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傘蓋之下,盧子鍾一時覺得身子發涼。並非是陽光被遮去,而是在身後,響起了幾陣徐緩的腳步聲。
“小東西要起勢了。子鍾,這一次事情辦得不好。”
“可知,你明年入仕戶部的三萬兩銀子,是四大戶一起湊的。”
“想些辦法,還有時間。”
盧子鍾沉默點頭,待腳步聲去遠,一張臉龐,變得越發猙獰。
這次的事情再辦不好,後面四大戶的幾個老鬼,估計要斷去他的仕途。
“三叔,你又辦砸了的。”
候在一邊的盧元,聽見盧子鐘的呼喊,慌不迭地跑來。
還沒來得急解釋,便被盧子鍾抓了茶壺,冷冷往頭上扣去。鮮血與瓷片,順着盧元的臉頰紛紛落下。
盧元愣是不敢動一下,哆嗦着身子不聲不語。
“三叔,我剛纔失手了。去,打馬回府。”
盧元帶着滿頭血包,又倉皇地往外跑。
盧子鍾揉着手腕,目光如狼,盯着江岸邊的光景,冷冷看了好一會,纔不岔地推倒傘蓋,轉身離開。
“什麼狗屁黑燕子,江湖大俠?好厲害的?”
……
江岸邊上。
徐牧的一番計劃,終於得到了可喜的成果。一個又一個酒樓掌櫃,瘋狂地報着訂單,遞着定金。
這天下間,哪裡見過這般剛烈的酒。只飲了一碗,便覺得先前的普通釀酒,宛如提不起勁的小娘子般,不甚有趣。
一個鋌而走險的小掌櫃,剛翻過人羣擠來,還沒來得及伸手,便被人連撞三下,哭爹喊娘地落入江水裡。
怕出事情,索性在收了一千壇的單子後,徐牧便立即罷了手。安全考慮,若是收糧出問題,又或者被人燒了莊,訂單太多出不了貨,鬧到官坊問題就大了。
沒拿到單子的許多掌櫃,聰明些的立即上前,混個臉熟之後方纔離開。蠢一些的罵咧兩聲,扯虎皮拉了背景又無濟於事,只能怏怏退去。
“東家,一千壇吶!”陳盛臉色狂喜,“一千壇,我算算,一個千,兩個千……”
“即便賣五兩一罈,也有五千兩銀子。”徐牧笑着開口。
這一下,不僅是陳盛,連着司虎周遵等人,都像瘋了一般,你抱我我抱你,差點沒親上幾口。
弓狗坐在河堤上,也難得露出“嘿嘿”的笑聲。
待人羣終於散去,徐牧才叮囑了番,收攏後物件,準備趕回東坊。
“二位,請留着飲。”
轉過頭,徐牧便看見了那兩個還蹲着的鄉民,沒有絲毫猶豫,將僅剩的兩壇酒,送了過去。
兩個鄉民猶豫了下,終究是接了過去。
“欠小東家一情。”
徐牧也不在意,送酒的理由很簡單。因爲投緣。
“小東家,我等再飲一輪,如何?”
“好。”
……
湯江城的西門,一輛華貴馬車緩緩行入。今日是月頭酒市,對於一個府官而言,並非是多大的事情。
此番來西坊,無非是爲了營生,按着過往的規矩,四大戶該繳月錢了。
“府臺大人請稍後,先前酒市的人還未散退,我等這就驅趕走。”
華貴馬車裡,並無聲音傳出,傳出的,只是觥籌交錯的聲音,以及至少兩個花娘的嬉笑聲。
官兵衝入人羣。人羣再度騷亂。
江岸邊。
徐牧放下了酒碗,轉過頭,心裡升起疑惑。
“小東家好酒。”兩個鄉民仰頭大笑,此刻,哪裡還有半分唯諾的模樣。
“小東家覺得,這天下好看否?”
“太苦,不甚好看。”徐牧壓低了聲音。
兩個鄉民笑得更歡,笑得徐牧整個身子微微發麻。
“小東家伸手。”
徐牧怔了怔,但還是伸出了手。
一道刀光劃過,手臂上,已經滲出了鮮血。
“此一刀,斬斷小東家的嫌疑。”
動作太快,以至於在場的人,都有些懵逼。
“江山霧籠煙雨搖,十年一劍斬皇朝!”
兩個鄉民棄了酒碗,驀的平地而起,藏在懷裡的短刀,也眨眼間抓在了手上,踩着腳步掠去,動作快得似要飛起來一般。
“東家,是那些俠兒!”
“我等快走!”
徐牧還處在震驚之中,原先兩個賣苞谷的鄉民,這轉眼間的,便成了傳聞的江湖俠兒。
“越來越多俠兒了,莫不是要殺府官!”
徐牧咬着牙擡頭,發現面前不遠,至少有七八道人影,從埋伏的各處紛紛掠動。
不多時,便與官家殺成了一團。
“牧哥兒,我去幫忙。”
“回來。”徐牧沉着臉。這幫的什麼忙?幫那些俠兒?走落草爲寇的路子嗎?
還是幫官兒?貪官多死兩個,徐牧也不可惜。
“先回莊。”
取了麻布,徐牧迅速裹好了傷口,催促着司虎駕車,不多時,便推開人羣,一路往東坊的街路奔去。
在後頭,一聲聲的怒吼,震耳欲聾。
……
“東家,我見着了。”約在黃昏時分,去打探消息的陳盛,急匆匆回了莊子。
“四大戶的人趕來,和官家一起,殺死了七個俠兒,都吊在城門口的塔樓上。那二位死的最慘,連屍體都被割爛了。”
徐牧閉了閉眼。
他發現在這種亂世活着,當真是一件越來越難的事情。
“牧哥兒,先前就該幫的。”司虎還在悶悶不樂,在他的腦海之中,何嘗沒有一個除暴安良的念想。
“幫了,然後呢。”徐牧冷聲開口,將司虎拉了起來,指着聚到面前的二十個莊人。
蓮嫂,姜采薇,夏霜,老秀才……這些人都站在眼前,臉上多少都帶着惴惴不安。
若沒有遇到徐牧,這些人,都該在邊關小城裡,艱難地苟活逃亡。
“我且問你,你殺得痛快了,然後怎麼辦?”
“你以爲我不想殺?一個個狗官酷吏,逼得我快走頭無路。”
司虎臉色沉默。
“二十二人,當初都是跟着我,從邊關一路走來。這世道,得先活下去。活下去了,再去講道理。”
“用你的拳頭講道理。”
“老子把你們從邊關帶出來,不是讓你們去送死的!”
一時間,徐牧只覺得煩躁無比,或許在司虎的眼中,他如同懦夫一般。
但在沒有實力之前,他只能如此。隱忍,蓄力,厚積薄發。直到有一天,他有足夠的力量,踩在腐爛王朝的秩序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