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大哥杜昭義是昨天傍晚回來的,因天色太晚,不怎麼方便,絮饒便沒有去拜見。今日倒是正好。
約摸着時辰差不多了,絮饒領着盧媽媽她們四個朝廳堂走去。出去祭祖的人要先在那裡等着,然後一起出發。
到廳堂時,人差不多都已到齊。大哥杜昭義面色溫和的正坐在堂上,通身氣度是同大表哥秦遙一般的儒雅穩重。旁邊姚氏俯首逗弄懷中的嬰兒,嫺靜溫柔。
二哥杜昭炎與安樂長公主兩人看神情似是鬧了彆扭,皆面露不快的坐着。
整個廳堂,氣氛莫名尷尬,且無一人說話。絮饒走到大哥跟前,見姚氏懷中抱着的嬰兒伸着胖乎乎的小手亂抓着玩,而旁邊婆子懷裡抱着的那個卻是閉着眼,似是睡着了。
考慮到她此時沙啞的嗓音,怕吵醒睡着的嬰孩,絮饒只是朝大哥簡單行了個禮。
杜昭義則點點頭,溫和道:“待會兒你隨着母親她們一起便好。”
待人到齊,出發的時候分爲兩撥。大哥和二哥他們一行人先行離開,剩下的女眷再一起出發。老祖宗待在府中禮佛,姚氏要照顧體弱的嬰孩,也不出府。
剩四輛馬車。薛氏、杜幽月、安樂長公主各乘一輛,還有一輛明顯是爲下人準備的。這樣的情況,絮饒不免尷尬,但比起前世的冤屈,這點爲難實在算不得什麼。
薛氏掃了眼垂頭立在一旁的絮饒,道:“剛纔聽你聲音似是染了風寒,左右出去沒什麼事。那便留在府上好好調養罷。”
“謝夫人關心,我身子並無大礙,”絮饒俯首應道,“兩年前未能回來已是不孝,如今又恰逢清明,於情於理都要去父親墳前謝罪。就算是遠遠的看上一眼,也是要拜一拜的。還請夫人成全。”
薛氏眯眼看向絮饒,靜默片刻,嘴角勾出一絲極爲牽強的笑容:“倒是難爲你一片孝心,只是今日出府的人多,馬車備用不充足……”
薛氏故意停下不說,想等絮饒自己識趣作罷。卻見她柳腰一彎,俯身朝自己行禮,神色堅定道:“孝心不敢忘,絮饒願徒步前去。”
彎彎繞繞十幾裡的路程,徒步去可不是說着玩的。她這般想跟去,薛氏倒是想趁此機會教訓她一番,讓她吃點苦頭。
只是出了國公府的大門,到處都是眼睛,人多口雜,苛待庶女的名聲她可不願擔着。以後有的是機會治她。
薛氏指着那輛原本準備給幾位下人乘坐的馬車道:“那便由你乘坐那輛馬車,行慢點兒,讓她們在後面徒步跟着。”
絮饒看了眼那幾位臉色瞬間難看的下人,心內暗歎。她們多是在各位主子身邊貼身侍候的下人,平日在府裡也算是有頭有臉的,所以才能在今日得以一同出去掃墓踏青。
而她要是佔去那輛馬車的話,以着她和薛氏在府中的權勢落差,怕是她會招來更多的怨言。對她極爲不利。
猶豫之際,忽然聽得一聲嗤笑。
安樂長公主見衆人目光都因她的那聲笑而聚在了她身上,擡手輕拂頭上散着光澤的金步搖,揚着聲音道:“本公主車上少個解悶的,”看向絮饒,“你可願陪我路上說說話?”
“自當願意。”絮饒淺笑着應下。有人肯與薛氏作對,替她解圍,自是要抓住機會。
薛氏暗咬牙,吩咐衆人動身,心裡卻是又給這二房媳婦記下筆賬。
馬車裡,安樂長公主一雙勾人的媚眼不停的在絮饒身上打量,見她不羞不怯,始終淺笑着應對自己的目光。心下滿意,笑道:“我瞧着呀,你比幽月要好看的多,定能入得…………許多人的眼。”
絮饒看她眼中閃過精明,直覺她今日開口幫自己或許還有着別的原因。前世那錯綜的陰謀未明瞭前,整個國公府的人,都不可輕信。
“長公主謬讚了,絮饒不敢當。”
“怎麼,不相信本公主的眼光?”長公主眼尾斜挑,將視線移向車簾華麗的刺繡上,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見此,絮饒便順着她的話答道:“謝長公主誇獎。”
而心裡關於貌美入人眼的事,絮饒則認爲各花入各眼。她不貪心,能夠入得一位良人眼便足夠。何況,如今還處在孝期,有些事還不用太過操心。
先把腳跟立穩了才最要緊。
穿過集市,馬車外的聲音由嘈雜轉爲清脆的鳥鳴以及輕微的風聲。也伴隨少許歡笑的聲音,應是踏青遊玩的的人在嬉鬧。
馬車在一座長長的拱形橋旁停下,過了橋,再往前走不遠就可以通往杜家祖墳。衆人下車,薛氏與長公主各自領着下人踏上橋,朝對面緩緩走去。
留下杜幽月與絮饒在橋邊候着。
這裡已停留了許多輛馬車,從馬車的氣派上來看,應多是勳貴人家的。橋下是面遼闊的碧湖,湖中飄着爲數不多的幾艘精美畫舫。
憑着幼時記憶,隱約記得這裡應是京城內最爲風景優美的明韻湖。當初父親曾領着她和孃親來遊玩過一次。
絮饒從盧媽媽手中接過一串精巧的佛珠,合在手心處,朝着祖墳的方向,靜心誦唸經文。清靈的面容安寧聖潔,烏黑的頭髮只是用白玉帶鬆鬆的挽了髻,些許垂散的頭髮隨着雪白的衣帶輕輕飄飛。整個就像是上天安來爲人祈福的神女。
不時有人從橋邊路過,皆被她出塵的氣質引去目光,暗自驚歎。
本同她站在一起的杜幽月察覺到衆人目光,心裡漸漸升起不滿。這麼多年不見,她果真還如兒時一般不喜歡這個惹人眼的妹妹……
“去那邊的亭子裡等着罷。”杜幽月打斷絮饒的祈福,指了遠處的亭子道,“這裡人多鬧心。”
“好。”絮饒淡淡道。
亭子裡已是坐了三個千金小姐在歇息,且看樣子是認得杜幽月的。見她們進去,皆起身與杜幽月打招呼。
其中一位着鵝黃色衣裙的小姐應是看絮饒面生,又是隨着杜幽月一起過來的,於是好奇道:“幽月,這位……”
卻不等她問完,杜幽月故意岔開道:“怎的不見敏慧?”
“她呀……”那三位小姐相視一笑,“走了有一會兒了,怕是快帶信兒過來了。”
話落,絮饒見她們四個都不自覺的輕拂珠釵或整理衣衫,不禁猜出她們所說的“信兒”大概是什麼了。
如今風氣開放,男女大防不若以前那般嚴苛。女兒家入學、甚至是在大街上“拋頭露面”、與男子搭話,都已被允許、接受。
而今日是清明,除卻掃墓,也是結伴踏青之日。看她們四個剛纔神色,顯然是與人約好了,且那些人中怕是不乏貴公子。
果然,沒多久,一位看着年紀不大的小姐小跑着朝亭子裡趕來。因着興奮,小臉兒都泛着紅暈。一進來,就迫不及待道:“快走罷,就差你們了呢。”
剛纔鵝黃色衣裙的小姐掩脣笑道:“敏慧,看把你急的,稍晚點去也沒什麼。”
“哼,就你老愛取笑我。”敏慧嘴一翹,湊她跟前道,“去的晚了,我可不知道人家…………魏……王……還在不在。”
魏王?!
聞言,亭內幾位小姐包括絮饒,皆是心裡一顫。今日的出遊,魏王也在嗎?看她們幾個朝外走去,絮饒猶豫片刻,終是作罷,沒有跟上去。
只開口喚道:“不知姐姐何時回來?”
杜幽月回頭還未來得及回答,倒是那個叫敏慧的驚奇道:“姐姐?!你便是齊國公府新接回來的那個庶女?”
這下絮饒明白了,這敏慧年齡小,知道的卻不少,且平時估摸着是個管不住嘴的。這不,她話音一落,杜幽月剛剛還滿是笑意的臉轉瞬現出不高興來。
只見她先掃了那幾位小姐一眼,見她們已識臉色的低頭不再說話,才轉向絮饒道:“我先前已與母親知會過了,待會兒自己回去,不必等我。你若是無聊,可在這明韻湖邊走走。”
“好。”絮饒面色不變的應道。
等她們走遠,絮饒吩咐盧媽媽從包裹中拿出她的帷帽帶上,受了風寒,便有些受不住四處飄飛的細小柳絮。掩好帽上輕紗,然後朝湖邊走去。
清澈幽深的明韻湖上,一艘裝飾華美的畫舫破開水面,緩緩停靠在湖岸邊。畫舫佈局大氣寬闊,挑開幕簾,只見一位身形峻拔的紫衣公子立在舫內的窗前。
下人來福跪下恭敬道:“世子爺,有何吩咐?”
回答他的卻是“喵”的一聲貓叫。他這才發現自家世子爺的手中有一隻灰色虎紋的花貓。應是滿月沒多久的,只有巴掌大的身子,肚子倒是吃的圓鼓鼓的。正用爪子扒着世子爺的拇指咬着玩。
花貓調皮,尖利的小爪子不小心抓在拇指上,留下一道極淺的血口。裴靖堯低頭,看它仍舊樂此不疲的玩着,不禁想起那天在木屋裡跟他鬧脾氣的人。
也或者說,是自重逢以來,每次見面都跟他鬧脾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