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崇琰身體頓時猛地一顫,比起先前的刀槍不入,此時的他就像是被殷寒亭捏住了命門,只那麼一摁就能痛得他滿身溼汗,恐懼這時才真正籠罩而下。
他才清晰地體會到,在失去了所有的依仗之後,他已經沒有了在殷寒亭面前撒野的餘地。曾經那些對他的諸多縱容,也全都不再屬於他,所以撕破臉面的時候,他就像是一個穿得光鮮亮麗的乞丐,羞1恥和屈1辱在被揭穿的一刻驟然發作!
然後,殷寒亭還要他當着他用情至深的那個男人的面,再一次細數他的不堪,這是在他的心口上插刀!
相比起來,一死只是一瞬之間,他或許早在假扮殷寒亭的畫中人時就已經有了這個覺悟。
“我不去!”
“由不得你。”
“爲什麼?!我可以現在就可以去死!你想怎麼弄死我?剝皮?還是撕掉我這張臉?”
“……那樣,豈不是太便宜你。”殷寒亭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嘴角竟然殘忍地挑了起來,崇琰他想要別人的臉就可以去搶,大不了就撕下,橫豎付出一條命,天底下哪有這麼如願以償的好事?後果全讓別人承擔。
他想起了努力地想要告訴他真相的小草,受了傷,現在卻還不知道在哪裡。
他想起了前些日子在十萬大山中一遍又一遍尋找的自己,孤獨無望,是曾經在潭水邊等待的焦急永遠不可比擬。
崇琰,這樣頂着別人的面容晚上真的能夠安寢麼?殷寒亭很想問一問,奪走本該屬於小草的一切……如果小草還能回到他的身邊,他又該怎樣彌補已經造成的傷害?
“龍君。”崇琰的淚水從眼眶中滾落,他知道殷寒亭不可能輕易放過他,是個人都無法原諒欺騙,更何況還是尊貴無比的龍君,可他還是扔下所有的尊嚴乞求道:“最後一次,成全我吧,我真的不想去見天帝。”比死更可怕的,就是再見到那個薄情寡義的男人了——不過爲了一息的安寢,就要將他送去給一頭嗜血殘暴的兇獸玩弄,好像他只是一個廉價的貨物,可以隨意拋棄。
殷寒亭已經不想再多說什麼,強行上前準備把他拽走時,崇琰忽然後退了幾步,“要怎樣你才願意放過我?!”他一面說着,一面伸手去抓梳妝鏡前的木梳,木梳的邊角光滑,他便將其掰斷,將有梳齒裂痕的一側對上自己的咽喉,“這樣?”
尖銳的棱角刺在白皙的皮膚上,殷寒亭的眼神也轉瞬由冷漠變得陰厲,他的決定從來都容不得他人置喙,更別說是這樣赤1裸1裸地威脅,“我可以帶着你的屍體過去。”
崇琰臉色慘白。
“你不是人仙,身上沒有妖氣,就算把自己戳得滿是血洞只怕也傷不到真身。”殷寒亭漠然地敘述着事實。
崇琰滿是絕望道:“你就那麼恨我?”
“恨不恨都已經無所謂了。”殷寒亭向着崇琰又逼近了一步,望着那副曾經藏在心底輾轉千百次的面容,“我只是想讓你嚐嚐被人玩1弄的滋味。還有你等會兒要見的那個人,他一直都知道你在欺騙我,對麼。”
崇琰知道他是必走無疑了,只在片刻就緩過神來擦擦眼淚道:“對,所以告訴你真相的不是他……那是誰?”
殷寒亭沉默,半晌纔出聲,“是小草,他纔是我當年在等的人。”曾經的他,要的不過是與心上人相守,他又做錯了什麼?事到如今,他真正等待的人離開了,他要去哪裡才能找到他?又有誰可以成全他的心願?
崇琰先是一愣,然後忽然就不可抑制地笑了起來,終於也不再阻止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他斷斷續續地哽咽道:“難怪……難怪我說要和他交換他那麼痛快就答應了,刻意等着我呢……哈哈……原來是這樣……”
殷寒亭攥緊獸態復出的手指,幾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指尖在談論到小草時的輕顫。
“龍君……你知道他爲什麼要和我交換嗎?”崇琰慘笑間擡起頭,在龍息的壓迫下笑得是既痛快又恐懼道:“……不是因爲我答應的那些珍奇異寶……而是……他就想要讓你後悔,你只怕再也找不見他了……”
寢殿的門被人打開的時候,外面的天色還是那麼地明亮,殷寒亭獨自一人走了出來,長薇和長萱以及瀾軒的下人們戰戰兢兢地伏地行禮,然而直到他走出了很遠,也沒有留下一句他們可以入內的許可。
長萱頓時有些心慌道:“怎麼辦?公子會不會有事?”
“不行,我要進去看看。”長薇咬了咬牙,等到龍君的背影終於再也看不清了,她這才違命小跑着進去找主子,進到院裡後輕輕拍着寢殿的門問道:“公子……公子……”
裡面無人應聲。
長薇想起龍君離開時那嚇人的模樣,臉色頓時一白,生怕出事,趕忙把門推開。
結果,讓她完全沒能想到的是,寢殿裡面無聲無息,只有地上躺着一塊掰成兩半的梳子和一小灘浸透了梳子的血水。
“公子……”
屋裡面已經沒有人。
“公子——!!!”
殷寒亭還從未這樣頻繁地來往過天宮,天宮的雲霧遮蓋在宮殿與天階的正下方,所以地上的凡人們永遠只能遙遙望着,偶爾落霞齊飛,金鑾殿頂上散光的一隅會忽然出現,然而那時候的凡人會在茅屋中升起渺渺炊煙,總是不能相見。
遠遠地站在天階上,只見有一人負手立在前些日子騰蛇跳下去的地方,默然沉思,那人有着比天山雪蓮更加清灩的容貌,只不過無論何時都浸1淫在身上的濃郁酒氣把他的清冷高傲衝散許多。
殷寒亭漠然地從他身邊路過。
白澤這才轉過身淡笑着打招呼道:“龍君。”他似乎對於殷寒亭出現在天宮沒有絲毫的驚訝。
殷寒亭點點頭,腳步卻並未停下,在看到白澤的那一刻,他心中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懊惱或是自責都已經無用。
“龍君,上次那隻小狐狸釀的酒已經變得很香醇了,你等會兒要帶一些回去嗎?”
殷寒亭的腳步這才頓住,小草釀的酒,他還未嘗過就忘在了腦後。
就好像自從小草來到他的身邊,明明一直在一起,卻沒有哪一次真正地瞭解過,小草吹的樹葉,小草一直找尋的香包,小草渴望的單純和快樂,他錯過了太多……
“好。”殷寒亭認真地點點頭道。
不知道何時他們才能圓滿。
“那我在這兒等你。”白澤擺擺手輕笑道,“我只敢喝了一口,你可能需要好好嚐嚐。”
重雲深處的凌霄殿,今日意外地沒有傳出絲竹樂器的曲聲,天帝獨自一人寂寞地撐在高高的金漆寶座上,飄渺的仙氣遮蓋住了他原本剛毅的面容,四周是那樣地安靜,直到守衛來報,他這才苦笑着站起來,一步一步走下臺階道:“沒找見人來和我算賬?”
門口步履沉重的殷寒亭眼神冰冷地望着他道:“不是你,是你們。”
“你們?”天帝貌似疑惑地反問。
“還有崇琰。”說出這個名字的時候,殷寒亭那隱含着憎恨與憤怒的語氣,讓天帝微微一愕,緊接着他像是意識到什麼似的,眼神終於幾番流轉之後徹底沉澱了下來,淡淡道:“我以爲你是來怪我把崇琰送給檮杌。”
殷寒亭頓時一陣心寒,他擡起凌厲的眼眸道:“崇琰欺騙我的事你不可能不知道。”
這次終於輪到了天帝半晌說不出話來,良久他在最後一級臺階上立定,這裡的高度正好,眼神落在龍君的發頂,也許能夠儘量挽回他丟失的威儀。“就算我知道,那又如何?”
然而他話音剛落,卻只聽“嗡”地一聲,大殿之內事物都在頃刻之間顫動起來,像是對於龍威的臣服,又像是在懼怕。
殷寒亭身上龍氣完全蔓延開來,殿內氣溫驟降。
竟敢!竟敢這麼不把天帝放在眼裡!天帝也同樣釋放出全身的威壓,大怒道:“你不要太過狂妄!”
剛開始兩股威壓還不相上下地撕咬着,可是很快,殷寒亭就因爲過於疲憊漸漸落了下風,他咬緊牙關,不再控制着自己胸中暴怒的火焰,“你能奈我何?!”
他確實不是帝君的對手,但是……
最強的一股龍息聚成龍的虛形撞上臺階,大殿在震顫,殿外也終於傳來守衛和宮女們驚恐的叫聲。
“放肆!你這是要反了嗎!”天帝被激得站立不住,而後又指着殿外想要衝進門的守衛道:“你們……都給我滾出去——”
殷寒亭聞言冷笑道:“我爲什麼不反?你不仁,我不義,不過是常道!”
天帝擅長弄權,在千百年前的大戰之後,魔族銷聲匿跡的一段時間裡,因爲害怕自己彈壓不住這羣因爲繼承先祖血統所以一向目中無人的獸類,一手製衡之術玩得出神入化。這些殷寒亭都可以假裝不見,可以任憑天帝削弱他在人界和海族間的影響,但是他唯獨不能容忍的就只有欺騙!
還有妄圖將他們這些仙獸控制,這已經不是一個明智的君主所爲。
“你……”天帝緊緊蹙起眉頭,半晌深吸了一口氣,揭開了這塊遮羞布後,他也只得忍着自己的怒意盡力安撫道:“寒亭,我對崇琰的確存有包庇之心,可是這件事並非我刻意策劃,希望你明白。”
但是……現下魔族出世,天宮處境艱難,已經不能再失去青龍這樣的戰力了。
殷寒亭沒說信或是不信,只保持着周身的氣息直直地與他對視,問道:“崇琰的名字爲何沒有出現在天宮的名冊上?”
天帝也不再遮遮掩掩,“因爲他本就是凌霄宮中的一面銅鏡,只不過後來被賊人盜走,遺落下凡。”
天宮中一面普通的青銅鏡,由於吸收了足夠的靈氣,又在凡間尋得機緣,這才修出人形。
“可惜他只能看見別人的臉,修出別人的身形。”天帝無奈,主動撤去身上的威壓,先一步服軟,“後來他又回到了天宮……他會修煉成你的身邊人之事我也沒有想到。”所以在發現殷寒亭癡心於他的銅鏡之後他纔會想要利用,千載難逢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