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在書院門前停下,絮饒起身想下去。裴靖堯卻是在她起身的瞬間,長臂一撈,再次把她撈到了自己懷裡。
“裴六郎,你夠了!”
絮饒怒目瞪向他,壓低聲音道。
裴靖堯卻沒有與她對視。臉上神色已變作與平時在外人跟前的一般模樣,沉靜肅冷。只那雙深邃的鳳眸依舊沒有掩去其中柔情,淡淡的,不易被人察覺,但總是伴着某人的存在而經久不息。
“頭髮散了。”
不容置疑的把她輕按在了胸前,修長的手指穿過先前被他揉亂的頭髮。柔順的髮絲隨着他手指的划動分散開來,其上玉白色的織錦髮帶也鬆散落下。
即便是住進了國公府,絮饒也沒有改變她不佩戴首飾的喜好。又因着還在孝期,妝容素潔並不失分寸。所以烏黑順長的頭髮都是用髮帶鬆鬆一系,別無他物,簡淨美好。
裴靖堯把飄落在衣袍上的髮帶挑起,未來得及給絮饒重新束好,就見她率先伸手從他手中拿過髮帶,並帶了怨氣的捎帶着用指甲在他手心處留下一道紅色的劃痕。
“我自己來。”
裴靖堯沒說話,只趁着絮饒束髮的間隙,指尖又探到她的額前,幫她梳理些許遮擋了眼睛的細碎髮絲。
飛快的束好頭髮,絮饒拍開在她額頭“爲非作歹”的手,然後扭身挑簾,頭也不回的下了馬車。
直到她走後好一陣,裴靖堯才收回落在簾幕上的目光。轉而看向手心處。紅色的劃痕已是開始隱隱發黑,並伴隨着蟻獸鑽心般的疼痛。
嘴角緩慢的勾起,倒是捨得。難怪方纔乖乖由他抱,原是爲了偷偷在指尖處下藥。
真是隻不聽話的小野貓,伶牙利爪。
*
女學設有專用來考覈學生的考院,絮饒在書院小斯的引領下到那邊時,離開考還有半個時辰左右的時間。許多前來應考的人都已等在了外面。
絮饒大致看了下,等在這裡的千金小姐年齡不一,看上去都比她要小一些。
那是因爲女兒家大都十五歲及笄後,便開始談婚論嫁,離了書院。甚至是杜幽月,在及笄後原本也是與樑國公府的薛世子定了婚約的,只是因爲後來父親離世,須得守孝三年,便將這事暫且擱置了,繼續留在了書院裡。
此外,候在外面的還有一批眉目深濃、鼻樑高挺的女子,聚在一起低聲說笑。想來就是先前聽聞的來我朝學習的異族女子。
等了約有一刻鐘的功夫,有腰上繫了藍色錦帶的主考人過來,安排她們入場。
下人是不許跟進考院侍候的,所以墨柳便留在了外面。絮饒則與要應考的十幾位小姐在門口處領過考牌,然後按着考牌上數目的順序依次入座。
坐在絮饒前面的是個看起來十一二歲的官家小姐,生得白淨可人。方纔絮饒落座時,她正好從前面過來,兩人不經意間對上目光,但見她衝絮饒靦腆一笑,嘴角處旋起兩個甜甜的酒窩。
絮饒直覺這姑娘極爲面善,似是在哪裡見過一般,卻又如何都想不起來。便也禮貌的回她清淺一笑。然後坐下靜等考官出題。
而前面那姑娘卻看起來不大淡定,坐下後便小聲的唸唸有詞。模糊聽着,應是在背誦《詩經》上的篇章。想來有可能考到。
待開考後,題目公佈下來,絮饒發現都是比較簡單的問題,通篇答下來極爲順暢。本就沒有爲此時太過擔心,如今這樣,更是完全放心。如若沒有意外,幾日後便可順利進入女學。
前面的那姑娘考前看着緊張,答題速度卻也極快。是整個考場第一個交答卷的人。
交完答卷便可打道回府等消息了。
寫好後,又靜坐片刻,絮饒才起身交了答卷,然後朝外走去。
已是有一會兒,出去卻見先前坐她前面的那姑娘還在考院內亂轉。神情似是有些焦急。
“這位姐姐,”
只見她朝絮饒走來,親暱喚過後,尷尬的揉着衣角道:“我……我不識得出去的路了,可以由姐姐帶路嗎?”
這考院內雖然房屋衆多,但要想找到出去的路,還是很容易的。她面相上看是個聰明伶俐的,即便說話的時候,嘴角那迷人的小酒窩都能漾出來,招人喜歡。不想卻是個出門不識路的迷糊性子,倒也有幾分可愛。
絮饒笑着拉過她的手,友好道:“喚我絮饒就好。”
“那姐姐喚我靈兒罷,”裴靈笑着道“我叫裴靈。”
裴……?
絮饒心中有什麼念頭一閃而過,但又馬上否定,覺得不可能會是。果然,拉着裴靈往外走的時候,從閒聊的幾句話中,得知她也是剛到京城不久,趕上了這女學的會試,所以前來應試。
待出得院門,分散走開後。絮饒低笑着搖頭,裴是大姓,是她讓那神出鬼沒的裴六郎給搞亂了分寸,太過敏感,纔會以爲裴靈可能是他府上親眷。
尋到墨柳後,絮饒領着她往書院外走去。想是府上安排來接迎的馬車該是到了。來時怕薛氏她們搞鬼,回去的時候就放心點了。總之她已寫過答卷,在書院這邊,她們是不容易動手腳的。
日頭情暖,除卻列隊整齊的護院,偌大的書院內此刻走動着的人並不算多。
高大蔥鬱的假山石旁,一位着紋淡竹月白色錦衣的公子慵懶靠在乾淨的石頭上,手中摺扇有規律的在下巴上輕點。
“十……九……八………………三……”是時候了。
收起執扇,轉身繞過假山的同時,將左手中一枚圓滑的石子扔到了旁邊平滑的路面上。好巧不巧、有意無意,正好扔在了路過的佳人腳下。
初次來女學,絮饒新奇的很,左右無事,便放緩了步調,往外走的同時,四處賞看書院內的美景。瞧的入迷了,未能仔細腳下的路,不小心踩在一顆圓滑的石頭上。
身子踉蹌,伴着短暫的輕呼,絮饒撞在從前面假山拐角處走過來的公子懷裡。
“看着是一安靜的小美人,不想卻是個調皮性子,竟往人懷裡鑽。”
溫柔又不失磁性的聲音如溪水緩流,盤旋在她腦中揮之不去。絮饒呆呆的擡頭看他,甚至忘了是應該先從他懷裡出來的,就那樣看着他出了神。
風華絕代的溫潤氣質,俊美絕倫的風流容貌。雖是面上戴着一個遮了半邊面容的月牙形面具,但面具下那雙流光四溢的桃花眸,以及眸中帶了戲謔的笑意,絮饒想她此生怕都不會認錯。
————魏王季景黎,前世在她受人誣陷、被人欺辱的時候,說要娶她爲妃,救她於水火的魏王季景黎。
閒暇時曾也想過今世相見時會是何種場景?不曾預料,天意弄人,竟是與前世一般的情形。
她無意中衝撞與他,被他攬在懷裡,用了一模一樣的話溫柔調笑。
不一樣的,是她的心緒處境。
前世他曾笑言說她是他“命定三世”之人,不論真假,絮饒都爲今世的重逢感到欣喜。
回過神來,絮饒從他懷中退開,不卑不吭的俯首道:“無意冒犯到公子,還給公子賠禮。”
季景黎則用摺扇輕挑了絮饒下巴,溫聲道:“書院學生?”
絮饒搖頭,後退一步,躲開他的摺扇。揚首輕柔道:“剛剛參加完今日書院的入學會試過來的。”
“難怪,”季景黎勾脣道,“難怪你竟不識得這書院的探花郎,口口聲聲的喚我公子。”
探花郎?絮饒微愣。
魏王竟然是今年被聖上欽點的探花郎嗎?雖感唐突疑惑,但絮饒最先欣喜的卻是……
她日後來書院唸書,可以時常見着魏王了。
這樣想着,絮饒不禁彎起眸子,溢出個美若初雪的清柔笑容。本就生得絕美,如此一笑,在通身幽靜氣質的映襯下,更爲清靈動人。
季景黎長眸懶懶的眯起,掩住瞬間柔軟的心思。她的美,是一種讓人過目不忘的美。尤其是笑着的時候,乾淨安然,讓人忍不住想把她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裡寵。
第一次生出如此愛憐的心思,季景黎破天荒的把不離手的摺扇別入腰間,改用玉節般修長的手指,再次挑起絮饒下巴。
“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