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治四下張望了一番,確定沒人偷聽,這才壓低聲音,對宋安然說道:“李鎮撫使說,前天晚上,錦衣衛指揮使江忠突然進宮,將近一個時辰才從宮裡面出來。然後今天的早朝就出了事,陛下對太子殿下厲聲呵斥,還差一點殺了太子殿下。”
“你也知道宮裡面發生的事情?”宋安然問道。
張治點點頭,“如今這件事都傳遍了,大家都在議論紛紛。偏偏在個時候,李鎮撫使讓小的帶話給姑娘,小的就覺着有些不同尋常。
姑娘,李鎮撫使的意思,是不是在提醒我們,這一切全是江忠做的,因爲江忠在陛下耳邊告狀,才害得太子殿下差點被殺。”
宋安然微蹙眉頭,對張治說道:“無論這件事情是不是江忠做的,我們都要將這件事情按在江忠的頭上,讓江忠跳進黃河都洗不清,讓文官集團對江忠恨之入骨,羣起而攻之。”
“姑娘的意思,是讓小的散佈不利於江忠的謠言?”
“正是。”宋安然挑眉一笑,又繼續說道:
“今日在金鑾殿上,陛下差點殺了太子殿下,文臣們驚怒交加。他們的怒火,必須有個發泄的對象。
還有誰比江忠更合適?一個陰險下作的小人,一個無中生有的告密者,沒有人比江忠更合適承受文臣們的怒火。
我們只需要點燃第一把火,之後的事情不需要我們再去操心,那些憤怒的文臣們就能將江忠撕碎。”
張治一臉佩服,“姑娘的意思小的明白了。小的這就去安排。那李鎮撫使那裡,要不要回復他一聲。”
宋安然淺淺一笑,“李大人身爲官場老油條,最會看風向。不用我們提醒,他自己也知道該怎麼做。你只要辦好我交代的事情,就算立了一功。”
“小的遵命!”
張治領命而去。
宋安然則迫切的想要見到顏宓,想要問一聲顏宓,今日金鑾殿上所發生的一切,是不是他設計的。顏宓又是怎麼聯繫上江忠,怎麼說服江忠去告狀。
宋安然心頭有太多的疑問。
與此同時,顏宓正坐在通天觀的淨房內,同聞先生對弈,順便講述一個二十年前發生在京城某個破廟內的傳奇故事。
聞先生一聲不吭,安靜地聽着顏宓將二十年前的事情娓娓道來。
說完故事,顏宓躬身問了一句,“聞先生,小子的故事好聽嗎?”
聞先生呵呵一笑,“沒有今天發生在金鑾殿上的故事好聽。”
“可是兩件事都同樣精彩。”顏宓手持黑子,落下一子。
然後顏宓擡起頭,面無表情地說道:“我很遺憾,今日不能親自前往金鑾殿,親眼見證陛下發狂的模樣。更遺憾,不能親眼見證,陛下見到秦裴真面目的模樣。我想那一點很精彩。”
聞先生丟下棋子,盯着顏宓,“二十年前的事情,你盯着不放,有什麼意義?”
顏宓笑了,笑的得意又張狂,“當然有意義。意義之一,不見外人的聞先生終於肯見我。意義之二,我不喜歡秘密,我喜歡讓秘密大白於天下。”
聞先生冷哼一聲:“顏家小子,你可真夠猖狂的。比起老夫當年,不遑多讓。”
顏宓挑眉一笑,說道:“多謝聞先生誇獎!比起聞先生的讚揚,我更喜歡聽二十年前的故事。
比如,那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當時還在造反的陛下,爲什麼會突然離開大營,不顧危險,出現在破廟裡。
比如,當年的鎮國公夫人呂氏,爲什麼會偷偷離開京城,在同一天出現在破廟附近。
比如鎮國公,當年泰寧帝令他守衛城牆,他究竟在暗中藏了多少私心,做了多少惡事,害了多少人命。泰寧帝的死,和鎮國公有關係嗎?”
“這些問題你應該去問鎮國公本人,問老夫沒用。老夫什麼都不知道。”聞先生板着臉,對顏宓很厭惡。
顏宓笑了笑,“我可以確定鎮國公也不知道,當年在破廟裡,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知道真相的人,除了陛下和已經出家的呂氏,也就是襲月庵的靜心師太之外,就只剩下聞先生。
據我所知,在那一個夜黑風高的晚上,聞先生曾親自陪着陛下前往破廟。
你們前往破廟,究竟所爲何事?同京城城破有沒有關係,同泰寧帝的死有沒有關係?聞先生好歹也該透露一點點。”
聞先生笑了笑,盯顏宓,“老夫不知道你是從哪裡得知這些事情。老夫只想提醒你,年輕人有好奇心可以理解,但是好奇心太大,只會害人害己。
而且你追究當年的事情,極有可能引來陛下的關注。到時候就算晉國公權傾朝野,也保不住你。你好自爲之吧。”
顏宓一臉不甚在意的模樣,說道:“多謝聞先生關心,我的安危我自己會留意。今日這番話我只對聞先生說,只要聞先生不告訴陛下,我想陛下是不會知道我在追查當年的事情。
另外,我聽人說,今日在金鑾殿上,秦裴露出真容,原本還在發瘋發狂的陛下瞬間就冷靜下來。
我實在是好奇,秦裴那張臉究竟有什麼樣的魔力,能讓一個陷入癲狂狀態的男人恢復冷靜。
想來想去,只有一個答案最合理,那就是秦裴長了一張和某個人很像的臉。而這位神秘的某個人,一定是陛下熟悉的人,牽掛的人。否則,區區一張臉,絕對沒有這麼大的威力。
於是我就更加的好奇秦裴,好奇鎮國公,好奇襲月庵的靜心師太,好奇二十年前發生在破廟裡的真相。聞先生,你猜猜,秦裴會不會是陛下的血脈?”
聞先生突然笑了起來,說道:“顏家小子,你問了這麼多的問題,兜了這麼多的圈子,就是想知道秦裴到底是不是陛下的兒子。那老夫就直言相告,他不是陛下的兒子。”
顏宓臉色驀地一沉,“我不信。”
“信不信在你。反正老夫已經給了你答案,以後你就不要再來煩老夫。再敢上門,老夫將他腿打斷。”
顏宓輕蔑一笑,“就憑你那幾個三腳貓的侍衛,那是妄想。”
聞先生似笑非笑的看着顏宓,“顏家小子,做人不要太猖狂。還有,老夫其實有點好奇,你爲什麼想要追查秦裴的身世。
他是鎮國公的嫡長子,這是世人都知道的。你說他不是鎮國公的兒子,誰會信你?”
顏宓冷着一張臉,說道:“我自己信自己就行了,用不着別人相信。反倒是聞先生,說秦裴不是陛下的兒子,那又如何解釋今日在金鑾殿上發生的一切?
爲什麼陛下見了秦裴的真面目,整個人就冷靜下來。若是這裡面沒有蹊蹺,我顏宓將頭擰下來,給你當球踢。”
聞先生撩了撩眼皮子,輕飄飄地瞥了眼顏宓,然後說道:“果然是年輕氣盛。你的問題,老夫已經回答,你請回吧。”
顏宓卻笑了起來,笑得如狐狸一般。“聞先生說秦裴不是陛下的兒子,他也不是鎮國公的兒子。那秦裴會是誰的兒子?看來這個問題,只能問靜心師太本人,才能得到正確的答案。”
聞先生沒有理會顏宓,他閉目養神,猶如老僧入定。
顏宓等了一會,見聞先生真的打算不再理會他,顏宓頓時無聲冷笑。起身,說道:“聞先生,下一次我會帶着正確的答案來見你。希望那時候你能對我說一句實話。告辭!”
顏宓離去,聞先生緩緩睜開雙眼,眼中光芒閃爍。
他看着棋盤上還沒下完的棋局,低聲感嘆道:“人心亂了啊!”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玉漱仙姑被人悄悄接到宮裡,來到東暖閣,開解永和帝。
宋子期從東宮出來,趁着宮門還沒關閉,急急忙忙地趕到東暖閣面見永和帝。
東暖閣內,玉漱陪在永和帝身邊。永和帝緊緊地握住玉漱的手,表情變幻莫測。
玉漱很安靜,一句話都沒有說。
還是永和帝打破了兩人之間的沉默,“你早就知道,對不對?你早就見過秦裴的真面目,對不對?你們全都知道,唯獨瞞着朕,”
“陛下息怒!”玉漱的聲音柔柔的。
“朕不怒,朕只是失望。你們一個個全都瞞着朕,你們和外面的那些人一樣,全都將朕當做了殺人魔王。玉漱,朕命令你說出真相,秦裴究竟是誰的兒子?”
玉漱緩緩搖頭,什麼話都不說。
永和帝大怒,一下子甩開玉漱的手,“事到如今,你還想瞞着朕?秦裴那張臉,像極了太宗皇帝年輕時候的模樣,秦裴和太宗皇帝簡直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玉漱,你不告訴朕,你以爲朕就查不出真相嗎?宮裡還有太宗時候的老人,鎮國公府肯定也有知情的人,朕一個一個的問,朕就不信問不出真相。等到朕查出真相,那時候就由不得你們。”
玉漱猛地抓住永和帝的手,“陛下,我是真的不知道啊。太宗離世那年,我還不到兩歲,我又如何知道太宗皇帝年輕時候是什麼模樣。
而且靜心師太從來不說當年的事情,我問了她一次,她就整整一年沒理會我。之後我就不敢問了。陛下,我說的都是真的,我真不知道秦裴的身世。”
永和帝咬牙切齒,“朕一定會查出真相。”
轉眼永和帝又一臉愧疚地握住玉漱的手,“剛纔是朕太沖動,你有沒有受傷。你放心,以後朕一定不會再像今天這樣。玉漱,你住進宮裡來,好不好?
朕想你,每日每夜都在想你。朕的身邊離不開你。你不在宮裡的日子,朕一發怒,就想殺人。只有你陪在朕的身邊,朕才能平靜下來。”
玉漱緩緩搖頭,“陛下,我們早就說好的。你答應過我不會逼我。”
“是,朕是答應過你,朕肯定不會逼你。可是朕一天天老去,你要讓朕等到何年何月?朕還等着冊封你做皇后。”
玉漱微微低頭,“陛下,你讓我再想一想好不好?我對不起姐姐,我……傷了姐姐的心,我不想再佔有姐姐的一切。陛下,求你不要逼我!”
玉漱淚眼汪汪的望着永和帝,眼淚一直在眼眶內打轉。那副楚楚可憐的模樣,讓永和帝既心動又心疼。
尤其是當玉漱提起原配皇后大周氏的時候,永和帝感覺自己遭受到了一萬點的攻擊。
他放開玉漱的手,說道:“好,朕給你時間,讓你想清楚。”
“謝謝陛下!陛下對我真好。”玉漱含淚一笑,猶如百花綻放。永和帝心頭的不滿和憤怒,瞬間就被平息下去。
太監劉福瞧準機會,趕緊上前稟報:“啓稟陛下,左都御史宋大人正在外面候着。”
左都御史宋大人,這幾個字眼鑽入玉漱的耳中,讓玉漱再也無法冷靜下來。她急忙低着頭,巧妙地躲避所有人的目光,聲音柔柔地對永和帝說道:“陛下有朝政要處理,那我就先走了。”
“今晚就留在宮裡!”永和帝拉着玉漱的手,強烈的要求。
玉漱的手忍不住哆嗦了一下,輕輕地抽出來,緩慢又堅定的說道:“今晚我住在園子裡,明日一早就回青雲觀。陛下不用關心我,處理朝政要緊。”
永和帝滿心失望。
玉漱卻已經披上兜帽,由劉福領着,從另外一道門走出去。
宋子期等候在大殿門口,不經意間,看到有人從側門出來。
看身形和步伐,肯定是一位女子。帶着兜帽,看不清面目。宋子期心頭有些好奇對方的身份,忍不住多看了兩眼。這一看,讓宋子期不由得心頭一震。
宋子期從女子的身形和步伐中,想起了某個熟悉又陌生的人,青雲觀的玉漱仙姑,皇后大周氏的胞妹小周氏。
宋子期瞬間愣住。知道玉漱是永和帝的女人,和親眼見到玉漱從永和帝的東暖閣走出來,這完全是兩種不同程度的傷害。
宋子期滿腦子的胡思亂想,玉漱怎麼會進宮,什麼時候進的宮。一副神神秘秘的樣子,難道是有見不得人的地方嗎?
小內侍在旁邊提醒,“宋大人,陛下讓你現在進去。”
宋子期瞬間回過神來,想到接下來要面對的事情,他不得不先收起紛亂的心思,定了定神,大步走進東暖閣。
天黑之後,宋子期纔回到侯府。
他叫來宋安然,對宋安然說道:“東宮的婚事已經解決了。”
這麼快?宋安然以爲還要等幾天纔會有消息。
宋安然問道:“是因爲今天陛下在金鑾殿上要砍殺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受驚過度,所以不再堅持和我們宋家結親嗎?”
宋子期搖頭,“事情怎會如此簡單。陛下命我徹查東宮上下,查清太子殿下到底有沒有不臣之心。太子殿下今日的遭遇令人同情,我也不想逼人太甚,趕盡殺絕。
作爲交換,東宮放棄和我們宋家結親,以後也不能刻意針對我們宋家。投桃報李,我會在陛下面前,儘量替東宮說話,讓太子順利度過這關。”
原來如此!東宮也是被逼得沒辦法了,纔會妥協。
宋安然問道:“父親剛纔說讓太子順利過關,莫非陛下還沒放棄砍殺太子的決心?太子好歹也是陛下的嫡長子,他這樣對待太子,就不怕過世的皇后大周氏,從地底下爬起來找他算賬。”
“胡說八道。這話在我面前說說就行了,以後切忌不要對第二個說。”宋子期板着臉,厲聲呵斥。
宋安然笑道:“父親放心,女兒有分寸。”
宋子期斟酌了一下,說道:“陛下對太子的心思,有時候還真是令人難以捉摸。今日我去面見陛下,聽口氣,陛下似乎不打算繼續追究太子殿下。可是陛下也沒有撤回徹查東宮上下的命令。”
宋安然說道:“朝令夕改,不利於陛下的威望。女兒以爲,陛下沒撤回徹查東宮的命令,卻也沒想過要深究此事。”
宋子期點點頭,“有這個可能。還有內閣幾位大人,商量着要替太子正名,不能讓太子這輩子都揹着不臣之心,對陛下口出怨言的罪名。明日的早朝,只怕又是一陣腥風血雨。”
“陛下還在氣頭上,這個時候誰敢替太子殿下說話。”
宋子期冷哼一聲,“沒了我,自然還有別人。希望內閣幾位大人,沒打算用人命去熄滅陛下的怒火。”
說到這裡,宋子期又想起了偷偷進宮的玉漱,心情頓時很不好。他揮揮手,讓宋安然退下。
“父親也該早點歇息。”
“爲父有分寸,你先回荔香院。從明兒開始,你就不用裝病了。”
“女兒聽父親的。”
宋子期提起畫筆,突然有一種衝動,他想給玉漱作一張肖像畫,就當做是一種紀念。
畫筆握在手中,可是宋子期卻沒辦法下筆。玉漱是永和帝的女人,他在家裡收藏一副玉漱的畫像,若是被人發現了,那絕對是滅頂之災。
宋子期嘆了一口氣,丟下畫筆,算了,還是放棄吧。
玉漱是永和帝的女人,偷偷進宮,並不知道去深究。
第二天,一大早宋安然就收到了沈玉江的邀約信。
沈玉江約她到茶樓見面,卻沒說見面的目的。
喜秋問宋安然,“姑娘要去見沈公子嗎?如果要去的話,奴婢這就命人準備馬車。”
宋安然很好奇沈玉江爲什麼約見她,所以她決定去見沈玉江。她吩咐喜秋,“準備馬車,我們這就出門。”
離開侯府,徑直前往西市。
剛進茶樓,迎面走來三個人,江道,左昱,還有在宋家上京路上,帶人搜船的王千戶。
江道一見宋安然,就哈哈笑了起來,“宋姑娘,我們又見面了,真是有緣啊!”
宋安然暗道晦氣,竟然遇到這幾個瘟神。
“宋姑娘是不屑我和說話嗎?”江道見宋安然不吭聲,臉色頓時變得陰沉起來。
就在江道將來發作的時候,左昱突然站出來,越過江道和王千戶,指着宋安然大罵一聲,“宋安然,你別不識好歹。江公子和你說話那是看得起你。你要是識趣,就趕緊給江公子賠禮道歉。”
話音一落,宋安然正要嘲諷左昱,哪知左昱突然臉色一變。
左昱滿眼祈求之色,張嘴無聲的說話:“救救我!”
宋安然心頭疑惑。
轉眼,左昱又大聲的喊叫起來,“宋安然,當初你羞辱我,以後我一定會找你報仇的。”
宋安然冷笑一聲,“等你有那個本事的時候,再來本姑娘面前叫囂也不遲。”
宋安然和左昱錯身而過,左昱卻突然追了上來,抓住宋安然的衣袖。
宋安然大怒之下,就想讓白一拍死左昱。哪裡料到,瞬間她就感覺手裡多了一樣東西。
左昱裝作被宋安然甩開的模樣,指着宋安然怒道:“你等着,我一定將當初的羞辱,全部還給你。”
宋安然微蹙眉頭,看着左昱怒氣衝衝的離開茶樓,心裡頭有種嗶了狗的感覺。
江道和王千戶都沒有注意到左昱的小動作,也不知道左昱剛纔那番話,全都是演出來的。
江道衝宋安然笑着,笑容中帶着明顯的不懷好意。
宋安然哼了一聲,轉身上了茶樓二樓,看都不看江道一眼。
江道大怒,可是他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對宋安然做些什麼。畢竟宋子期可不是個善茬。身爲左都御史,絕對有害死人不償命的本事。
宋安然上了樓,站在窗口邊,看着江道三人遠去。然後她纔打開左昱偷偷塞給她的小紙條,小紙條上的字跡很潦草,顯然是在匆忙間寫下來的。
紙條上面寫着兩個大大的‘救我’,之後是時間和地點。
宋安然看完後,神色沒有任何波動。她將紙條丟給白一,“處理乾淨。”
“奴婢遵命。”
沈玉江打開包間的房門,臉上掛着淺笑,“宋姑娘,我在這裡。抱歉,沒有下樓去接你。”
宋安然挑眉一笑,“沈公子太客氣了。沈家和宋家好歹也算是世交,沈公子不用和我這麼見外。”
“宋姑娘不怪罪就好。”沈玉江將宋安然迎入包間,親自奉上香茗。
宋安然端着茶杯,卻沒有入口。她直言不諱地問道:“沈公子約我出來,一定有要緊的事情。現在我人已經來了,你可以直說。”
沈玉江苦澀一笑,“曾幾何時,我們之間也能談天說地。一轉眼,人事變幻,你我之間竟然變得如此生疏。”
宋安然放下茶杯,“沈家和宋家的理念不同,大家分道揚鑣,是遲早的事情。還好,沈家和宋家目前還不是仇家。”
頓了頓,宋安然又說道:“敘舊完畢,沈公子現在可以說正事了嗎?”
沈玉江看着宋安然,眼中有些憂傷。他說道:“蕭譯讓我帶話給你。”
宋安然挑眉,真沒想到沈玉江會替蕭譯帶話。
“蕭譯說,東宮自始至終都沒有爲難宋家的意思。因爲他誠心想要求娶宋姑娘,所以東宮纔會如此執着。如果有冒犯宋姑娘的地方,看在他一片真心的份上,希望你能稍加體諒。”
宋安然微微一笑,輕聲說道:“這番話真不像是蕭譯說出來的。沈公子,蕭譯的原話不是這個意思吧。他應該先大罵宋大人,然後再大罵我,最後再撂下幾句狠話,比如絕不會讓我好過啊,絕不會放過宋家之類的。沈公子,我說的對嗎?”
沈玉江搖頭,“蕭譯自小在宮中長大,他不是蠢人。宋姑娘對他的看法,明顯有些片面。”
宋安然點點頭,“對啊,我對他有偏見。我不喜歡他,甚至有些討厭他,將他往壞處想也不算太過分吧。”
沈玉江搖頭,“當然不過分。只是你應該聽聽他的真心話。”
“我不想聽。如今東宮風雨飄搖,東宮不想樹敵,所以纔想拉攏宋大人,拉攏宋家。爲了達成這個目的,蕭譯不惜放下身段,託你帶話。
他以爲我是一個姑娘家,他是高高在上的東宮世子。他以東宮世子的身份道歉,我一定會心軟,一定會對過去發生的事情既往不咎。
可惜,他想錯了。我雖然是個姑娘家,卻也有一顆鐵石心腸。沈公子,請你轉告蕭譯,我和他之間無話可說。他不來招惹我,我自然也不會主動找他麻煩。但是他如果惹我,我也不會客氣。”
“這是你對他的回覆,不打算改一改?”沈玉江問道。
宋安然搖頭一笑,“不改了。看在他是東宮世子的份上,我這番話已經給他留足了面子。”
沈玉江微微點頭,“好吧,你的話我會帶給他。另外我聽說楊寶珠去見你。如果是因爲我的原因,我給你道歉。”
宋安然端起茶杯,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玉江,“聽說你和楊寶瓶定親了?”
“沒有的事。”沈玉江矢口否認。
宋安然挑眉一笑,“楊寶瓶家世好,人品好,才學好,容貌出衆。沈家和楊家又是門當戶對,對於這門婚事,我不明白你爲什麼要拒絕。”
“她的確很好,卻不是我想要的。”
沈玉江目光深邃的盯着宋安然,眼中飽含着數不清的思念和深沉複雜的感情。
宋安然微微撇頭,避開沈玉江的目光,淡定地說道:“沈公子,你我之間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我不明白,你爲什麼還要執着於過去。”
沈玉江有些意外,當宋安然撇頭躲開他的目光的時候,他以爲宋安然會逃避這個話題。結果出乎意料,宋安然竟然主動提起他們兩人之間,那段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的婚約。
沈玉江的目光一直落在宋安然的臉上,他的目光像是帶着某種力量,讓宋安然感覺到一絲絲的不舒服。
他壓低嗓音,聲音暗啞低沉,“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你給了我最好的,你讓我知道我究竟想娶什麼樣女子爲妻。除了你,其他人都不是你,她們都不是我想要的。這就是我拒絕楊家的理由。”
宋安然微蹙眉頭,她直視沈玉江,平靜無波地說道:“沈公子,我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人。你如果想娶一個像我這樣的人,那你註定會失望。
我建議你,不要太執着,該放下的時候就該放下。錯過了好姻緣,你會後悔終生。”
“但是還沒到該放下的時候。”沈玉江鄭重地說道。
“只要你還沒有嫁人,我就覺着自己還有一點點希望。即便這點希望在你的眼中,只是一出笑話,但是我還是會堅守這點希望。
宋安然,我知道你說那番話是出於現實的考量,也是爲了我好。但是人活在世上,總要有一點點想法,懷揣一點點不切實際的希望。這樣的人生纔是充滿意義和樂趣的。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可以拋棄感情因素,完全理智的去做決定,那人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等你老了後,你會不會後悔,爲什麼年輕的時候沒有衝動一回,爲什麼沒有堅持的等待自己想讓要的那個人?我不想後悔,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希望。所以請你不要再勸我。”
宋安然緩緩起身,說道:“好!我答應你,以後都不會再勸說你。但是我肯定也不會給你任何機會。沈玉江,再見!”
“再見!”
宋安然走得乾脆利落,一直沒有回頭。
沈玉江則一直望着宋安然的背影,心裡頭有些難受。他坐在窗邊,看着宋安然走出茶樓,上了馬車,漸漸地消失在人羣中。
最後苦笑一聲,爲無望的感情而嘆息。
宋安然坐上馬車,吩咐車伕直接去郊外的相國寺。
白一和喜秋都靜默不語。
最後宋安然主動挑起話題,“你們說左昱爲什麼找我求救?他如今和江忠叔侄兩人混在一起,就猶如身穿了一層護身符,京城上下,還真沒幾個人想動他。而且他憑什麼找我求救,憑什麼認爲我會幫他?”
“聽姑娘的意思,姑娘並不想理會左昱,那姑娘又爲什麼要去相國寺赴約?”喜秋問道。
宋安然笑了笑,“我好奇啊!好奇心太重,有時候真的不好。你們想想看,左昱有必要找我求救嗎?”
喜秋頓顯驚慌,“莫非這是一個針對姑娘的陷阱?”
宋安然說道:“這種情況當然有可能。不過我還真想會會左昱。如果是陷阱,他會做到什麼程度。如果不是陷阱,他就是是真的遇到了危險,我就想知道有什麼事情是江忠父子解決不了的,反而必須找我幫忙。”
到了相國寺,下了馬車,進入大雄寶殿。
爲什麼每個人談秘密都喜歡選在相國寺?宋安然好奇的打量大雄寶殿,喜秋跟在宋安然身邊。至於白一,已經悄悄地摸到見面的地方,評估危險情況。
宋安然跪在蒲團上,請神佛保佑宋家上下平平安安,一切順順利利,之後上了一炷香,又添了五十兩的香油錢。
等到白一返回,表示沒有危險,宋安然這才啓程前往相國寺後山。
後山竹林,環境清幽又僻靜,極少有人到這裡。
宋安然走入竹林的時候,就見到左昱正焦急不安的轉來轉去。見到宋安然出現,就跟見到救星一樣,激動得不能自已。
“宋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左昱激動地朝宋安然撲來。
白一上前,格擋左昱,左昱瞬間撲了個狗啃屎。
左昱也不在意,連忙爬起來,也顧不上拍打身上的塵土,急切地說道:“宋姑娘,你一定要救救我。我在京城只認識你,也只有你能幫我。”
宋安然端坐在石頭上,冷漠地說道,“左昱,你想讓我幫你,是不是應該先將事情說清楚。”
“你說的對,是我太着急了。”左昱四下張望,“宋姑娘,你幫我離開京城好不好,我好怕,我怕突然有一天就死在京城。我想回南州,我不想留在京城。”
宋安然微蹙眉頭,左昱整個人都顯得很不對勁。
宋安然不動聲色地問道“幹什麼想讓離開京城?你如今攀上了錦衣衛指揮使的關係,整日裡和江道混在一起,這日子可比你在南州的時候風光多了,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羨慕你。簡直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我不明白,你爲什麼想要離開,而且偏偏找我幫忙。”
“來京城和江家叔侄混在一起,這根本不是我的本意。是我父親逼着我來的。”左昱顯得很急躁。
“宋姑娘,你一定要幫幫我。我娘死了,我要是不離開京城,離死肯定也不遠了。”
當左昱說出‘死’這個字眼的時候,宋安然從左昱的眼中看到了深切的恐懼和慌張。
宋安然微蹙眉頭,好奇地問道:“你娘死了?去年我們離開南州的時候,你娘還活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死了?”
左昱四下張望,猶如驚弓之鳥,稍微有一點動靜,就會讓他逃之夭夭。
他緊張兮兮地說道:“我娘是淹死的。他們說我娘喝醉了酒不小心跌落到池塘裡淹死,可是我知道這些話全是騙人的。
我娘酒量很好,不可能喝酒醉跌落到池塘裡淹死。肯定是有人殺了我娘。我不知道是誰動的手,我只想查出我娘死亡的真正原因。
可是我纔剛剛開始,就被我爹狠狠打了一頓。他警告我,不準追查我孃的死因,不准我過問我孃的的事情。然後不顧我的反對將我送到京城。
我根本不想和江忠叔侄混在一起,我情願回南州做的少爺,我也不願意像狗一樣的伺候在江道身邊。
可是我爹說了,我要是敢偷偷回南州,他一定會打斷我的腿。如今我娘不在了,再也不會有人保護我,關心我。
我要是真的偷跑回去,我爹肯定會打死我的。但是,如果由你們宋家送我回去,看在宋家的面子上,我爹肯定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會追究我偷跑回南州的事情。
宋姑娘,你幫幫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死。在京城的每一天都像是煎熬,每天晚上我都會被驚醒,就怕有人趁着我熟睡的時候殺了我。
我承認我胸無大志,我只想回南州做個不愁吃喝的公子爺。不讓我追查我孃的死因也可以,只要讓我回到南州就行。”
宋安然眉頭緊皺,左昱的娘死了,死得不明不白。然後左昱張口就說不想死在京城。這太奇怪了。
宋安然不動聲色地問道:“左昱,你爲什麼會說有人想殺你?是什麼讓你覺着自己有可能死在京城?”
左昱急切地說道:“感覺,很強烈的感覺。宋姑娘,你有沒有那種很強烈的預感,總覺着會發生什麼壞事,然後就真的發生了。自從來到京城,那種感覺就一直存在,一天都沒消失過。
我娘只是一個普通人,我想不明白爲什麼會有人會殺了我娘。我爹爲什麼不准我追查我孃的死因。難道是因爲我娘看見了不該看的事情嗎?
而且我都不知道,我爹什麼時候攀上了錦衣衛指揮使的關係。要是我爹早有這關係,早幾年就升官了,哪裡還需要窩在南州當個六七品的小官。”
“你說是你爹攀上了錦衣衛指揮使的關係?是在李千戶離開南州之前,還是那之後。”宋安然好奇地問道。
左昱緊張兮兮地說道:“是在李千戶離開之後發生的事情。我娘是今年正月過世的,二月我就被送到了京城。宋姑娘,你也覺着很奇怪對不對?
離開南州之前,我也問過我父親,怎麼攀上了錦衣衛指揮使的關係。可是我父親什麼都不肯告訴我。我就多問了一句,他就一巴掌打在我的臉上。
宋姑娘,我真的快怕死了。我聽人說,有些當官的爲了做一些事情,會將自己的親人送到別人手中做人質。宋姑娘,你說我是不是我爹送給江家叔侄的人質?”
還真有這個可能。
自從離開了南州,宋安然就沒再關注過南州的事情。如今左昱找上他,左家的事情處處透着詭異,無論是左太太的突然離世,還是左昱被左大人送到京城,都透着一種不同尋常的味道。
宋安然沉吟片刻,對左昱說道:“我們宋家離開南州後發生的事情,你現在事無鉅細的告訴我。或許我能幫你找到線索。”
“那你會幫我離開京城嗎?”
“等了解完情況後,我們再討論離開京城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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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啓殺人節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