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三百頭的軍功,徐牧只取了一百頭。分出的一百頭,讓趙青雲擢升軍階,另外的近百頭,也一併交給趙青雲,讓他好生帶着,得了機會,便去撫卹一番筒字營的遺眷。
左右撫卹這等事情,爛到骨子裡的大紀,當不會有任何行動。
“徐坊主高義。”馬背上,趙青雲拱手抱拳,虎目迸淚。
“趙兄,莫要再拜了。”
徐牧有些無奈,其實把大部分軍功讓出去,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大紀岌岌可危,他想低調一些,免得被徵辟入朝。畢竟,若是爲官之後不能沆瀣一氣,極有可能會惹來禍事。
“徐坊主當真不想爲將嗎,若隨我同去,當是我大紀的中興之才。”趙青雲嘆着氣,這幾天和徐牧在一起,他算是見識到,面前的這位小東家,究竟有多厲害。
“不想,我只想賣酒,快快樂樂地做個小東家。”徐牧搖着頭。
這等的官僚風氣下,徐牧沒有任何想法。
“可惜了。”
“以後大紀的江山,便有勞趙兄這樣的英雄了。”
“敢不效命!”
回過頭,趙青雲看着馬背後的百夫長屍體,臉色之間,莫名地微微激動起來。
“東家,莊子到了,進去否?”先頭的兩騎,陳盛大聲開口。
“在外等一下。”
從馬上躍落,徐牧走前幾步,停在了莊門前。
若是沒有意外,藉着到手的一百頭軍功,安頓好莊人之後,他便會遷去內城。
與老馬場告別。
“何、何人?”這時,莊子裡有十幾個難民,驚慌地探出頭。
遠在一旁的陳盛等人勃然大怒,這算鳩佔鵲巢了吧。
徐牧平靜擡手,止住了後面幾條大漢的動作。
“路過的,恐狄人搶莊,還是儘早去河州吧。”
“與你休慼無關!”
莊門急忙關上,徐牧淡然一笑,轉身上馬,在馬蹄掀起的漫天煙塵中,匆匆往河州方向而去。
……
沿途過,通往河州的路,十步一具伏屍,百步一方新墳,泣者慘聲連天,傷者不知幾何。
“前方便都是難民了。”趙青雲聲音帶着哽塞。
望州失陷,如同當初的雍關失陷一般,多的是流離失所的人。若是河州也封城堵民,估計用不了多久,也會像望州一樣,生起禍亂。
朝堂上,盡是剝膚椎髓的禽獸。
徐牧不忍再看,擡起頭,望向暮色中的河州城輪廓。作爲邊關上最後一座大城,乍看之下,已然添了幾分寂寥。
“徐坊主在此稍等,我去通告官坊。”下了馬,趙青雲聲音沉沉。
有幾個難民要衝來搶馬,被他擡刀一喝,嚇得立即回身跑開。
“都小心些,剛纔那幾人眼睛渾黃,興許是開始人食人了。”
聽着趙青雲的話,沒由來的,徐牧心底一個咯噔。
“陳盛,往邊上退,護住物資。”
陳盛點點頭,和另外的三個青壯,各自披甲提刀,立在馬羣之前。但凡有人敢靠近,又嚇不退的話,他真會抽刀傷人。
幸好,不到半柱香的時間,趙青雲便迅速帶着一隊營兵走來。一個校尉模樣的人,舉刀罵了幾句。
圍攏着的難民,便嚇得紛紛退散。
“徐坊主,這位便是鮑周。”
“官爺有禮。”徐牧微微拱手。
“莫客氣,聽趙兄說,這次能殺死二百騎的狄人,徐坊主也有大功,還請收拾一番,隨我速速入城。”
這些話,是早先就和趙青雲商量好的,這次的堵殺二百騎,大功全讓與趙青雲,而徐牧幾個,只領一些軍功。
“勞煩官爺,先前我的那些莊人,可都入了城?”
“放心吧徐坊主,都安頓好了的,入城即見。”
徐牧鬆了口氣,回身囑咐了一番,在一隊營兵的開路下,一行人帶着三十餘匹狄馬,往前走去。
“哈哈,趙兄也請,趙兄威武不凡,殺了狄人百夫長,看來這幾日便要擢升偏將了。”
趙青雲臉色微變,轉了頭,有些尷尬地對着徐牧一笑。
“知列位殺了大敵,官坊連夜不休,會幫着列位,把軍功統計出來。”
鮑周的語氣帶着微微的酸意,除開趙青雲,徐牧幾個也有一百頭的軍功,很可觀了。
“先前要打聽的事情,我也幫徐坊主問了,剛巧在河州外不遠的鄉地,有一處荒村,屋田俱有,足夠五十餘人的生活。”
“荒村?”徐牧怔了怔,他是怕,又是山匪打壞的村子。
“徐坊主放心,不過是一個不成事的老地主,帶着佃戶跑了,村子很安全。”似是猜出了徐牧的擔心,鮑周再度開口。
“陳盛,選十匹好馬,相贈鮑官爺。”
人情往來必不可少,過個不久遷去內城,估計還要這位鮑周幫忙。
“這怎的好意思!”才說着,鮑周已經喜色滿面,自顧自走了十餘步,開始挑起馬來。
當時堵殺二百騎,時間太緊,也帶不回太多的狄馬,三十餘匹已經是極限,何況還有綁在馬上的器甲。
按着徐牧的意思,軍功換了屋田,馬和器甲則賣給官坊,做遷徙去內城的補給。
選了馬,鮑周語氣更加和善,“徐坊主且放心,我這就讓人,去把你的那些莊人請來,選好良田好屋,即刻便發公證。”
“多謝鮑官爺。”
“哈哈,徐坊主稱鮑兄即可。”
日暮西下。
河州官坊前,五十餘個莊人,挨個畫押取了公證,皆是感動得無以復加。
捧着公證,哆嗦着跑到徐牧面前,又是叩首又是哭笑。
世道兵荒馬亂,有屋有田,已經是極好的生活。
“且起。”徐牧語氣也有些哽咽,去了內城,恐怕窮其一生,都沒可能與這些莊人再有交集。
“村子裡的活好生做着,若遇着難事,便入河州尋鮑官爺。”
這句話當着鮑周的面說出來,不管以後如何,鮑周多少會讓些面子。
“列位的長弓,本東家便不收回了,且留着,有山匪敢欺,便狠狠打回去。”
“記得否,列位曾是四通路老馬場的人。”徐牧揹着手,穩穩起了身。
在他的面前,幾十個莊民紛紛跪下,拱手抱拳。
“我等記得!”
“我等拜別小東家!”
“此一去,即便山河萬里,我等亦是一場故人。”
站在一旁的兩隊營兵,皆是神色慼慼,一時間沒想明白,這些個村婦苦民,如何有這般的幹雲豪氣。
他們哪裡知道,老馬場徐家莊,男兒帶卵,村婦背弓,皆是一等一的大勇之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