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便到了鬥花會這日, 因爲之前收到的花大多已被摘下,所以絮饒索性把剩下的那幾盆繼續留在了院中,沒有往乘坐的馬車上裝飾。
早晨在府門口相遇, 杜幽月着一襲煙綠色琉璃裙, 裙身細長, 散開的裙襬以銀色細線勾勒着柔美暗紋, 裹貼出她曼妙的身姿。
而她頭上挽着的是飛仙髻, 雙髻中間簪着三朵顏色各異的三色堇。花形小巧,卻因那罕見的顏色顯得極爲妖豔。配上她明顯做過精心描抹的妝容,倒也算是引人注目。
只是可惜, 她看向絮饒時眼中藏不住的陰晦神色,將通身氣質拉低不少。
“今日與合演的幾位姐妹約好在明韻湖邊碰面, 所以就不與妹妹同行了。”
絮饒輕彎腰, 髮髻上半開的優曇花隨之低垂, 花蕊顫動間,淡淡回道:“姐姐慢走。”
聲音柔潤, 並看不出多少費心打扮的痕跡,但乾淨清靈的姿容絲毫不輸人,甚至更爲脫俗出塵。
杜幽月目光從絮饒發間那朵珍稀的優曇花上移開,冷哼一聲,眼帶不屑的登上了佈滿鮮花的馬車。她的貼身丫鬟青杏則抱着她今日展演時要用到的琵琶緊隨其後。
待她們先一步離開, 絮饒纔不急不緩的登上馬車, 手中握着的, 則是一柄暖玉製成的綠笛。這是孃親留給她的遺物, 她平日裡極爲珍惜。所以今日的展演, 雖說會彈琴,但內心裡更偏向於吹笛子。
鬥花會是在一個臨近明韻湖的大觀園內舉行, 而她在這之前也與裴靈約好了先在園外的亭子裡碰面,然後再一道過去。
因爲鬥花會並不允許京城內的百姓前往觀看,所以爲一睹各位有名氣的小姐在今日的風采裝扮,只有憑藉她們馬車從街上路過時的機會,看能否有幸撞上她們恰好挑了簾子露面,好飽得眼福。
如此一來,那些用許多花朵裝飾的馬車自是被人“盯”得緊緊的,馬車周圍熱熱鬧鬧的擠滿湊趣之人。相對而言,像絮饒這種沒有用花裝飾的馬車周圍則冷清許多,幾乎沒人注意。
絮饒與紫蘿、墨柳三人待在馬車內,而外面除卻車伕馬佑,還有府上的三個護衛隨行。沒人圍觀,本是行得平緩。不知何時,馬佑突然發覺車後面跟了有七八個騎馬的莽夫,慢吞吞的尾隨着他們,形跡可疑。
此時恰好行在一個較爲僻靜的小街道,左右都無其他府上的馬車經過,行人都只有那麼一兩個。氣氛頗爲詭異。馬佑暗覺不對,於是調轉馬車,想要不動聲色的返回行人居多的街道,繞遠路前往亭子。
然,馬車頭調轉一半的時候,後面那幾個莽夫應是察覺到了馬佑的意圖。於是相互使個眼色,猛然策馬上前,與齊國公府的三個護衛纏鬥在一起。
他們人多,護衛很快落了下風,馬佑不敢耽擱功夫,抓住機會揚鞭駕車,希望可以儘快趕到人多的街道擺脫他們。
車內的絮饒也已察覺到外面的異常,與面露驚慌的紫蘿對視一眼,震驚於朗朗乾坤下竟有人膽敢對齊國公府的馬車出手?!
擔心的挑了簾子去看,只見馬車已被追趕上來的莽夫包圍,其中一個莽夫正手持弓箭瞄向了馬車。車伕馬佑見狀大驚,一邊以身體遮護住車門,一邊叮囑道:“小姐待在車裡別亂動!”
然而奇怪的很,那莽夫的真正目的應該不是殺人,射出的箭側着馬背飛過,留下一道細小的血口。馬匹吃痛受驚,揚天長嘶。馬佑則極力拉着繮繩安撫,以免它失控狂奔。
這麼會兒功夫,得勢的莽夫快速朝馬車逼近過來,三個人飛身登上馬車,將車伕馬佑逼退馬車的同時,留了一人拉過繮繩趕車,剩下的兩人則衝進車內架刀挾持了絮饒她們。
“都別動!不然要你們的命!”一莽夫凶神惡煞的威脅道。
紫蘿已嚇得慘白了臉色,僵坐着一動不敢動,生怕頸邊白晃晃的刀子會一個不小心刺她肉裡。而在莽夫闖進來的時候,墨柳挺身將絮饒護在了角落裡,所以第二個莽夫的刀子則是落在她脖子邊的。
絮饒雖說沒有受制,但不明白這些人的真正意圖,也不敢輕舉妄動,怕激怒他們造成不可挽回的局面。只好僵持着暗暗尋找對策。
車內氣氛緊張,外面趕車的莽夫則甩開馬佑,驅馬朝更爲偏僻的巷子裡行去,卻在轉彎處懸起了心肝。
只見迎面過來一隊面容肅整的人馬,且爲首之人身披軟甲,腰佩長劍,通身氣度霸氣非凡,正氣凜然。尤其是那雙如孤狼一般戾氣滿滿的深沉長眸,逼視過來的目光似是能夠穿透一切陰謀的利箭,讓人膽顫。
名震朝廷的裴大將軍裴靖堯!
相隔越來越近,莽夫手心捏把汗,裝作讓路的樣子把馬車停靠在了路旁。卻見這隊人馬從旁經過時,裴將軍裴靖堯眸光犀利的質問道:“哪個府上的馬車?”
莽夫強裝鎮定道:“齊國公府的。”
裴靖堯眯眼,似是不相信他說的話,冷聲道:“那讓你家小姐出來說話。”
“好。”莽夫偷偷捏住袖口裡的匕首,隔了簾子道,“小姐,外面有位爺要見你。”
先前聽裴六郎說過京城中細作一事,且看這幾個莽夫面相,也不像是她夏國土生土長的人。絮饒方纔想過今日這局面可能是誤傷到她,但當聽到外面莽夫毫不猶豫報出齊國公府的名號時,又確定這分明是一場針對她的陰謀!
車內的莽夫也意識到局勢的轉變,手中的刀子逼得更近,威脅示意絮饒出去應付。
看他們緊張的神色,絮饒知道那白晃晃的刀子不是鬧着玩的,只好深吸口氣,挑了極爲細小的一道縫隙,朝外看去。熟悉的人影便強勢的映入眼簾。
自那日在書院酒樓別過後,一連幾日,她都沒能看到裴六郎的身影。不曾想,再重逢竟是這麼一番情形。
後腰處抵着的刀子尖銳僵硬,絮饒心內輕嘆,淡淡道:“不知公子喚我出來所爲何事?”
低柔的聲音落入裴靖堯耳裡,讓他眉頭稍稍舒展,鬆口氣道:“無事。”
“……”
然後絮饒便親眼看着他冷然的騎馬從馬車邊行過,絲毫不做停留的領着他身後浩浩蕩蕩的人馬行往別處。
車簾放下,絮饒被迫再次回到車內,想着方纔裴六郎的反應,無語凝噎。
不是說會護她平安的嗎?依着他敏銳的洞察力,她不信他沒有察覺到異樣!她還在別人的刀尖下呢,他就那樣神色不爲所動的走了?乾乾脆脆的走了?!
真是讓人心酸……
馬車繼續在莽夫的控制下挑了些較爲僻靜的路走,七拐八拐的繞嚮明韻湖邊的那片樹林,在靠近林子的一個破舊茅屋前停了下來。
車內的那兩個莽夫分別劫持着紫蘿與墨柳下了馬車,朝破屋內走去。踏入門內,有了圍牆的遮擋,莽夫不再礙手礙腳,直接將紫蘿推到在地,然後持刀刺了過去。卻在下殺手之時,被人先一步刺了要害。死不瞑目的回頭去看,只見那個一同被劫持過來的小姑娘面色平靜的從他身上拔出血淋淋的刀子。而他的另一個同伴,則不知何時,已是悄無聲息的被人結果了性命,與他一樣死不瞑目的躺倒在地。
墨柳不過十三四歲,剛剛揮刀殺了兩個惡徒,卻無絲毫驚慌神色,只面帶擔憂的朝外跑去。走至門口時見遠處飄忽閃過的身影,猶豫一下,丟了刀重新返回破屋內。然後換作平日那般人畜無害的天真臉面,搖晃連番刺激下摔暈過去的紫蘿,試圖把她喚醒。
而這邊絮饒的境況則沒那麼幸運,當看到唯一剩下的那個莽夫跳下馬車時,便迅速反應過來。這與兒時她與孃親被趕出國公府時遭遇到的刺殺是同一個人謀劃的,是想把所有下人都痛下殺手之後,再僞造成驚馬出事的意外,謀害她性命!
果然,莽夫跳下馬車後,拿刀刺向馬匹。說時遲那時快,絮饒也毫不猶豫的跳下了馬車,摔落在地時,馬匹受驚狂奔,帶着馬車亂竄入樹林裡。
許是沒料到她能躲過這一劫,莽夫怒目圓睜,想到主子的吩咐,單手拿過一塊大石頭朝絮饒腿上砸去!
他手邊有刀,卻是拿石頭砸。絮饒險險躲開的同時,意識到這場精心安排的謀殺裡,並不打算取她性命。那麼,所有的可疑之處合在一處想,不想她好過,卻又不要她命的人,應該是薛氏她們無疑了!
料準了她如今對薛氏還有着某些利用價值,不會有性命之憂,絮饒大膽許多。在對面莽夫縮手縮腳的猶豫中,提起裙襬朝林子裡逃去。
今日是鬥花會,明韻湖一帶應是人滿爲患的。然而,絮饒卻驚異的發現,這靠近湖邊的樹林裡出奇的安靜詭異!沒有她能求助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