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孩子便是寧穩,他當初縱容洪氏將那孩子生了下來,沒想到最後兜兜轉轉,那報應終於還是來了。
世事輪迴,他其實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時的心情。當時的一點私心,結果現在卻讓他自己的子孫來償還。也許……他是不該心軟的吧?
只是他卻沒機會看到了,寧穩出了宮門之後,便走到一處無人的地方,默默落了淚。
對於寧穩來說,寧帝並非一開始就是他的仇人。十年前他們曾是很好的父子,關係親厚,寧帝是待他不錯的,也許是看在自己死了的孃親的份上……只是突然有一天,皇后不小心說漏了嘴,他偷聽到……寧帝其實是他的殺父仇人。
那日,他的信仰崩塌了,他以爲的親生父親竟然是他的殺父仇人。他曾經聽宮人私下裡議論過他生父死時的慘狀,那時他才四五歲,尚不懂事,只覺得死得很慘……有一天,當他得知那故事的主角是他的生父……那種心情……是旁人永遠無法體會的。
從那起,他便開始疏遠了寧帝,心裡暗自計劃着要如何向他復仇。後來也許寧帝是覺得他總歸不是自己親生的,又逐漸疏遠了,便在朝臣的壓力下順水推舟立了寧陵做太子。
他偷偷聽到寧陵跟謀士的對話……寧陵用那種輕蔑的語氣說他不過是個野種,誰知道他母妃是怎麼把他生下來的。嫁給了先帝又委身給他父皇,着實噁心……
那時候寧穩很想衝出去一拳將寧陵揍趴在地上,他甚至開始懷疑自己存在的價值。他覺得若不是因爲他的存在,他母妃是不必死後還讓人如此侮辱的。所以那一刻他心中涌現出瘋狂的恨意,他發誓,總有一日,他要將寧陵踩在腳下,讓他永遠都翻不了身。
現在他果然做到了,寧陵死無全屍,寧帝還纏綿病榻,起都起不來。至於皇后,不過是下了一點點藥粉而已,她便下不了牀,甚至連話都說不了了……
但是不知道爲什麼,他一點逗沒覺得開心。他報了仇,卻也失去了一切。沒有父子親情,只剩下將仇人踩在腳下的絕望。是大仇得報,也是家破人亡!
他靜靜地站在太極殿上,看着腳下皇城萬里,然後嘆了一聲,擦了臉側冰涼的淚水,轉身下了臺階。
真是可笑,他竟覺得自己有些可憐了。也許出身皇家,每個人都沒有選擇吧……
大黎,瑾王府。
蕭常在一旁走來走去,始終拿不定主意。往日裡給他出謀劃策的謀臣都不知道哪裡去了。其實蕭凌的計策倒是沒什麼問題,但他卻始終有些擔心,覺得蕭凌不像是那麼好心的人。
他還是防着蕭凌的,只是派去的人都沒盯住蕭凌。他急得有些不知所措,驀地便想起了範仙兒。當初蕭遷曾經告訴過他,自己插了一顆釘子在秦王府。
那時蕭遷對他毫無防備,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他了。甚至創辦血殺以及那些人在何處也都告訴他了。他猛地擡頭,眸光一亮,像是看見了些許生機。於是連忙高聲吩咐道:“備馬,本王要出門。”
秦王府。
是夜,範仙兒便收到了一箱小玩意兒,說是蕭凌特意派人蒐羅了討她歡心的。來人還有些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生怕她哪裡不高興了。
範仙兒就是那個樣子,冷冷的,有些不食人間煙火的樣子。但是面對蕭凌的時候卻是柔情萬種,因而才能將蕭凌的心勾得牢牢的。
她表情有些淡淡的,當着來人的面直接打開了箱子。眸光掃過最下頭的一顆碩大的東珠,便順手拿了起來笑道:“這東珠成色不錯,光澤柔和。誰送來的,賞!”
難得有東西能入了她的眼,來人便暗自鬆了一口氣。蕭凌可是吩咐了,若是不能討她歡心,他們便不必回去了……此時那東珠得了範仙兒的歡心,來人自然是暗自記下了,想着下次送東珠的人再有什麼東西他便直接捎進來,說不定還能得了範仙兒的歡心。
範仙兒迎着光看了那東珠兩眼,然後攥在手裡說道:“這裡沒事了,你先下去吧!”
來人便行了個禮,靜悄悄地退下去了。範仙兒坐在妝臺前,又攤開手掌看着那顆東珠,忽而一用力,不知道那東珠從哪便彈開了,裡面是中空的,放了一張紙條。她取了那張紙條看了一眼,然後低聲一笑。
正想着要怎麼辦,蕭凌便直接推門進來了。她動作一頓,所幸梳妝檯是正對着門口的,她正背對着蕭凌,於是便又鎮定地將紙條快速摺好,合上了那顆東珠,從外邊來看,分明還是圓潤無暇的一顆東珠。
正在此時,蕭凌忽然從身後抱住她笑道:“聽說今日送來的那顆東珠討了你歡心?你還惦記着讓人打賞?”
說着便直接從她手中拿了那顆東珠笑道:“就這麼喜歡?都卸妝了還不忘放在手邊?”
範仙兒一驚,所幸那東西做得精巧,一向是用來傳遞消息的。雖然是中空的,但是卻灌了一小層鉛,同普通的珠子重量差不多。
她微微一笑,順手取過蕭凌手上的珍珠說道:“是啊,喜歡得緊呢!哪個女子不喜歡夫君送自己珠寶首飾的?這珠子成色極好,王爺可不能再拿了去……”
蕭凌笑着說道:“瞧你那護着的樣子,我既賞給你了,又怎麼會從你手上再拿了去?你若喜歡,我那兒還有不少這種東西,回頭再送你十來顆。”
範仙兒笑着說道:“好的東珠有市無價,王爺可真是大方。”
蕭凌也笑了笑:“你方纔不是說了嗎?哪個女子不喜歡做夫君的送自己珠寶首飾……既然你這樣喜歡,我自然是要多送一些了。千金難買佳人笑嘛……”
範仙兒便倚在他懷裡笑道:“王爺真壞,故意取笑妾身。”
蕭凌最吃這一套,便趁機抱住了範仙兒,吹滅了蠟燭。
黑暗中,範仙兒脣角勾起一絲冷笑,然後便纏上了蕭凌的脖頸。
那東珠拿過來的時候她便覺得有些不對勁,蕭遷去督造皇陵的時候明明特意囑咐過了,暫時停止一切行動。當時京中的形勢就已經非常亂了,停止血殺的行動也是爲了保護組織。
只是沒想到,竟然還有消息能送到她這裡來,最可笑的是,竟然還要求她探聽蕭凌的心思,若是蕭凌有異心,便要勸服蕭凌,將皇位讓給蕭常。
這指令稍稍一猜測便能知道是誰下的,除了蕭常,再沒有第二個人。也只有他會爲了自己的利益,絲毫不顧及手下人的安危。範仙兒可看得明白,這瑾王不過是個僞君子罷了,論才學遠遠比不上蕭遷。
雖說她只是個細作,但是蕭遷當初將他們招進血殺之時便曾經說過。若是覺得自己執行的任務有生命危險,可以拒不執行。聽說……這句話蕭遷會跟血殺中的每一個人都說過,他說,人命關天,沒什麼比保全性命更要緊的事。
他們進血殺之前,有的是街上的乞丐,有的是被冤枉的罪臣之後……是蕭遷和陸景恪將他們都救了下來,告訴他們要好好活下去。血殺中有無數的人是爲了這句話而替他們賣命的。他們不是不珍視自己的性命,而是覺得,他們遇到了值得託付性命的良主。
在她之前的羅歡兒便是一個例子,範仙兒從一開始便有這種心理準備。如果這命令是蕭遷下的,她可以豁出性命去執行。可爲了蕭常的一己私心,她覺得不值。
蕭凌覺得她有些不對,便停了下來,低聲笑着說道:“在想什麼呢?這麼不專心,小心我罰你……”
範仙兒愣了愣,然後突然伏在蕭凌肩上低泣着說道:“王爺……妾身方纔是在想郡王今日對妾身的警告……”
蕭凌一愣,臉色突然有些難看道:“他今日警告你了?是說什麼難聽的話了嗎?”
範仙兒伏在他肩上不肯起來,又低聲說道:“王爺,您不知道……郡王爺今日說妾身不過是個下賤的歌姬,根本不配得到王爺的寵愛。他還警告妾身,若是還有臉面,便應該早早地離王爺遠一些……妾身實在是……”
話還沒說完,便又“嚶嚶”地伏在肩頭低聲抽泣起來。蕭凌自尊極強,最是見不得範仙兒這樣的美人在他面前落淚。故而範仙兒一哭,他便覺得心都軟了,連忙哄道:“你別在意……他身子壞了,心裡有氣罷了,不是針對你的。”
範仙兒便伸出粉拳捶在他肩頭:“妾身本來就是個低賤的歌姬,不配王爺如此待妾身……妾身還是自請離去吧……”
蕭凌連忙抱住她說道:“又說胡話了不是?你孤身一人,能往哪裡去?”
範仙兒抽抽噎噎地哭了兩聲,然後適時地止了眼淚,半是慪氣地說道:“王爺就淨會欺負妾身……看準了妾身孤苦無依……”
蕭凌連忙哄道:“是是是……我欺負你……”
範仙兒趴在她肩頭微微笑着,她可沒忘了當初的任務便是要離間蕭凌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