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蘞往前邁了一步,風中帶着濃重的血腥氣息,那人也狠艱難地向他伸出手。
然而他們之間距離實在太遠,只能藉着月光,他看到那人漆黑的髮絲凌亂地垂落在胸口,一身玄色華衣像是沾了水,服帖地黏在身上,勾勒出精悍的身形。
男人在看到他以後,冷硬的面容微微有些了一些軟化,嘴脣開開合合,含着鮮血,只是白蘞聽不見他在說些什麼。
白蘞忽然覺得有點難過,想要再往前走一走,可是一雙蒼白的手卻忽然環住他的腰,身後那人把下頜搭在他的額角,語氣冰冷道:“我說過不可以出來的,你不聽話。”
白蘞呆呆地站在原地。
遠處那人攥緊了拳頭,試圖向他們走來,可惜每每踏步到湖岸,都會從水中拉扯出一條長長的鎖鏈,鎖鏈碰觸之後會散發出瑩瑩的綠光,一頭纏繞在男人的腰上,一頭直直地延伸至湖底,他被禁錮住,不能再往前了。
尹南語低低地笑着,看向湖邊那人,說話間伴隨斷斷續續的咳嗽聲,“青龍……咳咳……你以爲我騰蛇的地盤當真是那麼好闖的?”
白蘞眼神與那人交接,那人冰寒的面容像是壓抑着極度的狂怒。
尹南語往邊上吐了一口血水,擦過嘴角,拉着白蘞往回走道:“別管他。”
白蘞感覺到肚子裡那暖暖的東西已經漸漸冷涼了下來,不再令他惴惴不安,他跟隨着尹南語踏進洞口,臨了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那人還一直站在湖岸邊上,只是表情又看不清了。
尹南語感覺到白蘞走路磨磨蹭蹭,就攥緊了他的手指道:“乖,走吧,別去他那裡。”
白蘞點點頭。
等到兩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苔蘚斑駁的大樹後,殷寒亭攥住緊緊栓在他腰間的鎖鏈,以他現在的所剩無幾的法力,想要掙脫鎖鏈幾乎是不可能的,他可以化作原形沉進湖底,卻不能往洞穴前進一步,看着小草被騰蛇一點一點拖進黑暗裡,他的心就如同被匕首切割着,疼痛非常,好像被分離的也是他的一部分軀體……
殷寒亭低下頭,他的手捻過胸口溼透的衣襟,慘白的月光下,手指上竟然全是陰森的血跡。
與此同時,白蘞有些小心翼翼地跟着尹南語身邊,不知道爲何,他就是覺得牽着他手的這個人不高興了,眉宇蹙着,嘴脣緊抿,脊背繃成一條直線。
白蘞不敢說話,尹南語也在走出了青龍的視線之後立即沉默下來。
他們路過伏在地上顫抖着的青姬,青姬自知沒有看住人,害怕得想要請罪。
尹南語只偏頭看了她一眼,淡淡道:“退下吧。”
青姬感激地應聲,很快離開了。
尹南語順勢停下腳步,有些疲憊地出聲問道:“怎麼不聽話呢?難道你很想見他麼?”
白蘞沒有吭聲。
尹南語回頭看去,卻見白蘞眼神裡藏着害怕,連牢牢被他攥住的手指都鬆了一些。
尹南語不敢回想自己看到白蘞帶着青龍的氣息走出洞穴時是有多憤怒,他一直以爲白蘞是他的,從拿了他的海螺開始,就該烙上屬於他的印記,可是卻沒有想到……
不過就是一隻小狐狸罷了,竟然引得青龍君連命都不惜也要和他爭搶……
尹南語眼神陰暗下來,把白蘞拉到身前道:“你躲什麼?”
白蘞聞言越發往後縮了縮。
現在的小黑和平時不一樣,周身縈繞着一股陰冷的氣息不說,就連清俊的面容看起來也不如往日那般溫柔了,脣角染血,雙眼更是席捲着的怒意,充斥出紅瑪瑙的顏色,像是鮮活的血液在裡面流淌。
尹南語深吸了一口氣,今日若不是觸發了湖底下的陣法,強行把青龍禁錮起來,誰勝誰負還兩說。那時他的七寸上已經被套了龍筋,千鈞一髮之際逃脫,這才反打了青龍一個措手不及……
結果,他千方百計保護的人還要把有可能再次扭轉戰局的龍珠往外送,現在又露出一副害怕的神情。
尹南語覺得自己有可能是魔怔了,尤其是在剛纔感受到青龍拼死也要和他搶人的意志之後,一股火氣就從心口燒至咽喉,他一字一頓地咬着牙關道:“我對你不夠好麼……”
這下白蘞是真的被嚇着了,他慌亂點頭又搖頭,看到男人的面色越發陰沉之後,他就更加不知所措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哪裡做錯了,明明之前他們玩水時還好好的。
白蘞小心地試探道:“我們……去玩水?”
尹南語冷下臉道:“我累了,你自己去玩吧。”怒火之下,他說完轉身就朝着洞穴的最深處大步走去。
白蘞反射似的跟隨着走了幾步,卻發現尹南語根本沒想過要等他,他停了下來,不一會兒前面人就走得沒影了。
白蘞一個人呆在冷冰冰的洞穴裡,忽然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便乾脆蹲下。
腳邊正好是洞頂水珠滴下時啄成的一個個小坑,他把手指戳進小坑裡,直到再也塞不下,他這麼重複玩了一會兒,忽然鼻尖就酸楚起來,他不知道自己爲何會有這樣的感受,只是一個人蹲在那麼黑的地方,很害怕。
白蘞蹲了不到一會兒,他胸口的咒印就再次泛起銀光,那隻靈獸的魂形輕巧地跳了出來,把腦袋搭在他的腿上,像是陪伴一般。
白蘞伸出手去摸它,它乖巧地收起尖利的牙齒,眼睛舒服地眯成一條細線,這時候它的尾巴拖在地上,終於看起來不再是扇子似的一大片,而是一條一條漂亮柔軟的尾巴。
白蘞轉去抱它的尾巴,一條一條地數,數過一條後又會有一條尾巴自行搭上他的手臂,只是十以內的算數他還是做不好。
就在白蘞放棄一般地把尾巴都扔開之後,通道的另一端似乎有人來了,腳步聲很是匆忙。
靈獸很快散了形,等到輕輕着喘着氣的尹南語重新找到白蘞身邊,它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冷汗從尹南語蒼白的臉上滾落,他看到白蘞還等在原地,心裡是一種說不清的滋味。
白蘞擡起頭看他,沒有像之前那般趕忙跑到他的身邊,眼神滿溢着委屈。
“小白。”尹南語想去牽他的手,然而白蘞卻躲了一下,繼續低下頭玩地上的水坑。
尹南語僵在原地,他這時才發覺或許他先前發怒的舉動已經傷到了兩人間的感情,白蘞現在什麼都不懂,單憑本能生存罷了,他還能要求什麼?白蘞又有什麼錯呢?
他把他一個人扔在這個漆黑的洞穴裡,好一會兒不聞不問,萬一出事了,是不是又要像青龍一樣追在傷痕之後懊悔?
這種時候想要再次得到面前人的信任很不容易,尹南語沉默半晌,乾脆也跟着蹲下身來,不顧自己的衣裳沾溼水漬,伸出手指沿着地面滑到白蘞的手指跟前,彎曲着,像是在鞠躬道歉,輕聲道:“小黑錯了,小黑不該把小白一個人扔在這裡。”
白蘞愣愣地擡起頭看了他一眼,又看向那兩根小人兒腿似的手指。
“和小黑回去吧,今天有好吃的糖醋魚。”尹南語搜腸刮肚,想了想又接着道。
白蘞的手指也跟着他彎曲起來,牙牙學語道:“和小黑……嗯……”
“吃魚……”
尹南語臉上露出笑。
白蘞也跟着笑了一下,先前眼中的委屈和傷心因爲有好吃的而很快消失不見,心思還是那麼簡單純淨。
尹南語自打出生以來從未如此覺得窩心過,他想,他確實是在乎白蘞的,或許做不到殷寒亭那樣把內丹掏出來,但是他至少不會再像先前一般對他生氣了……
再伸出手去摟抱時白蘞果然沒有再拒絕,他小心地把人打橫抱起來,因爲和青龍在爭鬥傷了內腑,所以他現在身體並不是十分舒坦。
尹南語臉色發白,卻還是強忍着沒有把懷中人放下,他們回寢殿美美地吃了一頓魚,這才把一天惱人的繁雜事務拋到一邊,睡下了。
不過尹南語只休息了半夜。
畢竟不能總和白蘞一樣無憂無慮,青龍被鎖鏈禁錮在蛇島的湖岸邊上,怎麼想都是個禍患。且不說他就不指望那條鎖鏈能夠支撐多久,等到青龍積攢了力氣,衝破桎梏,到時候再打起來,誰勝誰負就又要開始清算了。
玉牀上,尹南語下身化作長尾給白蘞抱着當枕頭,而衣裳則大咧咧地敞開着,肋骨上面幾道青紫的傷痕,難免爲他清俊的面容增添了幾分不羈和隨性。
他想了想,小心翼翼地把白蘞從他身上挪到了一邊,然後下牀,招來幾條小蛇守着人熟睡。
騰蛇的巢穴四通八達,還有幾條不爲人知的捷徑,處處都能通向湖岸。
尹南語下身化作人形,出來時隨意地穿戴了一番,卻是故意顯露出一副歡1愉後慵懶的神情,他需要去見青龍一面,之前殷寒亭氣勢洶洶找來,他們其實還沒能說上幾句話。
更何況白蘞竟然還傻乎乎地跟出去了,有他在,尹南語顧忌着,一些話就沒有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