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兩側，長廊三裡，百官俯首，無一人敢在言語。
儀仗打在陳閣老的身上，沉悶壓抑。長孫紫凰睥睨眼眸，掃過廊下文武百官，她知道，這其中有很多人都不會甘於臣服她，那麼，就不要怪她的手段了。
從來，量小非君子，最毒婦人心。
陳閣老畢竟年事已高，在儀仗之下，僅剩了苟延殘喘之氣，但猩紅如刀的眼眸，卻是死死盯着長孫紫凰。
有人，一些好處便可以讓他折服，有人一頓毒打可以彎了脊樑，但總有些人，無論如何都不會低下自己高昂的頭顱，如此氣節，讓人動容。
只是可惜，英雄始終是孤獨的，他們敬重陳閣老，但沒有人敢站出來，一道陪着他，送死。
“夠了。”長孫無遜低聲喃喃，從衆臣中站了出來，這事情姐姐做得好不地道，他作爲臣子，應該規勸，“皇后，陳閣老三朝元老，爲國家鞠躬盡瘁多年，請皇后念在其身體老邁，不堪重擊的前提下，從輕發落，就此結束吧。”
靜，朝堂之上，安靜得厲害。
長孫紫凰斜眼睥睨地看着長孫無遜，此時無聲，更似暗中已經有了一番較量。終於她的聲音軟了下來，“罷了，就依了左將軍，只是他不能再說本宮是妖婦了。”
“妖婦！”陳閣老又是罵了一句，因爲過度疼痛，身子顫抖得厲害，“我不需要你這個長孫家的餘孽求情，只怪當初太仁慈，沒有滅盡長孫一族，如今看來，竟然是養虎爲患。”
這話，也只有早將生死置身度外的陳閣老纔是敢說。其餘官員顫抖得厲害，其中一人離陳閣老稍微近一點，壓低聲音讓他服軟，不然只怕要葬身金鑾殿上。
陳閣老聽到這話，連連輕笑，“死，有何懼？何況今日還是殺生取義，老夫只恨，沒有帶着這妖婦一道下地獄。”
長孫紫凰再也忍不住，走到他的面前，若他真的不怕死的話，她倒是可以送他一程，一掌打在他的天靈蓋上，陳閣老頭一歪，就沒有了呼吸。
長孫紫凰拿出繡帕，擦拭着自己的玉手，“他一口一個妖婦對本宮不敬，既然要死，本宮就成全他。”說完這話，緩步走上大殿，坐在了龍椅之上。
殺人的事情，自然不用她親自動手，長孫紫凰知道，也只有自己動手，他們才能看到自己的決心，才能因爲害怕匍匐得更深。
安靜，直到長孫紫凰一聲輕
咳，衆人才反應了過來。一見風使舵的朝臣連忙開口，“皇后聖明。”
話音落，一聲聲皇后聖明，卻是此起彼伏，人，終究是怕死的。長孫無遜微微搖頭，此時看上去朝臣一片臣服，可說到底，到底有幾人是真心的呢？
只怕，寥寥無幾吧。
長孫紫凰微微點頭，似乎對大臣們的反應非常滿意，對一旁的侍衛微微擺了擺手，讓他們拖着陳閣老的屍體下去吧。又是看了身旁的宮人一眼，“繼續宣讀聖旨吧。”
宮人點頭，“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太后不幸仙逝，朕百般痛首，舉國同哀，故文武百官，不得飲酒作樂，食肉歡愉，三月爲期，以慰太后。”
長孫紫凰這一道聖旨，用來收買人心。
朝中重臣多爲兩朝元老，同太后感情深厚，如今太后崩殂，他們自然很是傷心，已經有不少奏章說道了埋葬太后的事情，她不過是賣個人情，順水推走。
想想，若不是太后在去得那麼是時候，自己這一路也不會如此順利。
宮人繼續宣旨，“淮王清歌，忠肝義膽，於國有功，特敕封嶺南屬地，葬皇陵。”
清歌已經死了，但一直沒有找到屍體，讓長孫紫凰很是擔心，所以索性傳出一道聖旨，這樣即便有一日，他重新回到皇城，也只會被旁人當成了死人，是萬不能進入後宮的。這樣，他還能掀起什麼風浪。
宮人宣讀完聖旨，便退了下去。長孫紫凰看了衆人一眼，“若是無事，退了吧。”
她上朝的目的，不過是告訴他們，現在是她獨攬大權了。
相信過不了多久，天下就要姓了長孫，讓他們也好提前有一個準備。衆人都不再說話，都希望這如噩夢一般的早朝，可以快點結束。
“退朝。”宮人尖銳的聲音響起。百官如釋重負，謝過恩典之後，紛紛起身離開。獨留長孫無遜一人，停在大殿之上。他靜靜地看着長孫紫凰，朝堂之上，也只有他一人，不怵她。
“還有事情嗎？”長孫紫凰將所有的宮人都遣散了。偌大的宮殿只剩了他們姐弟二人。長孫無遜良久之後開口，“姐，你變了。”
長孫紫凰輕笑，變？或許，這纔是真實的自己。
信佛養性，根本沒有辦法讓她的那顆殺戮之心沉寂下來，反而隨着時光的推移，變得越發暴虐了起來。
她一直隱忍，一直蟄伏，等的便是這樣的一個機會。她長孫家的孤女，
也可以登高一呼，萬民響應。手握大權的感覺，果然是最好的。
“姐，不要再執迷不悟了。你不覺得，這條路，你走不通嗎？這世上可以容得下無數的昏君，但決計容不下一個女帝。”
長孫無遜勸道，“今天只有一個陳閣老，以後又會有多少人站出來呢？你殺不盡的。”
長孫無遜知道，這是自己最後一次對她的規勸。若然她還是沒有辦法聽進去的話，他也只能同她分道揚鑣了。一家人，終究還是因爲不同的選擇，走向了陌路，甚至於敵人。
“在我還沒有稱帝的時候，人們都不相信這世界上有女帝。既然已經下了這樣的決心，那我自然是無論如何都要開這一個先河的。好弟弟，你就等着吧，人都是怕死的，總有一日，他們會心甘情願地臣服在我的腳下。”
“我等着這一天。”長孫無遜冷言，不再過多言語，轉身離開。他盡力了，可長孫紫凰分明沒有將他的話聽進去，只希望最後失敗的時候，她可以明白。
掌握大權，有野心，就是她長孫紫凰此生唯一的缺點。
長孫紫凰目送他離開，知道從此以後，自己就少了一個弟弟，在這人滿爲患的世界中，終於只剩了她自己一人。不過，她從來，就不需要身旁有人陪伴。
穿過長廊，走出大殿，又是紛紛而落的白雪，長孫無遜一路疾走，穿過一片死寂的斷橋，終究是上了護城河的橋上。橋上破敗的柵欄依舊，宮中多事，自然沒有人注意到這小小的一處。護城河已經被宮人傳爲不祥，所以這一路過來，都鮮有人煙。長孫無遜獨立護城河上，看着身下已經被完全抽乾的河水，輕輕出了口氣。
大雪紛紛而落，大塊大塊的雪花停在他的肩頭上，然後在體溫的烘烤下，慢慢融化，像極了一滴滴眼淚。長孫無遜感到徹骨的清寒，他質問長孫紫凰的時候，分明也是在質問自己。
他，也變了。
都說雪是眼淚的精靈，可以洗去人心靈上的塵埃。但他是罪孽深重了，只怕，永遠都沒有辦法洗淨。
卻見得一宮人朝着自己的方向小跑了過來，將一件披着黑紗的物件塞到了他的手中，說是皇后讓他交給左將軍的。
長孫無遜撩起黑紗，但見得是一塊靈位牌。
“洛宰之女洛華之靈位。”
…………
雪紛飛得更厲害了，有雪花飛入進長孫無遜的眼裡，然後化作眼淚流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