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常四郎所言,一段時間之後,從河州逃難來內城的百姓,越來越多。
即便如馬蹄湖這樣的地方,偶爾也會有零散的幾個逃難百姓,跪在莊子之前,嚎啕着大哭,請求徐牧收留。
在確認了牙牌身份之後,徐牧不會諸多爲難,留下人來,也算做了一輪好事。
“河州未破,但趙將軍已經徵召民夫守城,我們這些百姓哪裡會打仗,崩石和箭雨一落,便嚇得不敢動。死了的人,堆滿了南城後面的亂葬崗。”
說話的逃難百姓,一時痛上心頭,暈在了沙地上。徐牧皺着眉頭,讓陳盛把人送入莊子裡,準備一份吃食。
遙想到喜娘那幫子的莊人,尚且還留在河州城外的荒村,徐牧不免一陣擔心。
實則在心底,他已經動了去邊關的打算。
但在去之前,他必須安頓好整個莊子。至於常四郎說什麼會幫着照看,或許不是假話,只是若遭逢什麼變故,自顧不暇的時候,徐家莊便是棄子了。
“東家,來了。”弓狗坐在塔樓上,語氣沉沉。
徐牧眯起眼睛,擡起眼睛,看着馬蹄湖外的野林子裡,三兩鬼鬼祟祟的人影。
“陳盛,可準備好了?”
“好了的。”
“去辦吧。”
陳盛點點頭,喚來三四個莊人,穩穩走入屋子裡,不多時,便每人抱了一個古樸的木箱,小心地往後山方向走去。
多走幾步,陳盛似是拐了一下腿,猛然間抱着的木箱,一下子落地,發出沉沉的“嚓嚓”聲。
刺耳且清晰。
不出徐牧所料,原本藏匿在野林子裡的三兩人影,只消一陣,便立即鬼鬼祟祟地往路道跑去,取了馬,朝着官道的方向,瘋狂奔襲。
徐牧靜靜看着,久久,才吐出一口濁氣。
這一手“露財”,是迫不得已,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渭城官坊的那幫子人,天天在找着馬蹄湖老匪的暗樁,但到了現今,似乎還沒有什麼線索。
沒辦法,他只能提供線索了。只求這一輪的事情早些過去,免得他離開馬蹄湖之後,會鬧出什麼禍根。
……
約在大半日之後,十幾騎的官差,終於聞風而來。爲首的,便是那位老吏和胖官頭錢木。
待官差們近了,徐牧還能看見故人田鬆,滿臉委頓地跟在最後,並未是騎馬,而是騎着一頭病騾子,身上帶着的,也只不過半截哨棍。
“徐東家。”老吏下了馬,嘴角露出冷笑。
在他的身後,跟着幾個按刀的官差,也盡是一臉的倨傲。
“官爺這是何意。”徐牧皺住眉頭。
“何意?好大膽的小東家,居然敢窩藏贓銀!你的事兒,已經被人捅了!”
老吏顯得怒不可遏,幾口的財寶箱,那得多少銀子。除了獻給上頭的,他們這幫子的人,至少能留下一小半。
差一些,便與富貴錯身了。
“官爺,我還是不明白。”徐牧淡笑開口。這一出事情,若是不解決,始終是個隱患。
“莫要嘴硬!”胖官頭走近,作勢要擡起刀鞘。當發現徐牧身邊,站着那位鐵塔巨漢之時,心底一驚,嚇得急忙回了動作。
他才忽然想起來,面前這幫人,可是殺榜剿匪的。
“你……窩藏贓銀,罪證確鑿。”老吏嚥了口唾液,“自然,凡事都講究人贓並獲,且讓開一些,我等入莊去尋。”
“尋不到呢。”
“官家做事,還要問你不成!”
司虎惱怒地抱了劈馬刀,連着後面的陳盛二三十人,也冷着臉圍過來。
“作、作甚,要作甚!”胖官頭驚得不斷後退。
“我等是官家!”
徐牧微微一笑,大手一揚,圍過來的莊人們,都不岔地讓出一條路。
“我等是官家人!”胖官頭又重複了一次,才帶着十幾個面色不安的官差,往莊子裡走去。
如他們,都聽過徐牧殺榜的事情,三十個老匪,可是差不多殺了個乾淨。
這樣的人,可不是什麼良民。若是良民百姓,見着有官家人,早就獻茶獻禮了。
“陳盛,搬張椅子給官爺。”
胖官頭帶人去尋贓銀,留下了老吏,另有兩個官差,而滿臉傷痕的田鬆,正是其中之一。
“莫要討好!”老吏冷笑兩聲,“找出了贓銀,你的罪責逃不脫。”
“若是一場污衊,渭城的筆頭吏就要換人了。”
徐牧懶散地應了一句。
他總是想活着,平安喜樂地活着,偏偏很多人想把他踩死。
他只能反抗了,順帶着把事情都解決。
“官頭,發現了!”這時,一聲歡喜的呼喊響起。
十幾個官差,包括莊前的老吏,都瘋狂地往前跑。
徐牧平靜地坐着,沒有任何表情。
那幾口的木箱子,原本便是放在顯眼處,當然,裡頭沒有一粒碎銀,都是撿來的石子兒。
哐!
老吏氣得把幾口木箱擲在地上,滿箱子的碎石,一下子滾了出來。
時至黃昏。
不僅是莊子地窖,樹林,甚至是後山的每一處角落,裡裡外外都翻遍了,依然沒有任何線索。
“陳盛,去點幾個火把,讓官爺們看清一些。”
陳盛果真往後跑,不多時便舉了幾個火把,憤憤走來。
老吏並未來接,映着火把的亮堂,老臉之上,盡是不甘的神色。
“官家,不如今日入莊休息,明日再尋一輪。”
“收隊!”
老吏滿臉氣怒,又無可奈何,知道再尋下去,定然也不會再有發現。
連招呼也沒打,匆匆讓胖官頭帶着人,便往渭城回趕。
田鬆落在最後,趁着無人注意,對徐牧抱了個拳。可當他再度轉身,才發現自個的病騾子,不知什麼時候,已經癱倒在地,滿口白沫了。
“殺千刀的,自個跑回去!”胖官頭揚起馬鞭,往田鬆抽了兩下,便不管不顧地帶人奔襲而去。
夜色之下,田鬆頓了好一會,才狼狽地拾起半截哨棍,沿着延伸的小路,要往外走。
“田兄,騾子是我讓人毒的。”徐牧嘆了口氣。
田鬆停下腳步,回過了頭。
“莫回官坊了。”
“徐坊主……我無處可回了。”
“有的。跟我回邊關,做一輪吊卵的好漢。”
“徐坊主要回邊關?回邊關作甚?”
“打狄狗。”徐牧語氣沉沉。
在他的身後,司虎陳盛等人,也皆是一臉的蕭殺之相。
夜風吹過,抱着哨棍的田鬆,一下子哭出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