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美與秦再雄,還有二十幾個蠻酋,一起坐在客廳喝茶聊天,玉蘋正在給他們沏茶。對玉蘋潘美沒什麼看法,聽說是一個賢慧能幹的女子,與女兒相處也不錯。再說沒有三妻四妾,男人還叫有出息嗎?
大部分酋領宋九都認識,辰州喝酒跳舞對過山歌,就是多叫不上來名字。一個個敘禮。
坐下後宋九問秦再雄:“如今辰州如何?”
“哈哈,兄弟,還要謝謝你啊,上次買了許多農具以及農書回去,我又請朝廷出幾個老農教孩子們,這兩年辰州百姓生活好多了,說不定再過兩年保準你都認不出來。”
“大哥,還能更好,一會兒我帶你到河洲看一看。”
“順店。”
宋九蒙,這個大哥纔到京城就知道順店?道:“行,今天我請客,你們住哪兒?”
“驛館。”
具體的宋九不知道了,潘美一回來先將他們安排到驛館,皇上什麼時候召見,那是皇上的事,切莫不能讓他們先來宋家,然後去住那個富貴得要人命的客棧,住客棧不要緊,邊上就是順店,這一吃一住糟糕了。
宋九先將官服去換下來。
連潘美都將官服脫下來,穿着便服來的,自己穿官服也不象。重新坐在下首,說道:“潘將軍這幾年辛苦了。”
現在說秦再雄就明白了,北方人到南方會是如何的不習慣。就象他這時候來到北方,急得到處買裘襖穿,真冷啊。潘美道:“還好,我初下去時,是不太習慣。幾年呆下來,也就慢慢適應。這是你要的東西,看看是不是它?”
宋九將小包打開一看,說道:“就是它。”
“你先生說得不清不楚,讓我手下好找。”
“他說得不對嗎?”宋九納悶地問。不是他那個先生說得不清不楚,是宋九弄錯了,真的錯了。
“錯了,這東西非是在嶺南,而是在瓊州島上黎母山。也非是叫草棉子。漢人還是稱呼它爲木綿,當地人稱它爲吉貝,還好。有部分佈匹流通到中原來,我手下在嶺南沒有找到,又順着吉貝布去找,最後才僥倖找到。再晚一晚,老夫就要回京了。”
潘美沒有多說,但能想像他手下士兵爲這一小包棉籽吃的辛苦,嶺南多大哪,從嶺南又找到海南,難怪到現在潘美才將它帶回來。說不定因爲它死了數名兵卒。
“潘將軍。值!”宋九道。
“小九,沒那麼簡單,我聽說除了黎家人外,無人會弄它,包括去籽,織線。”
“我知道。它的棉絨短,非是西域與大食那種長絨棉,因此有的黎家人用絲紗與它混紡,混紡難度也高,但若是直接紡紗織布。僅是這種粗棉,難度更高。可不急,想它能適應北方的天氣,最少數年時間。在這個時間內,我可以研究出效率更高的織機。”
“這個你也會?”
“我不會。”
“那你吹什麼!”
“世間萬物變化都有道理的,它同樣是物格學的範疇。”不過宋九也頭痛,第一個水泥,第二個冶銅,第三個紡織機。花多少錢不談,那樣都會讓他頭痛萬分。
以至防鏽漆的試驗挪了下去,非是做不出來,做出來了,試驗室產品,用它來塗於白玉橋拉索上,然後就放下了。因爲想要量產化低成本化,還需要大量經費去試驗,可試驗出來,賣給誰?現在防鏽漆用途還不大,花精力來投入研發不值。
但試驗室仍是一個銷金窟,兩種酸的成本壓縮化,以及各種礦石盡最大努力,將它們的成份甄別出來。這個難度更高,他能記得多少分子式,分子式都記不住,如何甄別。甄別後還要提純,提純後還要試驗各種物質在一起的反應結果。一個比一個複雜。然而它的意義很大,甚至比鋼鐵、冶銅、紡織與水泥四者總和還要重要。
對這個潘美不懂,又問道:“小九,都說河中變好了,爲何如此之差?”
他只是問一問,沒有其他想法,不管河中有多差,宋九家不是太差。宋九答道:“潘將軍,是變好了,有人去年就要蓋房子,讓我派學子通知他們,讓他們一律停下,以後統一蓋。”
“這個錢你來出?”
“潘將軍,河中可有不少人家,今年還涌來兩百多戶,以及近千外來戶,他們也出了力,不能岐視。況且還有河北的一些出過力的苦力。我那有那麼多錢替這麼多人家蓋房屋,就是有錢也不能出,那才成了真正的收買人心。這裡是京城,我又是一個臣子,收買人心還能有好下場?”
“是啊,人貴在有自知之明。你知道就好。”
“小的也許我會馬虎,大方向我還是能把握住的。我打算明年春天時起,先丈量規劃設計,還是不能開工。各人有各人的想法,逐一調解,最少要拖到秋後,甚至後年春天。現在幾乎所有百姓都有工做了,到了那時,他們手中經濟更寬裕,我再支援一小部分。再者這麼多人家統一蓋房子,材料用得多,大規模的運輸,成本費會下降。加上這幾年百姓蓋了許多房屋,許多人有了經驗,連工匠錢都能省掉一半。房屋成本會進一步下降。兩相結合,家家戶戶都能蓋起新房屋。到時候至少河中會煥然一新。”
宋九說到這裡,跑到房間裡找來一張圖紙,說道:“潘將軍,你看,這是未來河中的樣本圖。”
潘美打開一看,狐疑:“這得花多少錢?”
上面太漂亮了。
“未必花多少錢,主要是統一規劃,看上去整齊,然後再看,就覺得無比的美麗。”
“那些百姓手中有這麼多錢嗎?”
玉蘋在邊上聽了微笑起來。
“你笑什麼?”
“潘將軍,河洲有的人家夫妻倆共同做工,若是好,老漢老媼四人做工,到了明年。大多數人不用九郎支援,也能蓋起漂亮的房子。”
潘美才回京城,還不大明白,玉蘋又說道:“平均一人做工,每月薪酬會在三緡錢左右。”
“那樣啊……難怪一起說河中變好。原來錢是藏在家中的。”
實際這裡面會有一個天大的麻煩。
玉蘋又說道:“學舍連續開了三年多時間。露天教育也有三年有餘,不但河中經濟條件變好,九成以上的百姓都會識幾個字。會簡單的算術。到了明年,可以說這裡會是京城最好的坊區之一,就差一個房屋。”
“小九,北方也不是缺布,你要這個做什麼?”潘美不想在河中百姓上多講,又繞回棉花的話題。他說這話是有原因的,雖然吳越與南唐經濟都比宋朝好。就是宋朝經濟在逐步恢復,仍趕不上這兩個國家,氣候與地形造成的結果。但全國最好的絲麻非在吳越。也非在南唐,而是在河北!
“潘將軍我先說桑織,一般人家多養五箔蠶,有的多,有的少,平均可能五箔不到。養五箔蠶需一點七畝桑田。五箔得蠶六十斤,每斤能取絲一兩三分,也就是七十八兩。若手巧,能織成薄小絹十五匹,但小絹價賤難織。非手巧者不能爲也,小絹只有四五百文錢一匹,但這也是收益最大的。能達到七緡多錢。一家人全釘在上面忙活了。若圖省力,織成普絹,只有兩匹,收益不足三緡錢。我這是講蠶絲業。若是麻葛收益更低,多用坡旱地種麻載葛。但載棉花呢?一畝地能收皮棉六七十斤。”
這是宋九的猜測,現在產量普遍差得要死,但六七十斤皮棉大約還是有的。
“潘將軍,你看我身上這件裡衣,它就是大食運過來長絨棉織成的棉布,柔軟保溫,一匹價幾乎達到二十緡錢。也有少量黎族人的棉布,價也不低於一匹十緡錢。黎族人的那種混紡布一匹十斤,大食這種棉布一匹二十斤。算算它的收益。而且還不會象蠶絲業那樣累人。”
“這麼多,你在潭州爲什麼不早說?”
“潘將軍,我先生他醉心於學問,偶爾對我說了幾句,當時我又小,不知輕重,恐怕就是我先生都沒有細想過。時間過了這麼久,哪裡能一一想到。”
“兄弟,辰州能不能種?”
“能種,但不管哪裡,必要經過數年適應期,秦大哥,你不妨回去再派人到瓊州那邊討要一些種籽過來,不問收成如何,先載下去,載上幾年,讓它適應了,我這邊試驗出來新織機,再將新織機交給你。到時候辰州會變得更好。”宋九說的是本心話,辰州就是一個點,辰州好了,四周都會好起來,否則北面是北江蠻,西南是南江蠻,東北是梅山蠻,再往西南是強大的田氏,再往西北去是更野蠻的夔峽蠻區。武力征肯定不是辦法,拉攏反而更壞。但他們看到先進生產方式帶來的種種好處後,自己想學好,想過幸福的生活,自發地向漢家文明靠近,比什麼策略都管用。
潘美終於明白它的價值,過了一會又問:“那以後還有誰種桑養蠶?”
“多了就賤,種的人多,棉布價格會自動掉下去,而絲帛價格會自動升起來,就象以前古代人吃粟吃豆,麥子引進過來,開始吃麪,種稻谷的人多了,開始吃米吃麪,唐朝豆粟還是主食,但如今面米成爲主食。如何變化,不用擔心,我只看到有了它,會有更多的人穿上厚衣服。”
“這勝過了平蜀之功哪。”
“那是武功,這是文功,不好相比,文武並舉,國家才能強大。否則再富,也不過是一個弱唐國罷了。”
正在聊着的時候,外面來了幾個人,個個都認識,趙承宗與幾個衙內。
幾個衙內一見面就唱了肥喏,向潘美問好,是前輩,也是國家的重將,還輪不到他們擺大牌的。潘美笑盈盈地說:“承宗,怎麼有空來了這裡?”
態度極是親切。
但他這個態度讓宋九心中毛毛的,難道潘美是趙普的人?三趙之爭,讓他有些杯弓蛇影。
趙承宗道:“潘將軍,我是來找九郎的。”
“坐下說。”
趙承宗幾人坐下,玉蘋又要忙活着沏茶,趙承宗說道:“九郎,河洲開發,我那邊生意是好起來,可大麻煩來了。”
玉蘋自豪地對潘美說河中的變化,但這中間暗藏着一個危機,不僅關健到河洲未來的建設,馬上就讓趙承宗頭痛了,甚至以後朝廷還會頭痛!