男子身爲南海龍王,四海中排最後一位,按理說真不該那麼閒的,然而三天前卻突然跑來東海不提,還帶了一整條街那麼長的扎着大紅綢的聘禮,說要送去年家,讓年家把年遙嫁給他。
年遙那是誰?
那是東海百年一遇,年家千年出其一的將才,是鎮邊戍關的大將軍,是龍君的心腹之臣。上任百十載,疆場無人能敵,四方視之爲戰神。再加上人長得俊美,想要嫁他的姑娘能從王城門口一直排到幽冥深淵去。
況且先不說年遙身爲男子,年家一直想要爲他娶一門最好的親事,就現在,新媳婦影子都還沒見着呢,竟然還來人下聘了——要他們年家光宗耀祖的大將軍嫁到南海去!
年家看見那一整條街的聘禮時腦袋上空中簡直電閃雷鳴,這一條街的寶物就這樣毫不遮掩地從南海擡到了東海年家的大門口,不出三日,肯定四海都要知道了!
簡直欺人太甚吶!
年家早已經卸任的老將軍氣急敗壞拄着柺棍,乘着車輦就到王宮裡面告狀,正好那時白蘞被打得奄奄一息,殷寒亭也就順勢讓鞭刑停了。
這麼一通攪合下來,殷寒亭頭痛欲裂,對於前一天還敢和他一通哭訴、說他棒打鴛鴦,今天就能闖進他的後院、調戲別人的殷四自然沒有好臉色。
殷四嘿嘿笑着,討饒道:“這不是昨天聽說瀾軒裡添了一名美人麼……”
殷寒亭嘴脣一抿,語氣變得森然道:“和你有什麼關係?”
“啊哈哈哈哈,沒沒!我就是好奇,這就走,這就走!”殷四見白蘞沒在看他這邊,也就頂着殷寒亭強大的威壓溜掉了。
殿中又恢復了靜謐。
殷四離開的時候長薇和長萱也隨之退出去,關上房門。
白蘞不想和殷寒亭說話,所以裝作睡着了,傷痕累累的後背不能沾水也不能捂,裸1露在外,單薄的被巾只遮到他臀部往上的位置。
殷寒亭默不作聲地看了他一會兒,淡淡問道:“知錯了麼?”
白蘞手一抖,指節捏得泛白。
殷寒亭見他毫無反省之意,就道:“我讓藍玉留下陪你。”說完轉身走了。
過了一會兒,藍玉拿着藥膏走進來,坐上牀沿,輕聲問道:“還痛不痛?”
白蘞點點頭。
藍玉開了藥膏,蘸一蘸,給他抹在外露的紅痕上,淡綠色的膏脂觸之即化,清清涼涼的,好像抹上真的不那麼難受了。
“小草……”藍玉垂下眼眸,“我不知道你爲何一定要去看龍君藏着的畫像,我也聽說了一些刑殿前發生的事情,你想讓龍君覺得你纔是畫上的人,對嗎?”
白蘞悶悶地說道:“沒有人相信我。”
藍玉嘆息了一聲,“不是不相信,而是沒有辦法相信。”
“爲什麼?”
“因爲很多人都知道龍君的心上人是崇琰上仙,這在天庭並不是秘密,只不過東海終歸太過遙遠,他們沒能在一起。”
白蘞聽得愕然,問道:“爲什麼沒有在一起?”
藍玉眼神顯然帶着明晃晃地嘲諷,“那人頗受天帝寵信,如今要什麼有什麼,哪裡看得上這孤寂的深海?”所以他們都不喜歡崇琰。
越鯨不喜歡,每每替龍君送去各種東海的寶藏都要憋一肚子氣,想方設法找了株合歡樹來膈應那人,龍君收下了,卻也不見那人有一點點的傷心,已然是默許。
影一不喜歡,影一身爲侍衛首領哪是那麼好賄賂的,她不過稍微意思了一下影一就願意幫忙,還不是看在小狐狸能夠多多少少帶給龍君一些慰藉的份上。
他們都覺得崇琰不是良人,但奈何龍君太過癡情,泥足深陷,如今既無法圓滿,又不能灑脫地遺忘……
白蘞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麼會這樣?在他和殷寒亭分離了的這段時間裡到底發生了什麼讓殷寒亭以爲崇琰就是他?“難道……龍君就沒有想過,畫布上的那個人也許根本就不是崇琰?”
話題似乎又繞了回去,藍玉心疼地摸了摸他發紅的眼尾,“誰知道呢?”她也不希望畫上的那人是崇琰,可是有什麼辦法,龍君深信不疑,她也只能規勸着她的小草道:“所以別再犯傻了,和龍君低頭認個錯,他還是很寵你的,往後錦衣玉食,至少餓不了肚子。”
白蘞默默聽着,一聲不吭地重新把臉埋進枕頭裡。
原來,殷寒亭心繫的那人也不要他了……
那麼可憐,竟然和我一樣,白蘞心想。
“小玉,我沒有幻形,這就是我本來的容貌。”
晚上龍君再一次駕臨瀾軒。天色已暗,遮着白紗的木窗外隱約能看見三兩顆孤星,不太亮,還不如深淵底下的那一株株月光花好看,瑩白透明,搖搖曳曳。
因爲傷重,最好吃一些流質的食物,白蘞喝了一大碗有蝦有魚切了細細薑絲的海鮮粥,就這樣也沒抱怨什麼,還舔舔嘴脣說再來一份,可好養活了!自從他住進瀾軒,瀾軒負責伙食的廚娘就又有了別樣的熱情。
連已經用過膳的殷寒亭也覺得他吃起來特別香,特地分了一碗粥過來慢慢喝。
侍女們已經退走。
內室裡安安靜靜的,殷寒亭莫名地覺得舒心,連帶着一整天積壓在身上的愁緒也拔去不少。
今天有邊關的急報,北海又陷落了一城。南海龍王還沒走,北海龍王竟然也快哭着找來了,再這樣下去,不出半年,那夕涼鎮上曾經蔓延過的莫名黑氣就會卷向北海的中心,到時候不止幽冥深淵,怕是整個四海之域都會掀起滔天巨浪。
他身上的鱗片還未褪盡,染了黑氣的傷口也纔剛剛癒合,一時半會兒找不出根除的辦法,他打算過幾天,趁着上界的又要舉辦勞什子的酒宴去拜訪一下白澤上仙……
“藍玉和我說,你沒有幻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