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未亮, 遠處的天邊還掛着幾點殘星。淡淡的星光下,季景黎目光從絮饒身上移開,轉而看向後面出來的安樂長公。笑着喚了聲:“阿姐。”
“你倒是來的早, ”安樂長公主在丫鬟的簇擁下舉止慵懶的走向他, 扶了扶金斑閃閃的長步搖, 揚眉道, “既已準備妥當, 那便動身罷。”
說完便登上了府上的馬車。而季景黎卻是再次把目光落在了絮饒身上,溫柔道:“本王知曉京城內有處山坡上艾草長得正好,杜二小姐可願一同前往?”
不曾料想到他會開口相邀, 絮饒聞言微怔,暗自在心裡琢磨。前世的時候她便知道魏王與安樂長公主關係甚好, 他時常來府上探看。所以今日他過來與長公主同行, 並不讓人覺得突兀。只是, 若把她也喚上的話……
絮饒回頭看向同是在場的長嫂姚氏和主母薛氏等府上他人,見她們皆是面色各異的如魏王一般在等她回話, 心中不由一動。
薛氏和杜幽月暗地裡打算了想要把她推給薛成玉薛世子,爲妻爲妾什麼的尚且不論,如若真有那麼一天,那她這輩子怕是會被人死死捏在手心裡,永遠也翻不了身了。這可不是她想看到的。
而她與魏王之間本已慢慢淡下去的傳聞, 因着鬥花會之後相伴去往廟裡祈“好姻緣”一事又逐漸高漲。倘若再被人撞見相攜前去採艾的話, 應是會引來更多的傳言。
她之前在這方面不想與人牽扯太多, 總想着甚麼都撇乾淨的好, 眼下卻是改了主意。魏王的身份地位擺在那裡, 在衆人眼裡與他之間有了“明面上”的牽扯,不論最後能不能成, 至少薛氏她們再想把她與薛成玉生硬往一塊兒湊的時候,就得好好掂量掂量了。
想到這裡,絮饒淺笑着回道:“絮饒初到京城不久,城內多處地方都未曾見識過。如若能有魏王領路的話,倍感欣喜。”
季景黎輕笑,摺扇一搖,做出個溫雅的“請”的動作。
絮饒會意,在紫蘿與墨柳的陪同下登上了府上爲她準備的馬車。踏入馬車的時候,無意中看到不遠處神情緊繃的杜幽月,垂眸輕勾了嘴角。
街上人來人往很是熱鬧,有動作快的,已是拿了沾滿露水的艾草回來。絮饒放下車簾,安靜坐回車內。想起待會兒可以放鬆了盡情賞玩,不免心神怡然。
清風陣陣,到地方的時候反倒比剛出來那會兒還要暗些。放眼看去,山上竟是有提了花燈照明的。遠遠看着,姑娘們的彩色衣裙在明明暗暗的燈火裡閃現,甚是好看。
難得出來,紫蘿她們也與絮饒一樣欣喜,輕提了裙襬在青綠的艾草從中穿行笑鬧。絮饒正挑了棵蔥嫩的艾草打算□□,手將將放在細長的草杆上,忽然聽得一片歡鬧聲。
好奇看去,見是離她不遠的地方站着好幾位提花燈的漂亮姑娘,皆對着魏王季景黎過來的方向歡欣鼓舞。言行舉止頗爲大膽活潑。
只見一位垂髻女子率先啓脣假意嗔道:“魏王爺今日要來,怎的不提前告知姐妹們一聲?早知道就換上新做的荷葉裙過來了。”
“去去去,”她旁邊的另一個女子笑着拉過她,故意揶揄道,“人家魏王爺可忙着哩,擔了探花郎的名頭要在女學裡給小姐們講學,每日少說也有百千個嬌美姑娘眼前過。像你這般的,別說荷葉裙了,就是把繡花兜衣單裹在身,王爺怕是也不看幾眼呢。”
如此露骨的話語引得一片鬨鬧聲。又有位女子看着越走越近的季景黎嬌滴滴道:“王爺可真是狠心吶,當初招呼不打便一走三年,好容易回來了,卻捨不得再去樓裡看看我們這些姐妹,可憐了我們日日備了美酒盼着呢。”
“是啊,新曲兒也學了好多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的媚了聲音撒嬌笑鬧,季景黎始終笑而不語。待終於走近,才溫柔道:“改日有空,定要再去嚐嚐香兒姑娘親手釀製的女兒紅。”
聽魏王還記得她的女兒紅,香兒心下暗喜,顧盼生輝道:“擇日不如撞日,那王爺待會便隨奴家品酒去,好不好?”
季景黎依舊是眉眼溫柔,細長桃花眸中的戲謔神色一如當年。只是出口卻是不被人所願的拒絕:“不巧,今日本王約了人,不便奉陪。”
“好罷。”香兒聞言惋惜道。
卻仍有不死心的姑娘笑問道:“王爺可是約了哪家小姐?倘若不嫌棄的話,帶過來與姐妹們一起採摘艾草嘛。”
季景黎沒有答話,從身後下人手中接過花燈,只語氣柔和的笑回了一句:“告辭。”
提燈看向四周,卻是不見方纔亭立的佳人。
而絮饒此時正困在一個不大不小的土坑裡。要說怎會落得此種境地,還得從她嫌那幾位姑娘“吵鬧”說起。聽她們說話露骨嬌媚,心裡莫名不順暢。所以便想着避遠些採摘艾草。
不想天色昏黑,出門又未備帶花燈。且與紫蘿她們已走散。一時沒能看清腳下的路,便跌落在了這說深不深,說淺不淺的土坑裡,委實尷尬。
試着往上攀爬,但坑土邊緣長的都是些細嫩的小草,經不住撈拉。沒能成功爬上去。困窘之際,想着要不喊幾聲,丟人歸丟人,總比困在這下面好。
做好打算,剛準備喊人。突然見頂上晃現出一個花燈。燈火幽幽,映照出坑底絮饒微帶尷尬的小臉,以及提燈公子風流俊逸的面容。
季景黎將花燈放下,一瞬不瞬的盯着坑底極力裝作淡定模樣的絮饒看。忍了幾忍,終是忍俊不禁,毫不客氣的取笑道:“絮饒果真有情趣,尋了個此般妙處,可是讓本王一番好找。”
絮饒聞言偏頭不說話,恨不得一陣風吹過,把燈火給吹滅了。好讓人無法看到她此刻的羞窘。可有些人偏不適可而止,取笑她不說,竟提起花燈也跳下了土坑,近距離的看她笑話。
季景黎一步一步的靠近絮饒,直至他噴灑的氣息能落她身上了,才停住腳。語調溫柔道:“既然沒有提燈,爲何不等我?摔着了……”
絮饒也是個嘴上不饒人的,從方纔的羞窘中緩過神來,不等他把話說完,故意垂眸笑答:“今日是出門採艾,艾草遍地,隨意採些討個吉利就好。不同與出門採花之人,須得提燈挨個兒把花看仔細了。”
“……”
知她是把方纔春香樓姑娘與他笑鬧的情景看去了,季景黎哭笑不得。對“採花”一事無言以對。只把手中花燈提高了,恰恰停在絮饒臉旁,將她清靈乾淨的小臉照了個清清楚楚。
有意無意的附和一句道:“確實得提燈看緊了,不然跑丟了怎麼辦?”
燈內跳動的燭火映在絮饒眼裡,讓她些許慌亂,擡手輕拂在他提燈的手上,想把燈火壓下去。
季景黎輕笑着隨着她的動作把花燈放下,卻是在她偏頭之際,俯首吮咬在她左邊耳垂上,曖昧道:“如此纔算坐實了採花之名。”
轉瞬的功夫,天邊已漸漸泛出魚肚白。感覺到耳垂上溫熱的親暱,絮饒侷促着把他推開。然而,即便推開了,他們之間先前維持的朦朧也因着他此番舉動給徹底打碎了。仿若黎明前的霧氣,隨着紅日的升起而消散殆盡。
絮饒失措。她今日似是做錯事了,不應該隨他過來的。猝不及防的發生這樣的狀況,日後可要如何相處?
她的一番反應自是絲毫不落的跌進季景黎眼底。心裡失望,但也明白不能操之過急。於是環腰將她抱上土坑。然後退後一步打趣道:“這就嚇到了?”
“……”
換誰都會嚇到罷?絮饒輕咬下脣沒說話,默了片刻,發現確實不知該說什麼。索性理了理些許皺亂的衣裙,扭身走開。
*
採艾迴到府上之後,絮饒還未歇息多大會兒,就聽紫蘿道:“長風道長過府上來了,老祖宗吩咐讓前往廳堂處迎接呢。”
長風道長?
絮饒慢慢攢了眉頭。長風道長……
靈光閃過,終於記起來。那不就是兒時薛氏請來的,曾說她是府上災星的那個道士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